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大哥,可以讓我進去看看映礱嗎?」
仍帶著自馬上摔落的一身狼狽,趙爰拉著烏襄的手懇求著。
不知為什麼,當大家扶著烏映礱進房請大夫療傷時,烏襄就拖著他到隔壁房里,不讓他待在他身邊好照顧他。
大夫已經進入烏映礱的房里,他卻只能隔著一道牆空著急。「襄大哥?」襄大哥一直都對他很好,為何不肯听他的請求?且襄大哥俊臉上的神情也失了過去的親切,冷得不像是他所熟悉的烏襄。
見他一直不肯理他,趙爰猛一咬牙,從他身邊快速走過,直奔向烏映礱的房間。
烏襄眼明手快地要抓住趙爰的手,不料竟被他懷里的銀狐咬了一下,那雙漂亮的狐狸目仍防備的盯著他瞧,像是看透什麼似地讓烏襄一陣戰栗。「你這只該死的狐狸!」他怒極而罵。
雪雪冰冷的目光在他臉上梭巡了一下,而後理都不理他一眼,跟隨主人而去。
***
趙爰一進到房里頭,正好對上剛自昏迷中醒過來的烏映礱正四處梭巡他身形的眼,四目交接下可以輕易感覺到彼此瞬間松了一口氣的心情。
尤其是從頭到尾一直醒著的趙爰,緊繃的身子得到解放,站不穩地頹然坐倒。他心里頭只擔心烏映礱的傷勢如何,忘記自己也是受傷的人,不但舊創復發,剛剛為了保護昏迷中的烏映礱而從馬上摔下來的傷,如今更是撞得全身有說不出來的疼痛。
「爰?」烏映礱很快甩開大夫的手,下床沖到趙爰身邊。「你怎麼了?」他一雙手在他身上來回模著,怕趙爰哪里受傷了他卻不知道。
看他驚慌的模樣,趙爰不禁微笑。「我沒事,你趕快上床歇著,大夫還沒診治結束。」趙爰撐起身,麻木的右手一點知覺也沒有,奇怪地揮了一下,發現完全無法操控。
「你的手?」烏映礱自然發覺到他手部不自然的動作,拖他一起坐到床沿,吩咐僕人準備淨身用的熱水,要大夫先看他的手。
趙爰自然不依他,把手藏到身後,要他先讓大夫把傷口處理完畢後再來看他的手。
烏映礱心不甘、情不願的要大夫盡快將自己身上的傷處理好,而他一雙眼楮直瞪著趙爰的手瞧。
他怎麼會不懂烏映礱的感情呢?
瞧他過度關心自己的模樣,趙爰奇怪之前的自己怎會那樣傻,竟然看不見如此明顯的事實。他是真正喜歡自己的,一點也不在乎他是個男人。
那他自己呢?
終究還是傻瓜一個,早在八歲那年那顆從不記掛世間的心,竟偏偏記得一個遠方的身影時,答案就已經夠明顯了不是嗎?
敝不得人總是說深陷在情感里的人們看不清真相,他同樣讓國仇家恨蒙蔽了自己的心。
從他變得不同的眼神,烏映礱從其中感覺到他所想要的,即使腰間傷口痛得他幾乎咬牙切齒,雙唇還是緩緩形成一道曲線,那又皺眉又微笑的表情煞是怪異。
趙爰見狀,柔和悅耳的男中音自他喉間一點一滴聚集,聚集成為聲音,成為動人的笑聲。
「你的樣子甚丑。」若非自己雙手不方便,真想撫到烏映礱的臉龐上一揉。
笑語嫣然的美麗,直讓一旁的人看得心眩神搖,沾著泥巴的粉頰,讓絕俗中帶有一股純然的天真,活像是個不小心從天上掉下來的仙子般誘人捕捉。
「你們瞧夠了沒?」烏映礱有點生氣地一把將趙爰的臉塞到自己懷錚?獾刃忝讕?爸蛔莢諏礁鋈碩來Φ氖焙蠆拍芟月叮?淥?吮鶘萃?窒懟?
大夫略微尷尬的回神,認為這姑娘實在美得驚人,他都一大把年紀了,居然還將目光放在人家姑娘臉上,怪不得烏少爺生氣,連他也覺得自己像個老不修。「麻煩這位姑娘伸出手來讓老朽看看。」
趙爰想起身糾正他的話,可頭上那只大手一點也不像是剛從昏迷中醒來的傷患,活似鐵鉗般將他鎖得緊緊。
烏映礱拉出趙爰的雙手朝向大夫,他右腕的肌膚有些燙人。
大夫只瞧了一會兒,剛觸及手腕兩側的關節,便知事態嚴重。「姑娘,你的手可有知覺?」
趙爰搖頭,自大夫的神情他大概可以猜到答案,之前神醫就先警告過要他小心照顧受傷的雙手,可後來他不但用陶片自殘,今兒個還使盡身上所有力氣殺狼,大概是廢了吧!
