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行 第三章

「禿鷲寨」坐落于隱密的山頭,居高臨下。其所在之地形易守難攻,因此朝廷雖曾派兵攻打過,但總是鎩羽而歸,當地的官員還曾被前任寨主禿鷲狠狠地羞辱一番,故而到了後來,索性睜只眼、閉只眼,只要「禿鷲寨」的人別打劫得太過火,官府倒是很樂意當作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听到,放任他們逞凶斗狠。

慕淡幽預期在「禿鷲寨」里會看見一群凶神惡煞般的馬賊,可當她坐在馬背上,順著山寨入口處所搭建的堅固大門往內,一路經過在瞭望台站哨的馬賊、經過不時好奇地偷瞄著她看的人後,才赫然發現其實他們的外表看起來並沒有想像中的凶狠,她甚至發現有的人一瞼老實相,像是安守本分的莊稼漢。

再往前行,有更多人對她感到好奇,也偷偷地在她背後指指點點,因為先行一步回到山寨的白鷲已廣為通知所有人,言明大當家將帶著昔日的老相好回到山寨來。大伙兒跟了大當家幾年,可不曾見過他跟哪個女人較為親密,好不容易听見大當家有相好的,自然得睜大眼看清楚才行。

結果這一看簡直驚為天人,大當家的相好就像是天仙下凡似的,坐在英明神勇的大當家身前實在是美得不可思議。不是他們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但大當家的相好美得像只鳳凰般,進宮當皇後娘娘都綽綽有余了,她怎麼肯屈就于粗暴狂野的大當家呢?

鳳凰配烏鴉,能看嗎?

大當家是不是在家鄉使了陰謀詭計,讓百般不願的鳳凰不得不忍辱負重,屈就于烏鴉的婬威之下?

「禿鷲寨」的馬賊們心里實在是有太多的疑問了,偏偏沒膽問出口,就怕惹來大當家的不悅怒咆。

愈是往上深入,慕淡幽就愈是驚奇。她發現「禿鷲寨」就像個小村落,所有房舍並未蓋得簡陋隨意,反而一間間羅列整齊且潔淨,甚至有圈養牲畜的圍欄。若不明說,誰會猜得到這里就是惡名遠播的「禿鷲寨」?

「禿鷲寨」里不是只有正值壯年的男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連小孩都有,這又是一個教她驚奇的地方。女人好奇地偷瞄她,小孩則開心地又跑又跳,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將他們與殺人不眨眼的馬賊聯想在一塊兒,正如她也不認為子堯會濫殺無辜,惡意率眾行搶一般。

穿過兩旁的屋舍,來到中間的主屋前,主屋只比其他屋舍大了些,一點兒也不富麗堂皇,厚實的磚塊將主屋蓋得十分樸實堅固。

「現下所有房舍都住滿了人,你就暫且住在這里吧。」在「禿鷲寨」里,所有人的住所都差不多,他實在撥不出更好的屋舍來讓她居住,也不想讓她跟其他人共擠一屋,想來想去,最適合安置她的地方便是他的住所了。

「這里已經很好了。」倘若她想要享樂,根本就不會長途跋涉地來到大漠。

躍下馬背後,項子堯輕輕地將她環抱下馬。

項子堯對她的一舉一動,所有人都瞪大眼看著,加以印證白鷲的話,瞧大當家對她小心翼翼,宛如捧在手掌心的寶貝,就知道白鵝沒騙人——這個美到讓人看直了眼的女人果真是大當家的老相好!

尤其這女人的一名老僕與丫鬟都已先行住進大當家那兒了,若不是大當家的老相好,隨便丟到一間屋舍去便是,何必費心安排?

