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新年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節日,也因此講究的繁文縟節也多到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在很久以前是過兩個新年的,不過幸好明治維新以後才改為只過新歷年而已。不過也正是多虧了這樣的改變如今才能過得稍微輕松一點,卯月光是想象要過這樣恐怖的日子兩次就忍不住頭皮發麻。
在家里一邊吃著豐盛的年菜,一邊看著NHK(日本廣播協會)舉辦的紅白歌大賽,在吃得差不多之後就開始準備出行的問題。繁復的和服穿起來需要花費比平常多上一倍的時間,雖然卯月認為如此盛裝前往神社拜拜絕對會弄得非常狼狽,但是看在別人都是興致勃勃的份兒上,卻也只能將滿肚子的埋怨咽回肚子里。
男人還算是好的,雖然說和服比較麻煩,但是也比女性和服要好得多。在穿好了繪有紫色藤花的外褂和配套的裙之後,卯月算是解放一樣的跪坐在榻榻米上,穿這種麻煩的衣服簡直就是自找麻煩,真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這麼熱衷。
和父親比起來,生活在這個年代的年輕人果然還是比較親近于牛仔褲襯衫一類的穿著打扮,一想到還要穿木屐,卯月就忍不住苦下臉來。
「卯月君,你穿這樣真的很適合。」
天野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推開拉門走進來的男人身上穿著和自己同樣款式的和服,鮮麗的紅花綻放在黑色的外褂上,讓略偏清秀的容貌在傳統服飾的映襯下顯出一種嫵媚的感覺。如果說適合的話,天野想必比自己更適合傳統打扮吧?看著他的黑發和白皙皮膚,以及似笑非笑的紅唇,卯月覺得口干舌燥起來。
「嗯,你也很適合……」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卯月覺得喉嚨有些干燥,下意識的垂下頭,不明白這個人明明有父親不去招惹,偏偏要過來找自己的茬。不過在潛意識中卻也希望男人多靠近自己一點,也想多看他幾眼。既然得不到,看幾眼還是可以的吧?不過前提是自己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就是了……
「卯月君,你這樣散著頭發可是不行的哦……待會兒要去拜拜的時候會弄得很狼狽的。」
「哦?啊,對不起……」
因為怕麻煩所以就任意散著頭發,卯月听到天野這麼一說,慌忙拉過來想要梳理整齊,結果卻因為平時就不擅長打理長發而陷入僵局之中。
「不是那樣的……還是我來吧。」
天野帶著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卯月下意識的轉過頭來,就看到那雙含笑的眼以及探過來的手指。天野在他退縮之前就一把抓住他的長發,細長手指在暗紅色頭發之間穿梭。男人垂下眼簾,從卯月這個角度看過去就見到那兩排長長的睫毛不停顫動,細致柔和的輪廓因為低頭的動作而籠上了一層薄薄的陰影。
心跳加速起來,噗 噗 的聲音就仿佛在耳邊響起一樣,卯月覺得呼吸困難,又怕心跳聲傳入對方耳中,從而坐立難安。而對方身上的香味也飄了過來,不知道是不是和時葉太過接近的緣故,天野身上也飄散著一股女乃香,這和他的外表截然不符,不過這種落差卻也讓卯月心中蠢蠢欲動,難以抑制。
幸好天野很快就編好了辮子,身子也向後退去,卯月看了看編的整齊的頭發,有些訝異天野居然會做這種女孩子才會的事,不過想想他和姐姐的恩愛程度,恐怕他也是經常幫姐姐梳理頭發的吧?這個想法在腦海中一晃而過,讓心髒痙攣了一下,也讓卯月忍不住苦笑起來。如果照這樣子自己不停的猜測下去,恐怕遲早有一天要不是心髒會出毛病就是得了神經性胃炎。
等到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全家人都穿好和服準備出門。
