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四十四年過去了,這第四十四年的夏天,烈日烘烤著大地,人們在如火的日子里受著煎熬。萬里望去,有樹無樹陰,地面上沒有任何一方影子,農田里耕作的人連一個納涼之所都找不到。
即使是常年冰雪覆蓋的南山也蕩漾在驕陽之下,淡梅頂著火毒的日頭在梅樹下找到了光神的身形。
「你怎麼在這里?這里這麼熱還是回梅英小築吧!」
扁神揚著酒壺感覺有些荒唐,「我是神,什麼樣的天對我來說根本沒有任何一點影響。你的體內有妖精之氣,你也不會感到什麼不適才對啊!」
「可是凡界的人受不了啊!」
不願看到他每天就這麼活在醉酒之中,出于逃避心理,淡梅走了一趟凡界。親眼目睹凡人在水深火熱中掙扎,她心生不忍。怎麼也沒想到影子妖精的死竟然會給凡界帶來這麼大的影響,萬事萬物都失去了自己的影子,光芒不再是溫暖的象征,它成了荼毒生靈的殺手,給每個凡人帶來的只有刺眼、痛苦和煎熬。
「光神,你就不能想想辦法讓光變得弱一點,減輕一些老百姓的痛苦嗎?」她在求他。
扁神將滿壺酒倒在自己口中,手一揚將空壺丟到了一邊。「我能有什麼辦法?」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四周,「連我這個光之神都失去了影子,這世上還有什麼能創造出影子?沒有影子就沒有遮蔽陽光的東西,那凡界的人就只好忍受日光的茶毒。你這麼聰明,你有什麼辦法嗎?要是想到了可以告訴山下的那些人,你也做一次神仙嘛!」
他是自私的,除了自己誰也不關心,誰也不愛--這一點,妖影沒有說錯。現在她都已經不在他的身邊,他更有理由放任自己自私下去,反正無所謂,一切都變得無所謂了。
曾經,他以為自己是最偉大的神,萬能的神。但他錯了,他連自己惟一的愛戀都救不了,他憑什麼普度天下蒼生?
天下不可沒有光,天下也不能失去影。而影……卻可以月兌離光,只要沉浸在死一般的黑暗中,影無需光而存在。
瞧著他又拿出一壺酒灌進喉中,淡梅的心口又再次痛了起來。他是神,不管怎麼喝都不會醉,而他卻故意做出歪歪倒倒的樣子,她知道他根本不想清醒。
那天,當她從昏迷中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就看到了一個握著酒壺的光之神。他笑著舉杯祝賀她,祝賀她不會死,祝賀她將永遠地活下去。
他一邊笑一邊說:「你知道嗎?妖影死了,她竟然自己找死,將體內所有的本源精氣給了你,然後她就跟著幽靈小表去了什麼冥界。以後我再也見不到她了,哈哈哈--她說她把我給她的一切全部還給我,她說她再也不做我的影子,她竟然用這種方式徹底地從我身邊逃開,真是太好笑了!」
他狂笑著將酒倒進自己的喉中,卻反被酒嗆得咳嗽連連,直咳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神也有眼淚嗎?那眼淚究竟為何而流?
這一次,她恨透了自己的聰明,她情願她笨得什麼也看不出,什麼也看不懂。
走到他的身邊,她試圖奪下他手中的酒壺,卻不成功。她秀眉緊蹙,嘴角滲著苦澀,「你是在懲罰我嗎?」
扁神胡亂地搖著頭,「我干嗎要懲罰你?你又沒有做錯什麼,我懲罰你做什麼?」
淡梅一把抓住他,迫切地追問著:「你是不是覺得該死的是我?如果沒有我,妖影就能好好地活在你的身邊。你是不是覺得我根本就不該存在?如果你覺得……」
用力甩開她的手,他不想被任何東西所禁錮,包括這個近似神的她。「我能有什麼覺得?我敢有什麼覺得?
