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的夢 SARAISINSARDINIA

莎拉在沙甸尼亞。

要是你在小學上地理課時曾經留意老師所說,那麼,你該知道,在地圖上,意大利像一只皮靴,西西利似一只足球,而再往西邊過去一點,有兩個島,小一點的叫高斯嘉,大一點的,就是沙甸尼亞了。

沙甸尼亞在地中海。

地中海氣候很特別,夏季明朗炎熱,冬季溫和多雨。

不,我沒有到過沙甸尼亞,最遠,我去過那不勒斯港,遠遠朝維蘇維斯火山打了一個招呼,已有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感覺。

我不是莎拉,我只是一個城里所謂高薪的白領人,我旅行的地點,多數是北美洲東西兩岸的大城市,或是倫敦、巴黎,不是因公出差,就是探親。

在時間上,怎麼可能奢侈地去到沙甸尼亞。

不過我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下午午睡醒來,二話不說,先喝半瓶契安蒂白酒定定神,在園子里坐著,接受滿串滿串紫藤花的頌贊,空氣中有鹽花香,檸檬與橙花的芬芳撲鼻,放下酒杯,出城去。

坐小小的機器腳踏車噗噗地離開農莊。

買材料回來做餡餅、做雲吞、做餃子。

然後到廣場,坐在噴泉邊,吃冰淇淋,與友人聊天、唱歌。

啊,西方的極樂世界。

莎拉年年都到南歐度假,有時是冬天,有時初春,從不與一般游客爭風。

她曾與我說︰「隆冬時的倫敦……你要不要與我同往?」

我只是這樣答︰「愛爾蘭人專愛于聖誕前後在倫敦放炸彈。」

那等于是「不」了。

被拒絕得多,莎拉當然失望。

「子淳,我那樣愛你,為什麼你不能也愛我一點?」

我問︰「愛是什麼?兩個汗漬的身體在床單下糾纏?」

「當然不!」

「那麼,莎拉,我也愛你。」

「不不不不不,子淳,我感覺不到。」

「有一日你會知道!沒有人會比我愛你更多。」

莎拉是我富有的表妹。

莎拉富有,是因為她爹媽富有。

她母親是我父親表妹夫的表姐,一表三千里,我稱莎拉的母親為表姑媽,她父親是表姑丈。

莎拉姓區。

區家富有、低調、有教養、待親戚極之和善親切,一點都不嫌人家窮。

當年,家父因為事業上有個小挫折,精神很受困惑,終于由家母出面,去求區太太幫忙,區太太同區先生說了,第二天由區先生親自告訴家父,事情已經擺平。

這項善舉,使家父少吃三兩年的苦。

我們闔家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到今日,父親還說,「當年麥當奴做我上司,那樣百般為難我,人前人後,都揚言十年內都不會升我,彼時我在政府已做了八年,不想辭職,幸虧區兄人面廣,擺了一桌酒,請麥當奴及其頂頭上司出來,囑他們關照我……唉,沒齒難忘。」他第二年就升上去了。

少年的我忽然想,噫,沒有照顧的公務員,是否到老仍做小書記?

