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要、你來做、什麼?」畢竟還是家人,蘇姍兒態度稍微軟化下來。
「前陣子電視新聞不是播了一則有關于‘頂青’超市的新聞,而你不也被拍入鏡頭里了嗎,記不記得有這回事?」
「記得。」蘇姍兒微擰眉心,不太愉快地想了起來,點了點頭。
「其中有一家‘乙周刊’的記者,認出你是蘇家第七代的子女,還打電話到蘇家去求證,並打算采訪你,寫一篇報導,還是有關于什麼‘鳳凰變麻雀’的主題報導。」
天哪!張目結舌的,她從沒想過會有這種事發生,而且——「外、公一定、會很、生氣……」她不必猜就知道!
「是啊,兩位老人家是氣瘋了。」陳定宏狀似同情地看著她搖頭。他認識蘇家十幾年,當然知道蘇家老一輩的有多重視所謂門風、名聲等事情;尤其是蘇老爺子和蘇老夫人。「他們要我來下達最後通知。」表情一整,嚴肅無比。「你在這個禮拜內再不乖乖回家;就別怪他們用比較強烈的手段了。」
「比、較強烈、的手、段……」蘇姍兒喃喃,全身不禁冒出雞皮疙瘩,惴惴不安地想著會是什麼,同時更難過著家人對她的不諒解。
「我已經把他們的話傳到了——姍兒,」陳定宏看著她低落的表情。「陳大哥還是要勸你一句,別和外公外婆嘔氣,早點回家,低頭認個錯,事情便會雨過天晴了。」
「我、我為什、麼要、認錯?」她低落的表情一變,激動了起來。「我、什麼事、都、沒、做、錯!」
一個成年的女人,搬出家里獨立,交了男朋友並發展戀情——究竟有什麼錯?她的表情透明地反應出這個疑問。
這個可惡的女人,竟然還在那里嘴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
表面上,陳定宏不動聲色,內心里,他氣恨得想把蘇姍兒抓起來用力搖晃。
為什麼她會突然一改溫順的性子,頑固地搬出家里,還拒絕和自己訂婚呢?
他陳定宏是有哪一點比不上那個只會嘻皮笑臉、教一口破英文維生、查不出是從哪里來的老外呢?
原本一切應該都很順利的。他從小就在等蘇姍兒長大、和她結婚——便可以動用蘇家兩老準備陪嫁的天文數字嫁妝,而且蘇姍兒這種乖乖牌的妻子想要控制在掌心之中必然不難,他在婚後可以隨心所欲——看起來這麼順利、甜美的結局,卻沒想到是這麼難達成!他幾乎沒有耐心……不,是真的沒有耐心了!
「難道‘頂青’超市被強制停業一事還沒給你個教訓嗎?」陳定宏月兌口而出。
「你、是什、麼意思……啊?!」蘇姍兒臉色一白。「難、道……難道,是外、外公他——」在背後搞鬼?!
「不錯!」斯文不復,陳定宏此刻看起來冷峻又可怕。「本來以為你沒了工作,就會乖乖回家去的……你別以為說‘工作沒了,再找就有’這麼簡單而已……對了,那個老外是在UK英語中心上課的對吧?」
「你、你們想、怎、麼、樣?」蘇姍兒對他威脅的語氣,不禁提高警覺問道。
「不怎麼樣……」面向公寓門口的陳定宏,看見小花已經開門走了出來,便撂下最後一句警告︰「目前還不會‘怎麼樣’,但是超過一個禮拜,我可就什麼都不敢保證了,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抱歉,我下來晚了……咦,那位先生走啦?」因為拿著一大包東西,所以爬上爬下比較慢了些,小花拿著一包打包好的衣服回到蘇姍兒身邊時,只來得及看見陳定宏離去的身影。
「啊、嗯……」心不在焉的,蘇姍兒模糊應道,心思被陳定宏所撂下的警告佔得滿滿的。
……也許這只是警告而已。蘇姍兒安慰自己。警告通常只是不會付諸實現的重彈老調,她不必在意。
但她實在無法不在意。
努力裝出沒事的模樣,但蘇姍兒可沒心情和其他人一起享用鹵味了,趁每個人在吃喝聊天時,她躲在角落撥打尼克的手機。
「您撥的號碼現在暫時無法接听……」
正常的,蘇姍兒這樣告訴自己。他在上課嘛,怎麼能夠接听對不對?待會兒再打一次。
然而,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撥打電話,她從原先的一個小時撥一次,到縮短時間為每五分鐘撥一次……撥得手機上的十個數字鍵都快按壞了,電話那端依然沒人接听。
尼克!