我的‘覺得’能改變什麼嗎?」他苦笑著,笑他自己,更笑這個沒有影子的世界。
面對他蒼白的笑容,淡梅小心翼翼地追問著:「妖影……她對你真的很重要嗎?」
扁神一壺酒倒進自己的月復中,「我不想提她的名字,提又有什麼用?你能改變什麼嗎?你能把她重新找回我的身邊嗎?你能讓她重新活回來嗎?哈!她死了,她用最徹底的方式離開了我的身邊,她不再做我的影子。她將我從身邊甩開了,她在用她的死懲罰我。你沒有錯,錯的是我!哈哈,哈--」
「光神,你別說了!」淡梅奪下他手中的酒壺,「我,我把體內的精氣還給她,我用自己的生命把妖影換過來,我讓她回到你的身邊。這樣……這樣總可以了吧?」
「你以為命是可以隨意互換的嗎?」光神拿起一壺酒接著喝下去。酒入月復中氣息難平,思念卻如影隨形涌上了他的心。此時她的魂魄已飛到了何方?他不管用什麼辦法,不管動多大的法力都感覺不到她的任何氣息。
妖影,你在哪兒,你到底在什麼地方?
妖影……妖影到底是什麼?
她只是他的影子嗎?他創造了她,給了她生命,她是他的影子,她真的只屬于他,她只是他的一部分嗎?
影子的存在是為了光,妖影的存在是為了光神--他一直認定這一點:她是他的影子,她只屬于他,所以她必須服從他。
她的存在真的只為了他嗎?沒有他,只要她願意她依然可以愉快地存在于人世間。從前她一直是從屬的地位,他去哪兒,她跟著去哪兒;他作出決定,她跟著他的決定去做;他命令著她該怎樣,她就怎樣。
她是誰?她到底是什麼?
她是他的影子,按理說妖影就是為了光神而存在。她真的只是他的影子,只為了他而存在,這就是她存在于這世間所背負的使命?
「你是光之神,你活在一片光芒中,你的眼中只有神一般的自己。你所要的不是完美的神仙,你愛的不是淡梅,更不是我。你所在乎的,你所愛的,永遠都只有你一個。」
妖影說中了他的痛處,是啊!到底什麼對他最重要?
扁神低頭看著地下,他在尋找自己的影子。冥冥中他看見了妖影的面容,千年相隨,他所在乎的,他所愛的只是他自己嗎?
妖影--這個名字浮上心頭,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種只屬于人類的情感--愛。
他是愛她的,即使這種亂七八糟的感覺不是神所熟知的,但他終究還是愛上了她。為了她,他寧可時刻回顧連他自己都鄙夷的妖精時代;為了她,他寧可失去神界的高貴,置身于他所鄙夷的凡界;為了她,他寧可品嘗神仙不該有的七情六欲。
原來,這種感情就叫「愛」。
他愛她,光愛上了影子,光之神愛上了影子妖精。
她是他的影子,如影隨形跟在他身邊千年,千年時光早已使她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因為這份熟稔,他往往會忽略她,就像心長在自己的身上,只有在心跳加速或心口不舒服的時候,你才能注意到它。然而若是沒有了心,連生命都沒有,還有什麼世間最完美、最偉大的神?
她不是他的影子,她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她是他的支點,她是他心中最璀璨的神,她是他的全部。
他自私地想要尋找一種內心的滿足,他既要妖影,也要證實自己是最偉大的神,他永不滿足,永遠覺得有缺憾,在猶豫間他失去了妖影。錯的是他,該受懲罰的也是他。懲罰他表面光芒四溢,內心永遠活在陰影中見不得光,這是他永遠也逃不開的悲哀。
他找到了對自己最重要的東西,他卻永遠地失去了她。
扁神的手猛地抬起,他將酒灌進自己喉中。光照在臉上,整顆心卻沉浸在一片濃郁的陰影中。
望著光神疲憊的身形,淡梅找到了自己的決定,「帶我去找妖影吧!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能將我體內的精氣還給她,我們的生命應該互換。」
扁神幽幽地瞅著她,無語中透著質問。聰明如她怎會看不懂他的心思,淡然一笑,她的手探上了他的背。
「不要在意我,我的命本來就是妖影用精氣延續下來的。為了我,她失去了眼楮、听覺,現在又失去了生命。她的離開讓整個天下都沒了影子,那麼多的人因為受不了酷暑而死去。你就當成全我,讓我做一回神,我想救天下的百姓。這世間失去了淡梅,還有許許多多的女子,可是……妖影只有一個。」能佔據光神心的只有她一個--最後這句話她埋在了心中,說出來只是徒然讓自己心痛。
