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你怒了嗎? 第8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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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下了今年第一場雪,外頭白茫茫的,遠端只看得到一些樹和建築物的灰灰影子。

申時,墨蘭準時赴約。看見主位,她便大搖大擺地坐上主位旁的位置,完全不用僕人招呼,儼然就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國似的。

她認得招娣,看到招娣端了一堆青瓷盤進來布桌。

「啊!你。」她推開擺在桌上的小點心,嫌棄地說︰「這些東西我不吃,拿玫瑰糕來。」

招娣沒有理會她,動作極緩地擺著盤子。

「欽!」墨蘭再叫一次。

招娣還在擺正一個盤子,讓墨蘭氣得拍桌。

招娣終于有些醒神。「呃?什麼?怎、怎麼了?」

「我真不知道,福爾家是怎麼教下人的,沒家教的丫頭。」墨蘭鄙夷地說。

「拿玫瑰糕來。」她才不吃這種粗劣的糕點,她高貴的嘴只吃用最精軟的米磨成、並夾以蜜漬過的玫瑰花芯的軟糕。

招娣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消化這句話,她回說︰「抱歉,夫人,冬天沒有玫瑰花。」

其他人听了這話,都嗤嗤地偷笑著,笑得墨蘭的臉一陣青白。

她正想再罵,門邊傳來了寶康的聲音。

「墨當家要吃玫瑰糕,沒一個人听到嗎?」寶康難得在眾人面前顯現嚴厲。

「這就是你們平日的規矩?」

大伙見當家發怒了,趕緊沖出去吩咐廚房。

廚房不會做什麼鬼玫瑰糕,他們只好披著簑衣、頂著新雪去街上尋。

寶康坐上主位,微笑看著墨蘭,微作一揖。「真是失敬,墨當家,你莫要見怪。」

墨蘭嬌笑著,縴縴玉手攀上寶康的肩,身子順勢往他的身體依過去。「既然寶康替我說話,我便不在意了。」

寶康依然笑著,並不回絕這樣的親密。

招娣痴痴地看著。

寶康帶著笑,瞥了她一眼,她一驚,趕緊低頭,繼續擺著盤子。

寶康與墨蘭殷殷切切的談笑聲,在招娣听來,竟都是不堪入耳的噪音。

她咬著牙,將最後一個盤子擺在墨蘭面前。

墨蘭見她骯髒的衣服要靠近她,停了談話,厭惡地推了她一下。

身子綿軟的招娣叫了一聲,人向後仰,慌急中她只得攀著椅子,可手上的盤子卻摔在地上,碎了。

「呵,呦?」看著招娣的窘樣,墨蘭不以為然地哼笑著。「寶康,不是我愛說,怎麼你府上的奴僕連擺個盤子也不會好好擺?」

寶康冷眼看著墨蘭。

那低劣的小動作怎逃得過他的眼?

不過他想,他沒必要在她面前為一個小僕佣說話……

但真的沒必要……嗎?

他斜眼看著招娣,看她什麼也不說,悶悶地趴在地上,徒手撿著碎片。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幼稚,不禁對自己感到厭惡。

這樣能制止什麼?能壓抑什麼?

他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心在漲痛。

他還是無法不在乎、無法不生氣、無法不發怒。

最後,他深吸口氣,努力堆著微笑,繼續和墨蘭談著進口孤山布事宜,忽略那些復雜的感受。

春春進門見狀,趕緊擱下手里的東西,幫招娣的忙。

她觸到招娣的手,驚訝地低聲問︰「招娣,怎麼回事?你怎麼那麼燙?」

招娣低著頭,搖了搖,什麼都不願多說。

兩人撿了碎片出去。

一出房,春春急著說︰「你發燒了,回去休息啦,今晚我來吧。」

「不行。」招娣揉揉鼻子。

「不要逞強啊!你這樣子是應付不了那婆娘的。快點,我跟總管說去!」

招娣打斷她.「我不是逞強。」說時,她的心很酸。「當家說話了,當家說我該請身份,努力工作。」她吸了一下鼻子,聲音大了。「那我就努力工作,好告訴他,我沒有偷懶,我不會認輸。」

說完,她又倔強的回到廳房里。

宴席開始,便陸續上菜。

廚房那里為了讓菜肴保溫,每道菜都裝在有爐子熱著的蒸籠里推來。負責接應的招娣,得吃力地將蒸籠搬進來,因為裝爐子的車子進不到廳房。

昏昏沉沉的搬著、搬著,招娣突然听到一個聲音!

