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馬小精靈 第一章

沈蓓珊用一個大夾子將腦後松散的麻花辮給攫在頭頂,盤起雙腿坐在地上,將沾水筆往墨水瓶中浸一浸,小心翼翼的在畫紙上落下第一筆……

「汪!」一花一白兩支毛茸茸的小狽,一先一後以急速沖進她的閨房。棕白相間的花狗餅干輕巧的往她的工作桌上一躍,再往她懷里一鑽,尋求闢護。

「砰!乒乓!」白狗雪球不知道是運氣不好,還是動作不夠輕巧,追著花狗跳上桌子的同時,肥肥的後腿正好掃到墨水瓶。黑色墨水很快流滿一桌,接著就是––

「啊!」沈蓓珊的慘叫。

昨晚苦拼完成的鉛筆草稿上,留下幾枚清晰的黑色梅花烙。

好像要比賽誰的腳印比較美麗似的,趁白狗正興味盎然的嗅著腳上的墨水味道,研究這東西是否可以吃時,不甘寂寞的花狗腿一蹬,又從她懷里竄上桌面。兩支狗八支毛毛腳變得黑漆烏的,快樂地在她的畫紙上留下「本狗到此一游」簽名紀念。接著又展開角力競技,不一會兒,兩支狗加沈蓓珊身上,全都是黑色班點,好像三支大麥町一樣。

「媽!」沈蓓珊放聲大叫,聲音之淒慘好比見鬼。

半掩的房門外由遠而近的響起一串節奏穩定的腳步聲。一听聲音就知道來者悠閑自在,絲毫沒有為女兒的尖叫聲而慌張。

媽咪探頭進來。「嘖嘖嘖!看你們搞得這麼髒,才洗完的澡,現在又要重洗了吧!」

當然,媽咪這句話是對「狗女兒」們說的。

「媽!這是我後天要交的稿耶,我花了整個晚上才打好的草稿,你看它們……」

「誰叫你畫畫老喜歡坐地上,連房門也不關。」

「我不坐地上就畫不出來呀,何況就算我把門關起來也一樣!只要門一打開縫,它們就會沖進來,鑽得比老鼠蟑螂還厲害。」

好像要證明她的話一樣,兩支小黃狗挑選此時,從媽咪的腳底下鑽進房間里。一看見它們的同伴正在桌上玩得不亦樂乎,興奮的用後腳站立,前腳搭在桌子邊緣,四支眼楮里放射出羨慕無比的光芒。

「哇,又來了!不準過來!」沈蓓珊又想趕狗,又得顧及滿身的墨水。

兩支玩墨水玩膩的小狽,開始探索桌子邊緣,打算跳下地面,另覓戰斗場地。

「喂,等等,不要到地上來!」媽咪救火似的沖上前。「這麼髒––我們洗澡去。」

听懂了「洗澡」這個與「酷刑」同義的詞匯,花狗餅干轉身一跳,正中沈蓓珊的懷里。沾滿墨水的小鼻子一個勁兒往她臉上摩蹭,好像在說「救我,救我,我不要洗澡」。

「哇!餅干!不要踫我的臉,啊,救命哪!」

眼看看女兒變成包青天,又好氣又好笑的媽咪,一手一支的把兩支邋遢的小狽抱了起來。後進來的兩支黃狗,知道自己已經錯失了玩耍的好機會,戀戀不舍的向沈蓓珊的桌子拋下最後一眼,也一左一右跟在媽咪的腳旁走出門外。

暴風雨過後的房間特別安靜,只剩下沈蓓珊一個人,坐在地上,瞪著滿桌滿身的墨水,恨得想去撞牆。

「姐,說七。」

突如其來的聲音,往往有使人不加多想即服從的力量。沈蓓珊的嘴巴無意識地照著耳朵听見的命令,張嘴說:「七––」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與黑色臉蛋形成對比。

一抬頭,眼前出現一架V8,V8後面則是她弟弟的腦袋。

「沈若龍,你給我滾過來!」

「繼續發脾氣,來呀,越潑辣越好,太正點了!」不知怕字為何物的沈若龍,鏡頭繼續對準一身狼狽,面目猙獰的姊姊,正為自己捕捉到難得一見的好鏡頭而樂歪了。這下子,荷包準又可以叮當作響了!

