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兮閉上眼,唇角略帶笑意,感受頸際的疼痛襲來——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並不如外表表現的那樣不在乎他;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她不是個會因父親命令,而連自己的純真也一並獻上,恬不知恥的女人……許多事……他永遠都不會知道。
臨死前想到自己心若蛇蠍,想到自己雙手沾染上多少無辜鮮血,最後想到了當他溫柔地擁她入懷,那幸福安適得教她幾乎要莫名流淚的臂膀,心便為之柔軟,緊接著受創的胸口一窒,加上頸際傳來的痛楚,黑暗如潮水迅速涌上,讓她遁入幽闇之中。
練絕一臉茫然看著她整個人如凋零的花兒,無聲無息地凋落在他身前,他無法因大仇終報而愉悅地笑出聲,反而全身抖得有如秋風落葉,像是犯下無法彌補的大錯,淒然悲愴地瞪著這總教他又痴又狂,難以割舍的女人。
「我……為何要這樣在乎你?」低啞的男性低嗓飽含苦痛,手中的霸刀鏗鏘落地,他煩躁地刷過凌亂的黑發。
傻瓜!這些個椎心刺骨之痛、懊悔難受之情,全都不該因君若兮而起,想想她曾對他做過的事吧!
「我究竟該拿你如何是好?」為何還要心心念念牽掛她?他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最瘋的瘋子!
★★★
當君若兮恍恍悠悠醒轉過來,已月上中天,她一臉迷惑地轉動僵硬的脖子,頸際猛地傳來的痛楚教她秀眉一蹙,不敢再輕舉妄動,這痛提醒了她,她仍活著,並沒有死在練絕刀下。
為什麼?
她明明記得他痛快給了她一刀,徹底了結兩人之間的恩怨,她獲得解月兌倒下了,照理說應該已經死了不是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君若兮疲累地抬起右手撫向脖子,想要確認練絕的確以手中的霸刀抹向她的脖子,可撫到的卻是包扎住傷口的布條,她一愣,深吸口氣,強忍痛楚轉動脖子,看向外頭。
清雅幽淡的月光照入房內,讓她得以看見練絕坐在椅中雙手環胸,長腿交疊抬起橫放在一旁的小幾上,雙眸閉上,鼻息沉穩已然入睡。
君若兮趁練絕入睡時偷偷凝望他寫滿疲憊的臉龐,心頭百感交集,許多難以割舍的情感如潮水涌上,用力沖擊她總是故作堅強的表相。
她努力抗拒起身親近他的念頭,僅讓雙眸貪婪地停駐在他身上,再牢牢印記于心版。是他幫她包扎的吧,他究竟是帶著怎樣的心情為自己療傷?他心頭可還憐惜她?還愛著她?若沒有,為何會在恨她至極的情況下可以手下留情?
