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敵丑公主 第八章 正當夜姑佷明對陣

「非我不嫁……非我不嫁……你還當真非我不嫁……」

嘴里喃喃地念著這幾個字,若是幾日之前,他會將它當成天下女子對他的愛慕之情,他會得意地笑仰蒼天,絕不會理會段負浪提醒他小心笑閃了腰。

可……真的被段負浪那張烏鴉嘴給說中了,他真的笑閃了腰。

他的自鳴得意在權力面前不過是一場笑話,驚天動地的大笑話。枉他還跑到碧羅煙找大理第一名妓,想要氣飛了這妄想嫁他為妻的丑八怪公主。卻不料,他早已在公主殿下全副的盤算之下。

區區一介名妓能擋住她權欲的腳步?

笑話!

「嫁了我又能怎樣,你不會以為借著我,你就能成為控制大理國的女王陛下?」他戲謔地望著她,卻覺得自己更像是個遭人戲弄的笨蛋。

她搖頭,淡定地看著他。

斑泰明就不明白,這個計謀大過天的女人怎麼總可以一臉坦誠地望著所有人,即使心中藏著竊國的陰霾。

卻听她說︰「我並不想以女王之姿盤踞大理天下。」

他愣神地看著她,「別說你想在我背後幫我指點江山,讓我站在大正殿上執掌大理——這就是你嫁我的打算?」看著她認真的眼神,他只想說……不是吧?你不是認真的吧?

可她偏用那張正經八百的臉告訴他,是,我就是這麼打算的。

「你瘋了——」這是他唯一可以給她的評價,「你真的瘋了嗎?被權勢給逼瘋了嗎?我想掌握大理實權,那是我的野心,我的。你是大理段氏王族的公主啊!你幫我竊國,這算什麼?」

她瘋了,她一定是瘋了,瘋到了連雄心勃勃妄圖掌控大理實權的高泰明都無法接受她有意幫他竊國的想法。

「你很明白,政權斗爭最終必然是你死我活。現在看起來,大理王朝風平浪靜,可放眼望向日後,要麼,段素徽乖乖做傀儡帝王,由我操控;要麼,我取而代之,或軟禁或殺戮,他段素徽逃不過這場結局;要麼,他滅我,如滅叛臣楊義貞,然我是決計不會給他這種機會的。」

她點頭表示明白,確是明白。就因為她太明白了,才要嫁他為妻,「我會幫你奪下大理的實權,然王室族人最終的結局,你要听我之言。」

這才是她幫他的主旨嗎?

「那為什麼你不出手幫段素徽,趁早結束我的擴張與霸權呢?」他不懂,這女人著實讓他完全弄不懂。

不用兜圈子,他們已是夫妻,已是坐在一條船上的同盟。直與他說了吧!

「段素徽有致命的弱點,扶之無用。」段漣漪一語定了段素徽的命。

「王兄三個兒子,永嫻王嫂在位時力輔三子素耀。王兄雖喜長子素光,然素耀畢竟是嫡出,也就默認了素耀為儲君之事。不幸的是素耀早夭,不久永嫻王嫂也病逝,王兄一心輔素光上位,竟不想最後落得這樣的結局。素徽是登基為王了,可他並非帝王本性。

「如今,大理四面楚歌。于外,宋國、西夏于大理虎視眈眈;于內,白族、彝族可謂水火不容,權臣之間更是力量交迭。素徽確是精明,可心不在將大理帶上強盛。長此以往,大理段氏必將落得悲慘的下場。

「與其眼睜睜地看著段氏王朝被侵噬殆盡,走向萬劫不復,不如我先出手,將大理帶上強盛——對我來說,誰做大理的王,大理的君主姓什麼並不重要。要緊的是,大理國不會被他國侵吞。這是為君者當有的高度,也是從政者該有的胸襟。」

鮑主一席話,叫高泰明汗顏。

她的胸襟,她的眼光,她的謀略,已遠遠超乎一個深宮女子的界限,甚至超越了他這個自小就抱著宏圖偉願的男人。

就連他也不禁要說,若非女子,她絕對是大理王朝中興的最佳人選。就連他也不禁要心甘情願地匍匐在她的腳下,助她完成大業。

這位夫人,他算是娶過門了。

沒有新婚的甜蜜與黏稠,段漣漪甚至來不及洗手做湯羹便開始了她困在宮中多年,想做而無法做的舉措。

安插高氏一門的干將入大理國各處邊防,調集高氏親衛軍入王宮內苑做侍衛,將高家集中在繕闡的兵力分布各地,培植朝中傾向高家的勢力,提攜高氏子弟入朝為官且分布各地……

她的種種舉措,由公公高升泰、夫君高泰明聯合執行,高家滿門全力支持。不消半月的工夫,高氏黨羽上至大正殿,下到鄉野邊防,已遍布大理各地。

連公公高升泰都直呼,這一個兒媳抵高家千軍萬馬。

時日一久,高泰明糊涂了,段漣漪也糊涂了。

他們日日添加籌碼,身為王上的段素徽卻根本不加理會——對朝中之事,他日日盡心盡力;對高家的步步緊逼,他置若罔聞;對高泰明提出的種種條件,他事事答應。

他在想什麼?