沈蓓珊惱火地抓起小狽的「簽名紀念紙」,揉成一團往沈若龍身上扔。手腳俐落的沈若龍輕易閃過攻擊物,不等姊姊沖上前揍他,已經夾帶寶貝V8逃之夭夭了。

用力關上門,沈蓓珊轉頭面對沾滿墨水的工作桌,不禁悲從中來。

「等著瞧,只要找到不用付錢的住處,我一定立刻搬出去!」

她暗自起誓,絕對不讓這種悲劇再度重演!

「哈哈哈!」

在新加坡的家中,席培銘一面吃著零食,一面看著錄影機里播放沈蓓珊滿臉黑墨的滑稽模樣,笑得他連咬牛肉干的力氣都使不出來了。

打從大半年前,沈若龍就開始進行出賣姊姊的勾當,陸續為席培銘寄來沈蓓珊的生活錄影帶,以賺取零用錢。錄影帶里的沈蓓珊,雖然不是天仙美女,但她善變的表情和豐富的肢體動作經常讓席培銘看得樂不可支。

尤其她那雙大眼楮,笑起來會眯成一條縫,顯得好甜好可愛。每次看見她揮動腦後那條長長的麻花辮,席培銘就會起沖動想伸手去拉一拉。

門鈴聲響起。席培銘看看時間,懷疑是誰這麼晚還上門。帶著些許不耐煩,他撳下停止播放的按鈕後,起身去開門。

「席,吃過晚飯沒?我幫你帶吃的來了哦。」

一開門,滿頭卷發,滿臉顏料的貝蒂立刻像沾了膠水一樣往他身上黏。

「你怎麼突然跑來了?也沒先打電話?」席培銘皺起眉頭,暫時停止呼吸,忍耐的讓搽了一身沖鼻香味的女人進屋。

貝蒂一放下手里的點心籃,兩支手又像章魚似地纏上席培銘的脖子。「席爺爺說你今晚一個人在家嘛!人家想你一定好寂寞,所以特地來陪你啊!還親手做了晚餐,你不要不賞臉哦!」她用嗲死人的聲音在他耳朵旁邊說話,席培銘只覺得全身發癢。

親手做的晚餐?他心中有數,貝蒂家的廚師肯定又倒楣了。

「爺爺怎麼還不死心……」「你說什麼?」「哦,沒什麼。」

「對了,席爺爺還托我帶一封信給你。」貝蒂隨手從皮包里拿出一個密封的信封。

席培銘接過信封,忍不住在心里暗自佩服爺爺慎密的心思。「謝謝你,我晚點再看。來,我們來享受你特地為我烹飪的美食吧!不過呢,吃完可得乖乖回家哦,名媛淑女不能在外面逗留太晚,知道嗎?」他不得不在臉上堆起迷人的笑容,強打起精神應付這位新加坡富豪的寶貝女兒。

「什麼話嘛!只要你願意,要我逗留整夜都成哪。」貝蒂擺出不勝嬌羞的模樣。

席培銘只覺得空氣忽然變得寒冷莫名的,忍不住一陣打顫。兩個小時後,他好說歹說的終於把那位滿身香氣的「名媛淑女」給送出了門。

重新在沙發上坐下,他展開爺爺利用貝蒂傳送的信:「勿用電話,提早動身,千萬小心。」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電話機。是的,他早已經猜到電話有被竊听的可能。果然,爺爺的想法和他一樣。

沈思片刻後,席培銘撳下播放鈕,繼續欣賞沈蓓珊精彩的演出。

好在,老爸沒幫我找位名媛淑女當未婚妻!

滿心感激的他,對在天上的老爸有著說不出的敬佩與崇拜。若非有老爸生前定下的這門婚事,現在的他鐵定被爺爺逼的團團轉,只怕每天晚上都逃不了與那些淑女們相親的坎坷命運!

「呵呵呵!」看見沈蓓珊在桌上打瞌睡,睡得從椅子上跌下來,席培銘又樂得大笑起來。

欣賞沈蓓珊出糗的片段,已經成了他飯後的最佳消遣。但是,畫面里的那位「未婚妻」,可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有了一位「未婚夫」哦!