「Kena老師今天八點就沒課了。」UK英語中心的職員這樣告訴她。
「謝、謝。」對了,他是說過會早點回來幫她整理行李的,可現在都已經快九點半了!
坐立難安,蘇姍兒來來回回從客廳踅向廚房,再從廚房走至玄關,沒多久,她就已經把所有的空間繞場一周完畢,整個人投身在沙發上,害怕的情緒有增無減。
不必擔心、不必擔心!尼克那麼大的人了,沒什麼好擔心的。說不定下一秒鐘他就會打開大門,看見你像個小老大婆一樣在等門,會笑話你的,蘇姍兒。
這樣的台詞在心中默默重復了好幾回,她還是整個人又從沙發上眺了起來,準備多繞場幾周來平定心神。
「鈴——」就在她才要從廚房踏出來的時候,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尼克!她沖過去接起話筒,冒汗濕黏的手心差點讓話筒溜滑,她趕緊用另外一只手從底下及時托穩。
「喂、喂?」努力控制聲音不帶嘶啞。「尼、克你——」忽地又安靜下來。
下一秒,蘇姍兒把話筒一扔,揪起皮包和鑰匙就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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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差一點出了車禍。
「就是我在斑馬線上走直直的時候,車子就跑出來給我撞……」
當上氣不接下氣的蘇姍兒趕到醫院時,便在急診處找到正在和警察比手劃腳做筆錄的尼克。
「尼、克……」蘇姍兒先是這麼輕輕喊了一句,然後崩潰似軟腳,就往地面攤軟下去。
「嘿!嘿!」尼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把將蘇姍兒又扶了起來,看見她幾乎要暈過去的模樣,急忙叫喚她︰「你不事吧?」
「我、沒事……」蘇姍兒緊緊抓住他的手臂,焦的緊張地看著他。「是、你有、有亭吧?你、被車子、撞、擅、撞……」
「喔,撞、不撞,車子不撞到我,一點點差就撞,所以我很OK喔。」柔聲安慰著她,尼克還先放開她,在她面前轉了一圈,讓她看看自己毫發無傷的模樣,又沖著她咧嘴一笑。
「啊、啊啊啊……」緊張地對他東模西模、上看下看一陣子,蘇姍兒仰頭閉上眼楮,眼角滲出一滴淚水。
「啊、啊啊啊?」尼克唬地一聲跳起來。「Doctor?Doctor!Helbr!Helbr!來給我看我的蘇姍兒!她病了!病哭哭痛了!病痛痛哭了!」丟下還沒問完話、喃喃抱怨「在搞什麼啊」的警察,,尼克沖了出去又沖回來,一個倒霉的醫生也被他拖了進來。「給我的蘇姍兒看!快快快!」
醫生滿頭霧水地上前,對蘇姍兒上下看了一圈。「這個……你是哪里不舒服嗎?」
「嗚……唔、嗚嗚……」
情緒正處于一發不可收拾狀態,蘇姍兒只能啜泣、搖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急得尼克把她摟在懷中撫撫哄哄。
「我……我沒事……」好不容易,蘇姍兒的啜泣平靜下來了,一雙哭紅的眼楮仍不放心地對他打量。被莫名其妙抓來的醫生識趣地模模鼻子退場,而原本在做筆錄的警察干咳一聲。
「Kena先生,我們剛剛說到你這不是第一次差點發生意外,除了這次車禍,還有一次晚上在回家路上遭受攻擊、被人企圖挾持,以及……」
糟糕!他見已來不及阻止這位警察的發言,口水一吞,轉頭往蘇姍兒一看,她原本就擔憂的臉色現在已經發白。
「不、是……第、一次發、發生意外?」蘇姍兒連嘴唇都在發白。「那、是什、什麼意思?尼克,你、你——」怎麼什麼都沒告訴她?
