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荊棘之花所誕生出來的毒果,甜蜜與苦澀並存。
卯月清楚的知道,自己和天野兩個人宛如一張異象詭譎的塔羅牌一般,正過來看是深深扎根入同一片豐沃土壤中糾纏盤繞的並蒂花,緊緊擁抱無分你我,倒過來看卻是手持刀劍彼此相對的仇敵,恨不得將對方撕成碎片。刻骨銘心的愛背面就是同樣刻骨銘心的恨,感情是柄雙刃劍,傷害了對方的同時也深深刺傷了自己。
卻還是忍不住深深陷落下去,無法自拔。
「這是什麼?」
前幾日當花店的人將那盆看起來有些夸張的大型盆栽送到公寓的時候,卯月清楚的看到同居室友眉頭間隆起的小山,忍不住從心中笑了起來。
「Epiphyllumoxypetalum,我想養養看。」
鳥羽沒有說出反對的話,僅僅是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楮,隨後就轉身走回房間去。清楚的知道男人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已經到了麻木的程度,畢竟自己再夸張的事都做過,就更不用說只是養一盆看起來稍微有些夸張的大型盆栽了。
將「月下美人」搬到了自己的房間,放置在白色的紗簾前,卯月趴在床上一邊打開電腦瀏覽網頁,一邊看著舒展著綠色花睫努力生長的植物。在自己房間中已經擺放了四天,按照花店附贈的養花守則上所說的方式澆了水,還特地去訂購了所需要的肥料,這之後就意味著固定的照顧過程,這對于從來沒有做過這些事的卯月來說還真是一大挑戰。
不過這卻是一件有意義的事不是麼?只要這麼一想的話,縱然有滿肚子的牢騷也就發不出來了,畢竟養花也是不錯的消遣不是麼?
風從打開的窗戶中吹了進來,雪白的紗簾飛舞飄揚,籠罩在那株植物上,別有一種朦朧之美。記得它開放的時間應該是初夏或者是秋天吧?可是如果照料不好的話,說不定還不會開花呢……在文件資料上看到的照片相當漂亮,不知道親眼看到會是怎樣的感動。
對著月下美人發了一會兒呆,又看了看床旁邊的鐘上所指示的時間,卯月嘆了口氣,認命的關掉了網頁,將電腦提到客廳去開始著手修改劇本。
這幾日想方設法的不去和電影那邊的人打交道,卻還是逃不過這一劫,造成的直接後果就是自己可以隨心所欲支配的時間越來越少。
本來作者就可以不用參與這方面的工作,大不了只是和改寫劇本的人商量一下未來情節走向發展等等問題,卻不料三崎那個人真是難伺候得半死。說什麼一定要拍出百分之百符合原作的優秀作品,所以一定要寫出那本原作的老師參與拍攝的工作不可。
卯月本來就為過去的那段記憶而痛苦不堪,再加上看到肖似天野的人在那邊表演出最不想看到的情景。盡避那本書對卯月而言具有特殊意義,卻也讓他對拍攝工作退避三舍。
一開始的時候是用出版社工作繁忙的借口搪塞了回去,本以為三崎這下該知難而退了,但是卯月還是低估了從美國學成歸來的優秀導演的影響力和實力問題。
不知道三崎對出版社說了些什麼,那個頑固不化的主編居然將自己的截稿日推後了足足兩個月,並且讓高橋來勸說自己一定要參與影片拍攝工作,說是這無論是對于出版社還是自己的名聲都大有好處。于是在編輯高橋死纏爛磨的懇求下,卯月不得不再次參與那讓他頭痛不已的拍攝工作。
雖然按照自己的個性大可以將這種等同于強制性的要求拋之腦後完全不搭理,但是那個之前一向任由自己欺負的高橋卻出乎意料的堅持,甚至是跑到自己家里來一邊哭泣一邊哀求自己答應下來。
如果自己不答應的話,那個男人可能真的會每天跑過來哭著向自己哀求,對于自己不知不覺居然變成這種惡人而尷尬的苦笑了一下,卯月在沒辦法的情況下也只好屈服于眼淚之下。
于是便從三崎那里要來了所有改編自小說的劇本,在仔細的看了一遍之後便提出修改的要求。看過了別人所改寫的小說劇本後,不得不說有很多地方不滿意。不知道是自己的感情表達不到位還是那位改寫者的理解問題,有很多想要體現的東西壓根就沒有體現出來。也因此在說出這個想法之後,那個一直找機會挑自己毛病的導演大人就將劇本丟到自己手上,並且擅自決定了交上來的日期。
如果會乖乖的遵守截止日期才是怪事……
