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陽光,綠盈的草地,繽紛的五彩氣球,衣香鬢影的名流仕女間,交梭著端著雞尾酒四處走動的服務生。空氣中掙是興奮之情。氣氛中唯有歡欣之意。
這是場台灣並不常見的歐式婚禮。
粉色的玫瑰搭架成弧狀拱門,映出一棚的嬌媚喜氣。
弧狀拱門前,一對新人並肩站立于神父面前。
新娘一襲高領無袖的珍珠白禮服,臉龐微低地望著手中的那一捧百合,精致得足以入畫的眉眼間帶著抹微漾的笑意。
「商濤帆,你願意遵守婚姻的誓約,並許諾一輩子照顧並愛護杜亞芙嗎?」神父對著含笑的新郎問道。
「我願意。」新郎深情地凝望了旁有著古典側面輪廓的杜亞芙。
「杜亞芙,你願意遵守婚姻的誓約,並許諾一輩子照顧並愛護商濤帆嗎?」神父再次開口,抬頭望向氣質非凡的新娘。
杜亞芙仰起頭來,給了身旁的商濤帆一個微笑。
「我願意。」
「我現在正式宣布你們結為夫妻。」
神父的話甫出口,彩帶與玫瑰花瓣伴隨著人群起哄的歡呼一起撒向這一對新人。
「新郎吻新娘!」
「新郎吻新娘!」
人群中起哄的聲音圍繞著兩位新人,新郎溫柔地以指尖挑起新娘白皙的下領,在印下吻之前,在她的唇邊低喃︰「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狗屎!」商濤帆用力地把手中的遙控器砸向電視,氣憤地瞪著熒幕中那段四年前的婚禮錄影。
影片仍然繼續地在播放。
影片中的她,雖在他的親吻下稍粉了頰,但優雅的唇依然揚著她一貫不超過十度的微笑弧度。
她就是這樣!永遠是那抹讓人看不出所以然的神秘笑意,永遠不失禮的完美表現,就連在自己的婚禮上她都不會呈現出任何逾距的喜悅。
「可惡!」他走到錄影機前踫地一聲按下了停止鍵,讓電視熒幕只剩一片刺目的白。
他再也無法忍受她那種即使快樂也不改其冷靜表情的模樣。無法再忍受她精致五官中的毫無情緒。
四年——
他們的婚姻甚至還不到七年之癢的地步,就已經搖搖欲墜、岌岌可危了。
商濤帆用手苦惱地耙耙頭發,閉上了他深邃的眼,平直而濃密的眉此時痛苦地擰結著。他們的婚姻怎麼會走到這樣的地步?
他握緊了拳,憤懣地捶向錄影機,苦惱地轉過身望向臥室中那張杜亞芙的油畫像——絕對美麗、絕對冷淡。那個畫家太該死地把她那種寒梅般的韻致傳達得活靈活現。
她就像一座雕像,完美得令人咋舌,卻也不真實得讓人觸不著邊際。
「我養一條狗,高興時還會對我搖尾巴,而你……」他對著牆上的油畫嘲諷地抿了下嘴角,止住了自己的自言自語。覺得自己十足地悲哀,有著這樣的一個妻子,這樣的一段婚姻,悲哀啊!悲哀——十足戲劇化的抽象名詞。
而他最大的悲哀,竟是他依然把她放在心中最悸動的那個角落,一如初見她時對她的愛戀。
商濤帆嘆了口長長的氣,轉身坐回正對著電視機的沙發,無意識地盯著已無畫面的熒幕。
唉認識杜亞芙,原以為她不顯露感情的臉龐,只是她防御的一道面具。只是她良好的家教讓她有些拘束罷了,他認為這完全不會影響到他對她的熱愛,在他的眼中,她是絕絕對對的冰雪聰明,而她無意流露出的脆弱,更讓他憐惜。身為外交官之女的杜亞芙,輕易而不費力地收服了他那顆漂浮多年的心。
而他,自認為可以融化她臉上的冷漠;畢竟他從未對一個女子如此地動過心,不曾對一個女子的才智如此地佩服過。
因此,才認識她一個月,他們就在雙方家長的祝福下走進了結婚禮堂。
當時,他真的很認真——認真地一如初戀的男孩一般的——認為她會改變的,會因為感受到他的愛而改變,他一個游戲人間的情種,都可以為她駐足,停止了狩艷的腳步,她當然也會為他而有所改變。
「哈!」商濤帆將身子往後整個癱向沙發,頭頸疲憊地靠著沙發背上。
他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四年前改變的人,是他。四年後,依舊是他。
必于她那已經完全掩蓋住真實情緒的面具個性與他們婚後一個月即陷入冷局的婚姻,他早該絕望了,不是嗎?
