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語茉莉 第六章

季曉璐這幾天所走的路,比她從出生到現在的總和還要多。

她每天懷抱著希望來到機車行,期待老板能夠將車子修理好,這樣她就可以騎著愛車回家。無奈的是老板總是對她嘆口氣,搖搖頭說︰「小姐,我已經從台灣頭找到台灣尾,都找不到這種零件啦!」

一天過了一天,眼看著她的雞眼愈長愈大,小腿上的蘿卜也愈來愈健壯……這樣下去該怎麼辦呢?

這天早上,曉璐再一次從機車行失望地離開。但是,今天她的腳實在是痛得走不動了,只好暫時停下腳步,稍微喘一口氣。

這時,她抬起頭,正好看到一塊醒目的招牌——「陶整形外科」。

整形外科!?曉璐睜大眼楮猛盯著招牌看了許久,再接著看了一下治療項目……專治青春痘?嗯……雞眼應該是跟青春痘類似的東西吧?

喲,掛號費才五十元,還附贈清涼飲料免費暢飲?

看起來不錯,好。于是她以如同走進麥當勞買一杯小杯可樂的心情一般,走進了這間小醫院。反正至少可以吹吹冷氣,又可以坐著休息一下嘛。

不久後,診察室里傳出了她的尖叫聲——

「什麼!?要開刀?」曉璐驚恐萬分地望著陶醫師。

「是的,季小姐,你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坦白說我很懷疑你怎麼能撐到現在才來看醫生,如果再不開刀割除的話,情況會更惡化,到時候開刀的傷口會更大。所以我建議,你如果不趕時間的話,最好現在就立刻進行手術。」陶醫師皺著眉頭,認真嚴肅地說。

「現在立刻動手術!?」血色瞬間從曉璐的臉上褪去,呈現一片慘白,她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沒事要走進這間醫院。「可、可是我還要上班耶……」

「上班?上班會比自己的身體來得重要嗎?」陶醫師顯得有些激動,現在的年輕人實在太不重視健康了。

「可是,我還沒有準備好……」她原本只是想進來吹吹冷氣而已,現在居然告訴她要開刀,這也未免太突然了吧!開刀耶,誰不需要心理準備啊?

「你並不需要準備什麼,只要醫生準備好就可以了。」陶醫師指著一旁閃亮亮的手術器具,表情充滿自信。

「不是啦,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下午還要開會。」曉璐頓時覺得背脊一涼。人家是說心理準備啦!

「你放心,這只是個很簡單的小手術,不會花多少時間,我來幫你安排。」陶醫師堅定的口吻不容她再推托。

「這……嗯……喔……好吧。」曉璐對于這種比她更強勢的人完全沒辦法,這就叫作「惡人無膽」。

數分鐘後,手術室里又是一陣哀嚎。「好好痛啊——」

「小姐,現在只是打麻醉藥而已,還沒有動刀呢。」護士在一旁竊笑著。

不久後,動作迅速俐落的陶醫師,一下子就處理掉她腳上的雞眼,「咻——咻」地縫了五針。「OK!」

曉璐已經說不出話來,不過,就像在作夢似的,腳底竟沒有什麼痛的感覺耶。

護士小姐幫她包扎好傷口,再讓她稍微休息了一會兒之後,幫她叫了一輛計程車。

「季小姐,這幾天要盡量少走路,還有,大約半個小時後麻藥的效力會開始退,記得一定要吃藥,一定要吃喔!」護士小姐的表情好像在警告她,不吃藥就會痛死的樣子。

「我知道了。」

在護士小姐的叮嚀下,曉璐有生以來第一次坐計程車去上班,也結束了這場意外的驚魂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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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二十分鐘後,曉璐一拐一拐地走進公司。

她已經沒空理會旁人對她的指指點點和異樣的眼光,只是小心翼翼地顧著腳,希望別再出狀況。

不過當她好不容易走到自己的辦公室,卻立刻感覺到一股冷颼颼的寒風——沒錯,兩位大姊早在她的座位上「恭候多時」。

「你總算出現了啊?」徐晴冷冷睨著她,這個鬼靈精怪的家伙昨天上午說只是去上個廁所,一會兒就要回來報告,結果不但一去不回,今天還遲到了這麼久才出現。

「不是說要去洗手間嗎?怎麼跑到總經理辦公室,還驚動這麼多人‘抓老鼠’去了?」珊珊一步一步向她逼近,用辭鋒利、一針見血。

「原來……你們都已經知道啦?」曉璐只好訕訕笑著。消息傳得還真快啊,在辦公室里,八卦消息永遠比遞送公文的速度快上幾百倍。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要我們嚴刑逼供,還是要自己招了?」徐晴手中的筆不停地敲著桌面,看起來卻像拿著鞭子揮舞的感覺。