扁神凝望著她,默默地搖了搖頭,「世間有許許多多的女子,但是近乎神化的淡梅只有一個。」
不是不想讓妖影回到他的身邊,讓他奪去淡梅的生命,這是另一種痛苦的選擇。他不能這麼狠心、絕情,更何況,即便淡梅死了,能不能找回妖影還是另外一回事。
走到這一步,他還能為她著想她已覺得很滿足了。這一次,就讓她來為他做出決定吧!」光神,我並沒有近乎神化。我有我的渴望,我渴望你能擁抱我,吻我--像你對妖影那樣對我。可是我不敢表現出來,我怕破壞了在你心目中完美的神仙形象。妖影的精氣延續著我的生命,可是心口疼的毛病並沒有因此而得到改善,我依然在受著煎熬,你就當幫我解月兌痛苦,也幫你自己找回心中的光芒吧!」
她願意與妖影交換生命並不是為了凡人的安危,她沒有那麼偉大。四十四年前她自私地想留在他的身邊,甚至不惜要了妖影的命,她根本就不是一個有著菩薩心腸的女人。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她對心中的感情徹底失望後的決然。
即使她陪在光神身邊千年、萬年,她依然無法佔據他的心。能做他影子的只有一個,能被他所愛著的也只有一個小妖精。
面對淡梅懇求的眼神,光神再次猶豫了,他要再自私一次嗎?他要為了自己的心再傷害一個人嗎?他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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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一道黑暗之門,那里有一個搖曳著美麗的花園,它就是冥界的幸福所在。因為這是冥王特意為自己的夫人所建,所以能進來的小表並不多。
花園的一方有一塊奇特的花圃,它由紅、黑、黃三色泥土組成,花圃上林立了四十三朵花,一縷如煙的魂魄正飄在空中準備種下第四十四顆花種。
幽靈小表晃悠到花圃前所看到的正是這副情景,‘妖影,你在這里過得還習慣嗎?」
「別再叫我從前的名字,我現在已經不是誰的影子了。」
魂魄旁若無人地繼續做著手里的活兒,「這是第四十四顆忘情花,我要把它送給冷凌,他已經投胎到一個很遠的地方了,我要用這顆花祝福他這一生能夠獲得愛和幸福。冷凌啊!這一生你不要再愛上不該愛的了,你要愛上一個可以好好愛你的人,要記得相守一生。」
她種了四十四顆花,她要用開出的這四十四朵花獻給冷凌,回報他這一生對她付出的感情,她也用這四十四朵忘情花祭奠自己對光神付出的感情,她要徹底地忘記,開始新的修煉。這一次,她絕不再做誰的影子。
「你為什麼要死?」這個問題壓在幽靈小表心中許久,爹不肯跟他說原因,他也猜不出。他總覺得妖影根本就是在找死,可是為什麼呢?
「因為我無法將光從心底徹底地抹去,我覺得自己對不起冷凌,即使他死我都沒能讓自己愛上他,哪怕是一時一刻我也沒能讓他感覺到我的愛。他要我去找光神,其實是他洞穿了我的心思,他知道我根本放不下光神。而我……我也受夠了,千年相伴在光神的身邊,我已經受不了再這樣下去,我受不了自己再活在對他無止境卻永無希望的愛中,所以我選擇了消失,從他的身邊,從六界間徹底地消失。只有這樣,我才能獲得最後的解月兌。」
她困難地提起水壺澆花,看著花慢慢地成長,她像是得到了某種慰藉。
幽靈小表幫她撥著土,「冷凌希望你回到光神的身邊是想要你得到幸福。因為他知道你愛的是光神,只有他才能給你全部的光芒。你現在卻甘願選擇活在陰影中,你辜負了冷凌的心意。」
「別再說了。」她不想再提起這些事,她說光神學不會滿足,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是光神創造了她,他給了她生命,允許她存在。曾經,她心甘情願地待在他的身邊,做他的影子,做他的一部分,她沒有任何理由地服從他。
她希望用這種方式永遠地陪在他的身邊,進而佔據他的心。她不滿足于只做他的影子,她不甘心永遠待在從屬的地位。
直到他的行為一再地傷害她,迫使她必須接收這種不滿足,面對愛的缺憾,她這才醒悟,沒有他,她依然可以很好地存在于人世間。她不單單是他的影子,也不單單為了他而存在,她存在于這世間,她做他的影子只是因為……愛。
