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七八月天色早已蒙亮,只是今日天氣稍嫌不佳,空氣中起了層薄霧,霧氣中夾帶的涼意順勢減輕了盛夏逼人的暑氣,讓晨起的人們更能精神抖擻迎接嶄新的一天。
「Goodmorning!」一聲又一聲的問候沿著田野小徑見人便喊。
「模零?哩透早模蝦咪零?」路過的阿甘伯調皮地伸出捉女乃龍爪手伸向身旁老伴,結果被老伴一掌打得火紅,老夫妻因這意外又曖昧的小插曲,忍俊不住地咯咯咯笑個沒完。
接著笑聲融入了另外一聲清脆,老夫妻連忙止笑循聲望去,一見那人是方諾亞,阿甘伯便主動出聲打招呼,「亞亞,哩透早出來晨跑喔?」
阿甘伯一副作賊心虛樣,就怕是剛才自己捉女乃龍爪手的情趣招式被方諾亞瞧見,那就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方諾亞點頭微笑,揮揮手和羞紅臉的老夫妻道別,腳下踩著規律的奔跑步伐持續尾隨前方那道身影。
她知道自己這樣很像跟蹤狂,但她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追隨著他。
她根本低估了自己思念他的心情。
三年,她猶豫了三年的時間,也抱著罪惡感與內疚長達三年的時間,像只鴕鳥一樣把自己埋在自己挖的坑洞里哪里也不肯去。
但是,那坑洞里卻存在著她與言上邪的曾經。
曾經兩人手牽手相知相惜的日子,那些她眼里只有他的風景、那些她只對他呢喃傾訴的話,都成為她內心最深的眷戀與最深的疼痛。
她多麼希望他能夠不要忘記她。
不要忘記她,更不要用生疏的口吻稱呼她為老板娘。
闊別三年再見到他的這時刻,只有她自己最明白內心的激動與難以壓抑的情愫,她原本都計劃完整,待他一接收到她寄去的Mail來到她身邊,她便慢慢的接近他,倘若有機會的話……她會主動向他傾訴,關于她與他的故事,但是……
「咦?老板娘你一大早也出來慢跑啊?噯噯噯——小心一點!」言上邪悶哼一聲,承受了方諾亞一頭撞進懷里的沖擊。
罷才在轉彎處眼角瞄到身後跟著一抹身影,待他定楮一瞧是方諾亞,他立即緩下雙腳速度,轉身面對身後的她慢慢原地跑步並出聲詢問,沒想到方諾亞似乎想事情想出神了,一個勁的低頭往前沖,壓根兒沒發覺他就在前方,于是便發生了兩人相撞的慘事。
一頭栽進那厚實的胸懷,方諾亞剎那陷入時光的恍惚,彷佛回到了相識那一年,他生硬又堅持地將她摟入懷中的那一刻——
「方諾亞,你脾氣一定要這麼硬嗎?別人這麼說你,你就不能反駁一下嗎?」
罷目擊方諾亞被班上女同學群體言語霸凌的言上邪,看著方諾亞落寞佇立的背影,一時不忍與心軟,沖動之下以守護之姿將她擁入懷里,才意識到懷中不可思議的柔軟與芬芳,就立刻被她顫巍巍的縴弱雙肩嚇得六神無主。
「喂喂,你哭什麼哭啊?平常看你挺有主見的,怎麼被人欺負了不替自己捍衛幾句就算了,還哭——」
他蘊含疼惜的口吻在低頭瞧見懷中笑開懷的女孩時轉瞬啞然。
「哈哈哈哈哈,你干麼啊?我怎麼可能為了這種小事就哭?還有,你抱我抱得這麼僵硬做什麼?哪有人手圈著人家,身體還退那麼遠的?這是假紳士之名行吃豆腐之實嗎?」她笑得很開心,卻賊賊的,下一秒就退一步將兩人距離拉遠。
言上邪錯愕于她急于拉遠兩人的距離,一時之間有點惱,因此沒察覺自己神色緊繃了起來。
但方諾亞卻意識到了他的不開心,明白沒有人被拒絕好意時還能心里感覺爽快的,于是淡笑道︰「言上邪,如果我想要好好過校園生活,最好是不要與你太接近的好,你真的太受歡迎了……」說完後她還刻意地左顧右盼。
