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火 第5章(1)

回到遠離戰爭貧窮的南之國,初冬青港的風吹來微冷且有些濕意的氣息。在高級餐廳享受完一頓美味溫馨的大餐後,打著飽嗝的費叔旖滿足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眯起的眼楮一一掃視過商業街一排排耀人目眩的霓虹燈廣告牌,感覺仿佛置身于一個幻夢的夜之天堂。

「好像又活過來似的。」她低喃。

「嗯?」未听清楚的余東不解地側首看她,神色因不斷掠過的車燈而顯得柔和。

她聳聳肩,無法解釋自己從波吉亞回到南尚後心里所產生的微妙感覺。

「回去嗎?」他不確定她下一步準備做什麼,因明白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很平常的問話,卻讓另一人心頭感到一陣莫名的溫暖。她朝他露出一抹愉悅的笑意,點點頭。

「該好好休息一下,明天開始我們就要為完成最後一筆洛克將軍的生意努力了。」

「若洛克不向你買軍火,又有誰能提供如此大量的武器給他呢?」

「四大國又不止我一個人從事軍火的買賣,像方興艾這樣想吃波吉亞這塊肥肉的人多了。現在想想我多少都會惋惜不已,那是我父親、哥哥以及我好不容易拼命得到的最大客戶。」

凝視她苦笑的模樣,他的眼神閃過一抹復雜的陰影。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成功的商人,現在看來不是呢。」她嘆息,高挑的身形穿過斑馬線。

「為那樣的男人值得嗎?」他忍不住問。

「算是兩清吧,這些年他當我的傀儡也當得相當可憐了。救他一命,從此便不欠他什麼,形同陌路。何況他確實不是個能托付終身的人,且不是那種可以隨手甩掉的蠢人,借此機會劃清界線也好。」

「听上去我該同情那個男人嗎?」他邊招手叫出租車,邊看她。

平靜的面容,無悲無喜的漠離,她自嘲地一笑,什麼都沒回答。她和方興艾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戀人或者未婚夫妻之間所謂的感情,只是各懷鬼胎地互相利用罷了。一樁生意,可惜的是不歡而散。好像是听見了她的嘆息聲,在半暗不明的出租車內余東無法將身旁人看清楚。將地址告訴司機後,也許是意識到第三人的存在,兩人並未再交談,各自望著車窗外的街景緘口不語。

迎面穿梭而過的車燈令余東眯起雙眼,使他有一種恍然入世的錯覺。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人的呼吸與體溫,可是他的確仍被囚禁于以往幽暗殘酷的心之角落。如果自己的預料沒有錯誤,費叔旖很快就會采取行動為洛克采購大批對方所需的軍方,顯然這是他們之間最後一筆交易。

唯一且最後的機會嗎?

他無聲息地收攏手掌,力道之大使得青筋暴起。

只是想要結束過去的一切,自己絕不會後悔的。結束……然後重新開始……沒有戰爭,沒有死亡,沒有貧窮,沒有饑餓,也沒有那個以背叛與殘忍聞名的東‧波吉亞……只是需要平凡得幾近無聊的生活而已。已不再年少,所以才下決心不惜任何代價獲得哪怕是庸碌無為的安寧。

「如果想請你成為我的新合伙人,幫我打理生意,你覺得怎麼樣?」突然間,費叔旖的聲音驚動了兀自陷入沉思的他。

他側首,詫異與猶豫毫無掩飾地浮上眼眸。

「考慮一下,你知道我這個人有時候實在懶散得可怕。」她沉著地微笑,即使內心有著莫名的緊張,「我覺得我們應該合得來,而且你應該也比方興艾可靠……」

「恐怕不行。」回答的同時心不由往下沉,可理智讓他暗暗斥責自己的魯莽。

「為什麼?」費叔旖蹙起眉,頗為困惑,「你應該知道你將獲得非常豐厚的利益,比干保鏢更有錢。」

「我已經有些厭倦與戰爭打交道的日子。」這是實話,他盡量以淡然的語氣說出。

「不要說得如此肯定,這世界有的是比戰爭更殘酷的事情。生意是生意,戰爭是戰爭,兩者其實有很大的不同。」她苦笑,向來堅毅的表情流露幾許真摯的央求,「答應我再考慮一下,好嗎?我們有的是時間,等把這次的貨送到波吉亞後你再給我答案也不遲。」