「親愛的爸爸媽媽,現在,已經是二十世紀末,人類即將邁入二十一世紀了,在科技如此發達,思想如此開通,戀愛如此自由的年代––」沈蓓珊驟然提高嗓子,「怎麼還會有指月復為婚這檔子荒唐事啦!」

「怎麼會指月復為婚呢?那的確是太荒唐了。連面也沒見過就定下親事,豈不是害了兒女一輩子嗎?這種事你爸爸絕對不會做的。」沈爸爸抬頭挺胸的表示自己是很通情達理的長輩。「爸爸當然是徵求過你的同意才決定這樁婚事的。」

「啊?我的同意?」就算把她腦袋揪成汁,沈蓓珊也想不起來自己何時承諾過這麼一樁婚事,「我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把自己給賣了?」

「不信?嘿,我們有照片為證,來,看看這個。」和爸爸站在同一條戰線的沈媽咪,笑嘻嘻的從抽屜里找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有一男一女兩位孩子小嘴對著小嘴,正在「打波兒」。女生手里抱著個洋女圭女圭,男生看來髒兮兮的,鼻孔里還有一點亮亮的反射,大概是沒有擦干的鼻涕。

「這是……我?」沈蓓珊咽下口水。

「你和席培銘。三歲的時候。」媽咪想起女兒小時候的可愛模樣,笑得很陶醉。

沈爸爸高高抬起下顎,神氣的說:「你們倆小時後幾乎天天玩在一起,你都不知道你席伯伯生前有多麼喜歡你。他問培銘『培培啊,長大以後要不要娶小珊珊這麼可愛的女生當太太啊?』我還記得席培銘那顆小腦袋點得像波浪鼓一樣,直著脖子忙說要呢!」

沈媽咪在旁邊搶著接下去:「你爸啊,差點就這樣和你席伯伯擅自決定了,幸好有你媽在,我就說『喂!珊珊的爸爸啊,你也不先問問寶貝女兒願不願意嫁給人家呢?』你爸才……」

沈蓓珊真是快要听不下去了,她插嘴接道:「於是呢,爸就問我『小珊珊哪,你長大以後願不願意嫁給小培培當新娘呢?』三歲的我,一定也很快樂的大點其頭,因此所以,你們兩家大人就這樣決定我們倆個小孩的終生大事了!」

「一點沒錯!」沈爸爸用力一擊掌。「太好了,原來你全都記得嘛!」

沈蓓珊覺得胸口一陣揪緊,就快要張嘴吐血了。「我會記得才怪!你們全都瘋啦!三歲娃兒的話也能認真嗎?天底下居然有你們這種父母,真是小說里才有的情節,竟然三言兩語就毀了女兒的終生幸福!」

沈爸爸臉色一沈。「怎麼這樣說你爸媽?你和培銘年齡相當、個性相合、我們兩家又是至交,你嫁過去非但不會委屈,還能當現成的少女乃女乃––這樁婚事有什麼不好?我們和你席媽媽商量過了,最好能在明年這時候正式辦個訂婚儀式……」

「我不要!」沈蓓珊快把心肺都吼出來了。「我不要嫁給那個流鼻涕的矮腳笨蛋!」

「你怎麼說人家是什麼矮腳笨蛋呢?真沒禮貌。」媽咪不悅道。

「怎麼不是?席培銘那小子到初一還比我矮耶!每次考試都是男生班倒數幾名,還被訓導主任在走廊上追著跑,丟臉死了。就算我們小時候玩在一起,那又怎麼樣?初二他就轉學走了,我和他十年沒見,就算面對面都認不出來了!我怎麼能嫁給一個流鼻涕的陌生矮腳笨蛋嘛!我不要,我不要啦!」

在一旁觀看好戲的沈若龍听見姊姊這樣毀謗他的「衣食父母」,忍不住插嘴道:「姊,現在的席大哥可不是矮腳鬼哦。他身高一百八十二,你就算穿三寸高跟鞋也不會高過他。再說,人家現在是大公司的總經理,精明能干的很!」

沈蓓珊狠狠瞪他。「不關你的事,你少開口!」

「對你弟弟這麼凶做什麼?他又沒說錯什麼?」

「爸––我還不想嫁嘛!」沈蓓珊眼一紅,急得快哭出來了。

看見女兒滿臉委屈的模樣,沈爸爸的聲音也軟了下來。「唉,你就是這麼冒失,爸爸的話都還沒有說完,你哭個什麼呢?如果你真不願意嫁,這個年頭作爸爸的難不成還會把你押上花轎嗎?傻丫頭。」

