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翼雙飛(上) 第3章(1)

怒不可抑的宮熙禛氣到想將戚瑤光的頭扭下來丟進山溝,他仗著腿長,幾個箭步就追到她,如拎小狽兒似地抓住她的後頸,讓膽大包天的她動彈不得。

「啊!」猛地被抓住,嚇得瑤光六神無主,放聲尖叫,心想這回她在劫難逃,非死即傷。

爆熙禛唇角揚起一抹殘酷的微笑,眸底沒有半點暖意,一心要摧毀膽敢詆毀他死去爹娘的狂妄女子,無情的雙掌擱在她一扭即斷的脖子上。

「不要!你心心念念的蝶兒若是曉得你恩將仇報,她會怎麼想你?」嚇得魂飛魄散的瑤光腦袋突地靈光乍現,搬出能夠輕易影響他的人來。

爆熙禛一愣,影阿,向來最心軟、善良的蝶兒若知道他殺了救命恩人,肯定會感到傷心失望,為了她,他甚至可以豁出性命不要,又怎忍心讓那雙翦翦水瞳滿布悲傷?

處于盛怒中的他逼迫自己松開手,暫且饒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命,他語氣森冷帶著濃濃警告,一字字咬牙道︰「下次你膽敢再侮辱我的家人,不論你說什麼,我都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明白嗎?」

嚇得臉色鐵青的瑤光忙不迭地僵硬點頭。

不滿意的宮熙禛扳過她的身軀,陰暗嗜血的黑眸直勾勾盯著她,低喝。「回話!」

她嚇壞了,不住用力點頭,乖乖回話。「我明白了。」

確認她將他的警告一字字听進耳里,宮熙禛這才冷哼了聲,丟下她,轉身回屋內。

凶神惡煞一走,瑤光渾身的力氣宛如都被抽光,雙腿再也支撐不住地跌跪在地。

「天啊,我究竟是招惹到哪門子的惡鬼?」

救人從未救得如此窩襄、如此莫名其妙過,幾次與他交手皆連連慘敗,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再見一團混亂的小院,發現所有的心血因她沉不住氣而毀得亂七八糟,恨死了自己的逞一時之快,假如曉得事情會變成這樣,她絕對會和前幾次一樣打落牙齒和血吞,一個字都不會吭的。