無法逃避她的目光,無法逃避內心那個潛藏的決意,他點點頭。見費叔旖露出滿意的笑容,又不由微松一口氣。

如此便好,一切又得以繼續……

這一夜,睡在久違的舒適的大床上,余東噩夢連連。他夢到冷酷的父親與絕望的母親,還包括懦弱得沒有任何力量的自己。夜半夢醒,月光自未拉緊密的窗簾縫隙間漏進來,環顧陌生又熟悉的房間,他迷惘了。房間里還堆著些裝滿彈藥的箱子,隱約的,他似又聞到只會出現在戰場上的硝煙味。不由自主地起身,他推開窗戶。

西沉的圓月,皎潔而明亮。孤身在波吉亞時,他也曾于夜半醒來仰望夜空。明明是同一片天空,同一輪月,卻仿若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世界。那邊的夜空能看得見滿天的繁星,許是戰場上無辜的人死得多了,有人說一顆星便是一個升天的靈魂。那邊的風涼得很,似帶著冬季的刺骨。那邊的夜並不安靜,槍聲、爆炸聲、淒厲的哭喊聲、夾雜著波吉亞語的狂暴怒吼聲……曾經在學校念世界史時,在他印象中的波吉亞是一個充滿了神秘奢華色彩的貴族舊宮庭世界。可惜當他第一次踏上這片昔日輝煌的土地時,他才深刻了解沒有什麼比無意義的戰爭更具破壞力的東西。再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身邊的人由不認識到熟識,又由熟識到死別,他才漸漸開始後悔當初的選擇拋離安逸的生活成為一名身不由己的雇佣兵。

其實自己一點也不堅強,所以才會只身犯險挑戰那個親生父親的冷酷,而換得的也只是和母親當初一樣的絕望與死心。也才終于明白母親當初選擇棄自己而去時的堅決與無奈,于戰火的洗禮中選擇不知不覺的原諒。如今在那麼多年生死一線的磨礪後,學會堅強的他最終決定拋棄曾經束縛自己生命的親情和過往。看慣了死亡,看慣了世事無常,他知道要珍惜自己余下的生命,要好好地快樂地活下去。

而有關費叔旖的提議……

他的呼吸微微一窒,胸口掠過疾痛,令其無從把握的情緒滿溢著。他想著那女人坦然自若的模樣,不是很美,卻總叫人不由激賞。一旦到了最後的結局,她還會只是瀟灑地笑笑,揮揮手轉個身而已嗎?他又想起那天清晨的吻,風里都帶著甜膩的氣味,一種情陷的墮落。

眼神亮了亮,卻又黯淡下去。

他是沒有忠誠度可言的雇佣兵,而她是大軍火商,他們即使有交集也是一錯而過的偶然。為著那個毫無心機的純粹之吻,他想,自己應該也了無遺憾了。

「東,如果你在某一天遇到你喜歡的女子,你會怎麼做?」已化成星星的女孩的問話又閃現于腦海。

他會怎麼做?

他陰沉地一笑。還能怎麼做?一個雇佣兵該做的選擇。

天微微亮起來,他眯起眼,伸個懶腰,又躺回冷冷的被窩里。

名貴的越野車一路疾駛過戒備森嚴的軍區,揚起塵土,惹來士兵們又羨又妒的注視。這里位于南之國荒涼的山區,也就是南之國最大的軍備區,有著南之國最大的軍事演習基地與武器庫。馬不停蹄地連趕三天山路,費叔旖和余東終于扛著快要松散的骨架顛簸著到達目的地。許是久經戰場,余東對軍區中的一切都淡然視之,毫無初來乍到的驚奇。坦克、大炮、戰斗機、背著機槍進行訓練的軍人……反倒是不時出入這里的費叔旖對這些更為感興趣。向警衛出示相關的通行證件,他們很快穿梭過基地的辦公區域,在一幢五層高的建築前停駐。大門口有一位佩戴著上校餃的中年軍人向他們快步走來,黝黑的臉龐露出與軍人身份並不合適的親切微笑。

