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郎 第9章(1)

七日清早,喜鵲一早便拎起獨孤蘭君替她準備的裝滿了饅頭的包袱,準備前往巫山。

獨孤蘭君說他爹前幾日便派了一名叫古薩的侍衛,將上官大夫迎進巫山。而他也已稟告過他爹,上官大夫因為與她交情甚篤,才願意來到此地替他娘看病。因此,他才會特別讓她在祭族人的陪伴下前往巫山迎接上官大夫。

臨行前,喜鵲大拍胸脯保證,說她一定會請上官大夫找出祭族人身上所中之毒。

獨孤蘭君沒說話,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她,看得她一顆心都擰了起來,眼淚也差點掉下來,連忙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印了個吻之後,便頭也不回地跑離了宅第。

雖說只是分別不久,但這可是她和師父認識以來,分開最久的一次啊。況且,師父今晚就要去偷「鎖靈盒」了,要她如何放心得下呢?

可她畢竟是喜鵲,向來不願煩惱太久。于是,她馬上決定為了與師父再踫面之時,能夠得到他的稱贊,努力地打起精神辦事。

只是,因為替她駕車的祭族人古氏夫妻很沉默,一路都無言。喜鵲只得閉上嘴,乖乖趴在窗口看著風景。

一行三人登上了巫山走了三、四個時辰,將近傍晚時,便在巫山見著了疾行如風的上官大夫和侍衛古薩。

「你來了!」上官瑾一看到喜鵲,雙眼立刻發亮,再看她只帶了一對夫妻,他便立刻踮起腳尖頻頻引頸而望。「你師父呢?」

「上官大夫,借一步說話。」喜鵲因為身負重任,便連說起話來都刻意地鄭重其事。

上官瑾點頭,與她一同退到了一處角落,也壓低嗓音問︰「他呢?」

「我師父有事。」喜鵲奇怪地瞥他一眼,不知道上官大夫為何總是對她師父這麼感興趣。

「見不著他,我來這趟干麼?虧我一接到他的信之後,每天趕路趕到腿都快斷了。」上官瑾轉身,銀發一揚,就朝來時路走去。

「等等。」喜鵲立馬沖到他面前,張大雙臂擋住人。「你若把我師父交代的事情辦妥了,你會看到對你滿面笑容的他。」

喜鵲才說完,自己都覺得這番鬼扯說得太厲害,忍不住雙手叉腰,開心地笑了。

上官瑾也笑了,不過卻是在開心獨孤蘭君將來會為他綻放的笑容。

「他要我辦妥什麼事?」上官瑾湊到她身邊問道。

喜鵲立刻把懷里的信交到他手里。「這是我師父要交給你的信。」

「不早說。」上官瑾一把搶過信箋,面帶笑意地躲到一旁看了起來。

他看完之後,又對喜鵲問了幾句話後,兩人同時看向另外三名祭族人——

那三人像是舊識,也正說著話。

「……還是你聰明,當了祭師身邊的侍護。」古樂見著了唯一的佷子古薩,拍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你爹娘成天擔心十日祭的抽簽……若是我們兒子當年也懂得學武藝,就不需要加入十日祭抽簽,也不會年紀輕輕就……」

迸薩伸手阻止叔叔說話,防備地抬頭看了喜鵲一眼。

「我對十日祭一事,感到非常難過,正在想法子。」喜鵲輕聲說道。

迸薩不知道她這話是真是假,也不知道這話該不該回去跟祭師稟報,于是決定再說一些話,探探她的虛實。

「听說今日是朱純被抽中,今晚就要祭神了。」古薩說。

「是啊,她寡母就她一個女兒,哭到我們都不忍心听了。」古樂的妻子想到兒子當年的犧牲,哽咽地說道。

「希望朱純和我兒古冬能在天上相逢,這兩人自小訂親,卻都被抽中當祭品,也是天意啊。」古樂牢牢握著妻子的手,哽咽地說道。

喜鵲聞言,倒抽一口氣,也紅了眼眶。

「如果沒有十日祭,會發生什麼事?」上官瑾听得正新鮮,忍不住開口問道。

「若沒有十日祭,巫咸國的神明會發怒,我們就會死。之前就是因為有人認為從月祭變成十日祭已經夠殘忍了,而且還規定祭品必須是十五至二十五歲年齡的人,這對祭族實在太不公平,因而群起反抗不祭神。只是,那個月沒有了祭神的平安餅可食,一下死了十多人,後來還是維持了十日祭。」古樂說道。