不知被拒絕還是被夸獎的言上邪莫可奈何瞪著她刻意的舉動,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
「謝謝你,我剛才想事情想出神了。」驚覺待在他懷中太久,方諾亞急忙退開。
「沒關系。」她突然拉遠的距離,讓他不知為何就是覺得心底不是很愉快,但方諾亞之于他只算是一個陌生人,他不禁為自己莫名的反應而失笑,搖了搖頭甩去那股詭譎的感受,一個轉身便準備再度起跑,順勢開口閑聊,「老板娘,你也有晨跑的習慣啊?」
方諾亞調整自己局促的呼吸,回道︰「是啊,跑步有益身心健康嘛。」才說著,她不等他起跑,便邁開雙腿往前跑去。
言上邪眯起雙眼,盯著方諾亞慢跑的背影,突然覺得她的步伐似乎並不如常人那般輕松,縱然有些好奇,但他還是選擇沉默不去探究,畢竟他與方諾亞的關系僅止于老板與房客,不適合再深入。
兩人一前一後的慢跑著,言上邪漸漸有種很奇怪的感受,他莫名的覺得方諾亞似乎很在意他,她時不時停緩下來的步伐像是在等著他,但當他快跟上時,她卻又跨大步伐拉開兩人的距離。
他知道自己向來深受異性歡迎,但方諾亞表現出來的卻又不是想要引起他注意的那種行為,她的行為更像是……想要接近他,卻又在害怕些什麼。
終于,在他猜疑的片刻,方諾亞停下腳步,緩了口氣後轉身對上他的目光。
見她有話想對他說,他也停下了步伐對上她那雙藏匿著千言萬語的眸。
「言先生……可以請你跑在我前面嗎?我實在不習慣有人跟在我後頭。」猶豫了許久才鼓起莫大的勇氣,她一口氣說出請求,本來緊繃的神情松了口氣般柔和下來。
他很想問為什麼,但見她像有難言之隱,又遲遲問不出口,正想頷首應允她的要求時,她已開口解答。
「我的腳,老實說我也出過車禍,雖然經過復健後看不出有什麼後遺癥,但是……其實仔細看的話還是能看出些端倪,對于這個我還滿在意的,因為那樣子看起來……滿丑的。」
其實她更想說的是,她並不曾這樣在乎自己的模樣,但因為是他,所以她開始覺得在意覺得別扭,她更希望他可以不要看出她的怪異姿態,掙扎許久,她發現自己無法在他面前坦然自在,索性停下步伐直接說出自己的困擾。
言上邪雙手環胸,饒富興味的說︰「也?」
「呃……我有說也嗎?」她尷尬笑了笑,見他似笑非笑的點頭,也不好再打馬虎眼,硬著頭皮故作輕松道︰「三年前,你不也是出了車禍嗎?」
言上邪眉一揚,敏感神經被挑起,不禁將疑問說出口,「你似乎對我的一切都很了解?」上次關于他的八卦新聞也是,他開始懷疑自己在台灣的知名度原來是很高的,高到他人都躲到這世外桃源的鄉下地方了,底細還是被探听得一清二楚。
「其實……我爸媽是你爸媽的粉絲啦,三年前你車禍的新聞鬧得沸沸揚揚,很難不令人印象深刻,而且剛好我車禍的時間也是和你差不多時間發生。」方諾亞說得鎮定,背在身後的雙手卻冒出了一掌心的汗。
「和我同時間發生車禍?」他蹙眉低喃,心底不知為何泛起一陣奇異的漣漪。
這股莫名其妙的感覺從她為他禱告開始便始終在他心底難以忽視,他眯起雙眼凝視著她,又是不知哪里來的沖動,他跨步接近她,他知道這樣的距離已經有些逾矩,但此刻的他就是很想要進一步靠近。
他連思考都沒有,便輕率地俯首與她四目相對。
「老板娘,我怎麼覺得我和你好像有一點點的奇妙緣分?」
方諾亞不由自主的縮起雙肩,緊張瞪著眼前突然放大的俊臉,他的笑容很無害,卻又該死的吸引人,她必須承認就算經過了三年,眼前這男人還是能輕易左右她的心緒。
「也許吧,緣分這件事是很奇妙的,你說是不?」她模稜兩可的將話題帶過。
方諾亞真的很想轉身逃之夭夭,她的每根神經、每個毛細孔都因他過分的逼近而在尖叫吶喊,但是她卻佯裝鎮定,暗自退一步拉開彼此距離。
