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墜俗妞兒 第八章

郗偉廣澤迎著明月來到了公司,走出電梯,他向自己的辦公室邁去。遠遠地,他看見了從辦公室里微微透出的光芒。

有賊?

他輕輕地向自己的辦公室移去,門沒有關,敞開了一大半。讓身體貼著牆壁,他小心翼翼地向里面望去——是她!是那個俗妞兒!那個失去蹤影的俗妞兒竟待在他的辦公室里。

遠遠地,他看著她,就連呼吸也放輕了。

只見她光著腳丫子踩在他的皮椅里,半蹲著身子,修剪著桌上的那盆蒲公英。整個空間只亮了桌上的一盞燈,淡淡的光芒照著那株瘦弱的蒲公英,那株她悉心呵護卻被他糟蹋的蒲公英。

月光從她身後的窗戶里傾瀉進來,為她的身體鍍了一層柔和的黃暈,她就像一輪映在人間的明月,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美妙。

那一刻她不再是俗妞兒,她是最嫵媚的月光,用她的柔和與包容溫暖著他的世界。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愛你,以為付出了一切就非得有意義,一身的傷痛,委屈的痕跡,在你防備的眼神里……都是零!」

「她所做的一切你都用心看了嗎?在你眼里,她除了是個俗妞兒,她還是什麼?你為什麼不睜開眼好好看一看?對你來說,一個人的氣質、風度就決定一切了嗎?」

沐暖日的質疑就在他的耳邊,霽華的感情就在他的心底。可他呢?他又做了些什麼?

一直以來他按照父親的要求做一個氣質高雅、風度翩翩的男人,他的人生似乎就圍繞著這一目標。為了達到這一目標,他努力讀書,擁有高雅的內涵;學習禮儀,塑造不凡的舉止;講究衣著,成就優雅的外表……所有的一切像一個巨大的套子將他的人生整個包裹了起來。他就是一個蝸牛,躲在這個殼中看著眼前的世界,進可以攻,退可以守。離開了那個殼,他又該怎麼辦?

他不想他從來也不想這個問題,是因為害怕吧!

他不敢做回他自己,他不敢將真實的感情表露出來,他也不敢去愛這個俗妞兒。他害怕別人鄙視的目光,他害怕別人像看小丑一樣地看著他。

多少年了,他至今仍清楚地記得,小的時候父親帶著他和母親去別人家拜訪。母親不會吃西餐,在座所有的客人都用嘲笑的眼光俯視著她。那個時候……那個時候父親又在做些什麼?他只是隱約記得父親將臉轉了過去,那種眼神比所有人的鄙夷加在一起還叫母親難堪。之後,沒過多長時間,母親就離他而去了。此生,他再無母愛!

讀大學以後,每周他會去西餐廳一次。口袋里沒有太多的錢,他也不點太多的東西,往往是一杯咖啡。他會在那種高級的西餐廳里坐上一個下午。他用眼楮注視著周圍的上層社會,注視著他們的禮儀、風度、氣質和教養,並將所有的一切一點一點印在了心里。他知道總有一天,他會成為他們中間的一員,甚至比他們做得更好。

他做到了對自己的承諾!大學畢業以後,他順利進入了現在的這家公司,從一般的管理人員開始做起,他一步一步登上了現在的總裁位置,成為年輕而有成就的實業家。他的名字出現在財金新聞和風雲人物的字里行間,他成功地步人了上流社會。越是如此,他對自己的氣質就越是有著嚴格的要求。

這樣的生活一天天繼續著,他以為所有的付出與要求都是最正確的,他以為此生他都會以氣質為衡量自己和他人的最高標準,直到金迷秦先生出賣公司利益的那件事情發生,他開始檢視自己,倏地發現︰他的世界早已月兌離了原本的軌道,他成了「氣質」的俘虜,而他的內心還充滿了心甘情願的奴性。

回想往事……多久了,他已經不知道秉著自己的心意大笑或大罵的滋味——直到她的出現。

這個俗妞兒啊!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從前到後……所有的地方都和他構成兩個完全相反的極端。

她可以不顧衣著,只要舒服就好;她可以隨心所欲地跑跳,甚至趴在地上,只因為她想這麼做;她可以用最直接的方式去親近自然,只因為她喜歡充滿生命的花草;她可以吃著東西跟你說話,讓你看見她嘴里的食物,她可以張著嘴巴大笑,露出後排的智齒,她可以做她想做的一切事,只因為她驕傲地稱自己是個「俗妞兒」!