「听來挺有意思的。」上官瑾說道。

「人命不是拿來讓你覺得有意思的。你還站在這里做什麼?不是說要幫忙把脈嗎?」喜鵲一把扯過上官大夫站到他們面前。

「你這麼凶神惡煞的模樣,當心沒人要。」上官瑾最不喜歡被人吆喝,不快地揮開她的手。

「我有人要啊,我是我師父的娘子。」喜鵲一忖及此,圓圓臉蛋頓時嬌紅起來,顯得又傻又開心。

「什麼!他娶了你!」上官瑾瞪著她,滿腔怒氣無處可發,轉身又要走人。

「那我還來這趟做什麼?」

「你是男的,我師父也是男的。你們可以做什麼?」喜鵲急忙扯住他衣袖,不讓他移動。

「男人和男人能做的事可多著呢。」上官瑾不快地悶哼一聲。

迸薩聞言,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放心,你這種姿色,我什麼事都不想和你做。」上官瑾瞪他一眼,不滿地粗哼一聲,搶過原本背在古薩肩上的醫箱。「我要走了。」

喜鵲生怕攔不住上官大夫,急中生智地說︰「我師父回眸一笑的樣子,天上仙子也比不上啊。如果是那種對他有恩的人,他一定會笑得分外燦爛。」

上官瑾回頭瞪她,喜鵲只是努力擺出一臉回味無窮的模樣。

「你們兩個,把手給我伸出來。」上官瑾兩眼冒火,朝那對夫妻低吼了一聲。

「大叔、大嬸,他是個有名的大夫,既然有緣相見,就讓他把一下脈。」喜韻這樣說著,還沒打算讓上官大夫之外的人,知道他們今天的目的。

迸樂猶豫地先伸出手,讓上官大夫把了脈,之後又喚了妻子過來,也讓上官大夫把脈。

上官瑾問了一些癥狀之後,又朝著古薩伸出手。

「你也過來。」上官瑾說。

迸薩不情願地伸出手,雙眼防備地看著他。

「瞧什麼?若你還是細皮女敕肉的少年模樣,本大人可能還有興趣一點——就一點。」上官瑾閉上眼,專心地把脈了一會兒後,一把扔開古薩的手,轉頭對喜鵲說道︰「三個人都中了毒。」

「什麼!」三名祭族人同時驚呼出聲。

「我就說我師父沒錯!」喜鵲眉飛色舞、手舞足蹈,一副中毒乃是天下樂事一般地抓著上官大夫的手哇啦哇啦地追問︰「中了什麼毒?」

「一種水母毒草,毒素會在胃腸處堆積著。因此身體虛寒,時有月復瀉情況,氣血終年不足。你瞧這三人唇色不都偏白嗎?還有,你們這里的河溪里是不是都沒有魚?」見三人點頭,上官瑾又忙著從他的醫箱里取了一本歷年心血集成,翻了一頁遞到喜鵲面前。「這就對了,這水母毒草生長的水里無魚能活。這水母毒草毒性不強,若是每月服上一劑解藥,便無大礙。但若是超過七日沒服食解藥,毒性無法排除,就會肚月復膨脹,終至食不下咽而死。」

喜鵲拿著上官大夫的手寫本,看得目不轉楮,半天都沒吭一聲。

「你是識字不識字啊?看那麼久。」上官瑾沒耐性地催了她一聲。

「你這圖畫得真丑。我完全看不出來水母毒草長什麼樣。」喜鵲說。

上官瑾瞪她一眼,立刻搶回了本子,臉色難看地吆喝道︰「你看懂也沒用,你懂得如何解毒嗎?」

「大夫,你說我們都中了毒,是什麼意思?」古樂不安地上前問道。

「這是否就是我們不能離開巫咸國的原因,不是因為受到了詛咒?」一直少有表情的古薩也擰著眉上前問道。

「沒有臉蛋,還有腦子,你這家伙應該還能繼續活下去。」上官瑾冷哼一聲後,對著喜鵲繼續說道︰「他們每個月都要吃的平安餅里應該就有解藥。不過,這也得等我確定你們喝的水源里有水母毒草後,才能給解藥。」