那他又何必孤坐在這,任傷害一次次的重復。任胸口一陣陣的難受?又何必拿出當年結婚時的錄影帶出來自虐一番?
為什麼?
因為你嫉爐——
一個聲音,狠狠地刺向商濤帆的腦子。
是的,他嫉妒,嫉妒得接近瘋狂。
打從今天下午,他開車經過「九華」飯店,偶一回頭竟看到她漾著開心的淺笑和台灣赫赫有名的律師龔允中走入大廳後,嫉妒就如影隨形地依附著他。
商濤帆坐起了身,拳頭握緊至指關節發白、青筋畢現。
和那個律師在一起,她不再只是嘴角微揚的應付式笑容,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真實笑容。他知道那種笑容,因為那是她最接近真心的表情了——在他們交往及新婚不久時,她總是帶點靦腆地對他露出迷人笑靨。那是他回憶中最美好的一段,而他一直認為她的那種笑容只該出現在他面前,只屬于他一人。
所以,杜亞芙不該對那個男人笑得如此該死甜美!
她面具下的真心,只有他才能佔領。
商濤帆咬著牙根,起身在室內踱起步來,隨手點燃一根煙,抿在嘴邊。
他擁有一座屬于自己的海上城堡「風威」,他的海運公司、貨運船隊,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航業代表。只是就在「風威」成功地穩拿全球海航線,立于不敗之地時,他的婚姻卻是一艘正在逐步浸水而即將沉沒的船只。
不是沒想過改善這種關系,只是杜亞芙卻怎麼也放不開,她的良好教養讓她甚至連吵起架來,都有種不屑與人爭執的氣質,即使她心里頭有難過的事,她還是平平靜靜,不慌不亂,仿佛是個沒有七情六欲的人。
好一個相敬如賓!他不滿地自鼻腔中冷哼了一聲。
他們夫婦倆是相敬如賓沒錯,杜亞芙對他的態度和對待一個賓客毫無二樣。除了客氣之外,還是客氣——天寒會「請」他加衣,晚歸會禮貌他說聲「對不起」。
然而在她看似和悅的行為下,他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真心。
三年前,當他再也無法忍受杜亞芙的冷漠時,他開始蓄意地在外頭花天酒地,帶著點賭氣的試探心理,想逼出她的真實反應。
只是,當他帶看一身的胭脂粉氣與外頭滿天的閑言閑語回到家時,得到的卻仍是杜亞芙不動聲色的一句「回來了」。
沒有責備、沒有咒罵、沒有任何外露的怒氣。
他絕望了,徹頭徹尾地絕望。
一個女人,對丈夫在外有女人,可以不聞不問,原因只有一個——她不在乎。因為不在乎,所以甚至在他的父母親都開始勸戒他收斂外頭的行為時,她依然可以無事人般的不吵不鬧。
離婚的念頭他動了許多次。一個不愛他的妻子,對他而言,是一種折磨;尤其在明知自己還是在乎她之後,她的不在乎只會讓他更加心痛如絞。
但——怎能說放就放呢?商濤帆將煙揉熄,伸手按了按疼痛的太陽穴。四年的婚姻,即使她對自己沒有感情,但他卻不能不管——
「爸爸!爸爸!」一個嬌柔乳音在他的書房外響起,書房的門馬上就被用力地沖推而開。
商濤帆站起身,臉上緊繃的線條開始放松下來,溫柔的情感軟化了他的眼神。他伸開雙臂,接住了那往他懷里沖的寶貝女兒——依依。
依依摟著商濤帆的脖子,張著圓圓的大眼楮,小嘴一張一合地說個不停。
「爺爺帶我去的迪斯奈樂園好好玩!有米老鼠唐老鴨,還有狗狗和熊熊。你看!你看!我穿了熊熊的衣服哦!」
他把女兒舉高,引出她一陣高興的叫聲,才又把她抱回到自己懷里,盯著她衣服上的維尼小熊圖案說︰「爺爺買的嗎?」