「沒沒沒,是警察錯講了,不事、不事,一切都不事。」尼克急急的搶白,但為時晚矣,蘇姍兒不相信他的敷衍。
「別、騙我。」蘇姍兒生氣地在他懷中扭動想要掙月兌,不料一個力道蹭過他的膝蓋,尼克吃痛的悶哼一聲。
「你……」這回蘇姍兒不等他反應過來,就自行動手拉卷他的褲管,然後在看見膝蓋上的傷口時,突然感覺一陣暈眩。
盡避已經以碘酒和紅藥水處理過了,但那一片表皮全數破裂的傷勢仍看起來怵目驚心——至少對她而言是夠怵目驚心的了!
「小case這個,蘇姍兒,真的。」尼克安慰她一遍又一遍。「我幸運好多了。我在斑馬線上走直直,車子紅燈闖,跑出來給我撞,我躲很快,滾地上,車子撞沒到我。」而這個小擦傷,則是因為用力蹭過地面的結果。
目前還不會「怎麼樣」——陳定宏最後一句警告,清晰地在她的腦海中回響。但是超過一個禮拜我就什麼不都敢保證了,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她安靜下來了,在悚然中徹底體驗到「好自為之」這句警告可以有多深多濃的殺傷力。
這一次,尼克只是膝蓋擦傷。但下一次呢?遭受攻擊、被人挾持、被車撞……天知道還有多少料想不到的「意外」?都是她的錯,她太低估蘇家的行事手段……
尼克有個萬一的話,都是自己害的!
「都、是我……」心中的內疚、難受,在從醫院返回尼克的住處時,她終于全數爆發,不停的啜泣、不停地對尼克道歉,也嚇得他不停地安慰她。
「我的蘇姍兒乖乖,沒哭沒沒哭,乖好多好多,沒哭沒哭……」
等她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已經凌晨兩點多了。
尼克隨便沖個澡出來,然後忍著膝蓋傷口的疼痛,靜靜坐在床的另一邊,心疼地注視著蘇姍兒。她顯然睡得並不安穩,頻頻翻動著睡姿——他忍不住伸長手臂,修長的指尖悄悄揉搓她那絲滑長發,戀戀許久,才起身離開房間。
「Hello?我是Nick!」電話一撥通,尼克隨即表明自己的身份。
jjjjjj」Nick?是哪一個Nick?"對方冷冷的、不甚好氣的問道︰「是那個每每都說要在工作之外尋找‘偉大的人生方向’,然後就自動丟下總經理職位休長假,把一家資產五百億美金的家族企業丟給一個兄長、三個姐姐,增加多余的工作量,自己跑去度長假的——那、一、個、Nick、嗎?」
「呃……親愛的大哥……」
「大哥?真是不敢當啊,我還以為我是幫你擦的‘小弟’才是吧?」不想還好,愈想愈生氣!「听說你在台灣當起老師來了?干嘛,好好的總經理不做,跑去台灣誤人子弟做什麼?」
這個老弟工作能力不錯,平常也很願意加班,把周末假日都賠進去都沒關系,唯一的要求就是隔個一、兩年得休一次長假。偏偏他度長假的方式很奇怪,這一回跑去當老師也就算了,上一回跑去登喜馬拉雅山,再上上回跑到法國去學做菜,再上上上回居然是跑到中國大陸拜師學氣功,再上上上上回……算了,別想了,想了頭就很痛啊。
「大哥,別這樣嘛……」尼克干笑著,打著哈哈。「大家兄弟一場,多多包涵,多多包涵嘛……」
真是沒轍,電話那遙遠彼端的男人悶悶嘆口氣,知道自己終究會原諒幼弟這一遭——真糟糕,誰叫大家從小就疼寵這個金發藍眼的弟弟呢?