忽爾想到我家靠父親薪水生後,頓時噤聲。

餅節時候,母親提了水果去謝區太太。

區太太誠懇地說︰「我有件事求你,小女碧倩的功課一塌糊涂,七八科不及格,想讓你家的子淳來同她補習,不知可以不可以?」

我就這樣被送到區家和番。

碧倩就是莎拉,說她似紅番,還真是客氣了。

那年她十二歲,已有雙滴溜溜的大眼楮,穿戴似個小鮑主,用的文具,比成年人還考究名貴,可惜對她的成績一點也沒有幫助。

我到她府上第一天便厲聲說︰「好好坐下!听我講書。」

她扁扁嘴。

「不準哭鬧,已經是少女了,你以為你是小孩?」

後來,據表姑媽區太太說,莎拉只听我一個人的話。

補習到下午三時,她家的女佣會用阿華田與夾心餅干招呼我。

呵那杯香甜的阿華田。

弟妹眾多的我家哪里能喝這種東西,一罐開出來,半天就報銷了,還是省省吧。

莎拉的功課一個月就進步了。

三個月內,她已科科及格。

沒有人要求她考第一,七十多分已經夠好。

區太太感激得不得了,一直道謝道謝。

她付我豐厚的補習費,讓家母退回去,再給,再退回去,後來由我私自收下,因為我實在需要一雙球鞋,還有,新的參考書,以及書包。

而我喜歡莎拉。

她擁有我所見過至精致的小面孔。

區家的園子里有一對人頭形花盆,花與葉垂下,便成為人頭上的頭發,莎拉的臉,

與花盆少女文藝復興型臉型相似。

她長得美。

莎拉長大後由嬌縱變為嬌慵,什麼都是懶懶的不起勁,但脾氣本性都不壞。

「子淳,你為何老責備我?」

「因為你不長進。」

「你可愛我?」

「我們是兄妹,我當然愛護你。」

「聖誕節請來做我的舞伴。」

「我要替人補習。」

「放一日假都不行?」

不行,因為那一日,一樣要付水費電費,因為那一日,一樣要穿衣吃飯。

我一直沒有放過假。

我根本不想放假。

多做一天,弟妹可以添多件玩具,或是買多件衣服,何樂而不為。

「你那麼忙,不累嗎?」莎拉問。

「你一天到晚閑著,悶不悶?」

區太太說︰「子淳的爹媽不知幾生修到,孩子們個個勤力讀書,孝順父母。」

上天是很公平的,爹媽除了我們幾兄弟,也並沒有其他資產。

莎拉一個人擁有的物質,比我們一家七口加起來還多。

我升上大學的時候,弟妹也都大了,母親較為輕松,人也長胖了。

也比較有閑心。

她同我說︰「子淳,區太太那麼喜歡你。」

「區家待人,真是沒話講,值得學習。」

「碧倩也對你那麼好。」

我只是笑笑。

「但是子淳,你要記得,齊大非偶。」

我小心翼翼說︰「我還要讀五年書與做五年事呢,十年內不論對方門楣大小。」

母親放心了。

那天下午我見到了莎拉,十多歲的她已戴著鑽石手表與寶石耳環,我想到母親的話,忽然之間,忠言一點都不逆耳。

莎拉是區家的獨生女。

區先生與夫人像是不打算叫她吃苦,故此凡事只要莎拉不高興,他們就不勉強。

我一直替她補習到十八歲,她的事,我全知道。

她每天總得花十來分鐘向我報告那日發生的大小事宜。

像「裘表姐拿了一個鋼琴獎,媽媽朝我看了一眼,我知道她的意思,裘表姐與我同時在六年前學彈琴,至今我只會‘閃閃閃閃小星星’。」

又如「可是無論把什麼事做好都是要吃苦的呢,我就是怕熬長。」

「我看到莫麗芬的男朋友了,他愛她嗎,抑或,只是吃冰淇淋看電影呢。」

「你有空,會不會陪我出去玩?」

「爸媽年底在加勒比海度假,帶我同去,這些郵輪一月游真正悶死人。」

「子淳,你日常生活好似很熱鬧,你們兄弟相愛嗎,告訴我。」

像是月里仙子打听凡間疾苦似的。

對她,真是好氣又好笑。

不吃苦,當然不長大,人家十三四歲的女孩子都比她懂得多。

「羅志明約我听音樂,你反對我去嗎?」

我說,如果她做好功課我不反對。

「功課有那麼重要嗎?」

我黯然。

當然重要,我們家先天環境那麼差,能去到那里,就看後天努力了,赤手空拳,能幫我們打天下的,不過,是優秀的成績耳,一定要做好功課!

