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諾亞聞言立即轉頭睇向嚴季倫,見他白皙斯文的臉龐被夏陽曬得滿臉通紅,不由得蹙眉關心,「嚴老師,我有戴帽子還有防曬所以不怕太陽曬,現在紫外線很強,曬久了對你的皮膚不好的,你先進去等吧,阿甘伯到了我會出聲喊你的。」
總是如此,即使他千方百計想要留在她身邊,還是會被她婉拒而拉遠了彼此的距離。
方諾亞雖然看似溫柔親切,平易近人,但那淡淡透出的疏離感卻總是讓人無法進入她的內心世界,猶如他。
正當嚴季倫說不出任何理由拒絕,有些不情願地走向屋內時,那由遠漸近的鐵牛車引擎聲頓住了他的步伐,也拉回了方諾亞的視線,兩人默契地相視一笑,方諾亞口吻帶笑,「看來阿甘伯到了,嚴老師你還是在這里等他吧。」
嚴季倫才點頭說好,門外的引擎聲嘎然而止,阿甘伯宏亮的聲嗓也跟著傳了進來。
「少爺,這里就是方舟民宿,剛才都沒有問你是要來這里住幾天啊?」
少爺?庭園內的兩人听見阿甘伯在與人說話,疑惑的同時將目光投向大門口處。
就見阿甘伯與一名陌生男人一前一後踏入方舟民宿,嚴季倫見那男人邊環顧著民宿四周的環境,一邊回答,「幾天啊,我也不太確定欸,因為我剛好休了一個長假,如果覺得這里的環境還不錯的話,應該是可以住上兩、三個禮拜吧。」
「蝦毀?住到兩三個禮拜?這里住一個晚上價錢雖然很便宜,但是住兩三個禮拜也會花上你很多錢欸。」阿甘伯夸張的瞪大雙眼,看著身邊這位瀟灑的外來客邊走邊欣賞民宿的花草樹木與環境。
言上邪听到後忍俊不住的勾唇笑開,那笑起來的模樣好看極了,讓阿甘伯幾乎是停下腳步欣賞起他的笑臉,就連嚴季倫也同時在心底贊揚起男人的俊美。
接著言上邪愉悅的說︰「阿甘伯,我是收到方舟民宿寄來的E-mail里提到,最近有特別優惠的住宿方案,又覺得這里環境不錯,所以才選擇這里渡假的,你放心,不會花我很多錢。」
優惠住宿方案?民宿最近有做什麼活動嗎?嚴季倫疑惑蹙眉,盯著男人過分好看的面貌,心里突現疙瘩,往身後的方諾亞看去。
只見方諾亞表情僵硬,整個人幾乎呈現空白出神的狀態,那模樣不像是被男人好看的外貌震懾住的反應,但又無法形容是哪里不對勁?
「喔,原來亞亞最近在忙的就是這個喔,難怪整日見她忙東忙西的整理這整理那!啊對啦,那邊那個戴著斗笠的就是這間民宿的老板娘亞亞啦。」阿甘伯領著言上邪朝方諾亞邁去。
言上邪隨著阿甘伯的介紹望向了方諾亞,整個人亦在瞬間呈現走神狀態,恍惚的模樣竟與方諾亞相差不遠。
兩人……認識?嚴季倫抿嘴,想問卻不敢問出口,只因他們互相凝視的氛圍中有著太多莫名的曖昧。
直到男人主動開口,打破了那僵凝的沉默。
「我認識你嗎?」
方諾亞听見他的話,連忙整頓神情,回道︰「我……」她清了清嗓子,抑住喉間強忍的疼痛。「很抱歉,你不認識我。」
是的,不認識,他不認識她。
這是最正確的答案,卻也是最令她揪心的答案。
「你好,我叫言上邪。」
我知道。這三個字在心底低語,但方諾亞卻沒勇氣說出口,想起剛才他大剌剌地朝她伸手自我介紹的那刻,她深吸了口氣,發酸的心猛地揪住,挫敗地直想掉淚。
分明已經做好了無數次的心理建設,但再見到他的這一刻,她還是滿腔激動的想要緊緊擁抱他,告訴他她多麼開心能再與他相見。
只是,她膽怯。
因為他忘了,把一切都忘了,全因三年前的那場車禍。
而如果不是她,那場車禍他其實是可以避開的,那麼他就不會失憶,更不用承受一切的苦痛。
「老板娘?老板娘?」借了電話和修車廠聯絡完後,言上邪一轉身就見沉思的民宿老板娘文風不動地杵在他身後。
雖然他在轉身那一瞬被沉默的她給驚嚇到,但下一秒回神過後見她似乎是想事情想出神了,他也就好整以暇的開始觀察起她來。
初見她時的剎那恍神至今仍教言上邪很是在意,但人家到底說了是不認識的,他也就不方便再追究,只是民宿老板娘的模樣……說實在的,與他想象中的有相當大的出入。
這讓他想起了他收到的電子廣告信內容——
如果上帝在今天告訴你,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想要帶著誰一起走上方舟?