「大夫,您直說沒關系。」
大夫嘆了一口氣。「姑娘這手之前便已傷到經絡,傷還沒好又用力扯動,這只手……」經絡都斷了,注定是這麼廢了。
趙爰怔怔然對著自己無藥可救的右手,並無太大難過,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早有心理準備。
烏映礱捧起趙爰無力支持的右手,小心包裹在他雙手掌心,他是為了保護他,這手才會廢了的。「還有神醫,我讓人請神醫過來。」
「別難過。」趙爰左掌輕貼在烏映礱的臉龐,曉得他為他心痛。「我並不難過,至少它沒讓狼咬了你,我很高興它是因為救你而廢的,不是廢在我的自殘之下。換成是你,你也會為我這麼做的是吧?」將兩人情感說清楚後的感覺真好,不論說什麼話都不需要想太多,每一句都是真心毫無虛假。
烏映礱微笑,將其他人趕出房里。
「我會照顧你的,從今天起我當你的右手,你是我,我是你。」
趙爰又笑了,笑得好溫柔、好燦爛。「真好,一只手換到這樣大的一個人。」是不是在將來,他不必將腦海里第一次見面的景象記得牢牢的,也能永遠不忘他的一切,因為他就在自己身邊,他就是他。
「願意接受我了?」他實在怕極了他再度傷害自己。
趙爰靦腆微笑,將疲累的身子倚到他懷中。「是你一開始太霸道。」他什麼都沒跟他說一聲,讓他又驚又怕。
想起過去如何對他,烏映礱的確是有些懊悔。他若是一開始就看清自己的心,之後也就不會這麼辛苦,連帶害了趙妥廢了手又吃那麼多的苦。「是我的錯。」
「無人犯錯,若可預知萬千,又哪來人間苦痛?」他累了一整天,又有安心的肩膀可靠,眼皮幾乎撐不開。
「別睡,淨過身後再睡。」順便將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摔傷上藥,兩個人是一起摔下馬的,不信他身上有傷他會沒事。
趙爰睡意朦朧的點點頭,讓烏映礱拉起身往澡堂去。
「可別邊睡邊洗啊!幫你淨身我可不保證不會對你下手。」趙爰的身子對他有股魔力,他會控制不了。
聞言,趙爰猛地睜大雙眼,睡意全飛走了,小臉更是一片通紅,想到那天他們也是在淨身時發生第一次親密關系。當時他當成是種侮辱時都抵抗不了了,更何況是現在。「你先洗,我隨後過去。」
烏映礱故意挑起曖昧淺笑。「我只命人準備一桶熱水,可沒準備你的份。」
「那我不洗可以吧?」
烏映礱忍不住嘻笑出聲,硬拖著他進澡堂。「放心,你別忘了我身上還有傷,我也不想在你缺乏體力下行事,要是又病了怎麼辦?」
「我沒那麼不爭氣!」若非之前過度勞力,他哪會說病就病,他真當他是個氣虛體弱的男人嗎?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可以……唔……」
趙爰直接捂上那張嘴會比要他閉嘴快些。
***
「你在做什麼?」
烏映礱處理完公事正要回房瞧瞧趙爰時,人還沒走到房門前,就看見春草茂盛的院子里蹲著一個極為熟悉的人影,上前一探,那人正在用左手拿著一雙筷子試圖夾起草間的碎石礫,不過沒有半次成功。
趙爰看都不看他一眼,繼續努力手邊的工作。「你覺得我是在做什麼?」
「夾石頭。」
「那就對了。」趙爰繼續夾著他的石頭。
「這我當然知道,我是問你為什麼要夾石頭?」烏映礱受不了他不將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在他對面蹲下,抬高他這些天來略長肉的下巴。
「你說呢?」趙爰沒好氣地用筷子撥開握在他下巴上的大手。
「你不說我怎知道?」
明知故問!