因為穿著不太習慣的木屐,卯月覺得腳趾之間還真是痛得要死,盡避穿上了厚厚的分趾襪,不過似乎是一點效果都沒有。
而抬頭看去,家人的盛裝從外觀上來說確實是無懈可擊,雖然衣服又重穿得又難受,但是從視覺上而言還是相當不錯的。尤其是姐姐的穿著顯得格外漂亮,盡避已經嫁人了,姐姐還是選擇了「中振袖」穿上,雖然不算是艷麗但是頗為高貴典雅的顏色和花紋讓她更是亮麗動人。
外面還在下著雪,圍上了厚厚的圍巾,卯月踩在雪地上,走在家人後面。雖然已經是午夜了,但是街上卻還是很熱鬧。在看到鄰居們都是盛裝出行準備去參加敲鐘時,大家很有禮貌的互相點頭行禮,一副和樂融融的氣氛蔓延在冬天的夜晚里。
姐姐抱著時葉緊隨爸爸媽媽身後,天野就跟在她身邊。小小的男孩子包裹在特制的和服里,軟乎乎的白皙臉頰上有著被冬日冷空氣侵襲而造成的紅暈。
心想著等到兒童節的時候自己還是去訂一套和服送給時葉好了,卯月沿著街邊緩緩行走。
忽然間懷里的手機響了起來,卯月呆了一下,隨後掏出來一看居然是稀客打來的電話。剛按下通話鍵,對方充滿了震撼感的磁性聲音就傳入耳中,也讓卯月會心的笑了起來。
「呦,新年快樂。」
「啊啊,新年快樂,新的一年還請多多指教……說起來你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你不是一向都不在乎這些麻煩的規矩麼?」
「嗦死了!總之就是這樣了!!我要出門,不和你說了!!」
白神干脆利落的掛斷了電話,一陣「嘟嘟」的盲音打斷了彼此之間的聯系,卯月嘆了口氣,不過也不生氣就是了。畢竟對于那個什麼都不太重視的男人而言,能在這時候給自己打個電話就已經是天下奇聞,雖然說可能是托了一大半呆在日本的福氣,不過男人能記得自己就是件好事。想到這里卯月伸手按下了熟悉的號碼,只響了一聲就听到鳥羽低沉音色傳來。
「新年快樂,新的一年還請多多指教。」
「嗯,新年快樂。」
鳥羽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卯月又拉拉雜雜的說了一堆有的沒有的,終于在即將達到目的地時掛斷了電話。心想著讓媽媽把年菜包成飯盒,自己明天找個時間給鳥羽送過去,卯月跟著家人來到了鄰近的寺廟之中。
每逢新年伊始,一到新舊年交替的午夜時分,寺廟之中總是香煙繚繞,眾人聚集在一起觀看敲鐘的儀式。一到了時間,全日本所有寺廟中的鐘都會被敲響一百零八下,完全遵從《佛經》里那句「聞鐘聲,煩惱清」的說法。
如果真的能夠靈驗就好了,卯月苦笑著站在一邊,沒有跟著家人向前擠去,而是站在寺廟門口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靜靜等待鐘聲結束。事實上穿著木屐的雙腳腳趾因為不習慣而開始疼痛起來,再抬起頭來看看前面黑壓壓的人群,光是想象穿成這幅麻煩的樣子去擠到前面,卯月就忍不住頭大。
家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黑壓壓的人群之中,雖然看起來人滿多的,不過想來也不會出什麼危險才對。而至于姐姐和天野他們更是不用擔心,還記得去年也是同樣的情形,只要一想到那對恩愛夫妻在人群之中擠了半天居然還是毫發無傷的厲害之處,就讓卯月忍不住苦笑起來。至于老爸老媽……似乎沒什麼擔心的必要吧?畢竟好歹擠過這麼多年的拜拜,好歹也已經有了很豐富的經驗才對。
不負責任的想了一會兒,卯月忍不住將身子靠在樹所形成的陰影之下,將自己的身子淹沒在一片黑暗里。想要抽煙卻想起將煙盒和打火機放在和服里了,卯月頹喪的嘆了口氣,為自己的心神不寧覺得有些慚愧。
眼楮向著旁邊的道路看去,就見到男女老少盛裝打扮參加敲鐘儀式,其中更不乏有年紀輕輕的恩愛夫妻。在看到丈夫體貼的扶著妻子小心前進,而妻子臉上所溢出來的幸福笑顏之後,卯月覺得胸口仿佛被尖針刺入一般的痛苦。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人卻能讓他聯想到那兩個最重要的人的相處模式,覺得這樣的自己真是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天上不停的飄散著潔白的雪花,而頭頂上舒展的松樹則是遮住了大半,歡笑聲叫鬧聲讓雪花落在地面上的聲音徹底消失,卯月垂下頭來,編好的辮子從一側垂落肩頭。