「既然你打電話來了,我就順便警告你一聲,你這次的長假未免休得太久了點,人的耐性是有限度的,如果你在今年聖誕節時還沒滾回老家,就不必回來了,懂了沒?」可是那警告的語氣卻一點都不凶哪。
「懂,懂。」尼克松了一口氣,知道這已經是兄長的讓步,也是默許了。他急忙提起另一件事︰「大哥,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尼克簡潔概要的將自己和蘇姍兒認識、交往至今的情況,和兩人所受到的壓力,以及他所受到的無名攻擊等全盤托出。
「居然有這種事?」電話彼端的男人眼楮凌厲的眯起。要知道,蘇格蘭人的家族可是相當團結一致——敢對他們家的人動手?是誰不要命了?!
「說吧,我要怎麼幫你的忙?」光是听見尼克竟然受到攻擊,不必他開口要求幫忙,男人就打算把那個始作俑者揪出來好好「回報」一番。
「大哥,我需要你……」尼克開始說明他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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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漆黑的街頭里,她看見尼克站在不遠處,笑著想要走過去,兩道車頭燈光倏然刺人她的瞳孔。
蘇珊兒反射舉起手臂遮影,卻看見一輛轎車不知從哪里沖駛出來,把尼克整個人高高撞到半空中——
她發出淒厲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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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他唬地張眼一骨碌坐了起來。「什麼事?什麼事發生?」左顧右盼,藍眼不放過周遭每個角落。
「呼、呼、呼、呼……」拼命搖著頭,她想告訴他自己沒事,只不過被惡夢驚醒——不過前提是她先得緩順過氣息才好開口。「呼……不、不不……」蘇姍兒對他伸過來的關切雙手拼命搖頭,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哭得更凶。
看著她激動的模樣,尼克還真的不敢再隨便靠過去,只敢坐在與她視線對角的位置,耐心等待她平靜下來。
十幾分鐘後,總算平靜下來的蘇姍兒抽抽答答將被子從頭頂包到肩膀,蓋住整個上半身——如果不是氣氛這麼沉重,他面對那一團直立起來的「屏障」實在很想偷笑幾聲。
「尼、尼克……」欲言又止的聲音悶悶地從被子里傳出來,才喚了他名字一聲,接著又開始囁嚅。
「嗯?」尼克耐心的,又足足等了五分鐘後才等到她開口。
「我、們、我、們、我、們……」
「什麼‘我們,?」尼克問。「什麼是你要說的,我的蘇姍兒?」
「我、們,我們分、分、分、分……」
「什麼分?」她那顫巍巍的語氣,讓尼克敏感地知道她想說些什麼,故意顧左右而言它。「分享!Share!拼如何沒會?S、h——」
「不、不、不!」那團「屏障」劇烈地搖晃起來。「我們分手吧!」這次這句話是異常清晰完整。尼克忽然想起她上次如此「表現」是在蘇家、在眾人面前,她那句針對他的信賴——我相信尼克。
有點諷刺說……撇撇唇,尼克生怕會驚嚇到她,詢問的聲音放得再輕柔不過︰「分手,為什麼想?」
他一連問了三次,蘇姍兒才又以哭泣的語調道︰「因、為,你、你是我、害的。那、輛車會、撞你,一定、是、是、是——」
「你外公派來的?」
「屏障」徐徐地上下搖晃幾下。不錯,她跟他的想法是一樣的,因為她頑固地不肯回蘇家,不肯和外公認為適合的人選陳定宏結婚,所以——
「對、對不起……如、如果,我、早、知道你、被攻、擊,被人、企圖、挾持,我早、早、早就、就……」連續好幾天以來,她一直耿耿于懷著這一點,不斷拿著這件事在折磨著自己的神經,在崩潰的邊緣徘徊。
「回家早就?」尼克猜測,看她又不吭聲,便知道自己又說對了一次。他沉著氣在床面上慢慢挪動姿勢,出其不意把她連人帶被子地搶入懷中,再把被子往下一扯,露出她那哭得紅紅脹脹的小臉。
「你、你別抱、我,別、再、靠近我!」蘇姍兒的反應非常激烈,力氣大得出奇,一個扭身就滑溜地掙出他懷中,但尼克也不是沒力氣的軟腳蝦,三兩下又重新把她摟得更牢更緊。
「噓噓噓……蘇姍兒乖,乖乖……」
尼克才不把她的掙扎看在眼里,單臂就輕松地把她安置在自己的膝頭上,耐心等她平靜下來。這真是非常大男人的自信作風——說穿了就是臭屁!可是偏偏就是臭屁得讓小女人產生安全感,「鴨霸」得讓小女人產生信賴感,知道托付他的一切問題、麻煩,他絕對能夠迎刃而解。而大男人也很樂意,甚至說是自告奮勇為小女人一肩扛起問題和麻煩,除了是保護弱小的本能外,也想在小女人面前掙點優越感,像在告訴她——瞧瞧我有多厲害,一切有我就對了!