沈媽咪仔細解釋,「你爸和席媽媽商量的意思是,若是你和培銘兩個都同意了,那麼明年兩家就辦一辦,但若你們倆都不樂意,那自然就做罷。」

一听此言,沈蓓珊破啼為笑。「怎麼不早說?那好極了,他肯定也不會同意的。」

「哪里,他同意了。」沈爸爸得意的宣布道,驕傲的神采洋溢於臉。

沈蓓珊張大眼楮,「爸,你不會……是用手槍指著席培銘的頭……才問的吧?」

「開玩笑,對象是我的寶貝女兒,他上哪去找這麼好的老婆?高興都來不及呢!」

「那他怎麼會答應這種荒唐的事?真是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周慧敏或莎朗史東,老爸你也不是億萬富翁或李登輝––哦,我知道了,他現在肯定變成了禿頭肥子,不然就是被車撞成了白痴低能兒,自己找不到老婆,才會答應這門天上送來的親事,否則現今世界上哪有人會如此草率就答應娶一個十年沒見過面的女人……」

沈蓓珊的氣比剛才還要大。長輩們趁興說說兩小訂婚的玩笑話,那倒也罷了,平心靜氣時,她也能明白父母想和好友結成親家的心意。但該死的席培銘怎麼會同意呢?她把對父母不能發出的怨氣一股腦的全出在這個「未婚夫」頭上。在她的想像中,席培銘變成一個粗制濫造的科學怪人,臉上布滿了刀疤,鼻頭上生了個大爛瘡,腦袋空空,腸子滿滿……

天殺的席培銘!才幾分鐘的時間,她已經在心里罵上千百回了。沈爸爸和沈媽咪眼看無力制止女兒的怒氣,相對無語,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沈若龍和爸媽眨眨眼。「讓我來,我知道姊的弱點。」他手輕輕一揮,一張照片向前飛出––飄,飄,飄,照片不偏不倚落在沈蓓珊的手心上。

「小龍,那是什麼?」沈媽咪輕聲問兒子。「噓,看姊的反應。」

沈蓓珊先是眉頭一縮,納悶手里怎麼會忽然多出一張照片,接著頭一低,眼一瞧,櫻桃小嘴立刻張得好大––哇,好一位俊俏男兒郎!帥死人了!

「這是誰呀?」她頭一抬,眉也開了,眼也笑了,怒氣全部消散。「哪來的帥哥?」

「瞧,我說吧!姊的弱點就是帥哥。」沈若龍一招見效,得意極了。

「沒辦法,職業病嘛!」沈蓓珊笑得心花怒放,她只要看見帥哥手就發癢想畫。「小龍,他到底是誰啊?能不能請他來給我做模特兒?」

「告訴你,你可別昏倒––」沈若龍好心先警告她,「他就是你的未婚夫。」

「啊?」沈蓓珊剛才已經張大的嘴現在更合不起來了。「這個男的是席培銘?不可能!這張照片一定有做過手腳,現在的攝影技術連滿臉天花都能拍成賽雪肌膚––況且,誰知道這是不是整容後的照片呢?」

「姊,你不要這麼毒嘛!席大哥真的很帥,這張照片是我上次和公司去新加坡旅行,見到他時拍的,哪里有做什麼手腳呢?」

沈蓓珊心存懷疑,再對照片端詳好半天。照片里的男人穿著亞麻休閑服,修長的身材斜斜靠在陽台欄桿上,笑容親切溫柔,風采瀟灑儒雅,分明是位玉樹臨風的大帥哥。

「如果他真有照片里這麼好看……」想到他竟然是自己的「未婚夫」,她臉上不經意浮起淺淺紅霞,聲音也溫柔許多。「他應該不會缺少女朋友吧?怎麼會想要娶我呢?」

「據我所知,席大哥也是經過好幾個月的觀察和考慮才決定的––雖然我也很懷疑,看了那些錄影帶,居然還會有人願意娶你這個白痴,可是……沒辦法,我拍攝的技術太好了,把你拍成了仙女下凡,我猜他大概對你一見鐘情。看來我應該把那些錄影帶送到電影公司去,說不定姊你啊,還會成為明星哦……」沈若龍說得口沫橫飛,得意忘形的他全然沒注意到姊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沈蓓珊實在很難相信,盡避對弟弟向來不怎麼溫柔,但終究是唯一的手足,沒想到……

「他出多少錢?」她用最平淡的語調問。

「小龍……」沈媽咪已經听出女兒的口氣不太對勁,低聲提醒兒子快逃。

不知死活的沈若龍還沒察覺事態嚴重,朗聲宣布:「一卷五百,精彩的加倍!」他的話才出口,她的拳頭已經飛到。

「別這樣,別這樣。」沈媽咪趕快護子,「還不快走,非把你姊姊氣死不可啊?」

這次不等媽咪說完,沈若龍已經快步逃離現場了。

「爸,媽,你們看這席培銘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居然收買小龍來挑撥我們姊弟的感情。哼!就算全天下的男人全作了太監,也休想要我嫁給他!」沈蓓珊發誓絕不輕易咽下這口氣。沒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全在人家的掌握中,這實在欺人太甚了!