他在做何打算?

斑泰明不知,段漣漪不知,滿朝文武皆不可知。

靜觀讓前景變得模糊不清,最可怕的不是糟糕的局面,而是不知道會怎樣瞬息萬變的將來。

就在段漣漪為朝局擔憂的當口,與她夜夜同枕、日日相對的那個男人卻在為另一件事煩惱傷神。

——她,愛我嗎?

是男人的自尊心受到毀滅性的打擊也好,是他向來引以為傲的魅力被權欲踩在腳下的粉碎性痛苦也好,總之,段漣漪嫁給他的理由,讓他,高泰明很受傷。

沒有比這個更叫他傷筋動骨,扯心傷肝的了。

你嫁我當真完全出于政治考量,一點情感都不捎上的?

他很想問她,很想親口問她,尤其是看她日日撲在案頭上,眼見著將高家帶向王權的頂峰,他更想知道,她,段漣漪,為什麼嫁他。

不都說酒後吐真言嗎?

一壇酒、兩只盞、四五六道菜,他端坐在桌邊,就等著她入席了。

已入夜,照例每晚這個時候,她都會從書房中回到他們的新房。夜夜如此,偏在他精心布局的這一夜,錯了,亂了。

月上中天,依然不見她回房。他禁不住叫了她貼身的篤諾侍婢,「公主呢?」

「傍晚時已去了大正殿,說是要去見王上。」

她去了大正殿?她竟去見段素徽了?在他準備好一切的當口,對他對弈的那個人……撤了?

那他還玩個什麼勁啊?

抱著壇子,高泰明還是自斟自飲,一醉方休吧!

段漣漪可就沒這麼好命了,打傍晚她就坐在大正殿里,都月上中天了,她還空著肚子等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空的王上——段素徽。

「公主今日還是請回吧!待王上得了空再請公主進宮。」李原庸來請了幾回,照例,這個時辰,大正殿內早該清場了。

她偏坐著不走,他能奈她何?

不僅不能,李原庸還得陪著段漣漪公主聊天打發光陰。

「我記著你原是耀王爺的隨侍吧!」

听段漣漪提起素耀王爺,李原庸怔了片刻,最近似乎宮里的主子們都愛提起那個病逝久矣的耀王爺。前有王上,後有公主。

「公主記性真好,臣自進宮起便跟隨耀王爺,直至他故去。」

段漣漪點點頭,她怎麼會忘記呢?那個總是微笑著,和善地面對每個人的素耀。想到他,段漣漪忍不住長嘆,「要是素耀還活著就好了,要是素耀還活著就好了……」

李原庸只是听著,並不答話。

段漣漪又道︰「素耀故去以後,永嫻太後調你去南門做將。平定叛臣楊義貞,你功勞顯著,當今王上著你宮內侍衛總管、首府守將,領大將軍俸——這可是幾世的榮耀啊!」

李原庸立即叩首,「這全是王上的恩典,公主的恩典,王家的恩典。」

「我的恩典?呵呵呵呵呵呵——」段漣漪一陣朗笑,「李將軍升了大將軍後變得會說話了,這怎麼是我的恩典呢?你要謝也當謝當今王上才是。」

鮑主這是話中有話,李原庸唯有諾諾,不敢亂言。

他不說,她倒是有話要交代他︰「李將軍,你謝我的恩典,我無功不敢領。我倒有些事今後要麻煩你,你可要答應我。」

「公主,敬請吩咐。」

甩開袖袍,立起身背對著李原庸,段漣漪沉聲吩咐︰「現在宮里的守衛軍多了許多新面孔,日後還會漸漸多起來,身為大將軍,又是宮里的老人了,他們有什麼做得不到的,你還多指點些。」

她指的是新近派進宮的高家軍嗎?

滿朝文武都瞪圓了眼珠子看在心底的事,李原庸想裝糊涂也是不成啊!到底把這些新近入宮的高家軍放到什麼位置上呢?偏生王上不發話,他只能兀自揣摩著。

沒想到,還沒等王上發落,公主已經坐不住了,要他迅速表個態。站左,或是站右,這一旦站錯了邊,別說是這一輩子,就是他上一輩,下一輩,都得賠進命去——想來,公主是決計不讓他站中間的。