趙爰馬上丟給他一記白眼。「真要我說?」
烏映礱頗為「認真」地點頭。
「那好,我是因為不想成為烏家所養的豬,才要學自己提筷。」這幾天他會胖得快不是沒有原因,歸功于烏大少爺喂人吃飯的功力一等一,硬將他肚子塞得快吐出來才肯放手。
早知道當初他應該割左腕而非右腕才對。
「這樣啊?可那跟我問的問題有啥關聯?」
趙爰直接將筷子丟到他臉上,這人裝傻的功力同樣高竿。
烏映礱接過飛來的筷子,立刻收起來不讓趙爰拿回去。「既然你不學了,那我替你收起來。」愛說笑,他沒傻到讓他在短時間內學會左手拿筷,那會平白失去生活一大樂事,看著趙爰在他手中變得豐腴可是一大滿足。
趙爰直身站起,反正房里的筷子多的是,他愛收就讓他收。
烏映礱怎麼可能如此容易就放他離開,自今天早晨起,他就忙著處理公事,現在好不容易抽個空過來看看,當然得陪他到滿意為止。
趙爰懊惱這人的力氣怎生大得驚人,拖個大男人活像是拉女圭女圭似的。「放開我,你就如此喜歡欺我這個廢人是吧!」
「我不許你這麼說。」
「那就讓我自己學會使用左手,你可沒法子這樣陪在我身邊一生,我必須學會在你不在的時候自己一人生活。」他不願手殘了,人也跟著廢了,沒有右手他還有左手,決計不當個拖累人的累贅。
明白他的心思,烏映礱牽著他的手回房。「我曉得,可別在我在你身邊的時候學,我好不容易找著時間,當然希望你將所有心思放在我身上。」
趙爰恬靜一笑。「怎麼?你覺得不夠?除了這些瑣碎之事外,我已無其他牽掛負擔,現在我也只剩下你,這樣難道還不夠?」
本來還有個襄大哥,可近來幾天他都不跟他說話,想也明白,是為了他跟映礱之間見不得人的情感吧!這等驚世駭俗的事,怎能奢求別人接受。
那活像是受了委屈的話,教烏映礱板起俊臉。
是他不好,忘了他不但沒有任何親人,連國家都已經亡,沒有他在身旁時會是怎樣孤單,自然會想要找些事來做做,證明自己並非真的如此孤索。「是我錯了。」
「我又沒怪你。」這人真是的,何必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扛,不累、不重嗎?
烏映礱決定放棄這惹人心煩的問題。「烏襄呢?」他記得要他多過來陪陪趙爰的。
趙爰沉默,難掩心傷的嘆息。「你別再煩襄大哥過來了,這里有雪雪陪我就可以了。」
不可能沒察覺他神情上的變化,烏映礱在臥榻上坐下,順手將趙爰抱進懷里。「怎麼了?烏襄做了什麼?」趙爰仰起身端詳著他的神情,而後輕輕嘆息。「他沒做什麼,只是你不能奢望人人都跟我們一般。」
他父王即使處在深宮內苑,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豢養男童的事實仍舊被人稱為荒婬。更何況他們一個不過是富商,一個更是下賤的戰俘,缺乏地位依憑,更容易遭人閑語。
他不求甚多,只要能在烏映礱成家前都一直陪伴他即可,他是個有家業的人,不比他這個亡國奴,終究是要生兒育女,那時他不離開也不成。哪家的女子會容許自家丈夫私養男寵呢?
他的心思永遠瞞不過他,烏映礱用力將他抱在懷中。
那強大的力道鎖得趙爰隱隱作疼,可即使這樣被揉碎了也甘心,只有借著那疼痛,他才能告訴自己真的是被他握在掌心。
「我不會放開你的,永遠不會,死也不放手。」
右頰輕枕著烏映礱的胸膛,趙爰笑著,他嘗過人事全非的滋味,知曉世間難有永恆,不過現在他願意相信,願意相信他的話是永遠,沒有人能改變得了。
「少爺,前院有客來訪。」阻止了平日通報的僕人,烏襄自願過來報知,不能再使更多人知曉少爺跟一個戰俘在房里頭以什麼樣的姿態相處。
趙爰自烏映礱身上坐起,目光對上烏襄正直的雙眼時,過去關心自己的那雙眼很快地轉開,連一眼都不願意多瞧,好似他是多麼骯髒。
察覺身上的顫抖,再看向烏襄躲開的目光,烏映礱心知這時候多說些什麼也無用。正如趙爰所說,不能奢望其他人以平常心看待,到底他們是異類。
「是誰?」
「是個相當美麗的姑娘,自稱是瓔珞。」
「瓔珞?她來這里做什麼?」烏映礱移身下榻,不舍的在趙爰唇上吻了一記。「我馬上回來,你在這兒等我。」趙爰撐起身子想送他到門外,卻忘了右手早已失去支撐的力量,頹然摔回坐榻上,自己都沒來得及喊疼,倒是一旁的兩人先驚呼出聲,忙伸出雙手相扶。
烏襄發現自己的動作,迅速收回雙手,不放心地在趙爰身上來回看著。
「有沒有哪里摔疼了?」烏映礱關心的問道。
趙爰搖頭,讓他扶起身。「不過是那點高度,哪能摔得疼?又非一歲娃兒,你快去吧!別讓客人久等了。」
「讓她等沒關系。」瓔珞那孩子八成是瞞著父母自己偷偷跟來的,該給點教訓,讓她明白世間不是什麼事都能盡如她意。
趙爰無可奈何一笑,他真把他當成摔不起的女圭女圭了。「既然是認識的朋友,怎好讓人久等,快去吧!我在這兒等你就是了……何況,襄大哥在這兒陪著我,不會有事的。」
烏襄站立的高大身明顯一震,思緒百般復雜。
烏映礱看了烏襄一眼後回視趙爰,沒再多說一句話,緩步離開內室。
***
烏映礱離開後,房里氣氛完全沉寂下來,似乎可以清楚听聞到對方的呼吸聲。
「襄大哥,你討厭我了嗎?還是認為我很賤?」趙爰走到烏襄身前,隔著一段距離不再靠近。
烏襄偏過頭,呼吸急促了點。
趙爰嘆了口氣。「我明白你是怎麼想我的,不過就是個不知羞恥的奴隸,虧之前我還把他當兄弟看待,沒想到竟公然做出此等婬穢之事。你是這樣想的是吧?」
想要他不明白都難呵!