「是啊,季曉璐,你也太不夠朋友了,這麼重要的事情,我們居然還是從別的部門听來的,你這樣還算把我和阿晴當好姊妹嗎?」珊珊瞪著她,不滿之情溢于一言表。

「哎喲,大人冤枉啊!小的不是故意隱瞞,而是這幾天情況……真的太混亂了嘛!」曉璐張著水汪汪的眼楮,露出無辜的表情。

「那你現在給我說清楚、講明白!」

「是——我說,我現在就說。可是,可不可以先讓我坐下來呀?」她才剛動完手術,好歹先讓她坐下來再說嘛。

她們都只關心她的緋聞,完全都沒注意到她的腳傷,這樣也算好姊妹嗎?

曉璐坐下後,喝了杯水,然後開始從在小陽台遇見藤原那一天說起——

一杯水喝完,珊珊又立刻遞上一杯水,她和徐晴兩人听得津津有味又目瞪口呆。

曉璐一杯喝完接著一杯,喝礦泉水像喝啤酒似的,嘰哩呱啦地訴說著這些天來發生的事。

「……那就是我人生不幸的開始。」這是曉璐的結論。

「原來,你那天說的菜鳥就是藤原雅治?」徐晴說。

「這怎麼會是你不幸的開始?我看應該是你人生幸福的開始吧!」珊珊說。

「幸福?你有沒有搞錯啊?我自從遇到他,好事沒半件,衰事可是一件接一件。摩托車壞掉、走路走到長雞眼、被人當作過街老鼠、剛剛才開完刀……這樣還不夠倒楣嗎?」

不過,看徐晴和珊珊那充滿暖昧的眼神,看來她們並不這麼認為。

「喂,你們兩個這是什麼笑容啊?」看得她怪毛的。

「那麼說,你很討厭他嘍?」兩人異口同聲問道。

「討厭……還不至于啦。可是……哎呀,你們不知道,那個人真的很麻煩的啦!」不知怎麼地,她的臉竟覺得有些發燙,唉呀,肯定是剛開完刀發燒了!

「既然不喜歡,那你還跟人家在辦公桌底下抱成那個樣子?」徐晴揚起眉,唇畔流露一抹揶揄。

「我哪有?」曉璐趕緊撤清。「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當時是因為情況特殊嘛……」

「難道沒有一點動心?」珊珊湊近她身邊。

有沒有動心?她不知道耶,不過當時她心真的跳動得很厲害就是了,這樣算不算動心呢?

「不知道啦!」曉璐低聲回答。真的不知道嘛,她又沒談過戀愛,怎麼知道愛情長什麼樣子?

「不知道啊?那就表示是你們沒有什麼特殊關系嘍?」珊珊故作神秘地說。「那就好,這樣我們就不用替他擔心了。」

「替他擔什麼心啊?」曉璐一臉茫然,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說不喜歡他嗎?」

「我是說不知道,又不是說不喜歡。到底什麼事,你別賣關子嘛!」她最受不了人家吊她胃口了。

「好啦,告訴你好了。」徐晴忍不住把昨天听到的消息告訴她。「听說財務部的江經理和幾位董事聯合起來,要挖走公司幾個重要的客戶——」

「這樣做對他們有什麼好處?」曉璐不明白。

「你先听我說完嘛。這其中是有陰謀的,他們聯合外人挖走公司重要客戶,目的是要罷免藤原總經理」

「罷免他?為什麼要罷免他?」她這下可著急了。

「背後的原因好像很復雜,這個消息也是李尋在日本廣告界的朋友告訴他的,听說好像是跟藤原家族的繼承紛爭有關系吧?」徐晴拿筆抵著下巴,似乎也在思索這個問題。

徐晴的阿娜答李尋,在日本廣告界的人脈很廣,他是昨天在和以前同事通E-MAIL時才得知這個消息。

「這消息是真的嗎?」對心思單純的曉璐來說,她簡直無法理解這種事情。

「是真的。而且據我的消息,江經理他們恐怕已經開始有所行動了。」珊珊雙手環胸,面帶慍色。先不說滕原雅治有沒有可能成為她的「妹夫」,江經理他們這種為了自己的利益出賣公司的行徑就夠令她不齒了。