卯月已經決定按照自己的步調去處理這件事,既然是不情不願接下來的工作,那麼至少可以讓自己用自己的速度和方式去解決。雖然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很小孩子氣,但是卯月卻控制不了。
注視著電腦,盡避想著應該寫點什麼,卻不料敲打出幾行字之後又再度刪去,來回折騰著就是等不到靈感的降臨。結果直到牆上掛著的時鐘上的指針已經過了六點的刻痕時,文檔上的篇幅卻不超過半篇。
覺得肚子有點餓了,卯月想要撐起身子,卻發現因為一直蜷縮著雙腿坐在椅子上打字而使得雙腳開始發麻。因為動作過于劇烈而使得椅子發出「喀啦」一聲響,卯月一個沒注意身子向著前面就倒了下去。勉強伸出手來撐住地面,就這麼半跪在地毯上,剛好就在這麼狼狽的時候,玄關那邊傳來開門的聲音,同居人換好鞋子進來之後就看到他這種詭異的姿勢。
「……你在做什麼?」
鳥羽語聲冰冷,卯月尷尬的昂起笑臉,等待著雙腿的麻痹慢慢過去。
「不小心坐太久,結果雙腳麻痹了……」
鳥羽沒說什麼,只是走過來拉起他的胳膊,一用力將他整個身子都拉了起來。熟悉的味道在鼻端蔓延,男人將自己拉起來之後就將自己推入椅子之中,皺著眉看了看自己現在沒有知覺的雙腳,冷漠的聲音緩緩流溢而出。
「用那種姿勢寫東西的話,確實會腳麻。」
如果是別人說的話,這句話多少也包含著譴責或者是幸災樂禍的感覺,但卯月卻十分清楚對面的男人沒有這種想法。鳥羽只是就事論事而已,他那種嚴謹容忍的個性就算自己刻意欺負他,他也不會有任何反應。這是鳥羽的優點,卻也是鳥羽的缺點。至今還記得自己國中時為了看那個木頭人的反應特地惹他生氣,卻不料鳥羽沒什麼反應,反倒是自己被他氣個半死。
卯月不由怔怔的出了一會兒神,鳥羽見他不說話以為是腳麻的厲害,不由伸出手來捏住了他的膝蓋部位。卯月忍不住縮了下腳,對方低沉聲音在耳邊響起。
「還難受麼?」
本來已經好很多了,但是卯月看著男人認真的眼楮,不由自主的想要撒撒嬌。也許是因為太多煩心事累積了壓力的緣故吧,卯月現在真的很想感覺到和別人親近的感覺,而鳥羽則是個不管自己說什麼都不會拒絕的男人。
「不知道怎麼的,突然痛了起來,你幫我揉揉吧。」
「麻癢」變成了「痛楚」,不管怎麼想都不合情理,但是男人卻沒有說話,僅僅是用那雙骨節突出的手捏上了自己的膝蓋、小腿,不急不徐的按動著。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人對于照顧自己已經變得非常習慣了。不管是從剛開始同住的時候,還是大三那年之後,不知不覺之間鳥羽照顧自己就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
卯月看著他出了神,鳥羽低著頭按摩著他的雙腳,也不說話。時間緩緩流淌,過了大概十分鐘左右男人站起身來,那雙隱藏在眼鏡之後的眸子看了他一眼,便轉身去了廚房。知道自己一工作起來就懶的吃飯,就算肚子餓了也懶得去自己做,所以男人便體貼的去做飯。只听到廚具相互踫撞的聲音遠遠的傳來,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里,曾經有人也為自己做飯,至今還記得瞥見的那抹清瘦身影。
心髒猛的加快跳動,對于無時無刻不想起那個人的自己有些厭惡,卯月咳嗽了一聲,將自己的精力再度集中到工作上去。看了看要改寫的劇本,字里行間都是既陌生卻又熟悉的影子,卯月覺得就快要窒息一般,索性將文檔關閉,索性打開了網頁瀏覽不相關的內容。
結果到鳥羽叫他吃飯的時候,劇本還是差不多保持原樣。一想到這項工作一點進展都沒有,卯月就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
撐起身子向著餐桌那邊走去,在坐到自己位子上的時候,卯月下意識的將腿蜷縮起來,這個動作讓男人的眉皺了一下。盡避知道對方對自己這種行為的不滿,卯月卻也不打算改變,就算鳥羽開口斥責,自己想必也只是會嘴上答應隨後照樣做自己喜歡的事吧?更何況鳥羽是不會管這種事的,那個男人最好的本事就是「忍耐」不是麼?
