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太福晉臉上那抹嚴肅的神情就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欣慰。
今天明珠格格鬧了這麼一出,倒讓他們找到一個好理由送鳴哥兒出府「靜養」,如此一來,鳴哥兒若是有什麼想辦的事也能便利些。
瞧著闕飛冬那雙紅眼楮,太福晉原本心里頭的那些擔心,也終于稍稍放了下來,如今的郡王府看似榮華,可也因為皇上的青眼,同時為郡王府帶來了巨大的隱憂。
那幾個有能力奪嫡的皇子們彼此你來我往的找麻煩不說,對于被皇上看重的鳴哥兒更是個個勢在必得。
至于鳴哥兒,雖然他心中早有想要扶持的明君,可是那「明君」現在自個兒還處在如履薄冰的險境之中,自然像他們這樣的支持者也該要韜光養晦才是。
偏偏那些皇子的眼兒一雙雙都只盯著他們家,彷佛怕他們這塊鮮肉被人咬去似的,好不容易盤算出裝病這招,可這病能裝多久而不引人懷疑又方便他出門辦事呢?
現在倒好,來了個這般不顧惜自己臉面的孫媳婦,不管撒野還是扮柔弱都信手拈來,光是今日這一出就足夠讓外人議論許久,看來短期之內能讓人少惦記自己家一些了。
「孫媳婦……」
太福晉才開口,闕飛冬很自覺地雙膝跪地,先一步地請罪道︰「請老祖宗責罰,方才孫媳婦丟了郡王府的臉面。」
「你也知道自己的行為丟了郡王府的臉面?那你說說為何還要這樣做?」
太福晉本來就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如今听她自個兒請罪了,反倒好奇的開口,她也想知道這個孫媳婦到底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
「孫媳婦只是想著郡王爺既然需要裝病,必是暗地里有一番謀劃,更何況院子守得嚴謹,定也是不想讓人探知里頭的狀況,所以孫媳婦一听明珠格格闖了進來,就自作主張想了法子給攔在外頭了。」她將心里頭的想法照實說了。
闕飛冬向來有察言觀色的本事,她早知道老福晉對她成為兒媳婦是打從心底歡喜的,可太福晉對她的觀感,她可就持保留態度了。
雖是二品大員之女,但她家的門第在京城里實在算不上高,再加上親娘早逝,又有她八字不好的傳聞,若非踫上了納蘭肅鳴需要特定生辰之女沖喜,以自己這樣的身分背景,便是進郡王府做妾都是有點不夠格的。
因為有這個自知之明,所以不等太福晉開口,她自己就先認了錯。
聞言,太福晉有些詫異的看向自己的孫子,只見他搖了搖頭,顯然這個秘密並非出自他口。
難不成是她自個兒猜出來的?
才進門頭一天,也才見了鳴哥兒這麼一會兒,怎麼就瞧出了他是裝病的?
「你是怎麼瞧出鳴哥兒裝病的?」太福晉邊說邊示意闕飛冬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說話。
「郡王爺的眸子太清亮有神了,一個病人斷不會有這樣的眼神。」臉色可以改,身上的肉可以餓瘦,但眼神就無法遮掩了。
那個珠菊還自以為是個忠心耿耿又受主子重用的一等丫鬟,卻連自家主子是裝出來的病都沒有發覺。
「那你覺得,為何鳴哥兒要裝病?」
她抬眸望了太福晉和一臉慈愛的老福晉一眼,有些不知道該不該將自己心里所琢磨出的原因說出來。
「有什麼話就說,這麼吞吞吐吐的倒叫人不喜了。」
被太福晉這麼一斥,闕飛冬索性也不藏拙了,聲音清脆,語氣不疾不徐地說道︰「孫媳婦想,應該是近來上頭的爭斗越發厲害,郡王府若是不存著站隊的心態,自然應該避其鋒芒,以免成為人家的靶子。」
為了自己和弟弟的生存,她做的自然不只是繡花這樣賺不了幾個銀子的事兒,她曾隱瞞身分替幾個商鋪出主意,令他們從破產邊緣起死回生,否則也不會有那三千兩可以向黑衣人買命。
太福晉听著闕飛冬這幾句話,眸子驟然一亮,心中也泛起了喜意。
本來還有些擔心這個孫媳婦掌不起家,可瞧著她今天那種豁得出臉面的樣子,以及她一點都不含糊的思緒,或許這個丫頭當真做得了恪敏郡王府的嫡福晉。
「倒是個聰明的。」她滿意的頷首贊道,跟著又說︰「明兒個我會遞牌子進宮,除了替你討要福晉冊封,也定會替你們討來旨意,讓你們能名正言順的離京休養。」
有了飛冬之前做的事、說的話,再加上皇上對鳴哥兒的看重,這事想來也不難辦,只是雖說離京以後辦事方便,鳴哥兒也用不著每日裝得病病歪歪,可就怕那幾位皇子不肯死心。
「鳴哥兒,你說呢?」
「孫兒倒是真該離京,雖然廣福寺只在京郊,可四哥那也有些事想要托我去辦,再躺在這兒裝病,只怕會誤了大事。」
「嗯,既然如此,那就這麼決定吧。」
定下了往後的行事章程,太福晉和老福晉便要離開,可是才轉身走了兩步,闕飛冬卻突然又跪下並重重以額觸地,語氣嚴肅地說道——
「老祖宗、母親,兩位請留步,媳婦還有一事相求。」