和冷凌共度的那二十二年,看起來她像是每時每刻都很愉快,可她每天只有一小段時間是真的在笑,能讓她從心底笑出來的時光就是沐浴在陽光下的那一刻。只有她的身體接近光,她的靈魂才能得到升華。
有好多次她都想去梅英小築,雖然她看不見也听不見,可是只要能感受到光的氣息,她都覺得快樂。有好多次午夜時分,她都覺得光神就坐在她的床邊,金色的眼滿載著深情痴痴地凝望著她。她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她笑自己的痴念,她笑自己就是放不下那殺死她的光芒。
冷凌在死之前說出了她心底的秘密,也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除非斷了這份愛光神的心,否則她永遠只能做一個從屬于他的影子。那就讓她親手斬斷這一切吧!她用徹底的消失從他身邊逃開,她用找死的方式告訴他:她不做他的影子,妖影就是妖影,不屬于任何事物,更不屬于他。
她成功了,成功地從光神的身邊逃了開來,可她的心依然沒能逃開。她在這片忘情花海種了四十四朵花,耗費了四十四年,卻依然沒能忘記他。她無法平靜地回憶起和他之間的點點滴滴,更無法想象他和淡梅在一起的樣子。她還是失敗了,敗給她自己。
要怎樣才能對他釋懷?這個問題就像要怎樣才能讓他愛上她一樣難以回答。
「幽靈王!幽靈王!」
妖影正在想這找「幽靈王」怎麼找到忘情花海來了,沒想到她身邊的幽靈小表卻緊張地站了起來,「什麼事這麼慌張?」
妖影不自覺地偏過頭打量起他來:鬧了半天他就是幽靈王啊?看這小表頭平時嘻嘻哈哈的樣子不太像啊!
底下的小表匆忙回報:「神界的光神殺進了冥界,要王上一定要將影子妖精的魂魄交出來。」
妖影一驚,光神來了?還來要她的魂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幽靈小表沉下神色,一副面色凝重的樣子。妖影更是慌了手腳,「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你帶我出去看看啊!」終究她還是放不下他。
沉默中的幽靈小表突然一擊掌,大喝一聲:「父王說光神今天申時來,我非說酉時來,這場打賭我又輸了,真是糟糕啊!」
他還有工夫打賭?妖影將手中的花鋤砸了過去,哈!小表頭的犄角歪了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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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說一遍,把妖影的魂魄交出來。」
全身的光芒散發著陣陣戾氣,光神像戰神一般沉浸在戰爭的狂氣之中。相對于他的血性,冥王就顯得自在多了。他一手撓著犄角,一手揉了揉額上的幽靈標志,順道還打了一個哈欠這才懶懶地開口:「你雖是光之神,也沒道理隨便跑到我冥界來要影子妖精的魂魄吧!」
扁神揚了揚手中一個充斥著陰影的小口袋,「這是妖影的本源精氣,我把它帶來了,只要能要回她的魂魄,我就能讓她重新活過來。」
冥王不在意地瞟了一眼那個小袋子,「你把淡梅給弄死了?光神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神啊!先是拼了命地救下這個凡人,不惜與天斗,更不惜將妖影置于死地,現在又把淡梅給殺了,想救回妖影。我想你還是別跟我要妖影的魂魄了,要不一會兒又覺得你還是想要淡梅活著,換來換去挺麻煩的。」
冥王嘲諷的語氣說到了光神的痛處,一切的錯都是他造成的,「我沒有殺淡梅,是妖影主動現身奪去了淡梅的生命。」
事情的發展根本出乎他的意料,在梅英小築的時候他理清自己的思緒以最誠懇的心態說了一句話,淡梅听到這句話後,她身體里滲出一片陰影,那陰影凝結成妖影的身形緩緩地走向他,淡梅隨即倒下,在瞬間變成一個頭發蒼白的老太太,魂歸該歸之處。
不是他殺了淡梅,是妖影的本源精氣自己走出了淡梅的身體奔向他的身邊。正是這件事給了他勇氣,他一定要帶著小妖精的精氣找到它的主人,他要憑自己的力量救回妖影。