她不在乎這個稱呼,她甚至引以為豪。因為她知道,像他們這些表面上看起來氣質高雅、風度翩翩的人其實……過得很虛偽,很矛盾,很累。

回想他們一路走來這種種——她老是跟他吵,老是氣他,其實是因為她喜歡他,她想引起他的注意。而他呢?他也是這樣!他總是圍著她打轉,總是挑她的刺,總是特別注意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正像她說的那樣,他這樣做只有兩種可能︰要麼,就是他找茬想整她;要麼,就是他早就喜歡上了那個俗妞兒!

答案是哪一個,其實早已不言而喻了,不是嗎?否則,他們之間不會有這麼多的交集,他不會吻她,也不會惹出這麼多事來。

可走到這一步,該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誰也不能告訴他,誰也不能!

一道門將他們隔在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走進去是被月光觸模的溫和,站在這里是被黑暗籠罩的冰冷。然而,他卻無力踏出這一步,僅僅只是這一步!

***************

鮑司的午休時分,溫霽華的辦公室還是一樣的熱鬧非凡。小小的空間里各色鮮活的植物散發著生命的魅力,大家圍坐在一起或是說笑,或是喝茶,好不暢快。

郗偉廣澤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他本該去茶水間為自己泡杯咖啡的,可是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她的辦公室門口。立在門外,他無心踏足其中。總覺得,他這個總裁一旦現了身,就會破壞那分美好,就會把那分真實完完全全地給撕毀。他的腳步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不進亦不退,就定在門的外面,感受著門內的歡樂。

「這是我爸媽給你們的禮物。」霽華將一包包的東西拿出來,送給各位同事,「都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不過挺有用的。」

斑秘書攤開紙包,「這都是什麼啊?」

霽華指給她看,「花茶啊!正宗的花茶,就是你上次說很喜歡的那種花茶,有美容祛毒的作用哦!」

大家紛紛笑著道謝,「代我們謝謝伯父、伯母。」

「沒什麼,沒什麼!」霽華不在意地擺擺手,「這都是我家鄉的一些特產,不過倒是挺出名的。」

一位年輕的秘書眼中閃過夢幻般的神采,「你的家鄉一定很美吧!」

「嗯!」霽華重重地點了點頭,開始描述那個美麗的地方,「那里大部分的人家都是以種花為生,鮮花可以賣給城市里的鮮花供應商,做成的干花可以賣給一些藝術巾場,還有一些花就是用來做花茶的。我們家就是一個很大的花茶制造廠,到了鮮花收獲的季節,就連空氣里也是四溢的花香。那里的人種花、采花、弄花,人人都跟花有著最密切的關系。鄉里鄉親間彼此都認識,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樣。我記得我考上東方學院離開家的那天,幾乎所有的鄉親都來送我,大家你說一句,我說一句,熱鬧得不得了。」

「有機會真想去你的家鄉看一看。」一位年紀稍長的部門經理感嘆了起來,「每天生活在這種都市生活里,人都變成了都市的味道,找不到做人的感覺了。」

斑秘書笑了起來,「白經理,你說的這叫什麼話?什麼叫每天生活在都市里都找不到做人的感覺了?我們不在做人,難道在做動物嗎?」

正經理搖了搖頭,「像我們跟人家談業務、約定時間,見了面之後開始為雙方公司的利益談判。在這過程中,虛偽的謊言、無法兌現的諾言、編派同類公司的重言——也不知道說了多少。然後開始簽合約、定計劃……表面上看起來,我們好像挺風光的,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出沒于豪華的餐廳、咖啡廳,其實呢!我們就像一個陀螺,一刻也不能停,稍有閃失我們就會停下來,那個時候這枚陀螺可就完全沒用了。」