「淡幽,你先進屋去,我和幾個兄弟有事要商量,晚點再來。」項子堯交代著並拍了拍雷馳的背便轉身離開,特意不表現出兒女情長的模樣。

雷馳習以為常地對慕淡幽撒嬌一番,這才轉身自己走到馬廄去喝水、吃糧單。

慕淡幽輕頷首,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對于周遭投來的好奇目光,她一律報以微笑,仿佛老被人盯著看,對她而言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小姐,你回來了。」珊瑚打開門迎接慕淡幽。

「嗯。祥叔呢?休息了嗎?」慕淡幽走進潔淨的室內,問。

屋內的陳設非常簡單,除了桌椅外便無其他,慕淡幽的眸光溜轉過桌面與椅面,發現很整潔。

「是,祥叔累了,在房里休息。」珊瑚關上門回話。

「你打掃過了?」慕淡幽輕問。

「不是,我一來就發現屋里很干淨,已經有人打掃過了。」珊瑚搖頭否認。

「是嗎?」慕淡幽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心頭沉甸甸的。顯然他的屋子有人特別幫他打掃,對方是誰?愛慕他的女人嗎?他身邊有女人示好的念頭,使她感到不開心。

「小姐,你要不要進內室休息一會兒?」

「珊瑚,這兒你可有辦法備好熱水?」慕淡幽想先洗去滿身沙塵。

「沒問題,小姐,我這就去幫你燒水,讓你沐浴淨身。」從小就跟在身邊的珊瑚很了解她在想些什麼,立即前去準備。

珊瑚走後,慕淡幽的神情變得落寞。她的指尖扶過一桌一椅,想像這四年間當他待在這里時是怎樣的情景,他是否也如她想他一般地想著她?

先前兩人的獨處並未讓他透露出為何堅持要留在大漠,他不肯跟她離開,也不肯講明緣由,讓她萬分焦急。雖然沒在他面前表現出來,可事實上,倘若她有能耐,早將他五花大綁地綁回京去了。

但是,她不能那樣對他。她太了解他的個性了,假如她真要祥叔將他五花大綁地綁回京去,往後他絕對不會再正眼瞧上她一眼,她承受不了那後果,所以只能忍,拚命地忍。

她焦躁地在廳堂里走來走去,思索著對子堯隱瞞真相是正確的做法嗎?她是否該坦白告訴他,為何會迫切要求他離開大漠?他是否會听她的話?抑或是……會更加堅持留下?

煩躁的步伐使得發絲在空中飛揚,這才發現剛才她太心喜于和子堯的再次見面,壓根兒就忘了頭發全都披瀉而下,沒有打理,而她竟就這樣和他上「禿鷲寨」!她沮喪地申吟了聲,隨即噤口,就怕被人發現她那不莊重的舉止。

從小到大,只要他們倆踫在一塊兒,她就會忘了平日娘親對她的教導,和他到處玩耍,兩個人常常玩瘋了,而她老早就忘了爹娘的叮嚀。每當一想到過去與他在一起的時光,她都會止不住唇邊的笑意。

可是某一天,他突然留書出走,不說明原因,也未講明歸期,他和連環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她所受到的打擊絕對不比項家的任何一個人小。

在他剛出走的那一段時日,她總是告訴自己,或許下一瞬間他就會咧著爽朗的笑容出現在窗外,或是躲在某根梁柱後,在她經過時突然跳出來嚇唬她。

但,她的期盼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落空。除了得知他會不定時地捎家書報平安之外,其余的她根本就一無所知。直到一年前,他突然寄信給她,並在信上附上了送她的手鏈,信上不過寥寥數字,說他很好、這條手鏈送她,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

在收到他來信的那一天,她躲在繡房里痛哭流涕,一顆心疼得像被人狠狠掐住般,教她喘不過氣來。她隱約知道他為何會離開——不管他們倆再怎麼喜歡對方,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為此,她哭得聲嘶力竭、悲傷欲絕。

並不是說與她自小訂了親的子熙大哥不好,而是她對子熙大哥的感情一直是兄妹之情,因此不管子熙大哥如何優秀,在京城有多少未出閣的姑娘欽羨她的好運,能夠擁有項子熙這麼個前途不可限量的好夫婿,可她卻從不為此感到開心,因為她的心早給了另一個人,一個最後將成為她小叔的人。

