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二娘房中,尹灩衣觀察著她說話時的語氣、態度及表情,二娘喬氏年近四十,體態圓潤,臉蛋有稜有角,柳眉橫掃,鼻梁挺直,嘴唇豐厚,姿色雖構不上美艷,可卻也別具風情。
她涂著大紅胭脂,唇上有顆痣,當她眨著眸子,微撅起嘴時,也有著媚人姿態,听沐文說︰二娘的父親原是做小買賣的,在街上賣豆腐腦跟糕點,二娘自小就跟著父親在街上招呼客人,自然能言善道,可氣質也就是這樣,小家子氣,上不了台面。
「真要說上氣質,可是沒人比得上三嬸,三嬸那才叫做大家閨秀,千金之軀,一舉手、一頭足都像要讓人醉了,更別說容貌了,跟三嬸比起來,二娘就像村婦,那還是稱贊了她。」
听著這話,尹灩衣露出了笑,說不準與三嬸比起來,她也是個村婦。「怎麼今天早膳時我沒見到三嬸?」
「三嬸通常都在自個兒的院落里用膳,不同咱們一起的。」
「為什麼?」
翟沐文皺皺鼻子。「這事我也不清楚,反正久了你就知道,三嬸是不同的,她……我也不會說。」
尹灩衣點點頭,沒再追問,她只知道三嬸年紀輕輕便守了寡,雖有個十二歲的兒子,可據說外貌美艷絕倫。
「我這兒隨時都歡迎你來走動走動,要不我一個人也找不到對象說說話,都要把我悶慌了。」喬氏熱絡地說著。「還有大小姐也是,有空的話常來看看我嘛!」
尹灩衣虛應地笑著,客套地說了幾句話,而後又听喬氏叨叨絮絮地說些瑣碎事。
大約過了一刻鐘,翟沐文坐不住了,便道︰「我還得帶大嫂四處逛逛,她才剛進門,什麼也不清楚,得帶她認路。」
「是嗎?」喬氏語帶惋惜。「這樣吧!我也同你們一塊兒去。」
「不用了、不用了。」翟沭文搖手。「二娘是長輩,我們姑嫂要說體己話,怕不方便。」
「要不這樣吧!也快晌午了,留下用完膳再走。」喬氏慰留道。
「實在不巧,我答應紅笙要跟她一塊兒用餐,還請二娘見諒。」尹灩衣露出為難的表情。
「是嗎?」她訕笑兩聲。「好吧!我若再堅持,倒顯得我強人所難了。」
「二娘千萬別這麼說。」尹灩衣立即道。「改明兒個定來叨擾,只怕到時二娘還嫌我煩呢!」
「怎麼會、怎麼會。」喬氏愉悅地笑著,忽地道︰「對了,有件事……」
尹灩衣瞧著她難以啟口的模樣,心想,這大概就是二娘今天找她來的主因吧!
「這……我是個婦道人家,不懂爺兒們在想什麼,可有些事我還是清楚的,雖然我是個妾室,但好歹坤兒也是翟家的子孫,怎麼讓他去做那些個低三下四的工作……」
「這事二娘不是鬧……說過了嗎?」翟沐文在中途急忙改口。「大哥說是讓五哥磨練磨練,五哥自己不也贊成嗎?」
「這你不懂……」她忽地拿出帕子抹抹眼。「他是有苦說不出,每次他回來,心里頭就不開朗,我這做娘的會不清楚嗎?」
「二娘的意思是?」尹灩衣假裝不懂地問著。
「也沒什麼意思。」她長嘆口氣。「就是希望少女乃女乃可憐可憐坤兒,在大少爺那兒替他說些好話。」
尹灩衣露出為難之色。「這……」
「我沒敢妄想大少爺能給坤兒什麼了不起的位子坐,我知道……他只是庶出的,不是正主兒,可也不能這樣糟蹋人是不……」她嚶嚶地哭了起來。
「二娘這是說哪兒去了!」尹灩衣安撫道。「庶不庶出能有什麼差別?」
一旁的翟沐文像沒事人般地啃著瓜子,還朝她偷眨眼,想必這話是听了不少次,早麻木了。
「差別可大了,少女乃女乃剛進門,自是什麼都不懂,可……」
「二娘,大嫂才剛進門,你別同她說這些。」翟沐文提醒。
「有什麼關系,都是自家人了。」
尹灩衣瞧著兩人神色,
就這樣,喬氏又叨念了一刻鐘後,她們才得以月兌身,一到外頭,翟沐文立即做鬼臉伸懶腰。
「二娘的牢騷一大缸,真會把人淹死。」她動動肩膀,真不知在里頭坐了多久,連筋骨都酸了。
尹灩衣只是笑著,走了幾步,迎面遇上翟亞坤。「喲,真是稀客,這不是沐文妹子嗎?」
「五哥。」翟沐文不甘願地回了聲。
「這是嫂子吧!」翟亞坤轉向一旁的尹灩衣。「今兒一早本想親自跟嫂子打聲招呼的,可翟府人多,怕您記不住,還想著特地去跟你請安呢!」他彎下腰,朝她鞠個躬。
「五弟多禮了。」尹灩衣連忙道。