挫敗低吼幾聲,這才認命起身,吸了吸鼻子,彎腰開始收拾殘局。

回到屋內的宮熙禛坐回床上,屈起一條長腿,望向窗外明亮的世界,經過方才的追逐,傷勢未完全復原的他感到虛弱疲累。

這樣的他要報仇談何容易,他惱怒的重捶床板,低咒︰「可惡!」

每當他一閉上眼,爹娘、兩位兄長、嫂嫂與佷子被抓的情景便會浮現眼前,一次又一次,教他痛徹心腑。

當日他狂吼抵抗,無奈雙拳雙腳難敵裝備齊全的官兵,他輕易被打倒制伏在地,對于自己有多不堪一擊,那時他才恍然大悟。

煩悶地再重重捶了床板一記,床用力搖晃似乎就要散了,他驚訝睜開眼,瞪著不甚牢固的床板,再次咒罵了聲。

真是事事皆不如意,他沒好氣地再望向窗外,見到那女人正彎腰撿抬散落一地的藥材,自小就任性霸道慣了的他只覺得這是她自找的。

嘴角冷冷一笑,看了看已過午偏斜的太陽,暗忖她約莫撿到天黑也撿不完那些藥材,看她受到這樣的懲罰讓他總算舒坦不少,可她說的話此時卻回蕩在耳邊。

心心念念的蝶兒若是曉得他恩將仇報,會怎麼想他?肯定會生氣、不理他……

不,他不要他的蝶兒不理他、不跟他說話,他要她開心,對他綻開這世間最美麗的笑靨。

她是他最後的柔軟、最後的良知,盡避她不可能知道他對待救命恩人有多壞,可為了她,他願意放段,僅為了將來有一天再與蝶兒相見時,可以絲毫不感到心虛。

當宮熙禛再度走出屋外,引起瑤光的注意,她當場嚇白了臉,焦急地起身準備逃命,但他的下一個動作卻止住了她的腳步。

她錯愕張大嘴,下巴幾乎要掉下來,瞪大眼看著高傲的宮熙禛竟蹲撿拾著散落一地的藥材。

「他這是怎麼了?氣瘋了不成?」她低聲喃喃自語。

「不對,這一定不是真的,是我氣昏了在作夢,對,這是夢。」她用力搖頭,到後來還用力拍打雙頰要自己清醒點。

瑤光那不算小聲的自言自語全听在宮熙禛耳里,他懶得理她,當作什麼都沒听見,沉默地將地上已曬干或未曬干的草根、樹枝以手掌掃進竹筐里。

她秀眉糾結,看著他好一會兒,才猶豫地開口。「呃……你撿的多數是沒用的雜草跟枯葉。」

她說了,她真的大膽說了,他會不會生氣翻臉,再次跳起來扭斷她的脖子?她很孬的瑟縮著脖子,心想脖子短一點,他可能比較難下手。

爆熙禛一頓,緊抿著唇悶不吭聲。

發現他動也不動,唯恐又激怒他的瑤光干笑兩聲。「其實我剛習醫時,也分不清雜草跟藥材的分別,所以你撿錯也是情有可原。」

她已經盡量保全他的顏面,他應當不會再生氣了吧?她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反應。

爆熙禛面無表情地將竹筐里的東西部倒回地上,以冰冷的眼神看她,再用足以讓地府凍結的語氣道︰「自己撿。」

話剛一說完,便率性轉身離開回屋內。

瑤光對著他遠去的背影,吐了吐丁香舌。

「果然是世家公子,任性又不懂他人感受。」

認命的長嘆了一口氣,心知自己動手確實比他幫忙好,至少她懂得分辨哪些是藥材、哪些不是。

不過真不曉得他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良心發現出來幫她莫非他尚存有一絲良知?

看著他落寞的身影,彷佛可以看見籠罩在他身上的傷痛欲絕,她頓時又心軟,不忍再苛責他的惡言惡行。

他不懂得分辨雜草與藥材也是理所當然,想他從前養尊處優,處處受眾人呵捧,恐怕連五谷雜糧部分不出來,豬長啥德性都極有可能沒見過呢。

「戚瑤光,他是你的病人,你要用對待一般病人的態度對他,不能存有太多不該有的憐憫與情緒,不然對你很不好,真的很不好……」她的情緒不該被他牽著走,得收斂對他過多的關注才行。

因太陽偏移,照不到陽光的屋內,坐著不動如山的宮熙禛,晦暗的眼瞳盯著雙掌,遠揚的思緒已飄回那愛深恨也深的京城。

他想回去,是為見摯愛戀人、是為報血海深仇,聖上打定主意要他性命,偏偏他的長相又會被一眼認出,是以短時間內他僅能困鎖在這里,沉潛。

為了死去的家人,為了再見蝶兒一面,他要忍,一定要忍,也一定會忍!

帶著仇恨的眼眸閃爍決心,深信自己會撐到最後,提著染血長劍將所有對不住他的人一一鏟除。

***

陰雨霏霏,濃霧籠罩整座山頭,放眼望去一切朦朦朧朧,連綿不斷的細雨,使得冰冷的空氣更加寒凍。

細雨中,一矮一高的身軀,頭戴斗笠,身穿簑衣,背上背著大竹簍,踩著泥濘于山林中的羊腸小道一前一後沉默行走。

走在前頭的瑤光吐出白白的霧氣,忍住回頭看宮熙禛的沖動,盡避朝夕相處,她仍無法通盤了解宮熙禛這個人,他可以連續好多天一聲不吭,坐在床上想事情,就連她叫他吃飯,為他換藥,他依然故我,沒有任何表情和感激,像根木頭靜靜杵著。

其實這樣也好,兩人保持距離,不交談,不出現不必要的接觸,如此她就不會再受他的一言一行擾亂,她可以平靜面對他,直到他傷愈離開為止。

事情本該如此不是嗎?可今日當她要冒雨忍受寒冷的天候出門采藥草,要他一切自理時,他竟然開了金口,說要與她同行。

她就像被雷劈中一樣震驚,她不曉得他怎麼會有此提議,莫非是對于先前毀損藥草感到歉疚想要彌補,或是在屋內悶壞了,想到外頭走走?