鐘聲開始響了起來,卯月在響到第七聲的時候接到了清水打過來的電話。應邀參加了紅白大賽的他居然在這麼忙的時候還想到自己,這讓卯月的心中難免有些感動,同時卻又覺得有些心煩。不想和清水再有進一步的發展,也不想和清水建立戀人的關系,明明已經拒絕過很多次了,他卻一點也不肯放棄自己。
幣斷了清水的電話時,鐘聲已經敲到了第二十八下,並沒有費心去計算這樣的數字,只是因為旁邊圍著的人都賣力的大聲喊著數字,似乎只要多敲一聲就能將煩惱多去除一分。人生在世不過一百零八種煩惱麼?可是卯月現在所盼望的卻只是只要能消除自己那一種煩惱就好了……
背靠在松樹上覺得有些累,卯月感覺到連熱鬧氣氛都壓抑不住的寒冷氣息,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將他包裹在其中,刺入肌膚冷入骨髓。
如果將身子蜷縮起來說不定會暖和一點……
卯月在心中這樣想著,隨後蹲下來抱住膝蓋。
如果真的能夠敲響一下就去除一件煩惱的話,那麼自己願意承擔一百零七種煩惱而讓一種煩惱消失。
閉上眼楮跟著那些人的笑聲叫聲往下數去,盡避心中念著什麼也不想要,要去除雜念,卻不料以前的事情卻仿佛走馬燈一樣來回不停的旋轉著,想忘記也忘記不了。
「……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
想起自己一開始設下圈套追求那個人的時候,他所露出來的坦率態度,當時自己並沒有珍惜,直到此刻回想起來卻覺得萬分後悔。約會的時候他拉著自己的手在澀谷新宿來回奔走,他會陪著自己看電影,自己也會和他一起在圖書館看書。
「……八十八,八十九,九十……」
分手的時候他在雨中叫著自己不要走,再見面時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他為了自己而展開的身體,沉溺在歡愉之中的自己帶給他的傷害,以及到了最後才了悟的真心。告白換來的是不信任,傷害著對方的同時也傷害著自己……自殺、寫作、參加訂婚儀式還有戴上假面具的婚禮,都讓自己宛如將心髒剖開一樣的痛苦。
「……九十三,九十四,九十五……」
為了從這種痛苦中擺月兌出來,所以自己找了代替品,用盡全力想要忘卻那段讓自己痛苦不堪的感情,卻只能發現自己根本忘不了那個人。那段感情已經用錐子刻在了自己的骨頭上,由花朵分泌出的毒素滲透入血液之中,完全沒有辦法消除。結果那個人卻愛上了別人……只留下自己依然在感情的漩渦里掙扎痛苦,直到現在。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如果自己數到最後那個人能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話,那麼自己不管將來遇到什麼事,不管誰會反對,自己都會將天野搶走,逃到誰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如果沒有出現的話,就說明連老天都要自己放棄,那麼自己就不管再怎麼不情願也要放棄。
這是最後的任性。
「……一百零六,一百零七……」
最後一聲鐘聲重重的打在心坎上,而「一百零八」這個數字卻卡在喉嚨之中,怎麼樣也說不出來。木屐敲擊地面所發出來的清脆聲音伴隨著人們的笑聲叫鬧聲還有其他的一些聲音,形成了巨大的洪流席卷而來,將卯月包裹在其中,難以喘息。
身邊來來往往的木屐聲沒有一個是向著自己這邊走來的,雖然早就知道這樣的結果,卯月還是覺得心中空蕩蕩的。抱著膝蓋蜷縮著身體,過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來,將臉上的表情調整成一如既往的笑臉,從松樹的陰影之中走出來,剛好就看到向這邊走來的家人。
