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瞿大夫來了。」翠宇一見到瞿大夫來,立刻上前幫忙提醫箱,並在桌上備好筆硯方便大夫寫藥方。
「你再不醒,我這招牌就要砸了。」瞿大夫往榻邊一坐,立刻執起花明子的手腕診脈。
「多謝大夫。」花明子朝瞿大夫一頷首,感覺應學文正灼灼地看著她,但她實在無力回應,只得閉上眼,由著大夫把脈。
「你受了這般重傷,能活著就是萬幸了。皮肉傷容易復原,可一旦傷及髒腑及底氣,非得再躺個三,五個月才能補足。幸而你現在醒來,能夠吃喝,氣血補充就能快一些;再加上應家藥鋪等于是把醫寶山都搬到你面前了,你就安心休養吧。」瞿大夫放下她的手說道。
「多謝瞿大夫。」花明子張開眼,以氣音說道,只覺得此時呼吸及唇間全是藥味。
「要謝就謝應當家吧,是他用了計硬把我從宮中挖出來的。否則我出宮一趟哪能待上這麼久。」瞿大夫對著她笑道,當她是應當家的心上人。
「敢問大夫……我這身子何時可以復原?可會留下病謗?」花明子問。
瞿大夫斂起笑意,皺了下眉,卻未接話。這花當家命不久矣一事,應當家叮嚀過他先別提。
花明子見瞿大夫不語,心里一沉,移眸看向應學文,見他亦是一臉凝重,她于是深吸了口氣。橫豎她也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怕什麼呢?
還有時間能讓她安頓好花家產業及重視的人,那也就夠了。花明子心里雖這麼想,冷汗卻泌出了頸背。
「請大夫實話實說吧。」花明子看著瞿大夫說道。
「我來告訴她。」一道聲音從門口傳人。
花明子和所有人都往門口看去,只見身著墨藍長袍、面色肅穆的應炎隆正大步朝著他們走來。
「大哥,你怎麼來了?不是正在跟掌櫃們開會嗎?」應學文奇怪地看著大哥。
大哥和掌櫃們的每月一會,向來要持續到晚膳時分,且從來不許任何人去打擾。
之前他就曾經因為有事想進去找大哥商量,結果一進門就被大哥凌厲的目光給嚇到動彈不得。
「不礙事。就只剩」些小事,他們決定即可。」應炎隆站到榻邊,看著她面色蒼白,連一雙美目都失了光采。
花明子迎上應炎隆的灼灼黑眸,突然間意識到自己昏迷多日必然憔悴的容顏。她微低了頭,伸手要撥鬢邊發絲,可轉念一想,她受傷時的慘狀,他應都目睹了,她是在羞個什麼勁!
況且,她不是總認為好看與否只是皮相嗎?放下拂發的手,她再度抬頭看向應炎隆,語聲虛弱但語氣堅定地說︰「應當家,多謝連日的照顧,大恩難忘。麻煩您告訴我我的狀況,好讓我做好準備吧。」
應炎隆看了瞿大夫一眼。
「我到小廳寫藥方去。」瞿大夫踱步離開。
應學文扁了下嘴,不情願地轉身離開。
花明子見此,淺淺倒抽了口氣——莫非她的傷勢很嚴重?
「我還能活幾天?」她故作鎮定地問,雙唇卻止不住地顫抖。
「沒那麼嚴重,你想太多了。」應炎隆在她榻邊坐下,定定看著她。
「若沒那麼嚴重,你何需叫所有人全退下?」花明子柳眉一擰,咽了口口水後說道︰「您請說吧。我承受得住的。」
「你好好保養,不過分操勞,幾年不是問題。」見她眉頭仍擰著,滿臉的不信,他微微傾身說道︰「護你的是整個應家,你該對我有信心。」
她耳朵微熱起來,身子不由得想後退,偏偏沒半分力氣移動,只能別開眼,假裝二人之間的距離不是那麼不合宜。
「就只有這樣?我還有幾年壽命,不是幾個月?」從瞿大夫的表情及他鄭重屏退他人一事看來,她不認為事情如此簡單。
「還有一事。」應炎隆的手隔著絲褥覆住了她的。
她驚跳了下,對上他的黑眸。
「你今後無法再生育了。」他盡力用最平靜的聲音說道。
他手上的熱度透過絲褥傳入她的手背,可花明子卻感覺全身一涼,怔怔地看著他,有半刻時間說不出話來。
不能生育……她驀地打了個寒顫,感覺他隔著絲褥,更加抓緊了她的手。
「人……真的很可笑……我原本以為自己命休矣,還慶幸著能醒來……誰知道……我……沒想到花家的血脈竟會斷在我手里。」她感覺鼻尖一酸,胸口像是被什麼梗住了似。
「你還活著,這便是最萬幸之事。」他更加握緊她的手。
花明子低頭看著兩人隔著絲褥交握的手,想起昏迷間輾轉時的痛苦時刻,那雙握住她的大掌——
是應炎隆吧。
他這般待她,是何用心?她緩緩抽回手,揚眸看人他眼里。
「抱歉,我失禮了。」應炎隆蹙眉,立刻便要起身。
