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皇 第2章(1)

梅非凡一行進入東羅羅國沿海的「燈城」時,正是掌燈時分。

燈城主街的兩旁店家,紛紛在店門口懸掛上特制燈籠以吸引人們目光。

主街中央一棵以百來盞燭火布置而成的燭樹尤其不凡,每晚掌燈時,總燦亮得讓人睜不開眼楮,引來許多仕女名紳的贊聲不絕。

如此繁華之景,讓人嗅不出一絲戰亂氣息,好似東羅羅北邊與北荻國的戰事和燈城毫不相干,活該那些涂炭受苦的百姓因為沒錢而住得太近邊陲。

也不怪燈城之人日子過得安逸,畢竟燈城後有京城、京城外又有一座「鐵城」捍衛,戰事自然不及。此地有錢人甚至連提到戰事都覺得觸了霉頭,而這般景象看得已經在東羅羅國里連走了十來個州郡的梅非凡也為之驚訝不已。

「‘燈城’顧名思義,是以‘燈’聞名的城市。」梅非凡拿著折扇,面上掛著淺笑望著兩旁店家。

「燈城原本土地荒脊、五谷不生。五年前,由于當時的第九任鳳皇多病,代掌朝政的‘鳳女’羅盈說燈城口岸不結冰,建議在這里設港口,燈城才從此繁華了起來。」東方荷說。

「這事你也知道?」梅非凡說。

「該懂的我都懂,平時不過是留些機會給旁人表現罷了。」身穿鵝黃衫子,背著鐵鍋的東方荷杏眸瞪向一名盯著她瞧的男人,把人瞪到落荒而逃。

「不,你一定有不懂的事物。例如前面便是燈城最著名的‘男宮’,咱們快去瞧瞧。」梅非凡青色長衫一揚,就要腳底抹油走人。

「又來了!這一年來,各個城鎮的男宮,我還看得不夠嗎?我才不想花銀子去看一堆長得比女人還漂亮的男人。」東方荷站在原地,毫無移動的意願。

「可我想。」梅非凡笑嘻嘻地把臉湊到她的面前。「一起進去?」

「要去就拿自個兒身上那張銀票揮霍,休想動我這張的念頭!」東方荷狠瞪梅非凡一眼,明知這人進去男宮是為找人,但如此眉飛色舞,分明就是興趣濃厚嘛。

「好吧,那我就自個兒先進去嘍,你可別後悔。」梅非凡拍拍被嚇到合不攏嘴的喜鵲臉孔,笑著問︰「後悔跟了我?」

「公子喜歡男人?」喜韻瞞了口口水,連笑都笑不出來。

「好看的就喜歡。」梅非凡笑著點頭。

「銀票用完了就給我出來,我們在旁邊最大的那間客棧里休息。」東方荷板起臉,拉過喜鵲在身邊,在梅非凡迫不及待地大步走進「男宮」之時,兩人也一塊轉身離去。

「這位俊鮑子這邊請啊!」

男宮門口招呼的胖大娘一看到客人上門,嗓門立刻一揚。

「瞧這位公子挺面生,頭一回來嗎?」眼唇都用脂粉抹得紅通通的胖大娘,吃吃笑著問道。

「一回生二回熟。」梅非凡直接把銀票遞給胖大娘。

「公子客氣了,咱們這頭一回就熟了!」胖大娘一看是個知情識趣的闊少,笑到眼楮都眯了起來,問清楚姓名後,便嚷嚷地說︰「梅公子喜歡什麼樣的‘小倌’服侍?咱們燈城這兒的‘男宮’什麼都有,看您是要武藝過人、身強體健,還是琴藝高超、口齒伶俐……」

「閉月羞花之貌。」梅非凡斬釘截鐵地說。

「唉呀,那您可千萬要去見見新來的如君倌人,他那模樣活似仙女下凡,再美不過了。我差人領您過去瞧瞧。」胖大娘急忙招來一名穿著白衣、模樣清麗的少年,吩囑一番之後,便轉身離開。

「公子這邊請。」少年怯怯地握住梅非凡的手,露出一抹羞怯的笑。

梅非凡瞧著少年不過十二、三歲模樣,倒是有些驚訝。

「怎麼這麼年輕就來當小倌了?」梅非凡問。

「北方戰亂,我和爹娘一路逃難過來。‘男宮’里至少有吃有住,還能掙些錢養活家人。」少年說道。

梅非凡心下一沉,知道北荻國這兩個月來的攻擊,早讓東羅羅北方百姓陷于水深火熱間。

「沿路過來,吃了不少苦吧?」梅非凡問。

「不苦。」小倌紅著眼眶搖頭。「比起那些沒爹娘的,我算有福分了……」

「留著這個,將來一家團聚用得著的。」梅非凡從衣襟里拿了塊玉佩塞給他,並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少年滑下兩行淚,跪在地上,頻頻磕頭。

「我還活著,磕什麼頭呢。」梅非凡扶起他,握住他冰冷的手,對他一笑。「帶路吧。」

少年帶著梅非凡繞過幾間燈火通明的包廂、彎過幾處布滿了雪及植滿了紅梅的庭院,中間迷了一、兩處路,失了方向後,這才紅著臉將人帶入一間布置雅致的花梨木房里。

梅非凡怕冷,一走進炕火燒得正暖熱的屋里,呼吸著屋內芬香的木頭味道,頓時神清氣爽了起來。

「應該是這兒了,請公子在此稍候。」少年招呼人坐到榻間。

梅非凡往榻上一坐,拿起矮幾上的酒,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胖嬤嬤口中的如君倌人,會是自己要找的巫冷嗎?