言上邪就是被這一句話吸引住了,他以為寫出這句話的人、住在這個偏遠小鎮的人,會是個氣質純樸溫善,長相斯文娟秀,戴著細框眼鏡,談吐溫柔的女人,直到方諾亞出現在他面前,徹底打翻了他的想象。
她膚白勝雪,五官立體優美,雙眼嫵媚動人,左眼角下那顆小痣隨著她的流轉顧盼點綴出性感的氣息,即便她僅是隨意扎起馬尾、身穿白T恤和刷白的牛仔褲,還是無法掩飾她的明艷動人。
在這放眼望去都是山,活月兌像是世外桃源的地方,這長相美麗的女人完全與這方天地產生極大的矛盾。
這般出眾的女人,倘若是在台北街頭巧遇,他甚至會考慮主動上前詢問她是否有興趣當模特兒。
見她仍在神游,言上邪伸出五指在她小臉蛋前晃了晃。「老板娘,老板娘。」見她依舊無動于衷,言上邪清了清嗓子正打算提高聲調再喊,但方諾亞卻像是被人解穴一樣,突地抬頭與他正視,讓他頓時啞口。
她的眼神,讓他忘了言語,而她卻先開口提出了問題。
「所以呢?你要在方舟上待一百五十天嗎?」
那眼神承載了太多他所不明白的情緒,言上邪莫名的感到心傷,他壓抑那吊詭的感受,努力找回語言能力,更盡量不讓自己去咬到舌頭地發問︰「呃?什麼一百五十天?」
「大洪水淹沒土地整整一百五十天,你沒帶你想帶的人上方舟?」她狀似不經意的提問。
他被她的問話逗笑了,內心一掃方才的陰霾,回道︰「我想帶的人只有我的家人,但我的家人現在正分處于世界各地,要把他們全帶來可能有點難度喔。」
她偏頭再問,卻是問得犀利,「是嗎?我以為你會帶洪雪鈴來渡假呢。」
听到洪雪鈴三個字,言上邪撫額長嘆,睨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喔,連你也提她,看來八卦的影響力還真是無遠弗屆啊。」
「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嗎?」方諾亞輕輕淺淺的再問,那口吻彷佛是屏住了氣息。
「我連我是她的未婚夫都還是記者跑來告訴我才知道的,拜托這件事就別再提了老板娘,看來要在台灣找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還真難吶。」他大嘆。
「是嗎……」她的笑容像是發自內心的快樂。「那請問言先生現在可以和我去辦Checkin了嗎?」
言上邪有點被她的反差態度給弄懵了。「呃……可以,那請問我真的需要入住一百五十天嗎?」
領著他走向民宿大廳的櫃台處,她語氣俏皮輕松的回道︰「如果願意的話,你想住三百天都好。」
「老板娘你還真是幽默。」言上邪干笑,從皮夾拿出證件遞給她。「如果我哪天決定退休的話,也許可以考慮來這里住三百天。」
罷才坐阿甘伯的鐵牛車一路欣賞小鎮風景,是真心覺得這里的環境實在很適合退休生活。
她莞爾,接過了他的證件,瞄了一眼證件上的大頭照,下意識以指月復留戀輕撫,那是她記憶中的模樣……發型、眼神……
「老板娘,我知道我長得很帥,可是你這樣看照片比看本人還要入迷就有點失禮了喔。」言上邪出聲揶揄,雖然覺得她的舉止怪異,心里卻是不討厭的,反而還有點沾沾自喜,他甚至開始覺得自己也和這老板娘一樣詭異了。
還是他們根本就認識?在他失憶之前?