「修司,你怎麼還呆在這里啊?快點快點,快點過來做‘初詣’(第一次參拜)。」
「知道了。」
自認為臉上的表情無懈可擊,卯月邁開腳步向著家人那邊走去。木屐敲擊在地板上的聲音同時也混雜在一片喧囂之中,也讓卯月的大腦一片暈眩。
做完了「初詣」之後,便回到了家中,幾乎是所有的人都累癱了。將身上的和服月兌了下來,草草的梳洗了一下,便仿佛全身散架一樣的將自己丟到床上。身體上累得不得了,精神上卻顯得有些昂奮,悲傷到已經麻木的情緒在大腦中來回翻滾,也讓他的睡眠並不是很安穩。
遠處人們的嬉鬧聲離自己逐漸遠去,卻又在瞬間拉進了距離,卯月知道自己睡的不是很安穩,也知道這樣醒醒睡睡十分不好。在不知道是第幾次醒來之後看了眼桌子上的時鐘,居然已經是凌晨五點左右了,想了想待會兒媽媽肯定要叫人起床,與其被人催促還不如直接起來算了。
拉開衣櫃翻找出了普通的牛仔褲還有比較厚的毛衣,卯月在穿上的時候真的松了一大口氣。和昨天那種好像好像枷鎖一樣的衣服比起來,這種日常衣服穿著舒服到難以想象的程度。
整理好穿著走出房間下了樓梯,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之後,媽媽就起床了。反正也很清閑,卯月就跟進了廚房去幫手做早飯,順便讓媽媽把昨晚的年菜包上一部分好讓自己給鳥羽帶回去。元旦早晨一定要喝屠蘇酒,之後就是青魚子、黑豆以及稍帶甜味的醬油煮小吧魚等等,據說是可以讓子孫繁榮、身體健康,不過卯月卻一點都不相信這些就是了。
等到準備好這些之後,大家也都陸續起了床,經過昨天晚上最後的心理掙扎,卯月有些不敢看到天野的臉。匆匆的吃完早飯,卯月就拎著飯盒離開家里,完全不管接下來的安排,以及所謂「三賀日「的講究。反正自己已經回家一趟了,這樣就足夠了。更何況如果再在家里呆著的話,卯月真的很害怕理性控制不了感情,如果鬧僵了的話,對大家來說都不好。
元旦的清晨不管怎麼想都不可能叫到車子的,卯月在走出大門的時候才想到這一點,不禁頗為尷尬。如果去擠地鐵的話不知道會是多可怕的情形,而且飯盒搞不好會被弄翻……既然這樣還是打電話讓鳥羽來接自己好了。剛決定如此做時,身後就傳來男人的聲音。
「卯月君,我送你回去好了。」
詫異的轉過頭來,就看到一身便裝的天野站在身後。
他不是應該在餐桌上陪姐姐吃早飯麼?怎麼現在溜出來了?
「不用了,我叫鳥羽來接我……」
「說不定他還沒起來呢,我送你吧。」
天野堅持著要履行親人的義務,也因此卯月閉上了嘴,看著男人轉身走向了車庫。心髒跳動的很快,卯月盡避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該多和天野接觸,但是隱藏在心中的真正想法卻出賣了他。哪怕是不能踫觸也好,哪怕是不敢多看也好,只要感受到男人在自己身邊就可以了……自己會盡量保持彼此之間的距離,不會逾越一步。
天野不是自己能夠得到的寶物,如果強行弄到手的話,只會玉石俱焚而已。更何況在昨天數鐘聲的時候不是已經最後的任性過一次了麼?從今天開始自己就該用對待「姐夫」的態度更加從容對待天野了……
壓抑心中的感情,將所有的一切都隱藏起來,用最自然大方的態度沖著他微笑,自己絕對能做到。
耳邊傳來車子駛來的聲音,男人將車開到自己面前,伸手推開了車門。卯月深吸了一口氣,坐到了副駕駛座上。
車子滑入街道之中,四周的景色開始迅速向後倒退。因為過年的緣故,街上到處可以看到喜慶的氣氛,住戶門口上方拉起用草繩編織的「注連繩」,插上了「門松」,公司大廈還有街頭巷尾都用松竹梅搭起設計新穎的牌樓,熱鬧非凡。
「說起來只要一過年我們都老了一歲啊,不知不覺日子居然過得這麼快呢。」
嘗試著用對待鳥羽他們的態度對待天野,卯月強行壓抑下胸口的不適感,說出口之後才發現自己原來可以如此輕松的,盡避只是表面上而已。
「說的也是,馬上就要邁入三十大關了啊……」天野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內緩緩流動,特有的帶著些粘膩的鼻音讓卯月覺得腦中的暈眩變得更厲害了,「你怎麼不留在家里呢?三賀日可是很重要的……」