分離兩年了,巫冷一切還好嗎?

就算找著了他,他們如今還能做什麼?無權無勢之人,除了互相依偎之外,還能有什麼用途?

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喉嚨灼熱地刺痛著,熱氣亦隨之攀上雙頰,染了層脂胭色。梅非凡側身推開小窗,就見窗外已落下大雪、小院里幾株紅梅全都覆著一層雪,倒是十來只紅色宮燈燦亮地掛于雪地木樁之間,顯得喜氣洋洋。

眯眼再看一會兒後,忽見梅林角落後方的一處竹林尾端,隱隱冒出熱氣。

梅非凡一時興起,爬過窗戶,整個人咚地落進雪堆里,一股涼意沁入骨膚里,凍得梅非凡貝齒直打顫,飛快起身朝著熱氣氤氳處走去。

才走進竹林後方,一股熱氣撲面而來,梅非凡瞬間怔住了。

不是因為那溫泉竟是以玉石雕成,而是因為那名躺在溫泉之間的男子。

男子長發如瀑,果著上身斜倚著溫泉邊的玉枕,面貌英挺如石雕、一身精實肌肉讓人側目,即便閉目養神,也散發著一股雄霸之氣。

「胖嬤嬤一定報錯房了!這樣哪叫閉月羞花?這一身肌肉上場殺敵都可以!」梅非凡月兌口說道。

一把利刃朝著梅非凡的額間射來。

梅非凡閃躲不過,只好閉上眼,等著死在原地。

咻——一陣金石撞擊聲從梅非凡耳邊呼嘯而過。

頰邊一陣熱辣的疼讓梅非凡睜開眼。只見利刃已被長鞭揮落到一旁,而那長鞭正穩穩不動地擱在男人手邊。

梅非凡後退一步,急忙抓了一把雪,敷住疼痛處。

扁是風都刮得人見血了,長鞭真落到身上,豈不分筋錯骨?

梅非凡抬眼望去,男人緩緩坐直身子,一對子夜般黑眸正朝著自己瞧來。

男人眼尾像是用黛筆勾勒似地斜飛上揚,加上一身邪氣,讓人一望要不就是心跳如擂,沒法子移開視線,要不就是後退三步,不敢再多瞧。

梅非凡心跳咚咚地後退三步,目光從男人的臉上滑到他胸前栩栩如生的骷髏刺青,腦中閃過一個惡名昭彰的名號——

軒轅嘯。

「來者是客,閣下何必長鞭、匕首相待。」梅非凡笑著說,倒不急著走了。

「老子不是客,不必忍受他們送來你這麼一張毀了臉也無妨的家伙!」軒轅嘯瞪著這個一身厚重長衫也掩不住清瘦的男人,粗聲喝道。

「此話差矣。我這臉雖不是國色天香,倒也清新可喜。」梅非凡指著自己的臉說道。

「撒泡尿照照臉吧!憑你那張臉也敢自稱清新可喜?」軒轅嘯冷哼一聲。

「我既不入你眼,可閣下除了那張臉之外,如此體格也實非我所好。」梅非凡嘖嘖有聲地將人又打量了一回。

軒轅嘯從池中走出,絲毫不在意自己未著寸縷的情況。

梅非凡的嘴巴當場沒法子合攏,嚇到連眼都不敢眨。天!想自己見過的男人身軀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他——他也未免太雄偉驚人。

「快點穿衣服啊!冷啊!」梅非凡把該看的都看完後,辣紅臉立刻別開眼。

「何必穿?你既來到這‘男宮’,便是對男色有興趣。我就便宜你,讓你多看幾眼。」軒轅嘯雙臂交握在胸前,面不改色地說。

「我哪敢對鬼盜有興趣。況且,我對美色向來只是純欣賞……」

梅非凡的聲音被扼住,因為衣領被人勒住,整個人讓對方一把提起。

「你怎麼知道我是誰?」軒轅嘯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白面書生的臉脹成通紅。

「你皮膚褐色,表示長年曬太陽。加上慣使匕首、長得比尋常人高大、胸前還刺了‘鬼盜’的骷髏,還能是誰?」梅非凡說完,臉孔已經脹成紫紅色,眼珠子也開始暴突。「我猜對了嗎?」