她很清楚該控制感情,爹娘也教誨她該將全副心神放在未來的夫婿身上,可她與年齡虛長她兩歲的子堯從小一起玩到大,早就沒有男女之防,別人當他們倆是兄妹之情,唯有他們自個兒心知肚明,這不是兄妹之情。早在他們未察覺時,對方便已悄然佔據自己的心房。

這是個無法說出來的秘密,他們也從未親口告訴過對方,只想盡量偷得時間好好相處,結果他竟突然一聲不響地離開了。當時,她覺得自己被他拋下了,他將她一人丟棄在京城,不再理會她,不想再見她,也不願再讓她見到他。

被拋在京城的她無比傷心、食不知味,天天盼的是他能早日歸來,結果他始終不肯回京,既然如此,就由她出發來尋他。

今日的重逢,她感覺到有一部分的他和從前一樣,他仍在乎她;有一部分的他則讓她感到不確定,亦覺得陌生。這四年間,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或許該說,他下了什麼樣的決定?

他的陌生與不確定令她感到惶惶不安、秀眉緊蹙,不斷地在廳堂里來回走動,最後深深地吸了口氣,要自己冷靜下來。

「慕淡幽,你最終要的到底是什麼?」子堯永遠留在身邊?子堯永遠愛著她?子堯從今而後再也不看其他女人一眼?還是子堯默默地守護著她?

不!不是,全都不是!對于心底最私密的要求,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我要他平安無事,就這麼簡單。」對!是她千辛萬苦來到大漠尋他的理由。就是這樣。其余的她別無所求,這就慕淡幽再次深吸了口氣,靈燦燦的眼眸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不再愴隍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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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子堯離開慕淡幽後,來到與眾家兄弟聚頭的議事廳,福將、白鷲、灰鷲早已各自蹺著二郎腿,好不愜意地坐在里頭。

項子堯輕咳了聲,宣告他的到來,在場的三人連忙起身迎接他。

「大當家,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不多陪陪老相好嗎?」白鷲心情好地湊到跟前詢問。男人嘛!遇到老相好自然要好好溫存一番,大當家這麼快就回來,不會是哪兒出了問題吧?

狽嘴吐不出象牙!項子堯沒好氣地白了白鷲一眼,再次想揍白鷲一頓,不過也再次忍住了。

「慕姑娘是我在家鄉時的鄰居,並不是我的老相好。」事關淡幽的名節,他得為她維護,不容任何人污蔑她。

「不錯,慕姑娘是大當家的鄰居。」連環跟著附和,他們三人從小一起長大,對于子堯與淡幽之間的糾葛,他是再清楚不過的,也深深同情著子堯。

「大當家,若我沒記錯,你不是說你出身在貧窮的鄉間嗎?可我瞧那慕姑娘不論怎麼看都不像是窮人家出身呀!」白鷲搖了搖頭,不解地問。他們一個是雲,一個是泥,怎麼會是鄰居?還有,如果不是相好,怎麼可能會擁抱在一塊兒?騙誰啊!

「我也記得大當家是這麼說的。」灰鷲點頭。

「他女乃女乃的!破茅草屋旁難道不能蓋豪華大宅嗎?」項子堯吹胡子瞪眼,惡聲惡氣地質問白鷲。

「可以是可以,不過就是委屈了點。」白驚縮了縮肩,不吐不快,他實在是沒辦法要自己閉嘴,別惹大當家發火。

「委不委屈可不是由你說了算!」項子堯怒咆。

「大當家別急著發火,我和白鷲只是好奇。既然大當家和慕姑娘差別如此大,怎麼會……湊在一塊兒?」灰鷲忍不住提問,實在是對慕姑娘太過好奇,也是想多了解大當家的過去,誰讓大當家與二當家都很少提及過去的事。