思及他對她仍是有情,心緒激動翻騰,一顆心既甜蜜歡快卻又緊縮難受,因為深知這份感情不是他們能夠承受的。
君若兮輕嘆口氣,當初真不該听命父親,故意接近他、傷害他,她的所作所為不僅折磨了他,也反撲折磨了自己。他一定不會相信,其實她非常懊悔,假如她有扭轉乾坤的能耐,寧可當初不曾與他相遇,那麼現下的他一定會截然不同,至少不會被她害得差點走火入魔,或許還會遇上一個全心全意待他好,不會傷害他的姑娘,兩人情投意合共結連理,這樣對大家都好,都好……
君若兮向來堅強驕傲的臉龐此刻寫滿了脆弱與悔悟,澄亮的眼眸充滿水氣,淚珠像是隨時都會不受控制地滾落。
彷佛察覺到她依戀的視線,睡得正熟的練絕倏地睜開了眼,與床榻上隔了五步遠的她四目相接。
君若兮迅速眨去淚意,換上高傲神情,企圖重建那個在他面前永遠都自私自利、只顧自身感受的君若兮。
「你活下來了。」練絕的嗓音因濃濃睡意顯得更低沉誘人,可話中卻帶有後悔。
她倒下後,他原本可以再補上幾刀,以泄五年來的心頭之恨,可是他非但沒有,腦海還不斷浮現她燦笑如花喚他練師兄時的柔情。可知五年前她每喚他一聲練師兄,他的心就會被她攻陷一小塊,她一次次攻城掠地、直搗黃龍,讓他完全無法招架,將整顆心當成祭品獻出。
他只消一想起曾經因君若兮而起的瘋狂愛戀,就沒辦法對她的傷視而不見,沒辦法真正狠下心來,他左右為難,掙扎良久,最後孬種且焦急地選擇救她。當他唯恐已來不及地抱起倒在地上渾身浴血的她時,赫然發現,原來他的霸刀早就明白他的心意,僅是劃傷她的肌膚,並未割破喉嚨,經他仔細檢查過她身上的傷後,這才確定君若兮之所以倒下,應是胸口所受的內傷導致。
他帶著後悔與心疼,為她包扎每一處傷口,同時在腦海中大聲喝斥自己愚蠢的行為,但他就是停不下來,他沒辦法對她視而不見,無法不把她的需要擺在自個兒之前,他努力過了,真的。
「是啊。」她輕應了聲,眼下僅想享受片刻的寧靜,想像此情此景其實是五年前,她尚未出手刺殺他,兩人最為甜蜜美好,卻再也無法重返的時刻。
「……」練絕沉默看著她,本以為君若兮會和自己針鋒相對,沒想到她的反應竟如此平靜,讓他有點錯愕。
靜謐的氛圍籠罩在兩人之間,幽白的月光淡淡照射在躺在床榻上更顯縴瘦嬌弱的君若兮身上,他的心狠狠一顫,強壓下走過去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的沖動,厲聲告訴自己,她從頭到尾都是在作戲,根本就沒喜歡過他,全是自己一廂情願,說不定靠近後她還會覺得很惡心,與其讓她憎惡嘔吐,不如離她遠一點。
「殺了我,你會好過許多。」她澀聲打破沉默,雙手悄然成拳,指甲掐入掌心,藉由痛來提醒自己,就算他心里有她,就算他還愛著她,他們都不可以在一起,他得盡速離開中原才行。
「你的血會污了我的刀。」練絕冷淡譏嘲。
他何嘗不知殺了她,自己會好過許多,可真是如此嗎?會不會當她死在他刀下後,反而會使他變得更加瘋狂?他會不會像置身于萬劫不復的地獄中,再也爬不出來?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僅知道對目前的情況算是滿意,短期內不想改變。
「呵,是啊!」君若兮自嘲一笑,心頭泛著酸楚,難受到幾乎要哽咽,她深吸口氣,穩定下自己翻騰起伏的心緒。
「假如你不打算殺我,我明天就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她故作厭惡充斥在房內的霉味,皺擰著鼻子,擺出高高在上、惹人厭惡的模樣。
她要推開他,用力且狠絕,不能有絲毫猶豫!
她一再告訴自己,沒有他在身邊,她可以過得更好,完全不必為他牽腸掛肚。
「我都忘了,住在這種破舊的客棧只會辱沒高高在上的君若兮姑娘,不過我反倒覺得這種可以讓人一眼看穿的破舊客棧很好,至少比一些外表裝飾華貴,背地里卻干些見不得人勾當的客棧、酒樓要好上太多。」他意有所指地瞟了她一眼。
「所以往後你要記得睜大眼楮,別再被華而不實的事物所迷惑,就如同中原對你而言亦是如此,關外就像這間破舊的客棧,比較適合你這種粗人。」君若兮故作高傲地睨著他。
練絕若到了關外一定可以過得很舒坦快意,起碼那里的人不會和自己一樣心思歹毒,隨時都會出其不意捅他一刀,像她這種沒心沒肺的惡人,根本就不值得他再存有半絲情感不是嗎?離開吧!最好走得遠遠的,永遠都別再回來!免得她爹有機會對他再下毒手。
「你的話倒是讓我靈光一閃,我不會殺了你,但也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過你。」他絕不可能讓她當作啥事都沒發生過地轉身離去。
「你什麼意思?」她心一顫,驚愕地看著他。
「我要把你留在身邊好好折磨,直到消了我心頭之恨,你才可以離開。」他得意地揚著笑宣布他的計劃。
「你不能留下我。」君若兮提高聲嗓,他該離開的,怎麼會想要留下她,不可以!