「好久不見,叔旖,李將軍一接到電話就盼著你來呢。」戴著副近視眼鏡的男人有一張頗為古板的臉,即使語氣中不乏親切,然神情卻有著軍人特有的肅穆。

「這麼說的話,將軍他多半又從哪里得到好酒了。」她微微一笑,指指身後的余東,「他是我的新保鏢余東。這位是莫上校,李將軍的親信。」

「您好。」余東點頭致意。

而莫上校略為詫異地看向相貌並不出眾的年輕人,隨後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眾所周知費叔旖的保鏢經常更換,而這是第一次她介紹自己的保鏢。可令記憶力超出常人許多倍的上校在意的是對方似乎是自己應該知道很久的特殊人物……軍部有著太多的秘密,也有著太過于嚴苛的紀律,最終他選擇沉默。

由于有莫上校的帶領,這次並不需要警衛員的通報,費叔旖便順利地見到了這個軍區最高軍餃的老人。若說他已年過六十,必無人相信。紅潤的臉頰,滿頭烏絲中雖摻雜了幾絲銀色,但卻因臉上開朗的神情而被忽視。挺著啤酒肚的身材顯然已發福,而且因肥胖也難以辨別出連接身體和腦袋的那段脖頸,但是那只有軍人才有的英挺站姿仍讓人敬而生畏。看到故人的女兒,也是這些年與自己常來常往的交易伙伴兼酒友,他發出爽朗之至的大笑聲。

「哈哈哈……你再不來,我要派人去請了,今天晚上咱們不醉不歸。」

「只要談妥一切事項,將軍您喝多少我都奉陪。」

「好!」興致極高的人撫了撫自己的雙下巴,「小莫,晚上的酒你幫我安排好,我已經很久沒和人好好喝個痛快了。」

「遵命。」得到命令的人行個禮識趣地退出去。

「那麼這位……」李將軍的眼光掃向余東,暗示費叔旖在談正事之前將多余的人遣走。

「哦,沒關系,他是我絕對信得過的人。」明白對方意思的人稍稍猶豫後便道,「他名叫余東,一直都很仰慕將軍您。」

「是嗎?」李將軍以不信任的目光再次打量初次見面的男子,礙著與另一人的關系而選擇忍耐。

「是,我父親曾經是將軍足下的一員小兵。他退役後總是提到您,這次能隨叔旖見到您,是我的榮幸。」暗暗詫異于費叔旖對自己的信任,說不清心中悲喜的人只能配合著獻殷勤。

「竟然有這麼巧的事,可惜我手下的士兵太多,都記不清了。」哈哈笑地敷衍過去,李將軍示意兩人坐下,開始談正事。「叔旖啊,你這次來又想要什麼東西?我這兒都快被你搬空了。」

「怎麼會呢?全世界都知道您這邊的軍火庫是裝備最充足的武器聚寶盆。我要的對您同這個國家而言只是九牛一毛。」

「不要戴高帽子了,直說吧,我這兒說話不帶彎。」

「遵命,那我就不客氣了。這次想要十架戰斗機,同上回一樣的型號,一樣的運輸方式,還要一批熟練的機械工程師。」

笑容隱去了,原本看似和善的老人瞬間以其那鷹隼般的視線掠過提出要求的人。

「這次的生意似乎大了些,是波吉亞共和國那個戰爭瘋子的訂單嗎?」

「您一猜就中,這的確是有史以來少有的大單子,不接的話實在太可惜。」

李將軍不言語,似是兀自斟酌著些什麼,深邃的眼眸里浮現與其年齡成正比的謹慎。片刻後,才以一種低緩語調道︰「叔旖,你我都是經過些風浪的人,我看在同你們家這些年的情分上提醒幾句話。你舅舅前不久剛死,雖然我不知道死因,但恐怕不簡單。許多事你要小心為上,我怕近來有人想對你不利啊。」

提到死去的親人,她的呼吸一窒,隨之牽強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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