不用他細說事情的始末,冥王早已算出了所有。他微笑著瞅了瞅光神,「听光神的口氣,影子妖精似乎有意再活過來,再回到你的身邊。再怎麼說,你也是神界掌管光的神,我也不能太過為難你。這樣吧!我把妖影的魂魄叫出來,她要是願意跟你走,我也不阻攔。」
「多謝冥王成全。」
冥王但笑不語,光神啊扁神,你很快就會知道這一謝還謝得太早。
冥王轉頭向自己的寶座後方吆喝了一嗓子:「小子,你還想偷听到什麼時候?」
幽靈小表從寶座後面鑽了出來,他還以為爹沒看見他呢!原來是他自己想得太美,老鬼頭早就發現了他。「父王,你叫我?」
「還不趕快把妖影的魂魄給我放出來!」看好戲的美妙時光,他竟然在這里浪費時間。
很多年前冥王就曾預測過影子妖精和光之神的這段戀情將要出現三個結局:影子妖精走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凡界百姓以命作陪,最後一個結局就是冥界受擾--妖影自己找死。魂歸冥界可謂「萬劫不復」;凡界百姓因為難忍酷暑死亡眾多,可謂「以命作陪」;現在光神來到冥界,就看怎麼打擾了。
在冥王的催促下,幽靈小表將藏在他口袋里的妖影放了出來,「你的老主人來看你了,怎麼也得出來打個招呼吧!」
妖影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從幽靈小表的口袋里飄了出來、她現身在冥界黑色的背景下,更顯得蒼茫而稀薄。
抑制不住心頭的激動,光神上前一步叫出了她的名字:「妖影--」
她冷漠地撇過頭不想看到他的真情流露,「妖影已經死了,在你面前的只是一縷無名魂魄。」
不理會她的冷言冷語,光神急切地將來此的目的告訴她:「你的本源精氣在這里,你快點到我的身邊來,我會給你第二次的生命。」
第二次?她冷笑著搖了搖頭,有一次已經夠了,她不想再有什麼第二次。否則她根本沒必要自己找死,她不就是想從光的身邊逃開嗎?
「把這些東西給你的淡梅,給你心中最完美的神留著吧!再不行你就再創造出一個屬于你的影子,把這個給她不就好了。」
「我只要你!」光神吼出了心底話,「這世間根本就沒有完美的神,如果完美的神必須無情無愛,無欲無求,我情願做回妖精。」
他認輸了,他接受了天命。他生來就不是神,注定本質是個卑微的小妖精,無論多麼偉大,他也注定逃不過愛恨糾纏。直到他接受自己的那一刻,他才真正地贏過了天。
「或許,我的影子可以再生,可只有你是獨一無二的。我要你回到我的身邊,我只要你。」
她先是一怔,隨即想起了千年相伴他對她的無情。冷著心她拒絕了他:「你要我?千年來總是你要我如何如何,這一次你以為我還會再服從你的命令嗎?」
扁神早已橫下一條心,今天不管她說什麼,也不管冥界有怎樣的挑戰在等著他,他一定要將她抓回他的身邊。他剛想抬起腳向她走去,一張網憑空而降擋在了他的面前。
冥王笑呵呵地站起身朝光神招呼起來:「我是很想成全光神,無奈冥界有冥界的規矩。想來光神也知道,六界各有各的規矩,就像我不能隨便闖進神界一樣,神來到冥界也不能隨處走動。這張網又叫‘千刀網’,每個珠絲相結處都有一把利刃尖刀,無論是神、鬼、人、妖,除了沒有形體的魂魄,否則只要身體沾上這張網就會感受到切骨之痛。凡界的老婆子常常呼喚自己的丈夫為‘殺千刀的’,意即在此。如果你真想抓回妖影的魂魄,就得穿過這張‘千刀網’,要是害怕現在走還來得及,咱們彼此方便,不相為難。」
他以為這樣說就會讓光神退縮了嗎?即使冥王真的把刀山、火海放在他面前,他也會不顧一切地將妖影的魂魄抓回到面前。
扁神向前沖了一步,他的身體剛踫到千刀網,就被相結的珠絲切破肌膚,直切到骨髓深處,這大概就叫「刻骨銘心」吧!痛得他刻骨銘心,就像她對他千年的情感。
他沒有停滯,困難地移動雙腿他繼續向妖影的方向走去,嘴里還不斷地喊著:「妖影,回到我的身邊,妖影!」
神的軀干被利刃尖刀劃得破碎,他體內深藏的光芒隨著傷口流到這大千冥界。他加快移動的速度,他越接近妖影,他身上的傷口就越多越大,痛楚增加,順著傷口流出的光芒也越來越強烈。那光芒照得冥界一片明亮,璀璨得像神界的光之殿。
妖影的魂魄冷冷地看著這片輝煌的天地,看著他慢慢靠近自己,她不動不搖像在等待著神跡的降臨。
離妖影還有最後三步,光神痛不可支地單膝跪倒在地上,他全身布滿大大小小的傷口,不見血,只見光。想要重獲幸福就要付出代價,而這……就是燦爛的代價。
