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梧 第四章 心兒動(2)

不願坐下,方玉雁拿過御案上她看了好一會兒的一支青毫御筆。

嗯,是上好的湖筆,用山羊毛制成,筆桿也是上好的涼玉,握在手里舒服得很。

看著她不問自拿地把玩著那支湖筆,李聿宸攬上她的縴腰,將人鎖在懷中,將下頜放在她肩窩內。

溫熱的呼吸就在耳邊,說不受影響是假的,方玉雁緩慢而盡力輕微地深吸了一口氣,平去心底躥起的火熱。

「愛妃喜歡這支筆?」

「嗯?嗯!」遲疑地搖了搖頭,「看到好筆難免要仔細端詳一下。」從御案上找到一張沒用過的白紙,像個孩童一樣開始在紙上寫寫畫畫。

「听愛妃如此說,朕還不知平日愛妃都是怎麼打發時間的?」賞花、撲蝶、放風箏這些宮妃常做的事怎麼看都不像她會去做的,那她要怎麼打發時間?尤其是裝病躲在永安宮這段時間。

「寫字,看書或是與碧兒下棋。」不過多半時間她都是懶懶地倒在湘妃椅上看書。

「哦,怎麼不彈琴?」拉起她一縷發在指間玩繞,黑緞般的發如一條有靈性的小蛇,在指間繞來繞去。

「生病的人不適合彈琴。」她要照顧到她有「病」的身體。

他听到她的回答不禁彎起嘴角,她是在變相地抱怨她心中的不滿嗎?

心中想著,李聿宸索性問出口︰「愛妃是在抱怨嗎?」

以筆抵在下頜處,方玉雁端詳著自己剛剛寫下的東西,也似在思索他的問話,「皇上在為打亂我的計劃而悔悟嗎?」

呵,她還真是一步不讓。李聿宸輕聲笑出。

「愛妃想要朕做何補償?」

方玉雁思索半晌,再度下筆,「皇上能否當眾出言否認昨夜去過永安宮?」

這……今晨他從永安宮出來可是許多人看到的事,要如何否認?

似知道他心中所想,方玉雁轉頭對他嫣然一笑,「既定的事實無法改變,要補償又何用!」拿來祭天哦!還是可以吃?

還真是不屑啊!「那你想如何?」他也想學顧知軒模模鼻子了,被人拿話削原來是這種感覺啊!為什麼他有種他這個皇帝做得沒啥威嚴的感覺,長得太面善了嗎?李聿宸思考地手撫了下自己的下巴。

「皇上幫我打發掉呆在永安宮里的人可好?」留在永安宮里的小太監跑來向她通報說,今天永安宮可是熱鬧得很。她離開不久,趙德妃便帶著兩個妃子殺到她那,欲找她「閑話家常」,等了一個多時辰不見人影後,才耐心盡失地忿忿而去,走時剛好遇到較晚得到風聲,以至才「趕」到的凌淑妃,兩人在永安宮門前大眼瞪小眼,明嘲暗諷地互相問候了幾句,然後換凌淑妃高坐永安宮正堂等她回去,這次缺乏耐性的凌淑妃居然一直等到現在還沒有走人,看來大有在永安宮用午膳的打算,讓她成了無處可歸的可憐人。

而這筆賬自然要找使作俑者算,笑話,是他打亂她的計劃,難不成還想要她自己收場不成?門都沒有。

「哦,有人堵住永安宮的大門讓愛妃不得其門而入嗎?」想借他的手辦事,李聿宸大約猜得出是誰等在永安宮中。

「皇上想逃避責任嗎?」如果不是他,她會有宮歸不得嗎?

兩人這種以問答問的方式著實令李聿宸見識到女人的小心眼以及……智慧,不過,他好像還蠻喜歡她這種小心眼的。

「愛妃想我如何做?」稍微順順她的意也無不可。

「皇上處理妥公事,與臣妾一同回永安宮便可。」

嗯?就這麼簡單?是不是太便宜他了?李聿宸看著她的側臉,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但……什麼都沒有。她專注地在紙上寫寫畫畫,玩得開心,令李聿宸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很簡單的要求,皇上的答案呢?」像是玩夠了,她放下筆,吹了吹紙上未干的墨跡。

