冉采喬交清帳款後,正從錢莊走出時,居然又看見那個奇怪的小販在對街與他含笑對視。
他半是疑惑地一皺眉,隨之抿唇帶笑,吊兒郎當地走向小販,率性地拍拍他的肩道︰「我說老兄,你未免也太可怕了吧?我小喬子說錢沒錢財,說人也沒人才,你這麼對我窮追不會到底是啥意圖啊?」
「我……呵呵!」小販嘻嘻一笑,「我沒什麼惡意,只是想告訴你一聲,你業障太深,得靠我救你才成。」
「你救我?哈……」冉采喬瞠大眼,忽而仰頭狂聲大笑,笑得幾乎失控了。
「是啊,看樣子你似乎什麼都沒記起來。」小販立刻板起一張臉,剛才的輕松模樣已消失無蹤。
「記得什麼?」冉采喬發覺小販眸底出現異色,于是也正色問道。
「看見那塊跟在你身上已數千年的令牌也听了我上回念的那幾句天書詞意,難道你一點印象也沒?」
「什麼跟什麼啊?」冉采喬眉一蹙,「你這個人有話就說清楚,少裝神弄鬼的捉弄我。」
小販搖搖頭,噙著抹笑走向他,「采花郎,看情形淪落人間對你而言並不苦了,但是懲處期限已屆,你還是得回去了,就讓我老祈點你一下吧。」
突地他手一揚,在冉采喬臉上灑下一些天界的無形金粉。
冉采喬頓時目光一眩,暈沉了一會兒,當他搖,晃兩下再站定後才赫然發現那個小販居然不見了。
他渾身重重一顫,直覺不可思議。
也就在瞬間他腦中突然產生數個奇異的幻影,隨著幻影愈來愈多,愈來愈雜,他竟感到頭痛欲裂。
他蹲體抱住腦袋,原本掙扎滾動的身軀在經過一番狂亂的扭動後突然靜止。
冉采喬張大了眼,猛地坐起,雙目圓瞠地直瞪著前方,全身還禁不住顫抖著,喃喃自語,「祈天君……是他……他來了!那陸小嬋她是——該死的!」
「小姐,您瞧小喬子在那兒呢。奇怪,他怎麼坐在地上?」
遠遠地春兒便看見坐在地上神情怪異的冉采喬。
「小喬子!」範蓮見他這般,立即緊張地走向他。「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蓮兒……」他徐緩地抬起頭,目光如炬地凝視她那張憂心忡仲的小臉,「好個沉靜如睡蓮的佳人
範蓮一瞼迷糊,不解地問︰「你說什麼啊?」
「我心目中的絕代佳人,你忘了我倆的誓約了嗎?」他激動地眯起眸子,赫然站起道︰「但現在我得先去找小嬋。」
「什麼?」春兒拉住他,憤意不已地說︰「這時候你還要去找她?」
「我不能不去,這是我欠她的。」他眸光一凝,激出一道犀利的火花。
「欠她?你究竟欠她什麼?」春兒不放過的追問。
「前世的思恩怨怨不是你們能夠理解的。」冉采喬急促地表示,「現在我已沒時間對你們詳盡解釋,等我回來。」
說完這句話,他便頭也不回地往陸府沖去,完全沒看見範蓮臉上的悲戚以及那道在心脈間幽幽蔓延的絕望。
他去找陸小嬋是因為前世欠了她,那麼她呢?