「很自然的就湊在一起了,有何不對?!」

是啊,他們的確是很自然地湊在一塊兒,起先是他每天爬著圍牆到她家找她玩,後來玩著、玩著,他們便很自然地天天膩在一塊兒了。

「是慕姑娘心好,不介意和農夫的兒子玩在一塊兒。」連環趕緊補充,免得項子堯一時忘了以前編造出來的家世。

「大當家,這慕姑娘來得不正好?二當家說慕姑娘心好,你不妨趁此機會將她……嘿嘿嘿!待生米煮成熟飯後,她就是你的人了!像她這種如花似玉的好姑娘,你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何況她都追到這里來了,不也正說明了對你有意嘛!所以我說啊,你就趁此機會順水推舟、玉成其事,說不定她家的大宅邸最後也會落到你手里,這不是人財兩得嗎?」白鷲幫忙出著餿主意,心里盤算的是假如大當家真和慕姑娘相好,那‘富貴酒樓」的杜老板豈不是成了他的?這麼好的事,豈能不多敲邊鼓?

「白鷲,你別害了慕姑娘。」灰鷲警告道。

「……白鷲,你滿腦子想的就是那檔事嗎?」項子堯疲累地抹了把臉,雙手插腰。

「大當家,咱們是馬賊,想的當然是這世間上所有的好事啊!」白鷲以身為馬賊而沾沾自喜。

連環不著痕跡地朝項子堯使了眼色,要他別對白鷥說教,免得露了馬腳。畢竟,現下他們的身份是馬賊,而不是里閑來無事、整天想教化人心的公子哥兒。

「我和慕姑娘的事我自有打算,我來這里是要告訴你們,對慕姑娘要禮貌點兒,可別再犯相同的錯誤。記住,我能容忍你們一次的失誤,可不表示我能容忍第二次!」項子堯撂下狠話來,若有人膽敢將他的話當作耳邊風,那麼他絕對會讓那人付出慘痛的代價!

「大當家,你盡避放心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你和慕姑娘……嘿嘿!沒人會再對她不禮貌的,又不是不要命了,她說不定會成為壓寨夫人呢!是不?」白鷲笑著要大當家別擔心,沒人會眼拙地看不出大當家與慕姑娘深厚的交情。

「大當家,你放心,我會吩咐下去,所有人都會對慕姑娘好的。」灰鷲說話就比白鷲文雅,不會一直曖昧地玩暗示。

「很好。還有,你們遇到慕姑娘時要——」項子堯打算繼續說教。

「大當家,你要說的我全都知道。唉呀!不好,我肚子痛,要拉屎,先去茅廁了!」白鷲怕大當家說了一長串讓人頭皮發麻的話,忙躍起身打斷他,腳底抹油溜可。

「大當家,怕其他人不曉得慕姑娘是咱們‘禿鷲寨’的貴客,我這就交代下去,免得有人失禮于慕姑娘。」灰鷲同樣不想听,學白鷲找了借口,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待他們都離開後,議事廳里僅剩項子堯與連環兩人。

「他們都走了,你想對我說什麼?」連環自然知道他是故意要支開灰鷲與白鷲的。

「你能相信她真的來到大漠了嗎?她就站在我面前,我的鼻尖依稀還可以嗅聞到屬于她的芳香,她真的來到我身邊了。」即使在私底下,他們依然謹慎的不叫對方的真名。

「她為何而來?」連環感到好奇。

「她說要我與她一道回去。」項子堯煩躁地扒了扒凌亂的黑發,她的出現讓他喜出望外,可她的要求卻是他目前最不可能答應她的事。

「是嗎?那你怎麼跟她說?」連環嘆了口氣,其實早該猜到會是這樣,慕淡幽根本不可能坐視子堯變成惡名昭彰的馬賊。

「當然是拒絕了,目前我根本就不可能離開大漠。」

「她一定很失望,因為你從來都不會拒絕她的要求。」連環了解子堯要拒絕淡幽得下多大的決心。

「失望歸失望,她仍是得接受事實。」拒絕她,他心里同樣一點兒都不好受。

「她會不會以為你是刻意要避開她?畢竟你連句話都沒留,就離開她整整四西年頭。」

「我不曉得她心里是怎麼想的,你知道的,她從來都不會說出內心真正的想法。」

她總將自己緊緊包裹住,就算傷心、就算失落,也不會輕易讓人發現,因為她所受的教養就是如此。身為吏部尚書的獨生愛女、掌上明珠,該習得的禮儀,她一個都不能遺漏;該遵守的教養,她得時時刻刻遵守。凡是大家閨秀不能做的,她一件也不能做,唯一能做的便是以微笑面對所有事,即使心里再怎麼難受也一樣。