「我當然能。」他堅定地看著她,話中有絕不容許拒絕的決心。
「你不能……」她整個人都慌了,語氣虛弱無比,一時間想不出讓他打消念頭的好主意。
「你無法阻止我。」他提醒她,她現在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更何況是要違抗他。
「我爹他會追過來的,到時看你如何跟我爹交代!」在他心里,她爹是師伯,他理當會有所顧忌才是。
「那我會告訴師伯,我是他掌上明珠的入幕之賓,不過我很倒霉地被他那看似純真無害的寶貝女兒刺了一刀,不知師伯听了會有何反應。」練絕故意對她揚唇一笑,提起兩人關系匪淺,他很樂意讓她爹知道她私下做了什麼好事。
君若兮倒抽了口氣,瞪大眼,相信他絕對可以神色自若地對爹說出兩人之間的事,她爹特意派她親近他,可是完全不曉得他們究竟進展到什麼程度,自己終究是姑娘家,不想要這種事被大剌剌地拿出來說嘴。
練絕眸底的決心過于堅定,她深信如果有必要,他肯定也不介意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究竟該怎麼讓他打消留自己在身邊的念頭?
「你若不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我之間的事,就乖乖待在我身邊,明白嗎?」他警告她,若不想自受眾人吹捧的雲端重重跌落,最好安分點。
丙然被她料中了,他真的不介意,君若兮煩躁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很想將臉埋進棉被里躲一輩子算了,但是她不能,那樣軟弱的行為也太不像自己了,所以選擇不甘示弱地瞪向他。
「你說我要怎麼折磨你才會感到痛快?」練絕故意向她虛心求教,畢竟折磨人是她最擅長的。
君若兮哼了聲,干脆閉上眼,不理會他,心頭暗惱,她都不顧內心感受,忍痛放手了,他怎麼就不肯放手?
「你這反應是在暗示我,隨便我怎麼做都行嗎?果然夠爽快,不愧是女中豪杰。」胸臆間震出一串低沉的笑聲,練絕知道她已拿他莫可奈何了,他期望把她激怒,讓她和他一樣氣得直跳腳,不然老是他被惹惱,她則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豈不是太無趣了?
「……」不要理他,千萬不能上他的當,他這是在激她回嘴。
君若兮背過身去,讓他去為滿腦子的幻想自鳴得意。
「明天就讓你先當我的貼身丫鬟服侍我好了。」練絕快樂地對著她的背影宣布,向來被人服侍得舒舒服服的君若兮可也要嘗到服侍他人的滋味了,他會盡情使喚她,絕不會再手下留情。
君若兮聞言,轉過身來,睜開眼看著他,雙眸寫滿了無辜,像是落入猛獸口中的小兔兒。
「怎麼?听到要當我的貼身丫鬟不高興?」哼!不高興也得做,這全是她自找的。
「練師兄,您好像忘了,我的右腳被您砍傷了,根本就沒法使力,看來明日我這貼身丫鬟要勞煩您這主子背著我到處干活了,丫鬟在此先跟您說聲,辛苦了。」她笑得好甜、好甜,凌厲地放出冷箭,不讓他太過得意,此乃小小反擊。
練絕一怔,隨即爆出一長串精彩難听的咒罵。
懊死!他都忘了這女人的腳受了傷,這樣子要怎麼當他的貼身丫鬟,難不成他還要反過來侍候她?!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