沈媽咪求助的望著爸爸。

沈爸爸咳了兩聲,說:「小珊,爸媽剛才已經說過了,你真不想嫁,我們自然不會逼你,其實培銘的意思也是如此,他的同意是建立在你也同意的原則下。所以,我們和你席媽媽商量的結果是,給你們兩人一年的時間培養感情,如果一年內你們的感情毫無進展,或是你另外交到了要好的男朋友,這樁婚事就做罷。」

沈媽咪覺得丈夫說的太簡單了,趕快補充道:「但是,你不能賭氣亂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哦,那可做不得數。要知道爸媽是疼你的,我們也是看培銘一表人才的,才會答應呀!要是你交個比他人品差的男孩子,爸媽會難過的。」

听見爸媽承諾不會強迫自己,而且還有一年的緩沖期,沈蓓珊的心情才放松下來。

「反正,過兩個星期,培銘就要來台北了。到時你們兩個好好談談,重新認識認識。都是小時候的玩伴嘛,不要鬧得這麼僵。」沈爸爸做了結論,「親家結不成,總不要傷兩家的和氣,知道嗎?」

「知道了。」沈蓓珊興趣缺缺的應了一聲,但想到席培銘此刻也許正在新加坡的家中欣賞自己的錄影帶時,她又恨得牙齒發癢。「可是告訴你們,我沈蓓珊絕對不會嫁給這個奸詐的混蛋!」她兩手舉起席培銘的照片,正想撕個痛快,眼楮瞥到他英俊的臉孔,又有幾分手軟。「這張照片……我先保管了,我要把他畫成一個十惡不赦的大!」

沈蓓珊月兌下衣服,打量鏡子中自己姣好的身材。嗯,該凸該凹的地方,一樣也不缺,皮膚也保養得水女敕女敕的,看來還頗令人動心。「開玩笑,憑我的姿色,怎麼可能找不到男朋友嘛!」她打開水龍頭,跨進浴白里。

「還好啦,算不上超級美女,倒也眉清目秀,甜美可人。」

「對呀!他再帥又怎麼樣?我又不是大花痴。」熱水嘩啦啦地沖在她雪白的身體上。

「當然不是,何況比他帥的男人多的是。」

「對呀!我不信我找不到比他更好的未婚夫!」她拿起沐浴乳,甜甜的香味四溢。

「只要你多交些朋友,不要整天關在家里畫漫畫,一定找得到!」

「對呀!我就是太專心畫畫了,所以才會到現在還沒有男朋……」

話沒說完,突如其來的念頭讓她氣得渾身打顫,腳底一滑,四腳朝天摔倒在浴白里。她顧不得身體的疼痛,使盡吃女乃的力氣大叫:

「媽!小龍偷拍我洗澡!」

「冤枉啊!」沈若龍急的拼命抓頭,「我不會做這種缺德事!」

「明明就有個男人聲音在說話,除了你還會有誰?」沈蓓珊雙手揉著酸痛的臀部,濕淋淋的長發披在背後。「你給我從實招來,席培銘出多少錢買我的出浴鏡頭?」

「沒有沒有,保證沒有,雖然我開過價,但席大哥拒絕了,他說看了會長針眼。」

一听此言,沈蓓珊更是怒不可遏。若那張照片正巧在她手中,她一定會將它給撕成碎片,絕對不會再度手軟。「你們兩個狼狽為奸,還有什麼低級下流事做不出來?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相信的。沈若龍,從今天起,你不要再跟我說話!」

憤怒的沈蓓珊,說完就轉身沖進臥房了。客廳還傳來沈媽咪的聲音。「小龍,這次媽也沒辦法幫你說話了。」

「冤枉啊!媽,我發誓,如果我沈若龍偷看姊洗澡,餅干馬上就變成一支無毛狗!」

沈蓓珊不想再听他胡亂起誓,重重把房門關上。其實,她最氣的倒還不是弟弟,而是那個始作俑者。「席培銘,你最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否則……」