禮儀、道德、教養,將她一層層地包裹住,不僅讓她喘不過氣來,也使她無法真實地表達自己。

她就像一尊完美的玉女圭女圭,永遠都保持著最美好的儀態,旁人絕對無法撞見她失態的模樣,這就是她——完美無瑕的吏部尚書之女,慕淡幽。

「那倒也是,她就是這樣。」連環同意地頷首。

「這回她要暫時住下來,我不曉得她會住多久。」他的心是矛盾的,沖動的他希望她能長久住下,待在他身邊,待在他時時刻刻都看得見的地方;理智的他則希望她回京,因為這里太危險,或許會有其他眼紅「禿鷲寨」的山寨攻進來,也或許來的會是忍受他們已久的官兵,但不管是哪一個,皆會讓她陷入危機之中,他不要她受到傷害,而她得離開才會安全。

矛盾的心令他無法馬上果斷地決定,是以听從了沖動的他的命令,讓她留下來,留在他身邊,讓他好好地看看她,將這四年沒看到的分全都補足。

「她還沒與大哥成親,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故意提及此事,就是要子堯別忘了她的身分與自己的身分,千萬別沖動地做出逾矩的事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會拚命克制住,不會做出逾矩的事來的。」項子堯不是笨蛋,自然知道連環在擔心什麼。無論有多渴望佔有她,在尚未確定真能擁有她時,他會克制住滿腔的激情。

「不過我還是覺得很納悶,她是怎麼知道咱們人在大漠的?」連環總覺得事有蹊蹺。

「她說是由手鏈猜出咱們人在大漠的。」項子堯將淡幽的說詞,如數說給連環听。

「單憑一條手鏈就能猜到你人在大漠?」他太清楚子堯只要一踫到淡幽,腦子就會自動變成豆腐腦,該想的、該懷疑的,子堯從不想、從不去懷疑。淡幽的說詞有太多漏洞,偏偏子堯選擇深信不疑。

「你知道淡幽一向很聰明。」

「是太聰明還是有人在背後指點?」連環可不認為淡幽聰明到神機妙算。

「連環,不要懷疑淡幽。」項子堯正色要求,他不喜歡連環連淡幽都要防,明知疑點重重,他仍是執著地選擇相信她。

「你可知道,一踫到淡幽,你就成了什麼模樣?」連環受不了地直搖頭嘆氣,愛情真的將子堯變成一只只會窩在美人跟前喵喵叫的小花貓。

「我知道。」項子堯苦笑,他豈會不知道一旦踫上淡幽,他的腦子就會完全無法思考,整個人就會變成笨蛋。

「你啊,該多點理智,不要再被情感牽著鼻子走。」連環真擔心子堯被情感左右,而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

「我明白。你別擔心,不論淡幽想做任何事,她都不可能會害我的。」他相信她,一如信任自己的家人。

「我也知道她不會害你。」連環可是以他的雙眼來確認過淡幽對子堯的感情,凡是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他們倆情投意合,只是他無法得知子熙大哥是如何看待這件事的?