拿起筷子開始吃飯,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吃完飯後鳥羽自動自發的收拾著碗筷,而卯月也不得不重新面對那該死的工作。
大大的打了個呵欠,感覺到身子有些僵硬而伸直了腿,卯月拉開椅子向著手提電腦走去,今天看來要干個通宵了。
「我今天可能要熬夜,我想盡快結束這個工作。」
如此向鳥羽招呼著,對方也僅僅是了解性的點點頭,說出一句「請你多注意身體」,隨後就走入自己的房間。可就是如此單薄的一句話,就讓一股暖流從心底涌出來,讓卯月的心情好轉了很多。重新開始工作之後卻是意想不到的順利,靈感源源不絕的涌出,等到卯月察覺的時候,天邊已經透出蒙蒙的光芒。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夜這個事實讓卯月稍微愣了一下,盡避中途稍微在沙發上蜷縮了一會兒,但是那卻完全稱不上是睡眠就是了。雖然以前也有過如此投入的情況,不過畢竟還是少數,等到察覺之後才覺得困意席卷而來,這讓卯月大大的打了個呵欠。
鳥羽的房門在身後打開,剛起床的男人看著他依然呆在客廳中,一言不發的去了洗手間。洗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鳥羽將儀表整理好之後直接走到了廚房,不消片刻吐司的香味就飄了過來。聞到這個味道肚子就咕嚕嚕的叫了起來,卯月撐起身子,舒展一下蜷縮了整晚而覺得有些僵硬的身體,向著廚房走去。
「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還是去睡一下吧。」
卯月點點頭,實在是不能抗拒睡眠的誘惑,勞累了一夜的結果就是頭昏腦脹,身體都覺得格外虛弱起來,如果今天白天如果不讓自己補眠的話可能會死人的。
將夾著培根的吐司慢吞吞的吃完,卯月便拎起了手提電腦,搖晃著身子回到房間。將身體丟在柔軟的床鋪上,剛一閉上眼楮就瞬間睡的不省人事。卻不料昏昏沉沉之中有人搖晃著自己的肩膀,鳥羽的聲音听起來很近卻也很遙遠。
「卯月?起來,高橋編輯通知你去片場……」
「……推掉……」
「可是好像是很重要的事。」
「……麻煩……」
卯月嘟囔著,不耐煩的伸手打開男人探過來的手。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鳥羽似乎在和別人說了一會兒話,突然伸手將自己的身子抱了起來。迷迷糊糊的靠在他的胸膛上,听著鳥羽沉穩的心跳聲,這讓卯月覺得很安心。
似乎是被鳥羽抱上了車子,收音機中傳來流暢的晨間音樂,歡樂的聲音充溢在小小的密閉空間之中。卯月感覺到自己沉入深深濃濃的黑暗之中,不知道過了多久,卯月依稀靶覺到自己的身子被友人拉起,整理好衣服隨後又被拉著向前走。
瞌睡蟲在大腦中一直晃動不休,卯月一邊揉著眼楮一邊被鳥羽塞進了電梯之中。在等到達固定樓層的時候,卯月再度靠在牆上閉上了眼楮,結果最後的發展就是鳥羽將他半扶半抱著的拖進了先前來過的會議室。
「抱歉,他昨天熬夜工作了,能不能找個地方讓他暫時睡一下?」
鳥羽低沉誠懇的聲音在耳邊響著,那種熟悉的、讓人安心的感覺更是讓卯月身上的瞌睡蟲徘徊不休。似乎听到了三崎那帶著點驚訝的聲音響起,隨後卯月就感覺到友人的雙手將已經完全站不穩的自己攔腰抱了起來。
可以听到雜亂的腳步聲響起,混雜著推開門的聲音,格外刺耳。懸空的身體接觸到床鋪的一瞬間,卯月便發出迷迷糊糊的一聲申吟,翻過了身子享受著睡眠的舒適。依稀間鳥羽還在和三崎說著些什麼,卯月覺得大腦昏昏沉沉的,那兩個人之間的談話絮絮呶呶的好像是永無休止一樣,覺得有些吵而發出抗議的聲音,在听到門關上的聲音時才安穩的陷入夢鄉之中。
也許是工作告一段落的緣故吧,這一覺睡得格外沉,就連夢都沒有做,不過準確的說法應該是就算是做夢了自己也不會記得。不過殘留在夢境之中的是那種難以形容的曖昧感,這讓卯月覺得有些不舒服。