「你們平時喝的水都是些什麼水,快點告訴上官大夫啊……」喜鵲轉頭看向他們,心髒評評評地跳得好快。「如果真如他所說的,那麼你們就不需要再待在巫咸國等死了啊!」

「巫咸國內的河水,源頭就在巫山。我去取水!」古薩說道,立刻快步就要離

「誰要你去取水了?我是要你先去看看水里是否無魚,水中的石頭是否包裹著一層藍灰色的薄膜,還有水岸兩側是否長了‘水母毒草’,這草的葉片和手指粗細差不多,浸到水里便會呈現半透明。然後,若這些現象都存在,你再取塊石頭和‘水母毒草’回來讓我瞧瞧。」上官瑾說道。

「多謝上官大夫指點。」古薩點頭,一個躍步就到了幾尺之外。

「如果不喝那些水,就不會中毒了嗎?」喜鵲問。

「還是得每十日吃一次解藥,連吃三次才能毒性全解。」上官瑾說。

「上官大夫真是太厲害了。」喜鵲心想著拍馬屁較容易取得解藥,連忙豎起大拇指稱贊了幾下。

「被你稱贊,我並不覺得心情愉快。」上官瑾板著臉仰望天際,一臉不想多說的表情。

「若是能立此大功,我師父一定很樂意與你把酒言歡的。」喜鵲為了解藥,只得使盡全身本領睜眼說瞎話。

「最好他是感動到願意以身相許。」上官瑾才說完,自己便掩著唇,笑得不亦樂乎。

喜鵲嘴角抽搐了兩下,對上官大夫的同情頓時油然而生。

她師父應當是早就看出上官大夫對他的仰慕,才會故意慫恿這人進入巫山替祭族人診脈吧。雖然她懷疑事成之後,師父最多應當就是扔下一句「多謝」,然後就當場拂袖而去吧。

既是如此,她更不能辜負師父的心機深沉……不,是一番用心良苦。再怎麼口笨舌拙,都要變得舌燦蓮花,哄得上官大夫心花怒放。

「只要你把解藥找出來,我們一切好談。」喜鵲陪著笑臉說。

「沒見過這麼想把相公拱手讓人的妻子。」上官瑾冷哼一聲,卻是笑咪咪地轉身在他的醫箱里找起東西。

「快一點吧,人命不等人的啊。很快的十七日又到了,又有一條人命要祭天犧牲啊。」喜鵲催促地說道。

上官瑾隨手拿了塊石頭扔她。「你吵得我找不到東西。」

喜鵲身子一偏,躲過了石頭,卻撞到了古樂妻子。

「夫人,小心。」古樂妻子扶住了她。

喜鵲呵呵笑著道謝,目光卻仍緊盯著上官大夫,準備他一有停頓就要上前催促。

「夫人,您為什麼要幫我們?」古樂和妻子對望一眼後,怯怯地上前問道。

喜鵲最怕別人問她問題,這一听立刻皺起眉,小臉皺成了包子狀。

她蹲在地上,捧著頭思索了半天後,這才抬頭說︰「就是會替你們難過啊。莫名其妙就死了,很不好嘛。如果大家都有解藥,就可以離開巫咸國,有手有腳,哪里都可以活,對吧。」

此時,夕陽正緩緩地落下,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絲竹聲,喜鵲和古樂夫妻全都僵住了身子。

「獻祭要開始了。」古樂老婆想到當年自己親手喂兒子喝下安神藥,帶兒子躺上白玉床,再為他臉面覆上黑布的那一瞬間,淚水再度盈滿了雙眼。

這表示師父待會兒就要去面對巫滿了嗎?喜鵲看著天際,重重咬住唇,胸口不由得一窒——師父會不會出事啊?