盡避項子堯明白連環說的有道理,他依然選擇相信淡幽,依然認定她沒有欺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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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幕垂下,月升天際後,項子堯與連環相偕回到住所,寨里家家戶戶已炊煙裊裊,沿途皆可聞到飯菜香。

項子堯看見他的住所同樣炊煙裊裊,想起在家里等候他的淡幽,嘴角忍不住貝起一抹笑,歸心似箭地加快了腳步。

「看來家中已備好熱騰騰的飯菜等你回去了。」連環忍不住調侃,子堯與淡幽的關系若不明講,旁人真會以為他們倆真是一對兒。

「是東坡肉與糟板鴨的味道。」項子堯嗅聞到兩道他最愛吃的菜肴,也是淡幽的拿手好菜。許久不曾親口嘗到她做的菜了,想來今晚能夠太快朵頤一番。

「我也聞到了。」連環同樣食指大動,想念著好吃的菜肴。

兩人相視一笑,快步推門進去,一進去,便見淡幽抬首對著他們兩人綻放笑靨。

「你們回來得正好,菜剛煮好。」為了煮出一桌的菜,她在廚房可是大費心思呢!子堯的廚房沒啥食材,幸好他們的馬車上帶了酒糟、縉興酒以及其他干貨、肉脯等食材,所以才有辦法做出這一道道佳肴來。

案上共擺了四道菜與一道羹湯,有東坡肉、千層餅、糟板鴨、翡翠白玉與蘆菔羹,道道色香味俱全,做法各異,教人看了垂涎欲滴。

「淡幽,你的手藝仍教人無話可說,光是用看的,我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連環嘖嘖出聲,贊賞她的好手藝。

「可惜廚房里沒海鮮,不然小姐可以再做道海鮮佳肴呢!」一旁幫忙布菜的珊瑚忙補充道,就怕他們忘了小姐有多會做菜。

「呵,沖著你這一句話,改明兒個我立即派人去找海鮮過來,讓淡幽好好大展身手!」連環打趣道。

「那就有勞你了。你們肚子一定都餓了,快坐下來用膳。」慕淡幽招呼著。

「為了做這桌菜,辛苦你了。」項子堯看著案上的四菜一湯,想到她長途奔波,連休息也沒休息,便忙著下廚做菜,不禁感到心疼。

「一點都不辛苦,你也知道,我就喜歡做幾道小菜讓大家品嘗。」望著他雙眸熠熠散發而出的光采,所有的疲累便一掃而空。項子堯與她相視一笑,許多感受盡在不言中。

「珊瑚,去請祥叔出來用膳。」

「是,小姐。」珊瑚立刻去請祥叔出來。

老邁的祥叔一會兒便出來和大伙兒用膳,眾人等到祥叔出現、坐定、舉筷、挾菜、入口後,這才跟著進食,對祥叔的敬重不言而喻。

珊瑚也坐下來用膳,五個人就像是一家人般和樂融融,聊著尋常的瑣碎話題,仿佛他們本來就是天天聚在一塊兒,從未有過分離。

對于淡幽的手藝,連環再次贊不絕口,連連吃了三大碗白飯還意猶未盡。

至于項子堯每吃一口淡幽精心準備的飯菜,山頭就有一層不同的感受。她所做的每一道菜都是他愛吃的,這些年在大漠,他早已生冷不忌,再粗糙難以下咽的食物,都可以眉頭不皺一下地直接下咽,對于精致的美食,早已遺忘是啥滋味,直到今日,她所做的飯菜再次將他的味蕾喚醒,這才想起在京城所過的繁華富足生活……

猛地,他放下筷中的糟板鴨,皺著眉頭看向身側的淡幽。

「怎麼了?我做得不好嗎?」她不解地看著他問。關于火候與調味,她都掌控得很好,應不至于會難吃到讓人蹙眉才是。

「沒,只是正好想起了一些事。」想起了他們在京城時,她每做出一道佳肴時,總會迫不及待地要他翻牆過去嘗嘗,當時他們倆窩在她房里,是那樣天真喻快。

「不好的事?」

「不,正好相反。」

「既然是開心的事,為何要皺眉?」為何要以奇異的眼神看她?他那眼神令她感到不安,像是被發現了他所不該知道的事。

「……沒什麼,是我想太多了。」是他太多心了,淡幽不過是燒了幾道他愛吃的菜讓他解解饞罷了,這也是人之常情,為何要把她想成是故意誘使他想起在京城的美好與歡樂,好讓他興起回家的念頭呢?