「子淳,你真嚴肅,為什麼?」

莎拉,因為我們沒有游戲人間的條件。

莎拉畢業時,我送她一管鋼筆。

她鐘愛萬分地收藏好,「謝謝你,子淳。」

「款式還喜歡嗎?」

「正是我最喜歡的式樣。」

我就是喜歡莎拉這一點純真。

中學畢業後她暫時休學,倒處旅游,增廣見聞,隱約好似也有人陪著她倒處尋歡作樂。

我則靠獎學金升上大學。

同學見到莎拉,驚為天人,「子淳,那穿白衣白裙,足踝戴條金鏈的女孩子是誰?」

「我遠房表妹。」

「呵,她美如小仙子。」

我微笑。

可是仙子從不理會衣食住行,通貨膨脹,世道艱難,朋友,小心。

「那麼美!」

世上也沒有偶然之事,所有的美,都要花時間金錢栽培,我們之所以粗枝大葉,因為精力要用在正途上。

呵我愛莎拉,當然我愛她。

大學二年級,表姑丈請我吃飯,在席中,他對我如此說。

「子淳,我看著你長大,時間過得真快,令尊明年好像要退休了,配合得很好,那時你剛出身,有什麼計劃呢?」

我恭敬謹慎的答︰「打算找工作做。」

「念的是經濟吧,子淳,如果家里允許,不如多讀一個管理科碩士。」

我笑笑,「家父的意思是,讓我吸收幾年經驗,打好基礎,再作別的打算,換句話說,我要幫家了。」

區先生笑,「好孩子,」他停一停,「那,到我公司來怎麼樣?」

「我一定考慮。」我誠懇地說。

這是違心論。

連父親都說︰「現在還流行黃馬褂嗎?早不興了,他有財,哪愁請不到人,你有哪怕找不到工作,何必牽絲攀藤,投親靠友。」

案親說得很是,如非必要,請勿求人。

那一年,是我最少見莎拉的一年。

但是我記得她的生日,五月七日那樣的好日子,送她什麼好呢,她是一個什麼都有的女孩子。

往年我生日,她父親總是送我一枚小小的,八分一安士重的金幣,小,是因為大的我們必不肯收下。

歷年來也積存有十枚八枚了。

我將之取出,到首飾店去瓖成一條項鏈,原璧歸趙,並講明來歷。

莎拉並無來函來電道謝。

數日後,她差人送來一張照片,相中的她穿一襲白色吉普塞低領襯衫,脖子上系著我送的項鏈,配搭得真好。

我特地為那幀照片置了一只銀相架,故在房間里。

畢業後,我找到了理想的工作。

人長大了,見識廣了,也就明白到,表姑丈並不是什麼財閥,在社會上,像他那樣的小生意人多如天上之星,但是,他小康的財富也足以寵壞一個獨生女兒有余了。

莎拉的身分是有點尷尬的,不上不下,攀不上真正大家族,像我們那樣的普通人家又有點怕她的架子。

許多有為青年都會那麼想吧。

莎拉出外旅行的時間更多了。

去年的聖誕,她約我出來見面。

我立刻把一個會議押後,趕出去。

那是一個大雨天,同事不住抱怨了一日,至黃昏仍未停,我身上的西裝頗淋濕了一截。

「子淳,」她比我早到,見到我站起來招呼,「這邊。」

人頭涌擠的茶座中,她握住我的手,「子淳,我要結婚了。」

我好像捱了一記耳光,不語,低下頭。

她戴著我送的金項鏈。

「你不恭喜我?」

「恭喜你。」

「我們到倫敦旅行結婚。」

「他是一個好人嗎?」

「人還不錯。」

我沒有再說什麼。

我付了賬,送她到茶座門口,等區家的司機來接。

兩人都沒有說話。

我覺得身上一部份已隨她而去,但臉上卻仍然掛著一個呆滯的小拜。

車子來了。

她忽然擁抱我。

我的下巴就在她頭頂,我落下淚來。

然後我替她拉開車門,送她上車。

回到公司,秘書關懷地問︰「周先生,你眼楮不舒服?」

我還是主持了會議,成績一點不差。

回到家中,母親說︰「碧倩要結婚的事,你可知道?」

我點點頭。

「今日下午,區太太親自同我說的,她禮數真周到。」

我又點點頭。

「區太太不喜歡那女婿,她同我說,那年輕男子沒有收入,不務正業。」

我不語。

「子淳,現在想起來,媽媽真迂腐,其實區家的門楣也不是那麼高,前些日子,我上區家去,發覺那里的家具也都相當舊了,窗簾都是多年前的花式,原來是我們的環境太好了。」

我微笑,「那多好。」

「我看碧倩這段婚事不會有好結果。」

我補充一句,「現代婚姻,不求結果。」

「這還算什麼時勢呢?」

我仰起頭,「世紀末,過得一日是一日,快活一天是一天嘛。」

「媽媽一直沒問你,你可喜歡碧倩。」

像我這樣身分的人,沒有喜與惡。

先把事業做好,然後,才培養個人愛惡。

什麼都講犧牲。

「像碧倩那樣的女孩子,都會里是極多的。」

半晌母親點點頭。

「媽媽.你有白頭發。」我顧左右而言他。

「早就鬢如霜了。」

一下子就白了中年頭。

在人生路上,我們得到一些,也必定失去一些。

莎拉的婚姻只維持了一個很短的時候。

她住在倫敦,一直到區先生去世,才趕回家來。

區家少個辦事的人,我在適當時候站了出來。

等到事情辦妥,大家都瘦了一個圈。

區太太道謝又道謝,那好女人的雙眼一直紅,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她要說的是「子淳,假如你是自己人就好了」,可是我的確是自己人。

有一夜,區太太終于睡了,我陪莎拉閑話家常。

她說︰「父親的家私都屬于我了。」

「全部?」

「有一小部份他捐給母校作為獎學金,還有若干現款是母親的生活費。」

我點點頭。

大家失去話題。

忽然她說︰「子淳,我倆幾時私奔呢?」

我突然握住她的手,「現在,莎拉,現在馬上走。」

她故作為難狀,「可是現在我要照顧媽媽。」

我氣餒,「現在不走,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莎拉微微一笑,「不怕不怕,我們等將來。」