案母親這回帶著這個小孫女出國去玩,一定又忍不住把她寵上天了。三歲的女兒,語匯及說話能力流利得驚人,平時總嘰哩唄啦地像只小鴨子——不過是只非常喜歡笑、又長得非常可愛的小鴨子。他忍不住伸手揉揉女兒的頭。
「嗯。」依依用力地點點頭,及肩的小馬尾在後腦勺甩來晃去,柔軟的發絲不經意拂過商濤帆的臉。「還有熊熊的鉛筆盒,還有糖果,還有鉛筆……還有……」
她高興地笑粉了一張隻果臉,抓了抓自己的臉頰。
「爺爺、女乃女乃呢?」商濤帆抱起了女兒,往樓梯口走去。
「在樓下客廳等劉叔叔把東西從車車搬出來。」
「一定都是你的東西,對不對?」商濤帆捏了捏女兒粉女敕的臉頰。
依依把他的手拉開,小手小嘴貼著他的耳朵小聲地問︰
「媽咪呢?她還在生病嗎?」
「媽媽病好了。」一個星期前,依依到日本時,杜亞芙身體正不舒服。
「我要下來。」依依推了推他的肩旁,意思要下來,「我要找媽咪。」
商濤帆盯著女兒的小臉瞧,頭一個孩子大都長得像父親,但依依卻是杜亞芙的翻版——精致的臉龐像個美麗的陶瓷女圭女圭。也許是上天可憐他得不到杜亞芙的愛,所以給了他一個酷似她的女兒吧。
他伸手模了模她的臉頰,女兒模樣像杜亞芙,性子卻十足像他——標準的熱情而外向。剛入幼稚園不到三天,所有的大班,中班,小班,包括什麼幼幼班的小朋友,她全部認識了。整天笑嘻嘻的,是商家的寶貝。「爸爸!」依依嘟起小嘴又叫了他一聲,「媽咪呢?」
母女連心,就該是這個樣吧,在大家面前,杜亞芙仍是個對女兒要求甚嚴的母親。但在杜亞芙以為四周無旁人時,那層冷漠冰霜,在面對女兒的呢喃軟語時,會逐步地軟化,任憑著女兒飛撲而上,躺在身上撒嬌依偎。
他最不能理解杜亞芙的就是這點。
他和依依都該是她最親近的人,為什麼她可以在依依面前十足地表現出她溫柔的那一面,然而在他面前,就只有那該死的矜持呢?
「為什麼找媽咪?」
「我想她啊——」依依偏著頭答道。
商濤帆苦下了一張臉,眉型倒成八字可憐兮兮地對依依說道︰「你想媽咪,都不想我啊?」
「想——想——想——的。」依依放大了聲音,拉長了音調,然後搶住商濤帆的臉頰,很用力地親吻了下。「我想你,也想媽咪啊!」
商濤帆回親了下女兒的額頭。「就知道你會想我的。」
「那媽咪呢?」她還是很固執地問。
「媽咪和朋友出去了。」
她竟和一個該死的男人出去!一想到杜亞芙下午的模樣,商濤帆不免又泛起了一肚子火。
「依依——」樓下傳來呼喚的聲音。
「走吧,爺爺在叫我們了。」他甩了甩頭,把女兒橫抱起置于腰側,「坐穩了,風威號飛機要飛了!咻——」
「哇——哈哈……」依依高興地張開雙臂,就像飛機的雙翼一樣直說︰「飛快點。飛快點!」
商蒼霖和曾意如帶著會心的微笑看著兒子和孫女一路從樓梯上玩鬧下來。
四年前,他們夫婦倆好不容易才盼到風流成性的兒子成家,生了孩子,而已明顯地成了個愛家顧孩子的好先生,原以為兒子的婚姻該如同他們夫婦倆數十年來的感情一樣,恩恩愛愛。怎料想得到兩、三年前,兒子又開始流連于煙花場所,並與不少社交的名媛沾惹上緋聞。
他們曾質疑兒子,編派他的不是,責備他不該在家中有一個賢惠聰穎的妻子時,還在外頭做出這種不道德、不合婚姻規範的事。
但是,兒子給他們的答案卻讓他們束手無策——一個沒有心的妻子,是他花天酒地的原因。
「爸、媽,辛苦你們了。怎麼提早回來了,不是預定明天才回來嗎?」商濤帆把女兒放到地面上,向父母說道︰「一定是這丫頭太皮了。」
「不是。」
「依依很乖。」
「我沒有皮。」
祖孫三人同時回答,商濤帆大笑出聲。