另一個部門的負責人感慨萬千地嘆了一口氣,「這就是我們的生活啊!都市人的生活!看上去五光十色、美不勝收,其實是空虛又空洞。」

「別說得這麼沮喪啊!」霽華仍舊保持著一顆樂觀的心,「在都市生活也有都市生活的好處,我到這里後見到很多以前我沒見過的新奇玩意兒。像什麼游樂場、植物園……還有,還有西餐廳……」說到最後,她不禁沉默了下來。垂著頭,她捧著手里的花茶,將所有的感覺浸泡在淡淡的香氣中,她不讓自己想得太多。

門外的廣澤將雙手握得緊緊的,無論願意與否,他都已經傷害到了她——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就在廣澤自責的時候,有雙手踫觸到了他的肩膀。猛地回過頭,看見來人他尷尬的別過了臉,也離開了那扇門。兩個人走到樓層的中堂處,停了下來。

「干嗎不進去?」柳燕脂雙手抱懷靜靜地看著他,眉宇間有著些許揣摩的意味。

在沉默中,廣澤的雙手相互交叉,支撐著他的頭。許久,無法言語。面對這個跟了他四年的下屬兼朋友,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語言來描述自己內心的掙扎。

柳燕脂隱約了解他內心的復雜感受,將這所有的一切丟在一邊,她找他有正事呢!「你父親來了。」

這句話像一顆炸彈丟在了廣澤的心中,自從他考上東方學院就離開了那棟郗家祖宅。九年來,除非逢年過節或一些非常特殊的日子他決不回去,父親也很少來找他。今天這是怎麼了?

「他現在在哪兒?」

柳燕脂用眼神示意樓下,「在一樓的服務台呢!」

便澤走進電梯,按下了去一層的符號。在電梯里,他下意識地收拾起自己的領帶和襯衫,每次面對父親他都有一種去覲見國家元首的感覺。

這就是他們父子之間的關系,那種氣質不凡、高貴得體,卻缺乏真情實感的關系!

***************

「父親。」

見到父親,郗偉廣澤完全沒有輕松,他畢恭畢敬地站在離父親兩米遠的地方,低低地喚了一聲。

郗老先生年近六十,身體仍是筆挺而堅硬,從上到下都顯示出他不凡的氣勢。回望著兒子,他仔細打量了一番,隨即露出滿意的笑容——很好!不愧是他的兒子,舉止得體、氣質高雅、風度翩翩。

便澤亡前兩步,立在了父親的跟前,「您找我有事?」

「咱們去你辦公室談吧!」郗老先生先一步走進了電梯,廣澤跟著進去。

小小的電梯空間只有父子兩人,郗老先生再沒什麼好顧及的,隨即將來意說了出來,「我听說你最近跟一個不三不四的姑娘走得很近,有這回事嗎?」

便澤立刻明白了過來,父親口中那個「不三不四」的姑娘指的是霽華,而告訴父親這個消息的人,不用說,準是孫蓓蕾。看上去是個氣質型美女,想不到竟是個喜歡在人背後嚼舌根的潑婦。

便澤深吸了一口氣,沉沉地說道︰「她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姑娘,她是我們公司的法律顧問,畢業于東方學院法律專業,是一個非常能干、非常有才情、非常吸引人的女孩。請父親不要隨便侮辱人家!」

郗老先生也隨之沉下了臉,「看樣子,你是真的喜歡上人家了,要不然怎麼會這麼跟我說話?」

「我只是實話實說,還請父親見諒。」話是這麼說,可他的聲音沒有絲毫的放松。

郗老先生還想說什麼,偏偏電梯停了下來。廣澤搶先一步走了出去,「咱們還是去我辦公室再談吧!」

郗老先生一路走一路說著,「我不管你喜歡上的姑娘是好是壞,在我心目中只承認蓓蕾那孩子做我們家的媳婦。她出生書香門第,受過良好的教育,家教又嚴,為人得體,與你再般配不過。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等再過兩年,你的事業完全穩定下來,就把她娶過來吧!」他曾經答應過一個人,一定要讓廣澤成為最高雅的人,他不能失約。