「你怎麼知道呢?」曉璐著急得不得了。

「你別忘了,我未來的老公可是公司最大的客戶之一喔。」提到康澤風,珊珊露出神秘的笑容。他們下個月就要訂婚了喔!

對呀,康澤風是大亞電信的副總,要是真有其事,那麼江經理他們一定第一個找上他。

「那麼——」曉璐簡直不敢想像藤原雅治現在正面臨多麼危急的狀況。

「放心吧,我未來的老公可不是笨蛋,他一听就知道事有蹊蹺,所以當然沒有答應他們。」珊珊對這個未來老公可是百分之百的滿意。

「那就好……」曉璐松了一口氣。

「可是,我們家康澤風是聰明人,不表示其他客戶也是。尤其是那個陽光機車的楊董,嘖嘖嘖……」想到楊董,珊珊就忍不住搖頭。

「沒錯,難怪他那天在會議上,氣焰這麼囂張,開口、閉口就說要解除合約,看來,江經理可能早就找上他了。」徐晴相信自己的研判絕對沒錯。

「那怎麼辦……不行,我得趕快去告訴他!」曉璐立刻起身沖出辦公室。

「喂!曉璐,你要去哪里呀?」珊珊叫著她。

「那還用說嗎?」徐晴再度露出深奧無比的笑容。「當然是總經理辦公室嘍。」

曉璐一路沖到雅治的辦公室,完全忘記腳上的傷口。

她先是敲了敲門,卻沒人應聲,推開門後才發現

「咦?竟然沒有人?」

怎麼會呢?今天上午他應該在公司才對呀!對了,打電話問一下櫃台就知道了。

曉璐拿起桌上的電話,撥給她的好朋友櫃台小姐小惠。

「小惠,我問你喔,總經理進來了嗎?」她緊貼著話筒,小聲問道。

「來了呀,不過剛剛又出去了。」小惠的聲音也刻意放低,大家似乎都已經感受到公司里異常的低氣壓。

「你知不知道他去哪里?」曉璐簡直是用氣音說話。

「他沒說。」小惠也是用氣音回答。「不過我知道。」

「他去哪里啊?」

「去陽光機車。」

「你怎麼知道?」

「他有拿地圖問我陽光機車怎麼走。」

對了,藤原對台北的路並不熟,他一定是親自去陽光機車解決問題了。

「小惠,謝謝你喔。」

「不客氣,等你當上了總經理夫人,別忘了請我吃飯喔。」

「你在說什麼。@#%$&……」可惡,連一向老實的小惠都這樣開她玩笑,看來她和藤原的排聞,大概除了掃地的歐巴桑以外,每個人都知道了。

幣上電話後,曉璐立刻沖出辦公室,準備坐計程車到陽光機車找藤原雅治。不過,這筆計程車錢一定要算在他身上。

到了公司門口,正準備招手攔計程車,就听到一陣親切熟悉的招呼聲。

「季小姐!要出去洽公喔?」

曉璐回頭一看,正是負責公司清潔的歐巴桑。

「嗯,是啊。」她急忙點頭。

「總經理夫人就是不一樣,現在都坐計程車了喔!季小姐,你真是好命哦,就像那個電影‘麻雀變鳳凰’一樣厚——」歐巴桑對這種劇情最感興趣了。

天啊,連歐巴桑都知道了!那可能只剩下公司的螞蟻還不知道了。

「歹勢,我趕時間喔。」沒時間解釋了,好不容易攔到一輛計程車,曉璐二話不說就跳進去。

這時,她才隱隱感受到,腳底的陣陣痛意沿著神經傳導上來。糟了,一定是麻藥的效力開始退了。

「呃啊!好痛……」怎麼辦?止痛藥在辦公室里,可是,通知雅治這件事應該比較重要吧!「司機,開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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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機車董事長辦公室。