「瞧我們三人默契多好。」和商濤帆面容相似,有著一雙深邃的眼及高挺鼻梁的商蒼霖向孫女兒眨了眨眼。「依依想家了,所以提早了點回來。」
「亞芙呢?」曾意如開口問道。看著兒子頗憔悴的神情,有些不舍。
她當然不贊成兒子在外頭另有女人,可是她明了他那種火烈的性子。當他真心地愛上一個人時,他的愛會像急流般的不可抑遏;一旦得不到回應,他會把所有的愛都顛覆成毀滅的巨浪——身為一個女人,她同情亞芙。不論如何,丈夫外遇,妻子不可能不受到傷害。可是身為一個母親,她卻想搖醒亞芙,問她為什麼不能真正地表達情感,難道真的對濤帆一點也不在乎嗎?否則,何以在濤帆的徘聞傳得滿城風雨時,她竟然連一絲一毫的正常怒氣都沒有?
「她出去了。」商濤帆抿了下嘴角,好心情在一想到下午的事之後,迅速地消散而去。
「依依,你幫女乃女乃拿行李上樓。」商蒼霖看出兒子情緒的低落,向妻子使了個眼色,揮手要小孫女抱著她的玩具上樓。
「小劉,幫忙提一下行李上樓。」商濤帆朝門外叫父親的司機進來。
看著妻子把孫女又哄又騙地帶上摟,商蒼霖回過頭對兒子問道︰
「坐吧!發生什麼事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中美洲那條新航線的簽訂有問題嗎?」
「航線大致上沒什麼問題。」他面對父親,輕描淡寫地說︰「當初環球的南北定期航線是我們開發的,中美的那條新航線跑不出我們的掌握。」
「你知道你又上雜志了嗎?」商蒼霖對他不予苟同地揚了揚眉,知道兒子一向是媒體注目的焦點。「我帶依依去日本時,在飛機上看到的。你旁邊那個女人身上穿的是衣服還是一塊布?有穿與跟沒穿根本一樣。」
「她拍三級片的。你能要求她穿多少?穿太多,她會悶壞的。」商濤帆皮笑肉不笑地說了句自認為俏皮的話。
「三級片!」商蒼霖變了臉色,續道︰「你太過分了,女人一個接一個地換。你忘了你是有妻子的人啊!」
「我有妻子?」他冷笑出聲,輪廓分明的五官中只看到嘲諷。「該說我有一座完美的雕像吧?」
商蒼霖嘆了口氣,拍了拍兒子的肩。亞芙是個才貌出眾的女子,可是卻不是一個容易接近的女人。嫁入商家四年了,她對所有人都仍是過分客氣的有禮。「親家知道嗎?」他乍然想起媳婦的外交官父母正巧在近日內回國。
「知道,當然知道。」想起岳父、岳母的話,商濤帆的眼神更厲色了幾分。「就是有他們這種父母才會有那種女兒。」
「濤帆!」商蒼霖不贊同地低喝出聲。
「不是嗎?」他依舊不以為然地續道︰「知道他們說什麼嗎?他們竟然告訴我——要玩可以,但是最好是在台面下,不要弄得人盡皆知,只因他們家的背景最好避免丑聞出現。他們竟然鼓勵我玩,這是什麼世界?」
商濤帆拿起椅子上的靠墊泄忿似的砸到地上。
「天啊!」商蒼霖張大了口,不知在這種情況下該說些什麼。好半天,他才吶吶地開了口︰「那亞芙怎麼說?」
「怎麼說?她什麼都不說!」他火藥味十足地沖口而出。
「為什麼——不離婚?」商蒼霖第一次提出這個問題。
強摘的瓜不甜,勉強維持的婚姻也不會幸福,何況濤帆和亞芙已經貌合神離數年了。公開場合的他們雖仍是笑臉迎人,就像一對婚姻美滿的佳偶,但私底下他們簡直——他長嘆一聲。
聞言,商濤帆愣住了,他直直地看著父親,無法開口說話。
離婚,他已經動這個念頭許許多多次了,但卻沒有一次開過口,他告訴自己是為了依依。
但,真的只是為了依依嗎?還是——對于亞芙,他仍有著放不開的情感呢?如他見到她與其他男人在一起時,仍會動怒一般。
憤懣多,是因為愛太多啊!