男人女人之間最密切的交融或許不是上的,而是這種心態上微妙調整、互動吧!
我們分手吧!蘇姍兒其實好想再開口這麼說一次,但是這一回,開口的勇氣卻是怎麼樣都凝聚不起來了。
啜泣一聲軟過一聲,就算是大腦理智不停朝自己發出提醒和警告,要她愈早離開尼克愈好,但是她不想、不願,更不舍呀!誰來告訴她怎麼辦才好?」蘇姍兒?」像是解讀了她的心思,尼克這樣說了︰「中文有不有一句話?call‘就算天跳下來,還有長個子頂著’?」
「……是天、天塌下來。」還有,下一句應該是——「還、有、高、高個子、頂著。」她細心糾正著。
「嗯嗯,這樣啦,就是啦。」尼克一副把話已經講得清楚明白的模樣。「Look我、Look我,我高比你,對吧?」
意思是說他會是頂天的那一個,她只要好好躲在他的臂彎里當個小女人,看他這個大男人怎麼解決麻煩就夠了!
領悟出尼克話中含意時,蘇姍兒的整張小臉已經被他伸手掬捧,罩頭罩腦親吻下去,而且激烈的程度是直接放把烈火燒干柴,擺明了就是要她別再繼續想太多。
但是,怎能教她不想呢……嚶嚶喘息地稍稍回神,她還是在想——究竟,天要跳下來,長個子要怎麼去頂著?
至于天塌下來,高個子要怎麼頂著……尼克藍眼中閃過一道冷光,已然胸有成竹,一切準備就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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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全球性的經濟不景氣後,全台的證券交易所在早上九點開盤後,就沒這麼的凝重、緊張、忙碌過。
「又要跌了?」一名才去洗手間匆匆一趟回來的交割員,坐回座位上時問了這麼一句。
「對。」他的同事兩眼專注盯著數字不斷在跳動、變化的熒幕。「‘陳氏’的股票現在已經跌到一股二十二塊五毛。」
「二十二塊五毛?」咋舌叫道;「五分鐘前不是還有二十五塊的嗎?」
「那是五分鐘前的事啊。」
「喂!又有人在拋售‘陳氏’股票了。」另一處較遠的同事,像發現新大陸叫著。
「有什麼稀奇,從一股五十七塊三毛跌成現在這樣,也不知道‘陳氏’是出了什麼問題哩,要我有股份也會趕快先月兌手再說。」這年頭可沒人願意吃「水餃」還住「套房」哩!