藤原雅治一接到陽光機車要解除合約的消息,立刻親自趕來與楊董會面,他絕不會讓藤原健的計謀得逞,更不能讓朝日幸福廣告與客戶的權益受到傷害。

「楊董事長,請您務必仔細的考慮,這樣貿然更換廣告代理商,不僅是我們的損失,對貴公司也會造成相當大的傷害!」藤原站在楊董的辦公桌前,試圖化解客戶解約的危機。

「你給我騙!解約怎麼會是我們的損失?」楊董手里拿著咖啡色的粗管雪茄,不以為然地說著︰「你們公司收十三爬線(百分之十三)的代理費,丫人家別的公司才跟我收九爬線(百分之九),我當然要給人家做啊!」

楊董做生意一向采取價格導向,況且他又不是頭腦「啪袋」了,有人要給他便宜的價格,為什麼不要呢?

「百分之十三是廣告協會公定的價格,隨便破壞行情的大多是有問題的公司,他們可能會在其他媒體費用上向客戶收取額外的費用。楊董事長,羊毛出在羊身上,這句話您應該了解。」藤原雅治耐心地向楊董說明。「朝日幸福是全台灣最大的廣告代理商,因為廣告量大,也使得我們擁有最優勢的媒體購買能力,可以讓客戶一年省下百分之七左右的廣告費用。相較之下,何者對貴公司較為有利,相信您應該很清楚。」

「嗯……」楊董的腦袋還在盤算著。

「再加上朝曰幸福擁有最頂尖的創意團隊,一個好的廣告所能帶動的業績,恐怕不是那區區幾個百分比所能及的。」藤原雅治再向前一步說道。

楊董半信半疑地看著他。不行,江經理說過千萬不能相信這個人說的話,他是日本商人,日本商人最奸巧了,同是台灣人,江經理應該不會騙他才對。

「你不用再浪費口水了啦,我已經決定了」楊童話還沒說完,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他還沒說請進,門就已經被打開了。

楊董和藤原同時回過頭,也同時愣住了。

站在門口的居然是曉璐!?

「對不起,楊董,這位小姐堅持要見您,我也攔不住她——」秘書小姐急忙解釋著。

「啊……你不是那個文案,季小姐喔?」楊董仔細端詳著她,沒錯,就是那天那位大文豪嘛。

「曉璐?你怎麼跑來這里?」藤原才是嚇了一跳,而且,她的臉色為什麼這麼蒼白呢?

沒想到麻藥退的速度可真快,曉璐坐在計程車上,傷口的疼痛愈來愈劇烈,心急如焚的她卻完全沒發現傷口已經開始滲出血來了。

「雅治,這、這一切都是江經理的詭計……他說要出去組公司其實是假的,他的目的只是想把你換下來而已,呼——」曉璐快喘不過氣了。她咬著牙一路沖上來已經累得半死,腳上的麻藥也已完全退去,實在痛得不得了。

她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告訴他這件事?但此刻雅治更關心的是她的臉色為什麼這麼差。

「你怎麼了?你的臉色真的很不好。」

「我沒關系……你一定要小心提防他們。」天啊,她的眼楮已經冒出星星,雅治的臉孔也忽大忽小,看不清楚了。

她轉頭,一張慘白的臉面對楊董。「楊董,你千萬別、別被他們騙了——」

「砰——」的一聲,曉璐終于因為過度疼痛和失血過多而昏倒在地。

「啊!」秘書在門口尖叫著。

「曉璐——」雅治沖向前抱住她,毫無血色的臉,就像張紙一樣蒼白,身體虛軟而冰冷,額頭還冒著冷汗。她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啊!」秘書在門口持續尖叫著。

「閉嘴啦!」楊董斥喝著,並上前關心曉璐的狀況。

「血!血啦!」秘書看到血都快要昏過去了。

雅治這才發現曉璐的腳上包里著一大片繃帶,而白色繃帶上早已染滿紅色的血跡。

「走,快送季小姐去醫院!」楊董抓起桌上的車鑰匙說道。

雅治立刻抱起曉璐,沖出了辦公室。

終于可以躺下來不用再走路了,其好!

這是曉璐昏過去的那一剎那,唯一浮現在她腦海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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