「可以。」溫柔的嗓音繞上她的耳際,如絲誘惑,如絲迷魅,瞬間鑽入她的心中。

心驀然跳得有些快,一時令她措手不及,甚至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

十七年,他竟是第一個對她說可以的人。還是用這樣溫柔的語調,她好想看他現在的眼神是什麼樣的,想知道這兩個字是否出自他的真心。

于是,方玉雁回過頭,兩人貼得極近,幾乎額抵著額,卻偏偏留了那麼一絲空間,曖昧糾纏,讓人不禁想向前卻又想抵至這絲空隙。

他的目光鎖住她轉首而來的明眸,那其中有探查,有渴求,還有些急切地想要求證什麼的,令李聿宸一瞬間也迷失在她清澄的眼眸中。

她看到他眼中閃動的笑意,帶著還未聚集的過于龐大的寵溺。

下一瞬間,如雨後乍現的朝陽般的明燦笑靨,純然的、發自心底的笑意,讓李聿宸呼吸也跟著一窒,忍不住想將其收藏。首次,也是她進宮後,他見她笑得如此的美,純然的微笑。

擁著她嬌軀的雙臂不自覺收緊了些,微涼的唇落在她雪白的額頭,「不知愛妃在朕處理好公務前要去哪里?」

方玉雁靠在他懷,听到沉穩的心跳聲從面前人的胸膛中一下下傳來,「臣妾打算去與御醫院的御醫們請教幾種藥材。」

「呵呵。」輕笑聲順著她的發,御膳房、御醫院這些下等的地方,平日絕不會有宮妃踏足的,她倒真是出人意料。

「臣妾不打擾皇上處理公務,先行告退了。」離開他的懷抱,與他雙眼對視了下後,方玉雁施禮,退出太極殿。

「桌上之物便當是臣妾送予皇上的小禮物吧。」回首一笑,方玉雁翩然而去。

看來他好像取悅了他的妃子,李聿宸莞爾一笑。

拿起方才她拿來試筆的那張紙,只一眼,李聿宸瞪著手中那張紙,好似想要將它看穿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輕風無聲吹過太極殿空曠的殿宇,他將手中的「禮物」放入懷中收好,這份禮物還真是不小啊!

看著殿外明媚夏陽將蒼柏在地上照出點點光影,李聿宸的眼神一點點變得深黑。

出了宮門,坐在回府的轎子上,思索早朝上那道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聖旨。

前幾日皇上沒有推舉去江南的人選,任老七和方敬安爭來搶去,遲遲不做決定,今日卻突然御筆親點方倦宴主辦此事。

表面上看來,必然是皇上寵愛方入宮不久的燕妃娘娘,為討染病的愛妃歡心,委其雙生弟弟以大任。听說這方家三少爺在家中素來不得寵,皇上如此做是給方倦宴一個表現的機會,可令其在方府有個穩然的地位,不受人輕視,整件事想來皇上只不過想佳人一笑罷了。

但,懷王李景淮怎麼想都覺得事情不是如此簡單,知弟莫若兄,對于那個從小苞在他身後的五弟,他了解的可比其他人來得多得多。

自李聿宸登基以來在暗地里都做了些什麼,他雖非全然知悉,但也所知大半。看他幾次使手段挑得老七與方敬安互斗也樂見其成,反正于他無害,只要不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他多數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沒瞧見他背地里做的那些手腳。

不過,這次的事……模著下巴,腦中閃過他那皇帝五弟高坐龍椅上的神情,溫和中怎麼看都帶著那麼點陰險。

江南一事,他的表現不算積極,只做到不惹人懷疑的地步,暗中著手布置科舉之事,莫不是讓老五看出什麼,所以……

在腦中轉了轉派方倦宴去江南所會造成的後果,再仔細回想此次科舉他的布局是不是太過順利,李景淮立即想通他的皇帝弟弟是什麼目的了。

方倦宴一行,必定挑唆老七與方敬安互斗,同時他的表現也過于冷靜,必然引起那兩人的注意,如此一來,便會將注意力轉至他身上。

好你個老五,真是一步好棋。

微閉眼,剛剛清閑沒多久就被那小子拉下水,需派人盯緊老七和方敬安,慎防他們在背後的小動作,以免拖慢他現在的行動。

真是……撫上額角,想起那件令他非常郁卒的事。

去年一道聖旨將冷玉城調到北邊去守邊疆,順手還牽走了他身邊最得力的謀臣。如果邊疆大軍皆為冷玉城調配,那他也沒什麼好氣的,偏偏冷玉城上面還有一個以治軍嚴謹出名的老六,他可不管調派去的人是哪方的勢力,只要有違軍紀,必然軍法處置,絕不容情,手下個個兵將皆以他為馬首,誓死效命,甚稱是天朝最難啃的一塊硬骨頭。