「也是,可是‘陳氏’向來不都滿穩定的嗎?」
「對呀,喂,有誰听說什麼嗎?風聲是怎麼傳的?」
「我哪知!」
沒有人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陳氏」里頭也是一片雞飛狗跳.每一台電腦熒幕都在顯示網路交割的情況,節節下跌的金額數字讓每個基層職員目瞪口呆,讓主管階級冷汗直流,高級干部怎麼樣都查不出發生這異象的原因,團團亂轉得像只無頭蒼蠅。
總經理辦公室更成了現成的火藥庫。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都已經幾天了,居然還沒有人查出我們的股票驟然下跌的原因?沒有人能想點辦法?」陳定宏怒視著部下,一派斯文形象不復。
沒道理啊!公司運作一切正常,更沒有任何負面的消息流傳,進出口流量穩定……想破了頭,陳定宏還是找不出原因。
這天下午收盤,「陳氏」跌到二十塊整的低價敗場。
第二天再開盤,證券交易所里就爆出一片低呼——「陳氏」開盤價居然是十八塊一毛!是原價三分之一的價碼!眾人一片騷動喧嘩,馬上搶到交割櫃台處,昨日還在做壁上觀的股份持有者,當下又有不少拋售。
而在「陳氏」里,陳定宏正抓起電話又一陣咆哮︰「笨蛋!還不快把從昨天到現在賣出的股份統統買回來……什麼?已經幾乎又全被買走了?買主呢?外國的金主?就只知道這樣?」
每問一句就氣上一回,陳定宏到最後氣得,都不曉得該怎麼發脾氣了。
收盤時,「陳氏」的價碼只剩十一塊三毛。
而陳定宏雖然有所警覺,但還是慢了半步,贏不過不知名人士有心收購「陳氏」股份的快速動作。
終于,這一天股市還沒開盤,陳定宏就已經接到「陳氏」董事會「關懷」的來電。一掛下電話,他就激動地抄起桌上文鎮,狠狠往光滑的大理石地磚扔去。
九點整,「陳氏」一開盤只剩九塊八!
「總經理!有一群記者正在公司門口……」警衛室按內線進來通報。「他們說要采訪您……」
「一律謝絕采訪!」
「總經理,又、又跌了……」現在只剩五塊一了!「陳氏」董事會這回的來電激烈得似乎要把整具電話連線燒掉︰「陳定宏!如果股價再跌一毛,你就準備走路吧!」
牙關咬得格格作響,陳定宏雙手用力握著座椅把手,指節泛白,非常痛恨這種不知如何應付一個躲在暗處的敵人,如同俎上魚肉的無助感充斥整個胸臆。
「嗶——」電話內線響起。「總經理,」是陳定宏女秘書的聲音。「我們已經查出誰是‘陳氏’股份的最大買主——Ve‧nas,‘威納斯’企業。」
「威納斯?」陳定宏擰眉,疑惑地一遍又一遍重復。「為什麼?」
這家「威納斯」是從西歐開始拓展到全世界的巨型企業,和他所掌控、在台灣獨大的「陳氏」一比,簡直是大巫對小巫,而問題是,「威納斯」為什麼要對付「陳氏」?
「嗶——」電話內線再次響起。「總經理,一位Kena先生想和您說話。」
「Kena?」誰呀?情緒煩躁得想拔光頭發,陳定宏想都不想,以為又是哪個不死心的記者。「我不是說我不接受采訪了嗎?叫他滾!」
「是……」女秘書當然知道上司心情不好,趕緊切掉內線。
現在他該怎麼做?陳定宏沉著心思,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除了盡快穩住人心外,他還需要一筆可以馬上調動的資金,想辦法將流失的股份再買回來——
「總經理,」女秘書的聲音听起來遲疑,卻不得不啟齒︰’那位Knea先生……堅持一定要跟您說話——如果您不想看見‘陳氏’的股價不滿一塊錢的話。」
「什麼?」陳定宏一怔,按下通話鍵。「喂?」他想起來了!NicholasKena不就是蘇姍兒的——
「Hello?」尼克的聲音相當愉快。「Howareyou?」
我還跟你「I’mfine,thanks"咧!陳定宏盡量保持口氣平穩。「請問你有何貴事?」就算想破了頭,他就是想不出這個老外和「陳氏」目前的困境有什麼關聯。
「指教敢當沒啦!」尼克的口氣得意洋洋。「我只是來一聲警告給你……啊啊,我的中文還有破破,說英文行沒行?」
「隨便。」陳定宏用英文回了這句話。
「很好。」尼克開始用英文說道︰「首先我必需跟你道歉——有關‘陳氏’股票的異象,是我要人做了點小手腳。我可以跟你保證,只要事情結束,貴公司的股價便會恢復正常。」
「結束?什麼事情結束?」尼克那種輕描淡寫的口吻,讓陳定宏感覺相當不安——這家伙,只不過是一個來台灣教英文的老外,還是……他這樣的成見似乎是哪里出了差錯?會嗎?