花明子還沒來得及阻止自己,便已抓住了他的手。
他身子一顏,反掌牢牢地握住。
二人四目交接,對看了一會後,她收回手,他卻坐回了榻邊,再次握住她的手。
「你……這段時間不容易。不能生育也不算什麼事,領養幾個花家後輩好好栽培便是了。由你栽培出來的孩子還能不好嗎?你好孩子好,也就是花家基業的福氣,這才是你爹最衷心希望之事,不是嗎?」他嘎聲說道。
「嗯……」花明子眼眶一熱,低頭用力眨眼,想眨干里頭的濕意。
他撫著她的發,柔聲說道︰「沒事了。你還活著,再沒有比這還萬幸之事了。」
「放心吧,我撐過來了,我一向能撐過來的。待我身體好轉之後,我也會讓——」她深吸了口氣,還不想提起羅繼才的名字。「‘某個人’得到該有的報應。」
「先把身體養好,其它的事之後再提。」他雙唇微微一抿,手掌用了點力氣緊握了下她的。
「不行。我若不快點出面,也許很快就會有其他受害者。」
「他不敢。」因為他已經派人盯住羅繼才了,就待搜集完所有證據便要給予一次擊倒。
「我不相信他。」花明子掙扎著想坐起身,卻痛得倒抽了一口氣,蜷著身子不住顫抖。
「誰讓你起身的!快躺好!」他沉聲命令,按住她的肩膀不讓她再亂動。
「該死!傷口會不會又裂了,我叫大夫——」
他欲起身。
「站住!我現在需要的不是大夫。」她額上泌出冷汗,卻還是想起身。
「躺好,別動。」他粗聲命令。
「我要坐著。」她堅定地看著他。
「不許。還有,現在並不是為其它事擔心的時候。」他手勢輕柔,卻強勢將她按回床榻間。
她氣得想推他,可沒推成,自己卻先氣喘吁吁起來。
「听話。」他在榻邊坐下,執起她的手牢牢一握。
她別開眼,不看他,冷冷說道︰「不听。只要我還活著,就不會放任他為所欲為……」
「你認為你出面他就會認賬嗎?」
「沒有女子會冒著失去清白的危險去指控一個男人。」她瞪著他說道。
「若他說你們是兩情相悅、你情我願呢?」
「我若與他兩情相悅,早就答應嫁給他了!」花明子一股怒氣梗在胸口,臉頰脹得通紅。
「如果他說你只是因為無法當他的正室,所以惱羞成怒反咬他一口呢?」
他查過羅繼才犯過的幾件案子,那些曾出面控訴的女子全被羅繼才請的狀師給駁倒,其中甚至有兩名女子因此而投井或投河自殺。
「全京城都知道他與我的為人,我不怕!」見他居然拚命攔她去指控羅繼才,她怒不可抑地瞪他。「此事不勞應當家費心,我自己會去找狀師。也麻煩你放開我的手,此舉于禮不合。」
「我不想放。」應炎隆淡然說道,雙手揉搓著她冰冷的指尖。
「你……」現在是在輕薄我嗎?
花明子再瞪他,心頭卻評然了下。
「听好了。」他緊握著她的手,語氣嚴肅地說道︰「你能找狀師,但羅繼才掌控的是衙門。這事你千萬記得。」
「難道要讓他繼續無法無天嗎?」花明子憶起當時,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縮並顫抖了起來。
「相信我,有我在,我不會讓他再胡作非為的。」他彎身,用最輕柔的動作將她攬人懷里,牢牢地鎖著她。
花明子憶起當時被毆打、被刀捅入胸月復內的情境,不由得悶哼出聲,顫抖得更劇烈了。
「沒事了,有我在。」他的手撫著她臉龐,口中低喃著︰「沒事了。你在應府里很安全,沒人可以動你一根寒毛的。」
花明子知道他這樣的行為不妥,但她已抖到沒法推開他,只能靠在他胸間听著他沉穩的心跳,直到不再顫抖為止。
然後,她想到自己多日未洗浴,于是低聲說道︰「放開。」
他听而未聞地繼續抱著她說道︰「你傷口尚未痊愈,本不該如此激動。養好身子是唯一要務,其余事都不要管了,听到了嗎?」
「我為什麼要听你的話?」花明子眉頭一擰,覺得他恁是霸道,于是瞇起眼,惡狠狠地瞪他。「羅繼才那個混賬差點殺死我,還害得我無法生育,沒法子完成我爹遺願,替花家留下子嗣,我為什麼要放過羅繼才……你為何要阻止我控告……」
說到末了,氣到連氣都喘不過來。
應炎隆皺著眉,沉聲說道︰「你現在這情況還想做什麼?還能做什麼?我要你稍安勿躁,一來是為了保全你,不想你玉石焚;二來是因為你現在已經跟應家扯上關系了,應家定會護住你。」
「不是應學文救了我,我就一定得嫁給他。」
「誰說你要嫁他了?」他從齒縫里蹦出話來。
「說我跟應家扯上關系,又不許我嫁應學文,你究竟是要……」花明子倒抽了口氣,想起自己如今還在他懷里,瞬間辣紅了臉,別開了眼。「反正,我不是你們應家的人。」