李原庸剛想回個模稜兩可兩邊不靠的虛話,大正殿外,聖駕到——

「姑母,您來了?」

王上端坐中央,一揮手,說著︰「原庸,你先下去吧!我同姑母說幾句體己話。」

段素徽輕而易舉解了李原庸的困,段漣漪輕而易舉引出了避而不見的王上——相得益彰,兩邊都討了便宜。

屏退左右,大正殿內只留下姑佷二人。

段漣漪當仁不讓先開了口︰「王上意欲何為?」

端著苦茶,段素徽卻是品著甘甜,「姑母言下之意……」

無意再兜圈子,段漣漪直言︰「我安插高氏一門的干將入大理國各處邊防,你準;我調集高氏親衛軍入王宮內苑做侍衛,你準;我將高家集中在繕闡的兵力分布各地,你準;我培植朝中傾向高家的勢力,你準;我提攜高氏子弟入朝為官且分布各地,你亦準——滿朝上下都明白我意欲何為,你為何事事皆準,樣樣遷就我?」

拿起茶盞,撥去水上浮著的碎葉烏沫,手一抬,以盞蓋臉,他自有話說︰「永嫻太後臨終前留有遺詔,據說是給了宮中某人,若我猜得不錯,當在你手里吧!」

轟!

他端著茶,段漣漪心里的那盞安神茶卻被他一語打翻。

他知道?他知道遺詔在她手里?他早就知道?

「所以你才事事從我?」怕她翻出遺詔,揭開真相,讓他連這個王上都做不成嗎?

怕沒這麼簡單吧?段素徽雖胸無段氏王朝,可秉性也非任人奴役的傀儡,他此招怕另有所圖。

在心中無敵的姑母面前,段素徽也無所隱瞞,「既然我知道遺詔在你手里,我便明白,逼急了,你大可以拿出遺詔,將我趕下王位。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什麼不直接拋出遺詔,扶植你心中的王上人選,而大費周折,輔佐高氏一門。」直接扶植她心中的王上,手握重權不是更輕便些嘛!

他們,都猜不透彼此的心思。

「那就讓我這個佷兒先來猜一猜吧!」

放下茶盞,步下王座。段素徽走到段漣漪的面前,姑佷二人平視彼此,且听他說——

「朝中勢力分撥四處——你極力扶植的高家為一撥,我大哥段素光早年培養的人馬為一撥,永嫻太後為代表的外戚為一撥,再來就是我接管的父王遺留下來的老臣干將——此四撥人馬分庭抗禮,左右朝局。

「拋出永嫻太後的遺詔,另立新君,你有可能獲得永嫻太後那撥人馬的支持,也可能遭到反對。若不急于拋出太後遺詔,則,高家的勢力依舊由你掌控,只要你掌控了我,便可兼有太後那撥和父王那撥的人馬,等于你一人獨佔三方。大理段氏王朝自然安定祥和。

「其實,現在大理王朝的問題不在誰做王,而是安定——還是那話,如今的大理,于外,宋國、西夏于大理虎視眈眈;于內,白族、彝族可謂水火不容,權臣之間更是力量交迭。

「你現在需要的,不是換下我這個王上。你急需的是時間和機會,時間可以讓高氏沉浮已久的權力得到無限放大,機會可以讓你壯大段氏王朝。等你有足夠的力量平定內外,再換下我這個王上,也還不晚。反正你手里握著我的軟肋,什麼時候踹上一腳,都能讓我死無全尸。」

他對大理王朝內外憂患的分析與她不謀而合,也正如她所料,段素徽明則明矣,只是心思完全不在強大王朝上。

也難怪,這段氏王朝本就與他無關。

他猜透了她所有的心思,可她卻猜不透他心上的一分一毫。

「明說了吧?素徽,你有什麼打算?」

他笑,迎著燭火揚起是嘴角透著幾分冷瑟,「我有什麼打算?我有什麼打算?你問我,我有什麼打算?要我做徽王爺的時候,有人問過我的打算嗎?要我替她守住王位的時候,有人問過我的打算嗎?現在,你問我,我對今後有什麼打算?」

他猛地回過身,緊緊地盯著她,不知是燭火還是他眼里充斥的鮮血,赤紅地撩撥著段漣漪的眼眸。

「我說,若我想毀了段氏王朝,你覺得我能做到嗎?」

他能做到——今夜之前,段漣漪只覺得這個佷兒平素不聲不響,卻極有心機,並非表現出來的那麼平庸無為。今夜之後,她根本不敢想象若有一日他們真的兩廂為敵,她有幾多勝算。

段漣漪反復叮囑自己︰冷靜,段漣漪你要冷靜,這一刻,你若失去了冷靜,未戰已敗。

只是那顫抖的手指讓她無法控制,左手握著右手,互相交疊的手指感受著彼此的冰冷,心已失溫。

「素徽,你還是早些把其歡接回宮來吧!你……和她,夫妻兩個才好支撐這大理段氏王朝。」

「謝姑母提醒,佷兒也提醒您一句。」

段素徽抬了手,吹著盞里的熱茶,這半晌茶已漸冷,「姑母,你以為你所做的一切守住了大理段氏王朝,若有一日你發現身邊的人,你最親近之人……竊國,你當何為?」

她身邊的人,段素徽所指的是段負浪,還是……高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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