「我只是覺得你照片中的模樣看起來很像我的大學同學而已。」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方諾亞連忙出聲反駁。
「是嗎?有人會長得和我很像?」他模模臉皮。
方諾亞只是眼楮彎彎地淡笑不語,並繼續手邊Checkin的工作。
見她沒回話,言上邪只是聳聳肩沒再將話題繼續,他開始認真環顧方舟民宿的環境,剛才在戶外庭園因為阿甘伯和嚴老師的關系,讓他只能匆匆瀏覽就被方諾亞給帶了進來,他瞄向坐在大廳正與阿甘伯進行家庭訪問的嚴老師,看見阿甘伯正襟危坐的模樣,腦海突然浮現阿甘伯說的那一盒巧克力。
噗哧!
他忍不住笑了,接著不意外收到了方諾亞瞟來的疑惑目光,只是他選擇揮了揮手示意沒事,並不想將那盒巧克力的事再拿出來說嘴讓氣氛尷尬,他將目光投向戶外庭園,想起了剛才方諾亞正在澆水維護的景觀庭園。
那些像是經由專業園藝人員修剪而成的景觀盆裁,一個個呈現出非常活躍的姿態,由兔子、松鼠、狗、貓、鳥等綠色園藝圍繞著一座木造的方舟,用心打造的場景讓人彷佛置身于聖經故事里。
言上邪眼神透出贊嘆欣賞,問︰「外面那些園藝是你自己設計的嗎?」
方諾亞將身分證遞還給他,彎起嘴角回道︰「是啊,這里是方舟民宿嘛!總得要有個故事的輪廓出來啊。」見他眼神透出驚奇的贊許,她又繼續說︰「不過那些小動物不是我修剪的,是我爸爸,他除了是牧師之外,也很專精于園藝設計,那些全是經由他的巧手修剪而成的。」
「有機會一定要和令尊踫面。」他點點頭,將證件收好,心里正想著這一家人真是相當虔誠的神愛世人,正準備回頭提起放置于地上的行李時,耳邊突然傳來方諾亞那輕柔略帶磁性的嗓音。
「主啊,請禰賜予言上邪先生這趟旅程將充實著無限的精彩快樂,祈禱他將走過的每一步路,在他腳下皆盛放一朵花,請用這朵花美麗他的生活,芬芳他的際遇,阿門。」
柔軟的呢喃輕若柳絮,卻重重敲擊在他心坎上。
好似在他過去的生命里,也曾經有過這樣一個聲音,真摰地為他祈禱祝福。
他恍惚瞪著方諾亞掀起的眼睫,彷佛在那濃濃眼扇下看見一道似曾相識的靈魂,正一眨也不眨的與他對視。
「老板娘,有人說過你的禱告文很讓人感動嗎?」他問。幾乎是屏息的,不敢太確認心底那陌生又熟悉的騷動是什麼。
她微愣,思緒飄至遙遠彼端的記憶漩渦,懷念,卻滿心惆悵。
「有,那人也是和你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她回。輕輕的,不敢說得太用力,就怕一用力,眼淚就再也忍不住掉下來。
——同學,有人說過你的禱告文很讓人感動嗎?
其實在她心中深深覺得,他的名字、那首漢代古詩,更令她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