「父親,還是進來再說吧!」廣澤拉開辦公室的大門把父親讓進去。

郗老先生正想說些什麼,他的視線一掃,觸及到了桌上的那盆蒲公英,像是被什麼擊中了似的,突然間,他呆住了。

「廣澤,這是……這是什麼?」

「這是蒲公英啊!」廣澤發現父親的神色極端不正常,「有什麼問題嗎?」

郗老先生眼神有些古怪,他抓住兒子的手追問著,「你從哪里弄來的這種東西?現在都已經入夏了,為什麼它才開花?」

「這是人家送的,因為種植在中央空調的環境下,所以開花的季節與一般室外生長的蒲公英不太一樣。」父親的反應太奇怪了,廣澤忍不住生疑,「父親,您不喜歡蒲公英嗎?」

郗老先生跌坐在椅子里,嘴里喃喃念叨著,「蒲公英……蒲公英……愛的紛飛,愛都紛飛了……沒有了,死了……」

便澤倒了一杯水遞給他,「父親……您怎麼了?」好像中了咒似的,神情恍恍惚惚。

郗老先生握著杯子的手不停地在顫抖,水點點地灑了出來,破壞了他一向注重的氣質與修養。拉著兒子,他像是在害怕什麼,又像是在逃避著什麼。

「廣澤……廣澤啊!你……你怎麼會種植這種蒲公英?你……你不是不喜歡植物的嗎?」

他越是這樣,廣澤的疑惑就越大,「父親,這株蒲公英有什麼不對嗎?」

郗老先生長嘆了一聲,決定將事情的始末告訴兒子,「你……你的母親很喜歡蒲公英,她每年都喜歡在院子里種一株蒲公英。她曾經說蒲公英可以寄托她所有的願望,所以她每年種一株,讓它們來實現她的願望。」

站起身,他蹣跚的步伐再無往常的堅定,走到那盆蒲公英的旁邊,他的手撫上了它,「她是那麼喜歡蒲公英!那麼喜歡它啊!」

這是一個久遠故事的開始,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了敲門聲,伴隨而至的還有一道清脆的聲音,「郗總,我是溫霽華。我找你有事,可以進來嗎?」

***************

郗偉廣澤看了看父親,又瞧了瞧辦公室的門,最終他拉開了門。凝望著面前的俗妞兒,一時間他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面對她,「你……你找我有事?」

「事情很簡單,一會兒就好,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此刻的霽華面對他就是單純地面對自己的上司,不卑不亢,也再無多余的表情。

靶覺出她的冷淡與那聲「郗總」刻意拉開的距離,他不覺向後退了一步。「什麼事?你說吧!」

迎視著他氣度不凡的容顏,霽華用最平穩最有力的聲音告訴他,「我要拿回那盆蒲公英,你不會種它,也不想種它,我覺得它還是回到我身邊更合適一些。」

她來收回的不僅是那盆蒲公英,還有她所付出的感情。沐暖日果然沒有說錯,俗妞兒不是那種拿得起、放不下的女孩,她已經決定放手了嗎?太快了!真的是太快了!他還沒來得及把一切想清楚,她就已經收回了這紛飛、繁茂的愛情。

「霽華,我覺得……」

沒等廣澤說出個所以然來,郗老先生突然插了進來,「你就是送他蒲公英的人?我可以稱呼你‘溫小姐’嗎?」他在打量著她,用最苛刻的眼光打量著她。

霽華沒有逃避,任他的眼神圍著她打轉。而她只需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身份。不用說,這個老人一定是郗偉廣澤的父親。父子兩人都有那種自恃甚高的氣勢,所以絕對錯不了。