言上邪停下了前進的步伐,為自己無故的逾越而失笑。「抱歉,我好像有些失禮,只是我對于我三年前所發生的車禍還無法釋懷,所以現在听到類似事件還是覺得很敏感。」
「無法釋懷?」她好奇的提問,卻發現自己交淺言深了。
察覺她後悔提問,言上邪不在意的揮揮手,以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笑回道︰「嗯,因為那場車禍讓我腦袋出了點問題,我到現在還記不起來發生車禍之前的記憶。」
「有可能會永遠都記不起來嗎?」她語氣不自覺的急了起來,回神驚覺自己失態後,差點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言上邪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也許永遠都記不起來了……其實如果真記不起來也沒關系,畢竟我適應良好,但就怕我把最重要的人給忘了,從此錯過了……」嘆了口氣後,他語氣揶揄,「老板娘,你該不會也是我爸媽的粉絲吧?口氣這麼關心?」
她心虛閃避他的眸光。「也許是從小听慣了我爸媽對你們家的事津津樂道,所以不知不覺也很關心你吧。」
他沒有再將話題繼續,朝她點頭微笑後,起步又開始了晨跑。
而她默然跟上,追隨著他的背影,一如以往。
風和日麗的禮拜三傍晚,方舟民宿如往常般一片靜謐,木制小屋佇立在烈陽底下有股說不出來的沉靜清涼感。
鎊式各樣的動物景觀園藝圍繞著一座方舟樣式的小船,方舟旁另外高築起一座發呆亭,提供民宿客人在休憩時能盡情並放肆地虛擲光陰,發呆亭的位置正處于通風處,待在里頭,不論何時都能享受四面八方吹襲而來的微風。
放眼望去,除了民宿主人精致設計的花園景觀外,位于高處的民宿更能讓置身在發呆亭內的人,一眼瀏覽鄉野稻田景色與遠山交迭的自然美景。
「心曠神怡啊,這里哪像是世界末日……」仰躺在發呆亭內的言上邪忍不住贊嘆,他慵懶的姿態徹底展現出渡假的最高精神,迷人雙睫一掀一掀的,眼看著就要伴著耳邊傳來的蟬鳴聲入眠,卻因一聲聲突兀的哭泣聲擾醒了瞌睡蟲。
言上邪向來不是多管閑事的個性,只是微微撐起身子探向聲源處,就見一名小女孩不斷抽噎啜泣,牽著她走入民宿大門的則是那位巧克力男人。
嚴季倫在走入民宿當下瞥見發呆亭內的男人時愣了一下,但注意力立即轉向正由屋內走出的女人身上。
「怎麼了嗎?」女孩哭泣的聲音實在響亮,讓正在屋內整理家務的方諾亞忍不住快步走出詢問。
嚴季倫還來不及說出口,小女孩已經抽抽噎噎撲進方諾亞的懷里。
方諾亞抵不住小女孩沖抱的力量,驚得踉蹌兩三步險些要坐倒在地,所幸嚴季倫箭步上前扶住了她的肩,她對嚴季倫笑著道謝後,再蹲子對著小女孩問︰「怎麼了呀?抬頭讓我看看是誰哭得這麼傷心?」
「亞亞阿姨……嗚嗚嗚嗚嗚嗚……」小女孩抬起淚痕狼藉的臉蛋,哭得肆無忌憚,傷心至極。
方諾亞掏出上衣口袋中的面紙為她拭去滿臉淚水,「原來是我們的噥噥啊,今天心情不好嗎?」
「亞亞阿姨,我今天參加合唱團被大家笑了……」
「大家為什麼笑你?」方諾亞問話同時也將疑惑的眸光投向身旁的嚴季倫。
嚴季倫頓了下道︰「抱歉,我真的不清楚小朋友們發生了什麼爭執,是噥噥自己來找我的,她說她想要來找你。」
方諾亞微嘆,目光專注地看著小女孩,見她情緒稍稍和緩,便拉著她一同坐在花園里的小方舟上,摟她入懷輕輕搖晃著,等待她願意啟口說出事情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