在夢境所營造的黑暗盡頭窺見了一絲光明,有人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修長的身影和黑發讓卯月一瞬間認為那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人。似乎是沉浸在過去那段記憶中的緣故,在嘗到了噬骨的情傷之後,對于那個人的體溫渴望到了全身發疼的地步。
反射性的伸出手來拉過對方的頸項,隨後就是出于習慣和妄想所導致的火辣辣的接吻,舌尖舌忝舐著對方的嘴唇,撬開唇瓣之後便堂而皇之的侵入。用自己所熟悉的方法熱情的舌忝動著對方的齒列,在舌尖糾纏上對方怯懦的舌尖並大力吸吮的時候,身子也順勢將對方壓在身下。
卯月完全憑著本能將那個人壓在床上,任何一個普通男人起床後的生理現象將他淡漠的外殼剝去,更何況手下的這個人有著自己熟悉的感覺。嘴唇分開的時候,卯月又順著下頜的曲線舌忝上了對方的喉結,礙事的襯衫阻礙了他的行動,卯月嘟囔著用力拉開那領口,換來對方一聲驚叫。
和印象中截然不同的聲音讓卯月的動作一下子凍結了,瞌睡蟲一下子被驅趕得干干淨淨,卯月睜大雙眼,就看到那個被自己壓倒的人一臉驚恐表情。
「對、對不起……」
慌亂的從對方身上下來,就連卯月都覺得事情突然而開始慌張起來。
那個叫醒自己的人並不是自己喜歡的那個人,而是和天野相似的清水!
凌亂的黑發,染上一層誘人粉紅色的白皙肌膚,混雜著異樣光芒的眼眸,以及緊緊抓住襯衫領口的動作,都昭示了自己剛才的失禮。男人畏懼的看著他,看起來似乎腦筋一片混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剛才那突如其來的舉動。
在看到這樣的反應之後,卯月感覺到心髒跳快了一拍。
雖然清水在演戲的時候表現出來的是劇本中所滲透的妖艷嫵媚,但是平時的他只不過是個個性懦弱的男人而已。所以在遭到同是男人的自己攻擊時,會露出這樣膽怯羞澀的表情也是相當正常的不是麼?這樣的清水像極了初相識時的天野,正因為如此才會讓卯月心跳瞬間失常。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對于自己對除了天野以外的人居然還會產生這種情緒,這讓卯月忍不住自我厭惡起來。一意識到這一點,卯月就無法壓抑從心底深處涌現上來的厭惡感,對別人產生這種情緒是對自己那份執著感情的侮辱,就算是對方和天野相像也不行。
卯月從房間里跑了出去,也不管身後的清水是什麼表情和反應。對于自己那瞬間的心動覺得極其羞恥,而且也對于自己居然吻了天野以外的人而覺得惡心。剛跑出休息的房間就覺得一陣想要嘔吐的從胃部涌了上來,卯月捂住嘴跑向洗手間,干嘔了半天。
用冷水潑在燥熱的臉頰上,又漱了口,卯月注視著鏡中的自己,看著自己混雜著復雜光芒的雙眼,一方面對于自己出乎意料的潔癖感覺到詫異,另外一方面卻又對那緊緊糾纏住自己不放的影子覺得懼怕。
在洗手間呆了半天,直到隨身攜帶的手機響起後才不得不再度回到會議室去參加接下來的討論工作。制作委員會特地將需要卯月參與的討論課題放在他醒來之後才開始商討訂正,所以卯月想要直接丟下工作回家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在討論的時候卯月一直低著頭,手指焦躁的捏著原子筆,盡量不抬頭看見對面的清水。但是盡避如此,卯月卻還是能清楚的感覺男人的視線一直盯著自己,用那種既怯懦卻又隱藏著說不出熾熱的視線偷偷的看過來,也讓卯月那種反胃的感覺更是強烈。
不是反感被人告白,也不是排斥同性戀。事實上身邊就有喜歡上同性的朋友,自己寫的書也屬于邊緣題材,甚至自己也確實和男人發生過關系。會這樣露骨地厭惡著和清水的接觸,原因自己知道得很清楚︰