其實她並不是躁性子的人,也不能怪她心非得在進門的頭一天就把自己的想法挑破,而是出嫁拜別方氏時,她那眼楮里的恨意太過駭人,讓她極為不安,所以只能趁著這個時候把話說開。
「什麼事還得要行這麼大的禮?快起來。」老福晉本就喜愛闕飛冬,見她行了這麼大的禮也是嚇了一跳,連忙說道。
太福晉也回過身來,抬眼看向自己的孫子,見他也是一臉茫然,于是也開口說道︰「快起來吧,有什麼事就說,你既已嫁入郡王府,有什麼疑難郡王府自然也會為你處理,你但說無妨。」
「老祖宗,孫媳婦只想求著老祖宗將我的弟弟飛夏給接出闕家。」
「你那弟弟可是闕家的獨苗啊,這事我看多半不行。」听到她的要求,太福晉想也沒想的就回絕了。
要知道,雖然恪敏郡王府有權有勢,可在風口浪尖上時去做這事,只怕會讓郡王府的處境更艱難,所以即使她再滿意飛冬這個孫媳婦,也斷不會為她這樣做。
听到太福晉那里不猶豫的回絕,性子堅軔的闕飛冬也沒有灰心,只見她雙手扶地,然後重重地又將頭磕在了地上,再度說道︰「老祖宗,孫娘婦知道憑自己的身分是高攀了郡王爺,將來為了助郡王爺成事,只怕也要做些掃了郡王府臉面的事,只要孫媳婦的能力所及,孫媳婦願為郡王爺肝腦涂地。
「若是老祖宗垂憐,能夠接出孫媳婦弟弟,不再讓他受苦,他日事成,孫媳婦也會自請下堂,讓郡王爺再娶一個與他身分地位相當的嫡福晉,斷不會讓郡王府有一絲為難。」
她認為自己提出的籌碼應該挺吸引人的,畢竟郡王府娶她是萬不得已,只要風波一過,她也就沒有什麼用處了,那時她再自請求去,用嫡福晉的位置換得弟弟能夠平安順遂也值得了。
可卻沒想到,她的話才出口,不但太福晉和老福晉兩人臉上驚愣,就連納蘭肅鳴也氣得一臉鐵青。
他猛地下了床,幾個箭步來到她的身邊,伸手不管不顧地將她扯了起來,眯著眼狠瞪了她一眼後,這才咬著牙對著太福晉和老福晉說道一一
「她這是累胡涂了,所以才會胡言亂話,老祖宗和娘別同她計較,時候不早了,您倆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
若說闕飛冬的話讓婆媳倆愕然,那納蘭肅鳴的逐客令就更讓兩人傻眼,可見他臉上一片鐵青,她們倆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想著日後再與飛冬這丫頭細說就是,于是便點了點頭,離了瀟湘院。
幾乎沒有耐心等兩人走得更遠些,納蘭肅鳴正要發火,誰知外頭卻傳來棉青極度慌亂的喳呼聲,慌亂之中,她甚至連對闕飛冬該有的正確稱呼和規矩都忘了,六神無主地沖進來,對著闕飛冬說道——
「小姐,方才吳大管事來說,說是少爺不知吃錯了什麼東西,如今昏迷不醒,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臉上血色倏地褪去,闕飛冬的身子一軟,若非納蘭肅鳴還抓著她,只怕她便要摔在地上。可她的雙手恨極的緊握成拳,力氣之大竟連自己的指甲刺破了手心也不自覺。
方氏竟是這麼的等不及了嗎? 納蘭肅鳴見狀不對,伸手想要撬開她的手,不再讓她自殘,卻又不敢使力,就怕扳壞了她的手,于是張口哄道︰「別急,飛夏不會有事的,走,我帶你回闕家。」
于是六神無主的闕飛冬在納蘭肅鳴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了幾步,這才想到他如今的處境壓根就不能出現在人前。
望著他那堅定抓住自己手臂的大掌,闕飛冬的腳步頓了頓,即便在巨大的震驚、懼怕和傷痛中,她也沒忘了此刻的他並不適合出面,深吸了口氣,稍稍平復情緒之後,她堅強地說道︰「你不能去,我自己回去。」
她相信飛夏會沒事的,那是她爹的獨子,方氏就算再膽大妄為也不敢輕易謀害闕家的嫡長子。
她更願相信這是一種警告,是要逼得她伏低做小的警告。
「你……可以嗎?」
明明是那麼嬌小、那麼虛弱,可是看起來又那麼的堅強,納蘭肅鳴的心尖被揪了揪,但他亦不是沖動之人,情知闕飛冬說得有道理。
他的確不能因為這事就壞了籌謀已久的大事,他身後站著的不僅僅是她,還有整個恪敏郡王府。
「我可以的,便是我一人不行,但不還有郡王爺在後頭撐著嗎?」
瞧著納蘭肅鳴眸中那毫不遮掩的憂心,闕飛冬的心中了起了一股暖意,這也支撐著她一路走出瀟湘院到坐上馬車。
隨著馬蹄的噠噠聲響起,闕飛冬的思緒也開始飛快運轉——
不應該啊……
方氏就算再嫉恨她嫁入了恪敏郡王府,也不應該會在這個時候發難,飛夏畢竟是闕家的嫡長子啊!
這背後是不是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呢?
或者跟她嫁入恪敏郡王府有關系?
無數的思緒在她的腦海里頭兜兜轉轉的,但卻找不出原因,于是闕飛冬也只能仔細地抽絲剝繭,一定還有什麼是她沒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