她用同樣的語氣問他,「你就是郗總的父親?」

郗老先生點了點頭,這個女生外表看起來俗俗的,氣度上卻隱約有著大氣魄。收回自己的探究,他指了指桌上的蒲公英,「這株蒲公英是你的?」

「是!」她迎視著他的目光,毫無退卻,「所以,我現在來要回。」

「你懂蒲公英嗎?我是說你知道蒲公英的花語嗎?」凝望著眼前的俗姐兒,郗老先生似乎在尋找著什麼,又似乎在期盼著什麼。

霽華雙手抱懷把頭昂得高高的,「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出生花農世家,從小就在媽媽、外婆的懷抱里听著各種花的故事,听著每種花所訴說的語言,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郗老先生急急地追問,「那這蒲公英代表著什麼?」

睇了他一眼,霽華把頭揚得更高了,「我干嗎要告訴你?」

郗老先生顯得很失望,他的神情讓廣澤不明白了,「父親,你好好地怎麼想起來了解蒲公英的花語?這跟母親究竟有什麼關系?」

「原來蒲公英讓你想起你那個死去的夫人啊!」霽華心直口快地說了出來,可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趕緊用手捂著嘴巴不停搖著頭,「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什麼都沒說!」

哀弄著這株蒲公英,郗老先生像是撫弄著一片聖潔,「能在這個地方見到這位小姐種植的蒲公英,或許是上天的一種安排吧!也許……也許是你母親在天之靈要將一切揭開。既然如此,我就不妨將所有的一切都說出來。或許,溫小姐會願意告訴我蒲公英的花語究竟是什麼。」

坐在蒲公英的旁邊,郗老先生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幾十年前。

「就像廣澤你知道的那樣,我和你母親阿英是被你爺爺硬撮合到一起的。我不喜歡她,我總認為想我一介才子竟然要娶這麼個村婦為妻,這簡直是種天大的侮辱。阿英她心里也明白這一點,但她依然很愛我,對我也非常的好。後來我們有了你,她非常疼愛你,幾乎將你當成了她所有的寄托。可我不準她這麼寵著你,我總認為她會把你寵壞,而且我覺得她粗俗不堪,會把你給帶壞了。所以從你很小的時候起我就讓你跟著我,我要你完全像我,一丁點也不能遺傳她的‘俗’。」

對小時候的這些事,廣澤記憶猶新。有時候母親緊緊抱著他,父親卻強行將他拉走的畫面還是會時時浮現在他的腦海里。可那也只是一些片段,他越來越覺得模糊了。

郗老先生緩緩地說下去,「這樣的日子一直延續到你七歲,後來,我認識了一位很有才氣的汪女士,她和阿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極端。她才氣橫溢、氣質優雅、談吐不俗,簡直就是為我而來的女神。」

霽華的那張利嘴實在是忍不住了,「你們父子倆真不愧是父子倆,兒子自以為是,老子自命不凡——簡直一對活寶!」

「霽華……」廣澤不想她惹父親不高興,他總覺得或許在未來他們之間會有交集,所以她還是少惹些麻煩為妙。

郗老先生反而不甚在意,「溫小姐說得沒錯,我的確太自命不凡了。我以為世間只有這樣的女子能配得上我,也只有我這樣的男人能配得上她。我和那位汪女士每日談論學問,她儼然成了我所有的精神支柱。可我在表面上卻依然得維系原有的婚姻關系,我得顧及到我的名譽、郗家的名譽,我不能背負上背信棄義的壞名聲。但我不服!我覺得上天對我太不公平,如果我早一點遇到那位汪女士,那我的人生將是多麼幸福。我覺得我所有的幸福和人生的快樂都毀在了阿英的手上。」