這是因為自己潛意識之中將清水當作了天野替身的緣故,原本就排斥的厭惡感此刻更是因為無意識之間的親密動作而變得更加強烈。而在那麼厭惡的接觸之後,清水現在這種明顯充滿了曖昧光芒的目光讓卯月更加難以接受。
好難受……真的很想逃走算了……
卯月伸手壓住胃部,清楚的感覺到胃液在不停的翻滾著,隨時都可能嘔吐出來。
好不容易等到會議結束,卯月完全不顧身後三崎導演叫自己的聲音,直接沖出會議室,想要趕快回家。卻不料在車庫的時候看到自己的那台車旁邊佇立著一道清瘦身影,听到自己腳步聲對方抬起頭來,在陰影下有些模糊的臉讓卯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抱歉我有急事!」
一看到清水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卯月干脆利落的丟下借口就要離開,卻不料男人的聲音毫無防備的震動耳膜,沖入大腦。
「請問我可以成為老師的情人麼?」
單刀直入的告白讓卯月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難以掩飾吃驚的表情顯得有些錯愕。雖然大概猜到男人喜歡自己的事,但是卻沒想到他居然這麼直白的說了出來。
「事實上我一直都是老師的書迷,在不知不覺中似乎就喜歡上老師了……雖然老師並沒有指出書中的主角原型是誰,但是我知道老師就是書中的主角。而至于那個老師所苦戀的人,我也知道是誰……他既然已經放棄老師了,為什麼老師還是要執著于那段感情呢?」
男人的聲音和天野的聲音不同,天野的聲音柔和低沉卻流露著一種冷漠的華麗感,而清水的聲音則是略微的沙啞低沉,明顯比天野的聲音多了一分性感,卻少了一分神經質。而現在這個可以說是「好听」的聲音卻突然開誠布公的點出問題的癥結所在,怎麼可能讓卯月不吃驚?
雖然也想過會有人能夠猜測的出書中的原型問題,但是卻想不到居然會在此刻當面向自己捅出來,而且對方似乎還知道天野的事。
「……你調查我?!」
卯月握緊了拳,無法遏制的怒氣在全身上下徘徊,在跨前一步的時候,清水情不自禁的後退了一步。從那雙大睜的黑色雙眼中卯月可以清楚的看到就連自己都害怕的另外一面,那個隱藏在黑暗深處的、就連自己都無法控制的狂暴化身。
「不、不是……只是我和您還有天野學長是同一所大學的,雖然之後天野學長離開了早稻田……」
男人驚慌失措的聲音揭示了事實的真相,也讓卯月愣了一下。看到卯月並沒有再度逼近,男人顫抖著聲音緩緩說出過去那段歲月里隱藏在暗處里的事實,也讓卯月無法置信的雙眼越睜越大。
「卯月老師你從大學的時候就開始在雜志上寫稿子了不是麼?我從你一出道就一直很喜歡你的文章……天野學長也是我景仰的人,他和我完全不一樣,既聰明又高傲,擁有很多崇拜者……後來我發現卯月老師和天野學長在一起說說笑笑,我知道老師你喜歡天野學長……後來我一直注意著你們,那本小說一出版我就知道……那是卯月老師寫給學長的書……」
清水的聲音越發顫抖著,似乎要說出這樣的過往對他而言需要極大的勇氣,這點從他不停顫抖的身體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為了能夠讓老師看我一眼,我才參加了這次的甄選……就算不當選也無所謂,我只要能讓老師看見我就心滿意足了……而剛才老師你吻了我,我再也、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就算是替身也好,卯月老師你就算是把我當作天野學長的替身也好,求求你……讓我當你的情人吧……」
清水的聲音到了後來逐漸高昂起來,而那扭動著衣角的手指也伸過來抓住了卯月的手腕。突如其來的觸感讓卯月反射性的劇烈顫抖了一下,而男人湊過來的身子也讓他毫不猶豫的伸手猛地一下推開!