「姐、嗤、嗤、姐、姐!」

她听了好久才听分明,依著聲音,發現了另一邊不起眼的小門。

她昏熱的腦子突然醒了,悶熱的身子發出冷汗。

那小門里的人,竟然是她最小的妹妹?她怎麼會跑到這兒來?

她戰戰兢兢地看向宴桌,主客都在熱絡的交談著,沒發現這處的動靜。

她松口氣,吃力的揮著手,使眼色要她離開。

「姐姐忙,快回去。」她用唇形說。

沒想到小妹竟然搖頭,小手握著東西,伸手進來,好像要拿什麼東西給她。

「不要,不要。」招娣搖頭,現努力動著嘴唇。「快走,姐姐要生氣了。」

這下可好了,她裝凶,讓臉更好,小妹反而更著急地要進來。

招娣便拿著蒸籠,咚咚咚地跑去擋那小門。

寶康終于發現不對勁,開口間︰「怎麼了?」

「沒,沒什麼,當家。」招娣背對著他回答,卻欲蓋彌彰。

寶康眯著眼。「上菜。」

「好,你等等。」

「馬上。」寶康的聲音變硬。

招娣吸了口氣,然後無奈的吐出,她緩緩地轉過身,面向他們。

她的右腿上正巴著一個五歲大的小女孩。

墨蘭勾著嘴,嘲諷地笑。「真不專心,上菜上到孩子都帶上了。」

招娣看到,寶康板起臉,臉上很不悅。

他最討厭孩子的,卻在這重要的場合上讓他看到了孩子。

她明白,她完了,兩人的關系已經如冰,約法三章又破了,哪天要她走人,都是她意料中的事。

寶康不會再寵溺地對她說︰不會有人趕你們離開。你們想待多久不,就待多久。

她會走,她會走的……

她頂著這責備的視線,沉重地拖著腳,將那蒸籠端上桌。

「等等。」墨蘭突然用筷子抵住蒸籠下的托盤,阻止招娣擺上桌。

她嗅了嗅,皺著眉問︰「這什麼菜?」

「是湯。」招娣說︰「炖羊肉清湯,暖身的。」

「滿是羶味,臭死了,撇下。」

招娣一火,忍無可忍,逕自頂嘴。「這是我們當家特地為您準備的,您怎能這樣當著他的面嫌棄?」

寶康看著招娣無神的面容,她還想著為他的面子爭口氣?

他的眼神復雜起來。

墨蘭拔尖地呵笑一聲。「寶康,她倒把責任都推給你嘍?」她又對招娣說︰「你們當家要你們準備的,應該是毫無羶味的羊肉湯,而不是這種劣質品。總之,不準端上桌,污了我的鼻子。」說完,她毫不客氣地推開那蒸籠。

招娣趕緊穩住身子,而且倔了,堅持要把這湯放上。

墨蘭也上了火氣,跟她杠上。可手勁卻失了準頭,竟將那蒸籠給掀翻了,熱滾的湯就當著那小妹的頭灑下。

「哇!午午!」招娣想也不想,直覺反應就是將小妹給撲倒在地,讓那滾湯全灑在她背上,讓她疼得鑽心。

「你這是做什麼?」一直沉默的寶康終于開口大吼。

疼得趴在地上的招娣,以為這句話是沖著她說的。

她被燙傷了,燙得連路都不知道怎麼走了,她還能做什麼?

墨蘭也天真的以為,這句話是送給招娣的。

可她們都錯了——

「招娣!」寶康慌急地叫,心急如焚地跑到招娣面前,想要扶起她。「沒事吧?招娣!招娣——」

他沒辦法再漠視不管,他沒辦法再對她冷漠無情。

對她,他永遠不會像陌生人一樣擦身而,置之不理。

僅僅兩天,他就覺得好像自己被她推離了一輩子。

他再也無法忍受——這樣混賬又別扭的自己!