而偏偏這塊硬骨頭掉進了老五碗里,使得老五沒有任何後顧之憂,連方敬安都要忌諱老六幾分。

是以,冷玉城到了老六手下,只有乖乖听命認分,不能有任何差錯,不然一條小命必然不保。

而且……懷王捂住自己的眼楮,冷玉城那家伙最吃的就是嚴正不阿那一套,只怕現在已被老六吃得死死的,根本不會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來。

思及此,懷王李景淮不禁傷心地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他好好的一名武將就這樣被老五給害了,他怎麼甘心啊!

听著轎內傳來輕微的申吟聲,跟隨在轎子一旁懷王的近身侍衛風炎,忍不住向天翻了記白眼。

自家王爺三不五時就會對冷將軍之事感到心痛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為此對皇上的怨言也從沒斷過,听得久了他都要懷疑自家主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氣了。

「停轎!」

驀地傳來一聲大吼,嚇得風炎險些咬到舌頭,大手一揮,急忙命眾人停下腳步。

「王爺………」

「風炎,往回走,你去通知他們幾人立刻到無波樓,本王在那等他們。」懷王吩咐道。

「王爺,發生什麼事了?」心中明白王爺命他去找誰,但是……現在這個時間見面,是不是太惹人注目了些?

「別多問,快去。」

「是。」命轎夫轉往無波樓,風炎快步離去,听王爺急促的語氣,想來是想到什麼要緊的大事了。

就不知這次給王爺找麻煩的是律王、方敬安還是那個笑得冷靜溫和的當朝天子了。

坐在轎內的懷王咬著牙關,心中狠狠罵道︰「好你個老五,真是越來越長進了。」

與中書省幾位大人方商議好幾件事,正欲離開的律王李鳳玄遠遠看到一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快速向尚書省辦公的文房走去。

「小桐,過去那人是不是四哥的侍衛風炎?」李鳳玄不大確定地問身邊的侍衛。

「正是。」

「咦!難不成有什麼事發生嗎?」李鳳玄低聲自問地嘀咕著。他四哥是出了名的狡猾,像這種光明正大命人跑到文房來找人的事,還真是少之又少。

「屬下不知。」他聲音雖小,但他身後的吳桐還是听了個清楚,冷硬的聲音,不帶感情地回道。

听到回答轉過身來,李鳳玄笑眯眯地看著自己的侍衛。吳桐什麼都好,就是性格太冷,脾氣太硬。

「你跟去看看。」

「是。」吳桐立刻領命而去。

「小桐,小心不要讓風炎發現了。」李鳳玄的聲音從身後傳入耳中。

回答他的,是吳桐更加快速離去的背影。

好好一個大男人,非要叫他小桐,任誰也受不了這份惡趣味。

靈動的眸子快速地轉了轉,難不成四哥有了什麼麻煩?

將今天到現在為止發生的事想了一遍,最有可能的事就是早朝上那道聖旨。哼,方敬安那只老狡猾,他倒要看看他能得意到幾時。

他五哥在這背後的用心不難推敲,倒是四哥……嗯,難不成四哥在背地里做了什麼事讓五哥知道了?這是最大讓五哥找四哥麻煩的可能。

看來,他有必要派人查查四哥最近都在忙些什麼,然後再適時地「幫幫」他。

不遠處,殿宇轉角的陰影里,一道秋香色的身影隱于其中。

清澈明亮的一雙黑色眼眸看著站在驕陽下的男子。

她正要去御醫院,路過時看到李鳳玄那一身朝服,再依據她所知的消息,當下便猜出他的身份。

先皇第七子,與四皇子同時爭奪過大位,但在先皇崩天後,兩人卻安然無恙,繼續在朝中你來我往,你爭我奪地互動著。

她很好奇,他們二人這些年都在做什麼,若說因著她爹的存在而不能登上大統,未必言過其實,可是大位之爭時,兩人爭得開心,最後沒坐上皇位也沒見得多郁卒,那他們倆是在爭什麼?又是在玩什麼把戲?

這個皇宮內好像藏著太多事,隨時都會有風波產生,也隨時有著掀起風波的人。

輕搖著手中的宮扇,步伐緩慢地向御醫院行去,心中想著天氣也該要轉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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