「啊!!」
意想不到的攻擊讓男人摔倒在地,卯月趁機快速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毫不猶豫的發動車子滑出車庫,就仿佛對方是什麼骯髒可怕的東西一樣快速逃離現場。等到回到公寓里,卯月的心髒還在不停的狂跳著,虛月兌的感覺從腳底一直蔓延到脊背,這讓他完全不知所措。
雖然在書籍出版的時候已經作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在出版以後也確實被人詢問過小說原型的問題,但並沒有掀起什麼軒然大波。而直到三年後的現在拍攝成電影之後,也曾想過引起轟動的可能性,甚至說不定也會有記者挖出什麼要命的內幕,雖然想象過這種事會發生,但是陡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事實卻讓卯月全身顫抖起來。
就連卯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希望電影拍攝出來會讓自己達成怎樣的願望,難道是在潛意識中希望別人挖出那段過去,而讓姐姐和天野離婚,從而冠冕堂皇的霸佔那個男人?
這時候忽然意識到的隱藏在自己身體中最黑暗部分的想法讓卯月全身的顫抖都無法停止,在無法驅逐那種丑陋想法之後,卯月終于忍不住捂住臉孔,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子。
心理掙扎了好久,一直到晚上九點鐘左右,卯月才伸手拿起了手機撥下了雖然熟記于心卻絕不會撥打的號碼。心髒在等待電話接起的時候狂跳不已,直到天野的聲音響起時,卯月差點將手機掉到地上。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卯月打了招呼之後就一直沉默下來,想了半天也只是冒出了一句「在早稻田的時候,你認識一個叫‘清水’的人麼。」
「我不認識。」
天野平靜的聲音听起來有些刺耳,也讓卯月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在長長的沉默之後,手機那邊傳來一聲微弱的嘆息,就像是知道卯月絕對不會主動打電話過來的心態一樣,天野低喃的聲音听起來格外不真實。
「卯月君,我們約個時間見面吧。」
「哎?」意想不到的邀請讓卯月詫異的驚叫出來,隨後又覺得失禮似的掩住嘴。
「你既然問到在早稻田時的事,又主動打電話給我,可想而知發生了什麼棘手的事。和過去你我的事情有關的話,電話里說不太清楚,我們找個時間見面吧。」
天野說出來的真是所有問題的癥結所在,卯月一邊慶幸對方是個如此聰明的人,一邊卻又對對方毫不在乎的態度而覺得有些傷感。按理說如果過去的事被捅出來的話,天野所失去的東西搞不好更多,但是男人卻還是那種毫不在意的反應。
難道說,他希望著過去的那段感情曝光在眾人面前?而和姐姐理所當然的離婚,隨後投入自己的懷抱?