「唉,其實你這次真是錯怪他們了。」

「我錯怪?哼,難道我還是自己幻想出男人的聲……啊!」沈蓓珊受到十級驚嚇,砰然摔倒在地上。

「誰……說話……小龍……」「是我,不是你弟弟。」

「啊!」除了慘叫,她實在想不出來還能發出什麼聲音。

「別叫,別叫,我不會傷害你的。」男人聲音這麼說。

「你……在哪里……」「在空中,你看不見我的。」

「你……是什麼……東……」

「你想問我是什麼東西吧?我想,我大概是個鬼。」

「鬼?大概?」沈蓓珊恢復了幾許鎮定,但身體還是軟弱無力的攤坐在地上。

「唉,前幾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直到最近才稍微明白些。」

「我可一點也不明白。你真是個––」她咽下口水,「––鬼?還是……仙?」

「鬼也好,仙也好,靈魂也好,不是都一樣嗎?」

「你……找我有事?」「對,我有事求你。」

听見一個鬼有事要求助於自己,她的聲音就大多了,畢竟這種新鮮事可不是經常能遇見的哦。「說吧,只要不是要我嫁給你,不是要我陪你去地獄或天堂或不管什麼鬼住的地方……我能做什麼?」燒點紙錢嗎?

「幫我回本位。」「啊?」她一頭霧水。

「十年前,你和朋友請碟仙時,曾經掀開過碟子?」

沈蓓珊搔搔腦袋。「有這回事嗎?我不記得了耶。」

「的確有的。你的腦袋不太好,不記得也難免。」

「話是沒錯,但你說的這麼直,很傷我的心。」

「那我向你道歉。」

「好,我接受。」她倒很大方。這個鬼需要她幫忙,又向她道歉,想來的確不會傷害她了。力氣一來,她猛然跳起身,才覺得全身酸痛。「假設我真掀過碟子,那又怎麼樣呢?」

「你掀起了碟子,我就回不了本位。回不了本位,我就無法投胎轉世。」

「這是為什麼呢?」

「我也不明白。那時候,我根本還不知道自己是個鬼。游游蕩蕩好幾年,慢慢弄懂了,也才知道我得先找到你幫我回本位,我才能繼續轉世的過程。」

「你是說,一開始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嗯。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漸漸才清楚起來。就像人清晨剛醒來,你常常會不知道自己睡在那里,自己要做什麼,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就是那種蒙朦朧朧,似懂非懂的感覺。只是起床也許只花你五分鐘就清醒了,我卻花了將近十年的時間。」

「哦?」沈蓓珊听的有點明白。「人死了以後都是這樣的嗎?」

「我不知道,我只死過這一次呀。」

「你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喂,你很迷糊耶。」

「和你差不多。如何?可以幫我嗎?」

「當然可以,可是,我現在沒有請碟仙的道具……」她思索片刻。「吃飯的碟子行不行哪?可能太重了……我听說連銅板也能請,不是嗎?」

「道具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你必須找到當時一起玩的另外兩位朋友,由你們一起請,再送我回本位,那才行。」

「什麼啊?這麼麻煩?」沈蓓珊哇哇大叫。「我到底是跟誰玩的呀?迷糊鬼。」

「我不記得你是和誰玩的。我踫巧只記得你一個人。剛才說過了,當時我還沒清醒,什麼事情都好像在夢里一樣。」

「連跟誰玩得都不記得,怎麼找她們?」除了身體酸痛,她覺得連腦袋也開始發痛。「不管了,我全身痛的要命,明天再說吧!反正你已經等了十年,不在乎多幾天吧?」

「這……可是,你一定會幫我吧?」

「會啦,會啦。」沈蓓珊和衣倒在床上,正想閉眼入睡,突然省悟到一件不太妙的事。「剛才……我在洗澡……你……」

「沒有,我沒有偷看,只是躲在門外和你說話而已。」

「這樣說啊……」她轉轉眼珠子。「唉,其實被你看見也沒什麼關系啦,反正你死都死了嘛!但是,我左邊臀部上有塊胎記,你知道,女人嘛,總不好意思給別人知道。」

「左邊?不是右邊嗎?」他不小心中計。

「哇!你果然看了!」她拿起枕頭用力往空中拍擊。「在哪里?滾出來讓我揍!」

「別激動,別激動。是你說的嘛,我已經死了,又能做什麼呢?」

「你很不老實耶,迷糊鬼,大色鬼,撒謊鬼。從現在開始不準偷看我換衣服、洗澡、上廁所,否則我絕對不幫你,知道嗎?」沈蓓珊嘟噥著,「還好我不是活在古代,否則被你看了我冰清玉潔的身子,我不是非得嫁給你不可了嗎?」

「不要,我絕對不要娶你。」迷糊鬼低聲賭咒。「就算做鬼也不想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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