「我倒是覺得天野你太講究了呢……說起來這種重要時刻呆在這邊合適麼?」
「爸爸媽媽這個新年一直呆在京都本家那邊都沒有回來,所以我也就到你家去了。」
「這樣啊……還真是辛苦呢……對了,你們的假日有多長?」
「12月28日開始放假,到第二年的1月5日結束……」
「嘖,好短哦,上班族還真是辛苦……」
「日本過勞死的人還不是很多麼?習慣就好了。」
卯月忽然覺得自己能夠和天野這樣聊天還真是不可思議,就仿佛是進行了自我催眠一樣,各種各樣就像是普通好友之間相互寒暄的話一股腦的流瀉出來,根本就不需要動腦子去想。要不然就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要不然就是滔滔不絕讓人討厭,卯月對于這樣有些不受控制的自己覺得分外厭惡。而就在他心情復雜的這時候,天野忽然插入了與之前的談話毫無關系的一個問題。
「說起來你昨天怎麼沒有跟過來一起數鐘聲?」
卯月心劇烈跳動了一下,就連抓住飯盒包巾的手指都忍不住蜷縮起來。
「那個……我不太喜歡穿著和服和一大堆人擠……」
自己當時那麼狼狽怎麼可能對面前這個男人說呢?自己當時心中的想法又怎麼能夠向他點明呢?卯月不知道天野對自己的想法,也不知道他那種曖昧態度意味著什麼,卯月總有一種非常不祥的預感在腦中盤旋,總覺得如果知道了天野的真實想法可能會讓自己更加痛苦。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身體不舒服呢……我看到你蹲在松樹的影子里,很痛苦的樣子……」
卯月感覺到全身的血液「唰」的一聲不知道退到哪里去了。
他……看到了?他怎麼可能會看到自己當時在干什麼?他怎麼會注意著自己?
「我也很討厭和別人一起擠啊,當時就側到一邊去了。我當時還想著要不要去拉你一把呢……」
卯月覺得酸楚的感覺迅速從心髒蔓延到全身,意想不到的話讓他好不容易建造出來的壁壘瞬間毀滅,為什麼這個男人總是若無其事的將自己推到無法回頭的地步,總是讓自己好不容易調整好的心情完全崩潰?!
這之後兩個人又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卯月都完全不記得自己說過些什麼了,腦袋中混亂一團,就連天野的問題都听得不是很專心。這種氣氛讓卯月差點窒息,又苦又澀的感覺讓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沒過多久就到了卯月所住的公寓,天野停下車子的瞬間,卯月打開了車門。
就在道完謝想要關上車門的時候,天野忽然開口說話了。
「卯月君,是我做的不夠麼?」
「嗯?」意料之外的問題讓卯月的笑臉僵硬了一下。
「你是理加子重要的弟弟,所以我希望我們的關系能夠好一點……要不然的話理加子會很傷心的。」
緩緩道出來的想法讓卯月的心髒難以抑制的緊縮起來。
說到底天野對自己這麼親切還是希望能夠讓姐姐開心,他對姐姐的愛戀到現在還是這麼深這麼濃,真令人羨慕。
「這個……我會注意的,對不起讓你操心了。」
彎腰低頭恭敬的行禮,卯月借由這個動作掩飾自己恐怕再也堅持不下去的笑臉,也讓天野無法從自己的表情上窺視出自己的內心。
「該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我才對……既然卯月君不放在心上就好了,對不起。」
一如三年前的稱謂無形之中劃開了彼此之間的距離,這也讓卯月清楚的明白天野對自己好,對自己照顧僅僅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而並不是對自己這個人有好感。
天野回答完這句話後,將車門關上。卯月拎著飯盒看著車子絕塵而去,胸口中那種格外不舒服的感覺越發強烈起來,這讓卯月格外心神不寧。而剛才在車上天野所說的事卻又讓他的眼楮酸楚,胸口疼痛。
很多事情就是因為太過清楚前因後果所以才會覺得格外傷心……盡避如此卯月卻還是十分清楚自己會心痛的理由。如果已經放棄天野,只是認為那個男人是「姐夫」的話,那麼自己也就不會有這種感覺不是麼?