這個想法在腦海中一晃而過,卯月立刻罵自己愚不可及!如果天野他真的願意和姐姐分手而和自己在一起的話,當初就不會和姐姐結婚了不是麼?自己在訂婚儀式上將那本記載著過去記憶的小說遞過去後,天野如果真的了解到自己心意的話,就不會在大學畢業之後就馬上和姐姐結婚了不是麼?更何況如果他真的喜歡自己的話,對自己就不會是那種態度了……
種種的事實讓心中陡然升起的小小火苗瞬間熄滅下去,卯月忍不住伸手捏緊了衣角,卻因為這瞬間的恍惚而使得錯過了最佳拒絕的機會。
「既然這樣的話,那麼我們就在四十分鐘以後在‘flower’見面好了,再見。」
「哎?等……」
回答著自己的是代表著拒絕的「嘟嘟」的盲音,卯月看著手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在床上猶豫了十分鐘左右,卯月還是認命的套上衣服,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車鑰匙,沖著坐在客廳中的鳥羽打了聲招呼,就慌慌張張的出了門。
怎麼可能不知道男人說的那家店在哪里?那是三年前重逢的時候,自己趕去阻止姐姐和天野約會的那家店。雖然知道天野是怕自己找不到所以才特地挑了之前兩個人去過的店,但是卯月卻還是心中覺得非常不快。
開了將近近四十分鐘左右的車就到達了指定地點,卯月將車子停在車位中,推開店門的時候就看到坐在靠近玻璃窗的桌子旁的男人。
和上次見面時莊重的穿著截然相反的休閑裝讓男人本就美麗的容顏顯出一種少年的清純感。天野翻閱著從一旁的架子上拿下來的休閑雜志,黑發從白皙額頭上自然垂落,更是讓那雙深邃的眼中所散發的光芒捉模不透。
卯月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就邁開步子走到男人身邊。在听到腳步聲靠近的時候,天野抬起頭來,那讓人心跳的雙眼就筆直注視著卯月的容顏。強行壓抑下心中的激動,卯月知道掛在自己臉上的是微笑面具,略微心安地拉開椅子坐下來,點了一杯瑪查格蘭,等到侍者轉身離開才切入正題。
「這麼晚了出來,姐姐沒說什麼麼?」
談完這件事的話搞不好就已經是十一點多了,如果加上回去的車程,到家的話沒有十二點是不可能的事。大可以另外約時間出來談的不是麼?卯月對此覺得有些不解。
「理加子知道我不會出去花心,從來不過問我的事。」
天野輕描淡寫的聲音中夾帶著尖利的刺,讓卯月咬住了嘴唇。自然清楚男人話中所指的意思,也明白對方對自己的抗拒,但是如此清楚明白的表現出來,還是讓卯月有些受傷。
將思緒整理了一下,卯月試著用比較簡潔的語言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在說到清水對自己提出要做情人的要求時,聲音忍不住停頓了一下,而雙眼也偷偷的瞥向撐著下頜擰住眉的男人。
「……這麼說起來的話,確實有可能發生這種事。畢竟當年你我都沒加掩飾,雖然一般人都會以為是好朋友一類的關系,但是看在具有同樣感情的人眼里,確實和情侶沒什麼兩樣。嗯……既然清水那麼喜歡你,你現在也沒情人的話,就干脆和他在一起好了。」
天野緩緩說出來的話雖然是在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是卯月卻還是忍不住心髒一陣抽縮,忍不住將手指壓在胸口的衣服上,覺得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可是我……我不喜歡他……」艱難的說出這句話來,卯月垂下頭來,不想讓男人看到自己痛苦掙扎的表情。是的,自己並不喜歡清水,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不是麼?
「如果卯月君不喜歡的話那也就沒辦法了……」天野輕輕嘆息著,聲音柔軟溫柔,好像是在安慰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畢竟感情的事情也不能強求不是麼?既然這樣的話就請好好告訴那個人,讓他趁早放棄才好,要不然等到陷得深了抽不出身來,到時候痛苦的可就不是一個人了。我不清楚清水那個人的個性,如果是什麼危險分子的話,就很糟糕呢~~」
這些話雖然警告和諷刺的意味十足,但是天野的語氣卻充滿了撫慰之感,听在卯月耳中更是說不出的難受。雖然已經有了被他斥責的準備,但是這種冷嘲熱諷一樣的感覺卻還是遠比破口大罵要來的痛苦得多。如果天野變了臉色對自己破口大罵倒還好說,只是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卻更是讓人心中不安。
「……我會想辦法處理這件事的,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他把過去的那些事說出來。」
天野听到卯月這麼說,唇角勾勒出一抹笑痕,眼楮也眯了起來。
「怎麼說?我還以為是卯月君想要別人知道這件事呢~~」
突兀的直切入中心的話讓卯月全身一震,雖然自己種種行為都顯示出想要將過去的事揭露出來的意圖,但是被如此當面說出來卻還是覺得無地自容。
「我說得不對麼?不過卯月君這麼想可真是錯了……將來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對我和理加子的婚姻產生任何動搖不是麼?畢竟我們都深愛著彼此,理加子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理加子。」
就像是一桶冰水從頭頂上澆下來一樣,卯月只感覺到全身都被听到的這些話凍僵了,就連血液都凝固了起來。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無法動搖的婚姻麼?也就是說天野將永遠頂著「姐夫」這個頭餃在自己身邊生活著?如果姐姐听到這些話絕對會很開心的,而且對于一個女人而言這正是最美好的歸宿不是麼?兩個人彼此相愛,發誓永遠不離開彼此,這正是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幸福不是麼?