「喔,像是我最近動不動就發生的意外,像是被攻擊啦、企圖挾持啦、被車撞啦這些事。」
「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陳定宏心頭一凜。
這個老外是知道了些什麼呢?不可能!他可是透過層層關卡,確定別人追查不到自己頭上,才敢砸大錢去雇用那些社會敗類動手。
「這些胡說八道就是你要說的話?」對,就是這樣,陳定宏,保持鎮靜!
「你知道嗎?一開始,我還以為是蘇姍兒的外公外婆派人來對付我的。」尼克的聲音還是那樣笑笑的,此刻卻不讓人覺得愉快,而是異樣輕柔的威脅。「但當我發現你才是幕後主使者時,還真是嚇了一跳。陳定宏,你是真的那麼喜歡蘇姍兒,喜歡到不擇手段也要娶到她?還是怕得不到蘇家兩老所應允的三億元陪嫁?不但想栽贓我,做出那些子虛烏有的照照片,破壞我的名譽,還找人對付我!不僅如此,蘇姍兒上班的超市莫名遭到強制停業,公寓租賃臨時生變的不續約……都是為了要逼她回蘇家和你結婚——你花心思動的手腳還真不少啊。」
「你……」沒想到——尼克竟然什麼都知道!如果現在有人看得見陳定宏的臉色,那可真是相當「精彩」!「我、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
「呀,你听不懂沒關系,有听見了就好。」尼克的笑語轉冷。「听好,別再來打擾我和我的蘇姍兒——除非你想讓‘陳氏’股票面額低得連張衛生紙都不如。」
「你怎麼可能辦得到這一點!」陳定宏設法發出嗤之以鼻的聲音,結果卻像是欲哭無淚。
「你想試試看我辦不辦得到?」尼克干脆地反問這麼一句。
「不要!」陳定宏咆哮!那樣他就死定了!而電話中的兩人對這一點都心知肚明。
額角不停流下汗水,陳定宏意識到對方不是虛言恫嚇,而是真的辦得到這一點——甚至可以做得更狠!直接整垮「陳氏」,對「威納斯」而言不過是彈彈手指頭!
「我知道了……」陳定宏咬著牙,不甘不願地屈服了。「我……我不會再去‘打擾’你們。」
「很好。」尼克道,口氣是篤定勝利的平穩。「那麼,事情就會到此結束。」
「等一下!」陳定宏一听對方想掛電話了,急忙道出從方才便不停在心中盤旋不去的疑問︰「你和‘威納斯’企業有什麼關系?」一定有,不然怎可能有影響力來操縱「威納斯」對付「陳氏」?
「我是從母姓的。」尼克沒回答,反而輕描淡寫地說起另外一件事。「因為我媽生了五個小孩。我排行最小,再加上我外祖父那邊沒有後代,就干脆讓我跟著外祖父姓Kena這個家族姓氏——」
「你離題了。」陳定宏不耐煩地打斷他似乎準備愈扯愈長的家族史,整個爆發出來︰「我只他媽的想知道——你和‘威納斯’企業有什、麼、關、系!‘威納斯’的總裁該死的怎麼肯幫你來對付我?」
「咦,我剛剛不就在說嗎?」尼克咋舌一聲︰「我是從母姓的。我排行老五。所以你想——我那個‘威納斯’的總裁老哥該死的怎麼肯幫我來對付你?」電話就此切掉。
「喂?喂——」陳定宏悻悻然地把電話掛上,過了幾秒,才觸電似跳了起來,腦海中則快速地將方才的話倒帶一遍又一遍——
我是從母姓……我排行老五……所以你想——我那個「威納斯」的總裁老哥該死的怎麼肯幫我來對付你……
老天爺!這個老外竟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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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姍兒有好一陣子都無法放松自己,緊張兮兮地怕著尼克還會遇上什麼意外,不過當事情就此風平浪靜,日子一天天過去後,她才終于一點一點安下心來。同時她也開始認真計劃和小花、阿木微小面店的生意。