冉采喬匆匆忙忙趕到陸家,經僕人通知後走進前院,便已。看見陸小嬋優困地坐在廳外的欄桿上等他了。
「我就知道你會來,怎麼,決定來我們府里工作了?」
陸小嬋咧嘴笑說,那夸張的笑容直讓他感到厭惡。」
「我說‘清芸’,你就別再胡鬧了行嗎?」冉采喬重重蹙起眉,在心頭嘆氣。
陸小嬋聞言臉色倏變,「你知道了!?」
她完全沒料到原本一無所知的他會在一夕之間了解一切,忽而,她眼神一閃,又問︰「莫非玉帝後悔將你打落凡塵,派人來接你回去了?」
「玉帝是仁心大發,知道懲罰已夠,所以才會叫祈天君下凡帶我回去。」冉采喬譏諷地眯起利眼,難得對女人板起臉孔的他,這回真的變臉了。「沒想到你還真有能耐,居然跟著我一道來了人間。」
「這表示我賴定你了。」她邪佞地揚起唇角,「既然祈天君已下了凡塵,想必已將令牌交給你了,否則你絕對沒有辦法返回天界。」
陸小嬋挑了挑眉,漾出一抹城府極深的笑容,「那正好,我們現在便可回天界過我們的生活,即便暗渡陳倉也很快樂啊!」
原來她本是何仙姑身旁的弟子,因暗戀采花郎,刻意以美人計誘騙他,使采花郎犯下婬亂之罪。
這件事最後被何仙姑得知,由于在眾弟子中她最疼愛的就是清芸,于是私底下掩護他們,並囑咐采花郎永遠都不得負清芸,而他也被迫答應。
哪知過沒多久,他居然按捺不住去誘騙王母身旁的花靈——睡蓮,這次他沒那麼幸運,被玉帝得知,以致遭遇打入凡塵的懲處。
清芸不甘心他們就此下了凡間,于是偷偷尾隨而下,決定誓死纏著他,無論天上地下皆不讓他和其他女子婚配。也為此,她已破壞了他們多世姻緣,但為何這一世就出了岔?
「我不會一錯再錯了,何況以前我不會對你動心,今後亦然,因為我心里已有另一個女人了。否則為何你愈是破壞,我還是世世尋找她呢?」他鄭重實事道。原來這一清醒,前世種種他也全然了了。
「你……難道你是指那個範蓮?」
「你或許不知道她就是王母身旁的花靈睡蓮,我倆一塊落入凡塵,經過數個輪回,好不容易可以再度和她相遇、相逢、相愛,這表示我和她心里都放著彼此,也一樣投注了真感情,所以對你我也只有抱歉。」
「你說什麼?」陸小嬋雙手緊握成拳,激動地咬牙切齒。
「清芸,你應該也明白當初我們在定起並非出自我的自願,難道你敢說你一開始並沒有誘惑我?冉采喬眼神一冷一熾交替交替,表清則是純然的慎重。
「你怎麼能這麼說?」
她的小臉氣得青白交錯,差點沖上前對他拳打腳踢。
「那天你趁著何仙姑外出,故意跑到我們五郎的住處,趁夜溜進我房里月兌衣誘拐我.這些全不是我胡謅的,之所以不在仙姑面前提及只是怕你難做人。」他目光灼視,咄咄逼人。
「是又怎麼樣?畢竟體欠我一個交代。」她被他逼得無話可說,只有無理取鬧了,「你如果不給我一個合理的交代我就鬧到底,就算你回到天界,我也決定拆穿一切與你同歸于盡,你看著辦。」
冉采喬微勾起唇,搖頭輕笑,「誰說我要回天了,回去後我必定得和蓮兒分離,這不是我要的結果,寧可與她成為人世間最平凡的夫妻,即使僅有一世相隨我也心滿意足了。」
他深情的綻出一道笑痕,說出的話直讓陸小嬋震驚不已,但她就是不相信采花郎會變得這般徹底,于是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以為這麼說我就會信了你?采花郎是什麼樣的個性我會不知道?風流成性,拈花惹草,你會為了一朵睡蓮而定性嗎?」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今天來我是要給你個交代,你回天上吧,否則逗留人間太久,只會自尋禍端,而我是不會回去的。」
語畢,冉采喬已認為無話好說,轉身欲走卻被她喚住。
「等等,你要我走也行,但我的交代呢?」她冷著聲說。
「你要什麼隨你開口。」他也答應得爽快。
「我只要你身上的一樣東西。」她哼笑了聲,表情邪佞十足。因為她知道冉采喬是絕對不會給她這樣東西。
「什麼?」他頓住不語,眯眼凝注她。
「令牌,可讓你自由返回天界的分牌,沒有了那樣東西我看你還怎樣。」她揚起彎月般的唇,等著他拒絕。
但她絕沒想到冉采喬居然二話不說便從袖中掏出令牌丟在她腳前。
「拿去吧,這種負擔的東西送給你。記住,從今以後咱們倆不相欠。」
目睹他轉身就走,陸小嬋氣得渾身發抖,撿起那塊令牌便往旁邊花園猛力一扔,發泄著積壓許久的怨恨。
不過她真的輸了,那風流的采花郎真的為了一個女人犧牲到這等地步,她不服輸又能如何?