自己應該祝福的……
自己應該祝福姐姐能夠得到這麼疼愛她的丈夫以及這夢寐以求的婚姻不是麼?姐姐的幸福就是自己的幸福,姐姐的快樂就是自己的快樂,難道不是麼?
但是為什麼胸口這麼痛……就連身邊的空氣都仿佛稀薄起來,痛苦的幾乎無法呼吸,痛苦的恨不得死去……
「……卯月君?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麼?」
細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也讓卯月抬起頭來,綻放在對方面前的是燦爛的笑顏。
「這樣啊……不會動搖就好,要不然我真的很怕姐姐會傷心呢……我知道姐姐她很喜歡你,如果你也喜歡她就真的是太好了~~」
「卯月君能這樣說就太好了。」天野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指下意識的轉動著臉頰邊的黑發,半眯起的眼楮帶著濕潤色彩,「其實說真的,有段時間我真的很害怕卯月君會對你姐姐說什麼呢……不過這三年里我也看得出卯月君對理加子的重視,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保護她,這讓我覺得很感動。所以為了理加子,也讓我們忘記過去的事,好好相處吧。」
忘記……過去的事,好好相處?
卯月看著男人伸過來的手掌,手下意識的伸過去輕輕握住。男人的肌膚光滑細膩,體溫比自己的略微低了一點,也因此更顯得自己的手掌熾熱如火。
男人僅僅是輕輕一握,隨後就抽回了手,順勢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露出驚訝表情。
「啊,不知不覺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啦……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我會做好心理準備的,至于其他的事就拜托卯月君處理了。有什麼新的情況請告訴我,這是我的手機號碼。」從口袋里掏出便條紙和原子筆,男人快速的在上面寫下了自己的手機號碼,隨後將那張小小的便條紙推到了卯月面前,「有什麼事的話請打電話給我,拜托了。那麼,再見,請路上小心。」
男人拉開身後的椅子,將幾張紙鈔放在桌子上,隨後就離開了咖啡廳,向著外面走去。卯月沒有回頭看天野的背影,只是呆呆的注視著面前的便條紙。端正娟秀的阿拉伯數字在潔白的紙上展現出來,讓他忍不住伸手觸模,隨後將那張紙握成一團。
忘記過去那段荒唐歲月中彼此之間的事這是最好的選擇不是麼?這樣一來的話因為過去不成熟的想法所造成的屈辱也就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煙消雲散。自己所帶給天野的傷害也將因此被慢慢遺忘,過去那段互相傷害的關系也將完全被抹煞。
就這麼遺忘了之後再度展開全新的生活不是最好的選擇麼?畢竟不在一起,無論是對自己而言,還是對天野而言,都是最好的選擇不是麼?這樣一來自己也就不會再次傷害到他,而他也就不可能再傷害了自己。只要維持著姐夫和弟弟的關系就此過完這一生,這無疑是最好的結局不是麼?
天野真心愛上了姐姐,而不是為了報復自己才和姐姐在一起的……這樣對什麼都不知道的姐姐來說,真是最寬容的結局啊。
盡避在心中反復念著這些話,卯月卻還是無法遏制那種讓全身顫抖的劇痛而俯去。
手指劇烈的抖動著,在男人面前所努力維持的自尊在一瞬間崩潰,笑臉的面具被擊得支離破碎,因為男人的態度和坦白說出來的話語而洶涌澎湃的情感此刻就連卯月都壓抑不住了。緊緊握著那張便條紙,拳頭壓在左邊心髒的地方,感覺到血液中夾雜了無數根針,順著血管流動刺入全身,是深入骨髓的痛。
痛到再也無法抑制的小聲啜泣著,卯月現在已經無法顧及別人的目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