說話放肆吸引軒轅嘯的注意,是因為想起「鬼盜」之人曾拿著巫冷的畫像尋人,想知道鬼盜與巫冷之間的干系。

「猜得很對啊。那你再猜猜,我看你還能猜到什麼?」軒轅嘯冷眼旁觀著這人痛苦的臉龐,冷笑地問。

「以你的身分不會親自控制炮火,但你身上有銅硝味,表示你應該去看了火藥或買了武器……」梅非凡說完這些,蔫蔫地把頭往旁邊一垂。

「還裝死!」軒轅嘯冷哼一聲,單手將人往外一摔。

梅非凡砰地一聲重摔到地上,痛到連慘叫聲都很驚天動地。

「敢在老子面前賣弄,分明找死!」軒轅嘯抓過單衣套上,一腳踩在梅非凡的肚子上,居高臨下地看人。

「你也知道我在賣弄啊。」梅非凡揚眸望著軒轅嘯,忽而一笑。

軒轅嘯望著這個一笑起來眉眼彎彎,倒真有幾分清新可喜意味的家伙,突然注意到這家伙五官雖是平凡,但膚白似雪,細致到就連女人們也要吃味,且身上還飄著一股極淡極淡的梅花香味。

「你身上搽了什麼?」軒轅嘯眯起眼問道。

「沒搽什麼。就是方才抱了幾個小倌,身上染了點脂粉氣吧。」梅非凡暗暗心驚,沒想到臉龐才流了那麼一點血,也讓他聞出了香氣。

梅非凡望著軒轅嘯逼近的臉,只覺一股熱氣陣陣襲來,讓人不自覺屏住呼吸。

「既然你已知道我是存心賣弄,那我就有話直說吧。」梅非凡昂起下巴,妄想可以替自己增加一些氣勢。「我名叫梅非凡,帶著心愛的女人游山玩水中。山水有路會相逢,你若覺得我這人有點用處,便在心里記上我一筆。哪天若是落到你手上了,也許我還有一條生路可走。」

「你能有什麼用?供我練力氣嗎?」軒轅嘯大掌一提,梅非凡立刻又被甩飛到一旁。

「把我摔死了,對你沒有好處啊。」梅非凡扶著腰,這回痛到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了。

「留著你,對我也沒好處。」軒轅嘯言畢,自顧自地走向屋內。

冷到連牙齒都在打顫的梅非凡,忙連滾帶爬地也跟著進了屋。

「也不多穿一些,看得我都冷了起來。」走起路來仍一拐一拐的梅非凡,咕噥了一聲。

「梅公子!」胖大娘慌慌張張地推開廂房而入。「小倌給您帶錯房了,這是我們貴客的私人……」

胖大娘一進屋,一看軒轅嘯單衣底下顯然沒穿衣,梅公子則是一臉求歡不成反被教訓的傷重樣,立刻倒抽一口氣。

「你們……好上了?」胖大娘說。

「你有膽再說一次!」軒轅嘯一拍矮幾,矮幾頓時斷了一根腿。

胖大娘和小倌嚇得擠成一團。

「好功夫啊!」梅非凡無視軒轅嘯一臉殺人的目光,只是拍手叫好,一副想給銀兩打賞的看熱鬧模樣。

「你們送這個不男不女又不美的家伙過來倒胃口,是活得不耐煩了嗎?」軒轅嘯一腳踹向小幾,直接拆了它。

「誰倒誰的胃口啊……」梅非凡說。

「梅公子,您就少說兩句話吧。」胖大娘拉過梅非凡,頻頻後退就是不敢對上另一雙比平時更霸野的眼。「您肯來這里,我們跪在地上迎接都來不及。只是不曉得新來的小倌不長眼,帶錯了路,擾了您的清淨。」

「公子恕罪。」先前負責帶梅非凡的小倌雙膝落地,頰邊有道明顯的掌印。

「這麼秀氣的一張臉,你們也打得下去。」梅非凡扶著酸痛的腰,走到小倌面前。「這是我特制的梅香膏。傷口一搽便見效,你先忍忍痛。」

梅非凡從懷里拿出一盒藥膏,小心翼翼地替小倌敷了上去。

「多謝公子。」小倌雙眼含淚地說。

「謝什麼呢?」梅非凡用指尖拭去他的淚水。

「唉呀,當然要謝啊。這小倌才來兩天,便踫到公子這麼好的客人。」胖嬤嬤嚷嚷了起來,硬是把小倌給擠到梅非凡旁邊。

「吵!全給我滾。」軒轅嘯雙唇一抿,覺得這梅非凡應該也不過二十來歲,不但已有妻室,竟還好男色至此,分明就是一場災難。

「我們原本就要走了。」梅非凡扶起小倌就往外走,走了兩步之後,又回頭對著軒轅嘯咧嘴一笑。「後會有期。」

「我沒那麼倒霉。」軒轅嘯連看都懶得看梅非凡一眼。

「但我一向挺倒霉的。」

軒轅嘯怒眼瞪去,只見梅非凡已經在小倌的扶持下走出門外。

跑得不夠快的胖嬤嬤,被軒轅嘯一瞪,嚇得渾身直打哆嗦,以一種和她年齡體格不相符的伶俐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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