不論他存的是什麼心思,多一個幫手總是好事,所以她沒有拒絕,就這麼帶著他來到茂密的林子里。

一路走來,她總忍不住懷疑他會不會走到一半就撇下她,或者利用機會一腳將她踹下山溝,各種可能性不斷在腦海浮現交錯,她只能力求表現得不驚不懼,以不變應萬變。

憑借身後傳來踩踏在紛紛雨中的足音,便可以知道他沒耍她,真的跟在後頭,走到林下溝邊蔭濕處時,瑤光眼尖地發現走馬胎,立即對身後的高大身影道︰「這里有走馬胎,我要采一些回去。」

灰袍下擺已沾滿沉重的泥濘,冰冷的雨水滲進破舊鞋底,凍得腳趾快要沒感覺,宮熙禛依然面無表情,冷酷的雙眸看了下她所指的棕色、葉面鋸齒狀的植物,沒有說任何一句話,直接走過她身邊,下到溝邊為她采所謂的走馬胎。

他的變化之大,教瑤光瞠目結舌,眼看他彎軀為她采藥材,心頭怪怪的,好像有只小鳥正振翅拍擊,一下接一下,紛紛亂亂。

貝齒咬著下唇瓣,疑惑撫著亂了拍的心,盯著他俊美異常的沉默臉龐,縱然頭戴斗笠、身穿簑衣,仍舊難掩他的風采翩翩。

很快采好她所要的走馬胎,他將沾泥的走馬胎當雜草一樣扔進背後的竹簍,長腿一抬便爬了上來。

他之所以願意出門陪她采藥,是因為這女人說過的話在心頭發酵,蝶兒不會喜歡他恩將仇報,既然他草藥跟雜草分不清,至少可以在她的指示下幫她采好所需的藥材,作為回報。

瑤光認為他肯幫她,應當是改善他們之間劍拔弩張情勢的好契機,她先清了清喉嚨,試著與他友善攀談。「你喜歡這種細雨紛飛的天氣嗎?」

爆熙禛怔了下,她的問題問倒了他。

他喜歡雨天嗎?

曾經雨天帶給他許多美好回憶,皇太後會在陰雨霏霏的日子召他進宮听戲,或是听他笑談在城里如何鬧得他人雞飛狗跳,慈藹的皇太後對他百般縱容,嘴巴上罵著,眼里卻是笑的,若有皇家子弟或是權貴告狀告到皇太後那兒,皇太後也總是會為他擋下,不讓人有機會動他一根寒毛。皇太後對他萬千寵愛,眾人看在眼里,忌妒在心里,卻也無計可施。

皇太後之所以對他青睞有加,據聞是因他與早逝的十六皇子長得一模一樣,心疼愛子英年早逝的皇太後拿他當親生兒子寵著、溺著、愛著。

他也從不認為恃寵而驕有何不可,他就是全京城、全天下最囂張狂妄、最膽大妄為的宮熙禛。

他也會在雨天陪最心愛的蝶兒一塊兒坐在花亭里听雨,那時蝶兒會像只乖巧的小貓兒枕臥在他腿上,醉人的眼眸望著亭外紛飛的雨絲,以輕柔好听的嗓音告訴他今兒個做了什麼事、有多想他。

他的大掌則會輕撫她如絲緞般黑亮的長發,心頭漾滿愛意,認真听她說。

那些個細雨紛飛的日子美麗得如詩如畫,再對照今日的一無所有,格外摧人心魂。

現在的他,可還喜歡雨天?

「不,我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

這雨,不斷提醒他所失去的,他怎麼可能會再愛?

「你喜歡大晴天?」原以為他不會回答,過了好一會兒得到他的回答,讓她覺得自己作對了決定,他們兩人是可以像朋友一樣閑話家常。

「更討厭。」他冷冷地說。金燦光明的陽光,根本溫暖不了鎮日猶如置身于冰窖的他。

「呃……那……你喜歡陰天?」她愣了下,再問。

「我也討厭陰天。」他回得斬釘截鐵。

瑤光被他弄胡涂了,她所說的他都不喜歡,那他究竟喜歡哪種天氣?她問出心中疑問。

倏地,他唇角勾揚起一抹邪氣的笑容,她因這抹笑容不白自主遍體生寒,打了個冷顫。

「狂風暴雨。」

「原來你喜歡狂風暴雨。」她干笑了兩聲。

是雨吧,是這雨下得她腳底竄起一股寒意,絕不是他那抹教人毛骨聳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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