稍後我就回家了。

在該剎那,要是她願意,我倆可以直奔天之涯海之角。

但是雙方都想到有責任要負,火花還沒有濺出來就遭撲滅了。

媽媽在等我。

「區太太還好吧。」

我頷首,「區先生已病了一陣子,她有心理準備。」

「區家有個兒子,就不致于手忙腳亂。」

我笑笑,「這年頭,女孩子也極其能干,性格大方磊落的也不少。」

「我也听說了,可是碧倩就比較嬌縱。」

這批評相當中肯。

那一日之後,莎拉像是長大了,她接過父親的生意,該改革的地方改革,該擴充的部門擴充,冗員全部栽掉,另外找能干的年青人掌權,令親友刮目相看。

她也絕對不刻薄自己,仍然抽許多時間出來遨游四海。

我們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

有一次,我回到家,媽媽迎出來說︰「碧倩來了。」

茶幾上堆滿她買來的糖果禮物。

她坐在露台觀景。

我悄悄走近,她沒發覺。

莎拉連背影都是寂寞的,那日她穿一套淡藍色套裝,頭發梳得一絲不亂,首飾配戴得恰到好處,她在吸煙,眼神放得老遠老遠,像是迷了途。

「莎拉,什麼風把你吹來。」

她轉過頭來,看到我,馬上笑了,「子淳,下班啦。」

我把椅子拖過來坐在她身邊,「一切都好吧。」

「好,托賴。」

「有什麼消息?」

「子淳,我要結婚了。」

我在心里嚷︰不!

我看到她那美麗的褐色大眼楮里去,「你為什麼不等等我呢。」

莎拉很坦白的說︰「子淳,你還沒有準備好,這一等,可能要等到五十歲。」

「他是一個好人嗎?」

「還不錯。」

「他何以為生?」

「他是個建築師。」

我說︰「他可愛你?」

莎拉忽然笑了,「你的口氣同家母一模一樣。」

「我會來參觀你的婚禮。」

「我們到沙甸尼亞度蜜月。」

我一怔。

「我們乘船,由船長主持婚禮,然後直赴沙甸尼亞。」

「那是一個美麗的島嶼。」

「呵的確是。」

莎拉喝了一杯茶就告辭了。

母親問︰「什麼事?」

我松一松領帶,「媽媽,我想搬出去住。」

母親沉默一會兒,「找到公寓了沒有?」

「不難找,下個月吧,秋高氣爽,是搬家的好日子。」

就這麼決定了。

把小小的天地布置好之後,我招呼母親來喝茶,把區太太也請來嘗一嘗我做的白月兌油蛋糕。

母親還算愉快,同區太太說︰「子淳是最晚離巢的一個。」

區太太唯唯諾諾,我覺得她似有話要講,便與母親說︰「媽媽請看看露台的盆栽是否夠水。」

丙然,區太太見客廳只剩我一個人,便開口道︰「子淳,碧倩結果一個人去了沙甸尼亞。」

我愣住了。

區太太嘆口氣︰「她沒結成婚。」

我連忙把一只手放在區太太肩上,想安慰她幾句。

可是母親已經進來了,「盆栽很好,那株月季真香。」

莎拉一個人在沙甸尼亞。

要找一個人,說易不易,說難不難。

問區太太要了地址,打一個電話過去,叫莎拉在那邊等,千萬不要走開,立刻買飛機票,廿四小時之後,我們便可會面,就是那麼簡單。

但,與莎拉見面之後不是結束,而是一個開始。

我與莎拉,能夠相處嗎,與她共同生活,是易是難?

婚後,我希望得到的待遇包括共同進退,互相支持,以及賢妻親手泡制的羹湯,莎拉做得到嗎?太委屈她了。

還有,我是那麼喜歡孩子,最好一下班,三個女兒全體跑出來叫爸爸,可能嗎?

我躊躇了。

我是那樣愛莎拉,除出她,我不會愛另一個人更多。

但現代人也非常明白,我們若不是自愛,就沒有資格愛人,首先我還是得為自己著想。

這一想,時間就磋舵下來了。

不知莎拉在沙甸尼亞干些什麼。

她美麗的柔膚,一定已曬成金棕色,會不會穿一件小小上衣,穿穿短褲,赤足,坐在那種俗稱小綿羊的機器腳踏車上倒處逛?

在噴泉下洗把臉,搖一搖頭,把水珠揮掉,買一個芝拉多,恣意地吃起來,把嘴唇染紅。

檸檬及橙花香撲鼻而來,使人陶醉,總有一位英俊的男士會握住她的手,把她帶到山頂去跳舞吧。

在那種地方,一天等于我們的一百年了。

即使是小旅館,也有細白麻布的床單以及維尼斯花邊做的窗簾……

至今,莎拉一定已經學會一兩句意大利語了。

真羨慕她永遠走得開,也有條件走開。

而我,在水門汀森林中忙忙忙,比什麼時候都忙。

一邊想念她,終身思念她。

呵莎拉在沙甸尼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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