「你會是。」她只能是他的人。她能活幾年,他就守她幾年。
她還來不及多想,下顎即被挑起,被他灼灼目光盯著。
即便她在商場上大小陣仗見識過不少,可男女情事畢竟是頭一回,一急一慌之下實在不知該如何反應,索性閉上眼。
他見她長睫毛不停地輕顫著,一時情動,不由得傾身向前,可她一身藥味提醒了他她現在的狀況,只得勉強自己後退,再次重申道︰「你只能是應家的人、我的人。」
花明子一听,耳朵更加辣紅了,但她卻揚眸看著他,故作嘲諷地說︰「原來應當家喜歡自打嘴巴,不是說過‘娶妻娶德,不求治家能力強,只求懂得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道理’嗎?」
「我錯了。你就是我要的妻子。」他握住她的下顎,微笑凝看著她。
「但我……不能生育。」他在想什麼啊。
「讓學文找別的女人替應家傳宗接代。等你身子一好,我們就辦婚事。在此之前,你什麼事都不許想。」
花明子一听他的命令口吻,便沉了臉。
「我的事我會自己處理,你……」休想干預我。
花明子瞪著他,還想辯駁,可一陣暈眩突然襲上,逼得她不得不閉上眼。
「快躺好休息。」應炎隆連忙讓她躺下,拿起枕頭墊在她腦後,拉過被褥覆住她身子。
花明子感覺到他流暢的動作,像是已經服侍過她無數次一樣;但她不解他若是真心想待她好,為何不和她同仇敵愾、想法子對付羅繼才?
「不許再輕舉妄動!想想你這條命是多少人花了心血心力救回來的,就只有你不把它當一回事。」見她還亂動,于是板著臉訓道。
她幾曾被人這樣喝斥過,氣得淚花在眼眶打轉,忍不住回嘴︰「我當然會躺好,否則我若有個三長兩短,應家盡了全力卻沒救回我,這名聲傳出去還能听嗎!」
應炎隆幾曾被人這麼頂嘴過,雙唇一抿,便要出言喝斥。
只是,一看她拚命忍痛的模樣,他便什麼也說不出了,雙唇用力緊抿了半天,最終還是深吸一口氣,把所有不快全吞下肚,淡淡說道︰「你知道我與應家是盡了全力就好。」
應家對她的種種恩情頓時閃過花明子腦海,她握緊拳頭,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在忍身體的痛,還是心頭不知所措的痛。
是!應家傾全力救了她,她是該感恩的。她只是以為他會跟她一起對抗羅
繼才,但她忘了他是生意人,何苦為了兒女私情和高門勢力對抗……
「還疼嗎?」他柔聲低問,黑眸緊盯著她。
「不礙事。」她閉上眼,平復了情緒之後,才又說道︰「多謝應當家,我會盡快將身體養好,快點回到花家的。我該休息了,您請自便吧。」
應炎隆站在榻邊看了她一會後,想解釋他對羅繼才一事的處理方式,可最終還是決定什麼都不說,免得她情緒又波動,于是喚了翠宇進房,便轉身大步離開。
花明子一听見他離開的腳步聲,即睜開了眼。
原就端著粥在一旁等候著的翠宇立刻上前說道︰「當家,您喝完這粥再睡吧。您這些時日靠的都是那幾味神奇丹藥,可人不是神仙,總得進食,能多吃一些就恢復得快一些。」
花明子點頭,讓翠宇喂了她小半碗的粥。
「家里和鋪子……」花明子問。
「您別擔心這些,家里、鋪子都沒事。」翠宇立刻搖頭阻止她多問。
「當真都沒事?」花明子皺著眉,總無法放心。畢竟多年來花記食鋪之事,皆是她日日事事躬親。
「你別擔心,應當家派了護院守著咱們幾處食鋪。您也知道應家名貴藥物特別多,應家護院武藝特別高強,往咱們那門口一站,簡直就是銅牆鐵壁,還能出什麼事嗎?」
又欠應炎隆一個人情了。花明子咬住唇,心里百感交集。
應炎隆著實是個能為她遮風擋雨的男人,就像兒時,她覺得天垮下來也會有爹替她頂著一樣。可是,爹終究不能替她扛起一輩子人生,她如今又如何能放心把自己交給應炎隆呢?
應炎隆不比應學文,他習慣于要人听命于他,而她也是個習慣別人服從之人,這樣的兩人怎麼可能不事事針鋒相對呢?
「您哪里不舒服嗎?」翠宇一見她神色不對,立刻擔心地靠了過去。
「沒事。」
「那您休息吧。」
花明子點頭,原本還想著要問問外頭的人知不知道她如今在應家一事,可畢竟傷病未愈,加上和應炎隆方才那一番折騰,已經耗盡她所有氣力,念頭才剛閃過,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