※※※
杜亞芙輕悄地踩著步伐,推開了大門,用著盡可能不發出任何音量的走法,走上二樓。
她白皙潤色的五官,沒有顯出任何一絲的表情,除了優雅的鎮定外,她的臉龐幾乎是沒有任何波動的。就如同母親所教予她的——一個真正的名媛,一個真正有家教的女子,是不容許在開放場所有任何一丁點差錯的;即使這個公開空間沒有任何人,你仍不可違背你該有的禮儀與教養。
伸出手緩緩地推開自己的房門,杜亞芙的表情開始有些放松,沉靜的臉色開始有些變化。
喀的一響,反手關上了門,落上了鎖,她加快步伐地移動到床前。踫的一聲,將自己整個身子擲向白色絲質床面。
自由了!
杜亞芙平靜如絲的臉龐,解開了一整天維持著陌然的眉心,穿著米色褲裝的身子成大字形躺在床上。
她好累、好累——
扮演一個名叫「杜亞芙」的完美女人。扮演一個航界之王得體的妻子。扮演杜國丞外交官的乖巧女兒……她真的真的倦極了。
一層層的面具罩住了她的臉,控制了她的一舉一動,她甚至不敢保證在未來的哪一天內,她自己會被那層面具給吞噬掉。然後,那個名叫杜亞芙的女人,就真正地變成了一具沒有任何思想感情的社交機器。
太多太多的累積讓她疲憊不堪,所以她今日才會去找大學時代的學長龔允中。他是她唯一能夠吐露心事的人,也是唯一知道她所有心事的人了。
杜亞芙伸手松開發上貴氣十足,但卻讓她頭皮發疼的雅致發髻。側過了身抱住了床上抱枕的同時,嘴角也浮起了無奈的苦笑。
她的苦、她的愁,不是該告訴她的丈夫嗎?丈夫不該是她能吐露心聲的人嗎?
撇下了嘴角,杜亞芙長吐了口氣,微起身半坐半臥地靠在床頭櫃上,伸出手拉開床頭櫃上的底層小抽屜,習慣性地翻出香煙與打火機。啪的一聲,燃了根有淡淡薄荷草味道的煙置于嘴邊。
沒有人知道她會抽煙,如同沒有人知道她所戴的面具已經快要將她窒息了一樣。因為她是杜亞芙,一個不容出錯的女子。
杜亞芙抽了口煙,透過縷縷浮出的白色煙霧,望著床鋪左側牆上的婚紗照。
商濤帆——她的丈夫,她有個外遇不斷的丈夫。
她的婚姻為什麼會是這樣?
滑下床鋪,她走到婚妙照前,揚起手指輕撫著照片上商濤帆那雙炯亮得使人入迷,深邃得讓人沉醉的眼瞳,她愛他啊!
閉上了眼,她伸手壓住胸口,想壓住每每想到他時總會浮現在心頭的那股心悸感受。
她哪里做錯了?為什麼不到幾年的婚姻,商濤帆卻已經有了數不清的外遇風流。
四年前,因為他那雙惑人的清朗眼眸,在初見的那一眼即深深吸引了她,所以在國筵中她接受了他的邀約;因為被他狂熾的熱情所席卷,所以僅僅交往一個月,她就嫁給了他;因為想在他心中留下最美好的印象,不想她凌亂的舉止為他所見,所以她堅持分房而睡;因為太愛他,不想讓任何索瑣事打擾到他的正事,所以她很獨立——獨自面對她自己的喜怒哀樂。
她哪里做錯了?