「五哥這時不是應該在船幫嗎?」翟沐文問著。
「快晌午了,我回來陪我娘用膳。」他扯出笑。「這人可不是銅牆鐵壁,總得吃東西吧!吃完了才有力氣干活。」
「倒不知五哥什麼時候改做孝子了。」她皮笑肉不笑地說著。
「喲~~你這話可酸了,怎麼,是我惹了你嗎?」他也訕笑著。「我說你到這年紀……也有十七了吧!還沒人上門提親,怕是找不到婆家了。」
「不勞五哥費心。」翟沐文不高興地回嘴。「我們還有事,要走了。」她拉著嫂子就要離開。
「慢走,大嫂。」他朗聲道。
一等走出翟亞坤的視線,翟沐文立即道︰「大嫂,你別理他,最好離他愈遠愈好。」
「為什麼?」尹灩衣微笑。
「五哥這人沒個正經,除了賭博,他什麼也不關心,老是要人借錢給他,麻煩死了。」她不耐煩地說。「如果他不是我五哥,我早一腳踢扁他,讓他能滾多遠有多遠。」
「我明白了。」她頷首,嘴角帶笑。「多謝妹子提醒。」
「小事一樁。」翟沐文拍了下胸脯。
兩人互看一眼,相視而笑。
午後,尹灩衣幾乎將大半的時間花在紅笙與淺舞身上,為免她們兩人再起爭執,她暫時錯開兩人上課的時間,各自陪她們練了半個時辰的字。
趁著兩人午睡,她得閑地將今兒個遇上的翟家人全做了記錄,寫在冊子上,而後管家來找她,說是老太爺下個月壽辰,大夫人要她過去商量著籌辦;可進了笠園,奴婢說老夫人剛午寐,要她晚些再來,她只得又走回房;正想也睡個午覺,忽地想起還有件事沒解決。
「不知貳弟現下回去了嗎?」她擔憂地在房里走來走去,最後決定與其在這兒胡思亂想,不如回去一趟。
卻沒想到,她這個決定讓她與夫婿在新婚第一天就起了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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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醉了,爛醉如泥。」牛坤將尹槊貳放在地上,只听見他申吟一聲,翻過身去。
翟玄領瞄他一眼,對屬下道︰「把他潑醒。」
須臾,一運卒提了兩桶水進來,在翟玄領的指示下,將渾濁冰涼的河水倒在尹槊貳頭上。
他的反應是立即的,雙眼猛地睜開,眼里藏著驚駭,伴隨著下停的咳嗽聲,可下一刻,他卻抱著頭痛苦地申吟一聲。
「宿醉的滋味難受吧!」翟玄領語調輕松,一派的悠閑。
尹槊貳捧著頭,以充滿血絲的眼眸瞪視他。「你……」
「需要另一桶水讓你更清醒嗎?」他溫和地詢問,
「你……」尹槊貳踉蹌著就要站起,卻搖晃地又跌在地,捂著頭申吟。
「這正好教你一課。」他雙手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瞧著他鐵青的臉色。「酒是穿腸毒藥,尹二公子是讀書人,不會沒听過吧!」
「你想怎麼樣——」尹槊貳以最大的力氣說出這句話。「如果你想羞辱我……」他停了口,因為每說一句話就讓他頭痛欲裂。
「羞辱你?」他站起身,來到他腳邊。「我對可憐蟲沒興趣,更談不上羞辱。」他微偏頭,運卒立即將另一桶水自尹槊貳頭上倒下。
尹槊貳錯愕地打個哆嗦,隨即怒火滿腔,正欲與他拚命,一個聲音卻搶在他之前——
「貳弟?」
他轉過頭,正好瞧見尹灩衣驚愕地立在室外。
「這下麻煩了。」牛坤在二芳喃喃自語。
尹灩衣自堂外沖進來。「貳弟……」
她話還沒說完,就讓朝她而來的翟玄領抓住手。「別過去。」
她怒目而視。「我為什麼不能過去?你為什麼拿水潑他?」她怒聲喊,想掙開他的手卻力不從心。
她回家後沒瞧見貳弟的蹤影,一顆心七上八下,安不下心,于是繞到這兒來想問夫婿關于弟弟的下落,沒想卻讓她瞧見這令人憤怒的一幕。
「因為我說不能。」他沉聲道。
「我不需要听你的!」她惱火道。
當他的眸子冷下時,她立刻明白自己把他惹火了,若是以往,她定會假裝懺悔地低下頭,顯出後悔莫及的模樣,可這次不會,她雖然害怕,但她不能丟下貳弟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