「讓你失望了,對不起。」
「別跟我說這些!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你就真的跟你父親一樣荒婬嗎?既然知道這是不對的,為什麼要繼續做?為什麼?」烏襄終于忍不住抓住他的雙肩搖晃狂吼。
他怎麼能如此做?怎麼能?
他跟少爺兩個都是男人啊!兩個貨真價實的男人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想到就讓他覺得惡心污穢。
烏映礱離開後,房里氣氛完全沉寂下來,似乎可以清楚听聞到對方的呼吸聲。
「襄大哥,你討厭我了嗎?還是認為我很賤?」趙爰走到烏襄身前,隔著一段距離不再靠近。
烏襄偏過頭,呼吸急促了點。
趙爰嘆了口氣。「我明白你是怎麼想我的,不過就是個不知羞恥的奴隸,虧之前我還把他當兄弟看待,沒想到竟公然做出此等婬穢之事。你是這樣想的是吧?」
想要他不明白都難呵!
「讓你失望了,對不起。」
「別跟我說這些!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你真的跟你父親一樣荒婬嗎?既然知道這是不對的,為什麼要繼續做?為什麼?」烏襄終于忍不住抓住他的雙肩搖晃狂吼。
他怎麼能如此做?怎麼能?
他跟少爺兩個都是男人啊!兩個貨真價實的男人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想到就讓他覺得亞心污穢。
「襄大哥……我跟映礱都非愚人,不會刻意選擇不該的一條路走,可惜感情哪能照自己想的路子走?你以為你家少爺之前為何困擾,我又為何自殘?都是因為明白事以至此,心無法挽回。」
「你說的我都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明白兩個男人說什麼都不該在一起,不該以這等夫妻的形式在一起。」
「這我明白……」
「你明白?明白就該離我家少爺遠遠的,最好老死不相見,你無依無靠、無家人拖累,可少爺不同,你別拖他忍受眾人指責。」
趙爰在坐榻上坐下來,幽深黑瞳如靜逸的無波湖水,一點也不曾為他的一番話掀起漣漪。如果烏映礱現在就站在他面前,必然會露出怒容,硬將那份出塵恬然給搖散。
「會的,等映礱成家那日,我會離開的。」離開到任誰也尋不著的地方,再也無人可臆測兩人之間的關系,為他留下一份清靜。
「我寧可你現在就走,在眾人都還沒發現之前離去。」
趙爰垂下眼,左手撫模從剛剛就一直坐臥在榻上的雪雪。
雪雪仰首一望,起身步到他懷里蜷臥,眯上雙眼前不忘瞪烏襄一眼,好似方才兩人的對話它都曉得,全听在耳里。
雖然僅是微微牽動一下唇角,然趙爰的確是笑著的。
「我就這麼點願望,你連這份奢求都不願給我嗎?」
人是說著話,心神卻不知飄向何方,趙爰的那抹笑意掛在無神的臉龐上,帶了點淡淡的哀傷,淡淡的不舍。
烏襄咬牙,猛地轉身走出房間,怕再繼續看著那張惹人憐惜的容顏,心就跟著軟化而失去堅持。
趙爰縴細的左掌繼續撫模著雪雪柔滑的狐毛,一滴水珠落在銀色毛皮上,令趙爰愕然。久久,他才發覺烏襄的遠去,才發現那顆水珠竟是自他眼里落下。
真丟臉呵!一個大男人哭什麼?
第二顆水珠消失在雪雪的舌尖,四目凝望,趙爰彎身將臉龐埋進溫暖的毛皮里,淚水一起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