倏地丟下了燙著手指的煙蒂,她茫然地看著地上的白色長毛地毯被煙灼出了一個小黑洞。
避它的——她走到床頭櫃前又點燃了一根煙,橫豎沒有人會懷疑那個冰清高貴的杜亞芙會抽煙。
她深深地吸了口尼古丁入胸肺之間,還是覺得腦中一片凌亂。
商濤帆的緋聞不是第一次上雜志了,但隨著那些報導對她的傷害卻不曾因為緋聞出現次數的頻繁而減少過一分一毫。每次見到那些照片——那些他與其他女人親密摟抱的照片,她的心頭就會燒起一把死悶的妒火——一點一滴地啃蝕著她的心,讓她痛苦難安,讓她輾轉難眠。
「叩、叩。」
敲門聲驚動了仍沉浸在苦惱中的杜亞芙。已經十一點多了,是他嗎?她的心急促地跳動了下。
「誰?」她從床上跳起,快速整了整衣衫,以輕雅的嗓音問道。他怎麼想到來找她呢?她撫著心口,幾乎無法控制情緒的波動。
「我。」門外簡短的回答帶著點怒氣。
杜亞芙甫高躍起的心,因著商濤帆口氣中的不悅而狠狠地墜落。她深吸了一口氣,以手指順了順頭發。轉過頭望了眼梳妝鏡中的自己,對鏡中的女人悲哀的笑了笑。
期待什麼呢?他早就對你不屑一顧了。
她用手蒙住了臉,在微弱的吐吶間調整著心中那股空虛的痛楚。幾秒後,她抬起頭來,重新戴上他的保護面具,走到門邊開門。
「有事嗎?」她的語調平穩,沒有絲毫情緒。
商濤帆望著眼怖結璃四年的妻子,將自己的手放入口袋之中,抑制住自己想觸模杜亞芙散在肩頭柔軟的發絲。
他有多久沒見過她將頭發放下的模樣了呢?
罷結婚的那一年和她親熱時,他最愛將她那原本盤起的發髻弄亂,喜歡她那種發絲垂落于頰畔的那種嬌柔感,不再那麼冰、不再那麼冷——
「可以進來嗎?」他因為憶起了往昔,淡去了聲音中的不悅。
「當然——」他興奮的心才激動了會,立即想起屋內仍殘余著的煙味。他不知道她抽煙,而她也不想讓他知道,于是,她活生生將「可以」兩個字吞回喉嚨,表情有些僵地咽了一口氣,「我想還是不要吧!」
她的回話,讓他拉長了臉,端正的下頜抽緊了起來。她一定要避他如蛇蠍嗎?
「那就站在這里談吧,反正我們之間也不需要談太久。」被刺傷的他譏諷地說。
她迅速低下了頭,忍住眼中那抹痛楚,再抬頭時又是那個永遠以不變應萬變的一號表情。
「你有什麼事嗎?已經很晚了。」
「你也知道很晚了?哼!」商濤帆嘲諷了句。
「你是什麼意思?」她直起了背脊,仰起下巴注視著他。「難道只有你能晚歸嗎?」
「依依找你。」短短的話表達了他的不滿。
「依依回來了!」她驚訝地眨了眨眼。「不是明天嗎?」
「她想家,所以爸媽提前帶她回來,她等你等到十一點才累到睡著。」
「你可以讓她打行動電話找我,」她的聲音因著歉意而削弱了些。
「依依不肯,她說要給你驚喜。」商濤帆嘴里雖是這樣說,事實上他是想知道杜亞芙會那個男人廝混到何時,商濤帆的眼眸譴責地望著她。
「嗯,我知道了。」避開他的視線,她往後退了步想關上房們,「晚……」
商濤帆伸出手扯住了她的肩膀,制住了她的舉動。
「你和誰出去了?」
她張大了眼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咬了下牙根,傲慢地回話︰
「我曾經問過你晚間的‘社交活動’嗎?」語畢,冰雪似的凍寒罩上了她的臉,她伸手挪開他置于肩上的手,男人呵!永遠有著雙重的道德標準。
「我根本——」不在乎她們。他想這麼回答的,但她的表情卻讓他話端的後半段卡在喉間。于是,商濤帆閉上了嘴,垂下了雙肩,心想,她為什麼不能多在乎些呢?
「你根本沒有資格說我!」她接續了他的話,認為他是因為內疚而無法反駁。身子一轉,她沒有再回頭看他,他在外頭有女人的事實,仍讓她心亂如麻。「我不曾過問過你的隱私,所以也請你不要干涉我!」
他沒有斥喝她的話,只是在她的門扉即將完全合上之際,輕輕地說了句︰
「我一直希望你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