淡淡的霧靄浮上遠山近林也漸漸攏上範蓮的心間,使她的心也蒙上一層輕愁。
千般憧憬、萬般期盼瞬間化為空,凍結了她滿腔熱情與愛意,一切都變得好迷惘、好迷惘。
「小姐,您真的要離開這里嗎?」春兒拿起包袱,想了想又放下,「可是您能去哪兒呢?」
「我……我也不知道。」範蓮蹙緊兩道柳葉眉,暗自低吟,「但不走又不行,我無法听爹爹的話嫁給別人,只有選擇這條路了。」
「可是小姐——」
「別說了,我心意已決,而且我又怎能眼看自己的肚子慢慢大了,然後讓鎮上的人議論紛紛,讓爹與府中的人丟了面子?」這種流言不是她所能負擔的。
春兒點點頭,突然她揚眉說︰「對了,我有位姑姑就在後面那座山中的尼姑庵內帶發修行,並負責打理廚房的工作,我們可以去那兒。」
「這樣好嗎?」範蓮搖搖螓首,甚感不妥,「我—個孕婦在庵里走動,定會讓庵里的師父說閑話的。」
「反正也沒法子了,咱們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春兒皺眉一嘆。
「春兒,其實你不必和我一道去,還是留在府中吧,你可告訴府里的人是我自行偷偷一人離家出走的,我想我爹是明理的人,他不會責難你的。」範蓮實在不願意因為她一個人的情債而連累了春兒。
「這怎麼成,春兒絕不是這種人。」春兒氣得噘起唇,「算了,既然要走就得快點了。」
于是範蓮便在春兒的帶領下趁夜前往她姑姑修行的尼姑庵。
到了那兒,天已蒙蒙亮,當春兒的姑姑玉娘看見她們主僕兩人時,非常驚訝,在得知原因後,她連忙將她們帶往尼姑庵後院的小屋里。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倆怎麼會將事情鬧得那麼大?」進入小屋後,玉娘連忙勸道︰「我想你們還是趕緊回去吧!一個大姑娘離什麼家呢,實在是不成體統。」
「姑姑,你怎麼那麼不通人情,不過是借我們暫住一些時候,等我們找到了地方自然會離開嘛。」春兒見姑姑這麼嘮叨,直覺對範蓮不好意思。
範蓮對她搖搖頭又轉向玉娘,誠懇地說︰「實在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我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逃家,因為我……」她吸了吸口氣,終于道出︰「因為我已有了身孕。」
「什麼!?」玉娘睜大眼。
「我知道像我這麼一個有孕在身的未婚女子住在庵內很不適宜,也會讓師父們招來閑話,如果真的不方便我可以馬上離開。」範蓮已做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她和春兒離開泰興鎮,再去找一處沒有人認識她們的地方。
「唉!造化弄人哪,難道這就是因果輪回?算了,你們就在這兒住下吧,這里是尼姑庵的後院,庵里的人不常到這里來,只要你們別胡亂走動,應該不會有人發現的。」
「這麼說您是答應留我下來了?」她激動地問。
玉娘點點頭,和謁一笑,「歇著吧,我去給你們弄點吃的,既然有孕在身就得好好照顧身體,別再胡思亂想了。俗話說的好︰煩惱不來身,自尋煩惱之。什麼事想開點,一切災厄自然會消退,所有業障也會在修行中減輕到最低,阿彌陀佛……」
待她頷首離去後,範蓮便沉浸在她剛才那兩句話里。
春兒的姑姑說得沒錯,煩惱都是自己找的,但是若要忘卻一切煩惱又談何容易呢?
「小姐,這里環境那麼簡單,直是委屈您了。」春兒看了看周遭一眼,不禁皺眉道。
「出門在外怎能計較那麼多,有一個地方能夠讓我棲身已是福報。」
範蓮的眉宇輕蹙,不禁想起了範天生。倘若爹得知她無故離家出走,不知會有多擔心啊!
如今想來,為男女私情她居然淪落到這步田地,她真是個不孝女。
「小姐,您又想起小喬子了?」春兒見她凝神不語,于是猜測道。
範蓮一愣,隨即搖頭道︰「不再想他了,我是突然想起爹,希望他千萬別因為我這個不孝女而氣壞身子。」
是啊,不再想他了,但願一切的情債都能到此為止,希望能如玉娘所言,不再惹煩惱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