「妖影……」他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喃喃念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妖影,回到我的身邊,重新陪在我的身旁……」
幽靈小表到底是小表頭,他實在不忍看到光神這麼艱難、痛苦下去,搗了搗身旁的冥王,他為光神求情,「父王,算了!你就撤下‘千刀網’吧!你何苦為難他呢?」
「我不是在為難他,我是在幫他。你小孩子不懂,看著就知道了。」能撤下千刀網的不是他這個冥王,而是正對著光神的妖影,為難他的也不是他這個冥王,還是影子妖精。
對著面前痛苦難當的光神,妖影的魂魄飛到了半空中,「你走吧!離開冥界,回你的神界,回到你的光之殿。用我的本源精氣換回淡梅的性命,你不是一直很想和她在一起嗎?我成全你,這樣不好嗎?」
「不好!」光神忍著痛想站起來,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站了起來,緊接著又倒在了刀口上。「淡梅那近乎神的存在的確彌補了我心中隱藏的自卑,但我的心中又出現了更大的空缺,我再次陷入不滿足中。你不是問我什麼對我才是最重要嗎?現在我來回答你這個問題,做個偉大的神對我很重要,淡梅對我也很重要。但對我最重要的……是你。」
妖影怔怔地看著他,臉上的冷漠在一點一滴地融化。她的魂魄依然飄在空中,絲毫沒有向他靠近。
扁神拔去身上的利刃尖刀,他努力向她的腳邊移去,「你的死讓我明白了一點:我可以接受不完美的自己,我可以失去神的身份,我可以沒有淡梅,但我不能沒有你。因為我……愛上了你,愛上了自己的影子,愛上了陪我千年的影子妖精。」
他就是對淡梅說出了這句話,妖影的本源精氣才自動從淡梅的身體里跑了出來,跑到了他的身邊。他終于相信,無論是他這個神,還是她這個小妖精都擁有凡界這種亂七八糟的感情,他們都愛上了對方,而且是愛到了骨子里。即使沒有形體,即使沒有靈魂,單單是彼此的氣息也明白深愛的真諦。
扁和影彼此吸引,連他們自己都無能為力。
望著一向高高在上的光之神竟向她這個影子妖影爬了過來,妖影即便有再多的堅持此時也為之動容,「我不欠你什麼,我已經把你給我的一切都還給你了,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不!你欠我。」
扁神咬緊牙關爬完最後一步,他終于來到了她的身邊,「你欠我一顆心,你帶著我的心離開,現在你要將它還給我。只要你回到我的身邊,你就真的再也不欠我什麼了。」
她苦笑著搖了搖頭,面對他,她總是有著一種挫敗感。她敗給了她自己的心,她還是放不下他啊!
「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影子妖精,我怎麼會擁有偉大的光之神大人的心呢?你不是說過嗎?你是偉大的神,只有完美的神才能配得上你,凡界粗俗的愛,你根本不屑一顧。那我是什麼?你到底當我是什麼?」
這個問題她問過他無數次,這一次他終于能將心底最真實的答案交給她了,「開始的時候,我將你創造出來。你是我的影子。千年相伴,有你在身邊的感覺成了一種習慣,我習慣了如影隨形的生活,我習慣了忽略你的存在。直到你離開,我才明白其實你早就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關鍵的一部分,不能割舍的一部分。」他指了指自己心的方向,「你在這里,這就是你。」
這世上有很多種表達愛情的方式,卻沒有多少男子將所愛當成身體的一部分。要知道,最愛的東西可以割舍,只有你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是不能舍棄的。割舍掉身體的一部分,伴隨著流血和疼痛,還有永遠也無法磨滅的一條傷痕--這就是光對影的愛,至深至痛的愛。
合上雙眼,妖影不再和自己的心作對,一縷幽魂找到了歸屬的位子,她向光之所在飄蕩而去。
在最璀璨的無限光芒中,影子找到了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