尼克還是在UK英語中心教英文。兩人同居的生活步調各有各自的速度、節奏,但又彼此巧妙相互融合在一起。他們和所有同居的情侶一樣,會容忍「你愛亂丟襪子、我的衣服總是沒折好」的壞習慣,卻也將對方「你會隨手關燈、我會做好垃圾分類」等好習慣學了起來。
時間轉眼間又過去了。
中秋夜、月圓花好夜、未成年少女失身夜,還有——
「台風夜。」蘇姍兒清晰完整地說道。
沒錯,幾乎年年都一樣,台灣的中秋節時分,秋風來襲。不過根據氣象台的消息,今年來襲的秋風只是個輕度台風,可惜烏雲還是會遮住那輪明月,欣賞不到了。
他們甜蜜親昵地蜷在房間的懶骨頭里,周遭散了一堆的零嘴。
蘇姍兒的果足嫌冷,縮起腳趾頭,尼克便懶懶地把長腿一伸,用他的大腳掌去磨蹭她的。
「你在做什麼?」五指習慣性地攏一下秀發,蘇姍兒耳根微紅,有些害羞卻不推拒他這親昵的小動作。
和她的結巴程度愈來愈減輕一樣,她也愈來愈能享受兩人世界的水乳交融。
「我在——」尼克噘起嘴偏頭做思考狀。「花好月圓人團圓咩。」他的中文程度也是愈來愈好了,不再是好「沒」好、有「不」有,說話也不再是倒裝句型,成語應用更是青出于藍了。
「你哦!」蘇姍兒看見他勾手指的動作,笑著搖搖頭,仍是起身投到他所張開的懷抱,與他展開一場纏綿。
兩人眷戀地磨蹭著彼此的肌膚,輕吻對方的頸邊、指尖,淘氣地用鼻頭去揉弄對方的臉頰。他著她胸前的敏感時,她則是忍不住伸出丁香小舌,舌忝吻著他肩頭果膚……慢慢的,當溫存的動作開始失控並火熱起來,他們不耐煩地扯去對方的衣物……
狂浪激流平復後,她享受著他的結實強壯覆蓋的重量,全身肌膚冒出凝熱的香汗,內心卻很冷很靜,知道自己願意這樣擁有他一輩子。
「哦!」他像是終于休息夠了,懶懶地翻轉過身子,換個姿勢,讓體態輕盈的她欺壓著自己。「我壓壞你了?」
「不會呀……」蘇姍兒可不這麼覺得。她的指尖漫不經心似溜過他的腰際,癢得他開始怪聲迭叫。
「哦哦哦!噫噫噫!哎哎哎!唔唔唔……好了啦!洗澡、我要洗澡澡去啦!」尼克被她搔癢得節節敗退、連連求饒,好不容易才掙月兌蘇姍兒的「魔爪」,光著一溜煙沖人浴室。
門在砰然關上時,他都還可以听見她吃吃的開懷笑聲。
真是的……扭開蓮蓬頭,讓熱水灑落一身時,尼克的嘴角其實也是往上咧出開心的弧度。
但是當他沐浴完走出浴室後,便馬上發現蘇姍兒的表情有異。
「怎麼了?」尼克馬上坐到她身邊,擔心的問。
「剛剛……有、有人打電話找你。」許久不見的緊張結巴又出現了,但太過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她並未發現。
「有人打電話來?誰?」
「……我外公。」
「What?」藍眼霎時大張。「Who?」
「我外公。」蘇姍兒的表情也相當古怪,混和了納悶、驚詫、不信,和鐵一般的事實擺在眼前的沖擊。「我外公他……剛剛打電話來找你。」她指指被扔放在凌亂被單上的電話。
「他說……叫我們這個周日抽空回去吃頓便飯,要你務必賞光。」
「喔……」他應了一聲。接下來是一片沉默。他們都對這通突如其來的來電邀約不知如何反應。
「你想回去嗎?」尼克先試探性的開口詢問。蘇家那樣的家庭……最好是相見不如不見比較好吧!他想。「我們可以不理會的。」
「不!」蘇姍兒反而用力搖搖頭。「我想回去。」他們一家人感情雖然不是很親,但血緣關系卻是怎樣都磨滅不去。
「Well……」尼克輕輕地摟了一下她的肩膀。「那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