不會的,他相信淡幽絕對不會暗地里那樣盤算。

很快地,五人吃飽喝足並閑話家常至月上中天,連環這才起身告辭,沉默的祥叔也回房去休息,珊瑚則俐落地收拾著碗筷,很快地退到廚房去清洗。

項子堯自然地與淡幽坐在小廳,自與她重逢後,總覺得相處的時間不夠多,很想與她肩並著肩,坐在石窟前,望著遼闊的大漠,天南地北地聊著。希望太陽不會西落,月娘不會東升,時間將會停止流轉,而他們倆有了彼此的陪伴,將永遠不覺得疲累。

「你覺得這里看起來如何?」項子堯輕問。

「我覺得很不錯,很適合你。」慕淡幽望著樸實的小廳,他這間屋子里的每個房間她都看過了,並未有華而不實的擺設,就像他的人,一點都不浮夸。

「是嗎?」見她沒有一絲嫌棄,他笑了。

「嗯。對了,方才用膳時你在想什麼?我覺得你好像有心事。」她始終忘不了他對著她皺眉的那一幕,非得問個水落石出不可。

「也沒什麼,其實是我多心了,當時我在想,你為何會做那幾道菜。」他笑著望向她靈燦的眼眸。

「當然是因為你喜歡吃啊!難道這些年來你的口味變了?告訴我,你現在喜歡吃什麼菜?明兒個我做給你吃。」她眼兒也不眨地說道,真打算明天就做他想吃的菜肴給他吃。

「沒變,我依然喜歡吃這幾道菜。」望著她的眼,他信了她,果真是自己多心胡思亂想,也終于因她的坦然,使他釋懷。

「我的手藝沒變糟吧?」她嬌俏一問。

「今晚‘福將’對你做的菜是贊不絕口,還需要懷疑嗎?」他刻意不講「連環」這兩個字,就怕隔牆有耳。

得到他的間接贊美,慕淡幽高興地嬌柔一笑。

「這個,物歸原主。」項子堯取出一直貼著心口擺放的珠釵與手鏈。

慕淡幽見手鏈出現,唇畔的笑容益發燦爛,她首先取的是手鏈,拿著它,兩人四目相接,波光流轉,情意綿綿。

「珊瑚不在,我一個人戴不上,你……幫我戴上可好?」慕淡幽伸出雪白皓腕,輕聲要求。

「好。」項子堯不願去想這是不對、不可以的,順從了心底狂放的情感,親手為她戴上手鏈。

他的手微微顫抖,因為激動;她的手微微顫抖,因為喜悅。

當手鏈戴好的那一刻,兩人再次相視一笑,笑容中卻摻雜著濃濃的哀愁。

「往後,別再將手鏈取下,哪怕……」他低啞著聲要求,哪怕她要嫁給大哥為妻,哪怕上天不願呼應他的請求,都希望她別取下。

「……好。」她懂他的意思,他既已親手為她戴上,她就不會輕易取下,哪怕到了最後他不屬于她,都不取下。就算哪天老了、死了,也不取下,她將會帶著他的愛進到墓穴,下到黃泉。

項子堯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強烈地渴望著她,偏偏她是可望而不可得的,他想要她想要得全身不住發疼。

「如果我們……」話到了當口又縮了回去。

慕淡幽一臉期盼地凝望著他,希冀他能將未說完的話給說完,但他並沒有。

「夜深了,你也累了一天,早點歇息,我到福將那兒去睡。」項子堯霍然起身,逃避地離開了她。

「……」慕淡幽垂眸,貝齒緊咬著下唇辦,盯著腕上璀璨的手鏈瞧,不發一言,唯有僵直的背脊透露出她正拚命自我克制著不出聲喚住他。

她不再流淚、不再悲傷,早在出發來大漠前,她就知道會面臨怎樣的問題,也知道什麼是她所想要的——

為了讓子堯平安,就算是要撇下漫天大謊,她依然可以眼也不眨地欺騙對她深信不疑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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