明明師父說得那麼斬釘截鐵的,她之前對師父亦是信心滿滿的。但是,眼前火紅如血的夕陽,卻讓她莫名地覺得不安了起來。

「祭師真的很厲害嗎?」喜鵲絞著十指,看向古樂夫婦。

「當然厲害。我們都親眼目睹過祭師呼風喚雨的本事,大家都說他是巫咸國有史以來最強的祭師,還听說他能讓人死而復生……」古樂頓了一下,壓低聲音說道︰「也有人說,祭師就是因為奉上了十日祭的祭品,又把靈魂賣給邪靈,所以才有這麼強的靈力。」

喜鵲用力地點頭,因為在她心里,巫滿每個月殺死三個年輕人就只為了替自己妻子續命的舉動,和邪靈實無二異。

「找到了,‘水母毒草’這東西得用‘火蓮果’來解。這火蓮果是極熱性果實,偏偏就生長在能結霜的山上。這火蓮果的粉末,我這里還有一些……」上官瑾拿出一包黃褐色紙包,往喜鵲面前一晃。

「太好了,連老天爺都站在我們這邊啊!」喜鵲驚喜地沖到他面前,一把抓住那包黃褐紙包。「這山里有一區全長著火蓮果啊!我們快點多采一些,然後你再趕快告訴我這東西怎麼吃?」

「你莽撞什麼!這火蓮果得先曬成干,小火炒過,祛寒毒的功效才會出來。」上官瑾甩開她的手,把藥包搶回收入腰間,不屑地看了她一眼。「真不知道那人到底看上你什麼?」

這題讓喜鵲眨了眨眼,圓潤小嘴一咧便笑開了。「他喜歡我傻。」

「天亡我也。」上官瑾開始為自己的聰明一世而感到遺憾。

一陣腳步聲讓所有人同時抬頭,只見古薩健步如飛地踏著山徑而來。

「上官大夫,一切正如你所說的,所以我取回石頭和水母毒草了。」古薩恭敬地遞過東西。

「體力不錯,跑得挺快。」上官瑾瞄他一眼,接過那兩樣東西,又彎身到醫箱里找東西,還不忘看了喜鵲一眼。「這天色都暗了,就不曉得要點個燈燭嗎?」「喔。」喜鵲才呆呆地點頭,古樂夫妻便已拿出懷里打火石,點起油燈,站到了上官大夫身邊。

「沒錯沒錯,水母毒草就是長這樣,這石頭也確實包裹一層藍灰色薄膜。」上官瑾滿意地點頭,仰天長嘆了一聲。「我果然就是不世出的天才啊。這藥方是我早在十年前,于異國島嶼上救了一座中毒的村子所發現的。」

「是是是,你說什麼都是對的。」喜鵲覺得現在就連上官大夫的屁都香的。因為他能救祭族人啊。「那我們現在得多采一些火蓮果,多做些解藥,對吧?」

「我們得快點回去把這事告訴大伙兒。」古樂說道。

「慢著。」喜鵲立刻搖頭說道。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她,她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一時不知道自己干麼要說「不」。可她就是覺得有個地方不對勁啊。

她看向上官大夫。師父交代過她見到上官大夫後,一切就听他吩咐。

上官大夫雙臂交握在胸前,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我同意喜鵲姑娘的說法。」先開口的人是古薩。「我們沒試過解藥,大伙兒也不見得完全信任我們。若是我們匆忙行事,被祭師或其他巫師們發現了,他們可以對我們下另一種毒。到時候,誰都走不了。」

「對對對,就是這樣。」喜鵲松了一口氣,感激地對著古薩一笑。

「不如我們夫妻帶著火蓮果的粉末及果子,離開巫山。一個月後,若是無事,我們再回到巫山告訴大家真相。我們家里不過夫妻兩人,就算離開巫咸國,也不會有人被連累。若是這火蓮果實非解藥,也請大夫盡快地找出解藥。」古樂握著妻子的手說道。

「我說火蓮果是解藥,它就是解藥。你們竟敢懷疑我!」上官瑾上前就要抓住對方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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