見她全身都被燙濕了,他急的奔出門外,捧了一把雪進來,直接敷在招娣背上。「沒事的,很快就不痛——」

忽然,招娣猛地起身,甩開他踫觸她的手。

「走開!」她瞪著他,「不要踫我!」

她緊緊地抱著她被嚇傻的小妹,像一只被圍困的山貓,疲憊卻是狠戾地警戒著四周,還有她曾經相信過的人。

「招娣?」寶康愣住了,他沒想過,招娣也會有這種眼神。

可他醒的很快,他現在只想趕緊處理她的傷口。其他下人們也舀了好多雪進來。

「招娣,快,听話,讓我治你的傷。招娣……「他又向她伸手,

不料招娣卻是驚恐的尖叫——

「走開,不要欺負我,——我走,我走!」她喊著,抱起小妹就往門外逃。

寶康不敢抓她,只趕緊跑到她前頭,用自己的身體擋下她,

「招娣,你不要這樣!」寶康緊緊地抱住她,後悔極了!他也吼著︰「我錯了,我跟你說對不起,我們和好,我們來打琉璃,打鬃人,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啊——招娣。」

招娣根本不听,見他的手纏住她,她像瘋狗一樣死死地咬著他的手。

寶康忍著痛,不放開她。

招娣便對他亂打亂踢,可拳頭都是棉軟的。寶康這時觸到她的肌膚,才驚覺這熱度燙的嚇人,這根本不是健康人的溫度。

招娣趁他分心,又是一陣猛力的掙扎,寶康怕傷到她,便由著她拉扯他。

招娣不知哪來的力氣,將他往階下一推,兩人滾到雪地中。

寶康的頭被石階敲得昏賬,松開了手,招娣便趁著這時緊抱著她的小妹逃走。

「招娣!」寶康忍著疼,想去追。

「寶康!」墨蘭在他身後大叫,「你這是什麼意思?」

寶康瞪她一眼,直接叫來傳察。「傳叔,送客!」

「你不要這筆訂單了嗎?」墨蘭臉色鐵青,再叫。「孤山的春織絕對會讓你在南方賺大錢!你不要,我就讓給別人!」

寶康哼了一聲。「春織我可以找別人買,品質,價錢都會更公道。」

墨蘭臉色一青。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對,我就是想要得到你,我很中意你!怎樣?」墨蘭大方承認。

所以,她真是想不通,她欣賞的男人怎麼會看上那種土氣的村姑?在食府的時候是這樣,在這兒也是這樣,她地眼就像針扎似的,容不得那村姑的存在。

「還有一點,你忘了」寶康笑的從容,「你還是打著福徑的主意。」

話說白了,沒必要久留,他就要走。

墨蘭惱羞成憤,

失了形象,大罵道︰「福爾寶康,你今天要得罪順大行,等于得孤山宮,你以後絕對吃不完兜著走。你不知道嗎?有家累的人最好對付!」

寶康停下腳步,墨蘭哼笑,以為她嚇到他了。

寶康回過頭,沖她笑、

「那就來啊。」他說︰「但你不要忘了,當一個男人有家累的時候,反而會更義無反顧,勇往直前,什麼都不想要了,他會讓自己變的更強,為了家人,連自己都想犧牲。勸你,最後不要招惹這樣的人。」

墨蘭的嘴抖著眼神,用這眼神說出的話,絕不是空泛的大話。

埃爾寶康不是福爾尸胡,他是一個靠一條福徑就讓鏡花國繁榮興盛的先知者,是一個可以帶領福百發號跟孤山宮對抗的狠角色。

「啊,對了,墨當家,我還要謝謝你。」寶康拍了下額,想起還有話說「要不是你今天這樣自暴其短,否則,我還真體會不到你的「用心」,真是感激不盡。」

「什、什麼?」這樣的諷刺,墨蘭豈會听不懂?她氣的咬牙切齒。

今後還有生意,歡迎再來福百發號,我會考慮考慮,寶康作了一揖,「晚了,不送,慢走。」

客套的說完,寶康瀟灑的走人,那背景是任何東西都留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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