對這種覺悟覺得格外可怕,卯月雖然知道這樣不對卻也沒辦法控制。他心慌意亂的趕回自己和鳥羽所共同居住的公寓之中,那之後就再也沒想著回家去。而在新年的尾聲,卯月接到了之前邀請過的白神的電話。
兩個人約好了見面地點,卯月對鳥羽隱瞞了白神回來的事情而特地偷溜出來,一個人趕去了法國餐廳。遠遠的就見到長相出眾的好友坐在靠近窗邊的位置上,卯月舉起手來向他打了個招呼就坐了過去。叫了一份餐點和紅酒,等到服務生走遠之後,白神沒有動刀叉,反而是雙手手指糾纏。卯月自然知道他心中在掙扎什麼,說穿了這個男人面對的問題和自己差不多,心情自然也差不多,只不過他的難題應該比自己的要好解決一點。
「事實上你只要對鳥羽說重新做朋友就好了。」
簡單扼要的點明重點,卯月的話讓白神的身子猛地一顫。
「不是麼?既然他不想和你發生那種關系,你又迫切的渴望留在他身邊,那就只有這條路好走了。只要守在他身邊就好,既然在一起是痛苦,分開也是痛苦,干脆你還是留在他身邊一起痛苦算了。」
白神咬住了嘴唇,手指扭曲的弧度看起來就很痛。
「其實有時候人還是要自私一點才好,要不然的話你恐怕到老死都會那麼痛苦。」
明顯帶有偏袒口吻的話讓白神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你呢?你不是和我一樣麼?」
白神反駁的話讓卯月口中的紅酒變得格外苦澀。
天野和姐姐相互依偎的身影在腦海中不停晃動,自己在第一百零八下鐘聲敲響時的自欺欺人,以及那之後自己的左右為難,最後是天野在車子中說出那些冷淡而疏遠的話的情形,都不停的在眼前浮現,讓卯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放棄是必需的,不管從哪個角度而言,自己都必須放棄。因為不用別人說自己也知道這只是一份無望的愛情而已,如果不想受傷更深的話,就只有放棄才是正途。
但是白神不同,雖然鳥羽對強暴了他的犯人不會產生愛戀情緒,愛上白神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但是按照鳥羽的性格,雖然痛苦,但是他應該還是會繼續和白神做朋友的。
而自己和天野,也只能維持在親戚關系這條細弱的鋼絲上,只要稍微走錯一步就會墜入無底深淵,既沒有希望也沒有選擇,只有不幸而已。
「我和你不一樣。」卯月眯起了眼楮,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帶任何顫抖,「我已經沒有再追求幸福的權力了。」
白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仿佛想要看透他的內心世界一般。卯月篤定白神一定會听自己的,畢竟這個誘惑實在太大,大到原本就被戳中死穴的白神根本就不能抗拒的地步。于是完全按照計劃中的一樣,卯月在恰當的時機將鳥羽拖來和偽裝成剛回日本的白神見面,隨後提出了三個人一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提議。
事情完全在預料之中發展進行著,刻意的淡漠和疏遠可以讓鳥羽更加在意白神,而且可以讓白神好好調整好那種痛苦的心態。只有學會習慣和忍耐,才能得到最後的勝利以及幸福。而自己,已經完全沒有追求幸福的權力了……
只有忙碌才能讓自己暫時遺忘糾纏住自己的關于天野的問題,趁著在一起出去玩的時候,卯月好不容易獲得了白神和鳥羽的同意,將他們的故事通過自己的筆寫出來。連日連夜不停工作的結果,就是到了現在已經完成了一大半,剩下的部分、也就是促使現在情況變成如此糟糕境地的那部分,卯月斟酌著詞匯,努力想讓自己的情感、鳥羽的情感、白神的情感都體現出來。
將過去的事件通過自己的筆鋒再次重現,重現那段自己插手、希望兩個人都獲得幸福卻無法違背命運而變成不幸的愛情,並且懷著希望,希望著自己重視的兩個朋友可以得到屬于他們的幸福。
盡避那兩個人都是自己珍惜的人,但寫起來卻遠遠不如當初寫第一本小說那樣痛苦。
不管怎麼說,自己和別人是完全不同的個體,而自己雖然和白神、鳥羽有共同點,但是自己並不是他們,自己就是自己。
明明寫著屬于他們兩人的故事,卻還是忍不住回想起過去自己和天野的那些事情。在不停的自欺欺人以及思想掙扎中,就在不停的追尋結果中,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三月。櫻花節前夕就接到媽媽的電話,卯月清楚的知道這次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了,也只能接受下來。
對于這次的櫻花節總有一種危險的味道彌漫過來,這讓卯月覺得坐立難安。總覺得會在那時候被迫作出什麼決定,在回家去的前一天晚上卯月完全失眠了。而在磨磨蹭蹭回到家時,他再度遇到了那個讓自己痛苦不堪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