「所以你就把所有的氣都撒在了母親身上。」雖然年幼,但廣澤對母親的境遇依稀有些記憶。尤其是父親在家里發過火後揮袖而去,母親總是對著父親的書桌暗自流淚。

而郗老先生顯然沒料到年幼的兒子將這一切都記了下來,而且至今仍無法忘記。他微微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下去。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做了那些殘忍的事情。祖宅的後面有一片很大的院子,阿英將南面一隅清理了出來,每年種上一株新的蒲公英,舊的蒲公英又將種子撒在四周,所以幾年的工夫那里已經是一片蒲公英的海洋了。一次我又將火發在阿英的身上,氣惱之余,我想去毀了那片蒲公英。我真的去做了,無論阿英她怎麼哀求,怎麼哭泣,我都沒有松手,就這樣一把火燒了那片蒲公英的園地。阿英她跪在地上,對著那些黑色的焦灰不停地哭著、說著些什麼。等我去找她的時候,她已經暈倒了。」

便澤望著那株蒲公英,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然後母親她進了醫院,被診斷出患了肝癌,從此後再也沒有回家。」那是一段久遠而痛苦的記憶,此生他終難忘記。

「她就這樣……就這樣死了?」霽華簡直不敢相信,一條年輕的生命就這樣沒有了。她這一生究竟擁有過什麼?榮華富貴,甜蜜愛情,還是幸福家庭?她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曾擁有過。世上竟沒有任何東西是真正屬于她的,人生之大悲莫過于此!

往事的傷痛摧毀著郗老先生所有的神經,就連他說話的聲音也是顫抖著的,「她處于昏迷的時候曾經斷斷續續地告訴我,蒲公英可以寄托她所有的願望,所以她每年種一株讓它們來實現她的願望,可她一直沒有告訴我她的願望到底是什麼。在阿英彌留之際,她交代我一定要將廣澤培養成一個氣質高雅、風度翩翩的人,絕對不能像她那樣被人看不起。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蒲公英……紛飛的愛……’」話到此處,他已是老淚縱橫。

辦公室里的三個人圍繞著一株蒲公英靜靜待著,沉重的氣氛將他們團團圍住,逃都逃不開。

郗老先生抹去眼淚,抖著雙手述說著,「直到我永遠地失去了她,我才明白,原來在不知不覺中,我早已愛上了她。只是我顧著自己的面子不肯承認,不肯承認我這個自恃甚高的人竟愛上了一個村婦。我後悔啊!後悔沒在她活著的時候好好愛她、好好疼她。我站在那片化為灰燼的蒲公英園里,滿眼全是她的身影。我拼命地種啊種啊,想恢復那片蒲公英園原有的風貌,可是無論我怎麼種,蒲公英就是活不了。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我親手毀了她的蒲公英,上天就懲罰我永遠欠著這筆債。蒲公英……紛飛的愛……阿英死的時候已經不再愛我了,她的愛飛走了。」

「不是這樣的!」霽華猛地站了起來,「不是這樣的!蒲公英的花語是‘紛飛、繁茂的愛情’。它的意思是讓愛紛飛,將愛帶到遙遠的地方,帶到有希望的地方,讓它繁茂地生長起來。我想伯母最後的意思是,她希望自己的愛紛飛在人間,在伯父你能觸模到的地方繁茂地成長起來——她是真的真的很愛你!」

「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郗老先生緊握住霽華的手,像在凝听神諭,「阿英至死仍愛著我嗎?她不恨我?不怨我?」

霽華反握住他的手,肯定地告訴他,「如果她恨你、怨你,就不會在臨終前說那句話了。」

凝望著面前的蒲公英,廣澤反復地念叨著,「蒲公英的花語——紛飛、繁茂的愛情!蒲公英的花語……」

他猛地轉過頭,恰巧對上霽華的眼,四目相對。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過來,明白了自己不能放棄、必須監守的那分感情。

被他炙熱的眼神燃燒著,霽華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猛一轉身,她忙無措地向外奔跑。

便澤一愣,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她穿著休閑鞋的腳顯然比他的運動反應快了許多,先一步,她逃出了他的挾制。

「去追她吧!」郗老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像我那樣悔恨終生,我知道她是你想要的那個人。我答應過阿英要讓你成為一個氣質高雅、風度翩翩的人,但我想她更希望你愛上一個懂得蒲公英花語的女孩。」

一個懂得蒲公英花語的女孩——廣澤的唇角微微勾起,一個箭步他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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