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天,難得一次沒有起早。
不是因為他突然覺悟開始偷懶,而是昨天晚上想事情想得太久,結果失眠了。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著,還沒睡一會,就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了。
皺眉翻了個身,也沒起來,他指使睡在對面的鄭斌︰「去接電話……」
鄭斌也是玩游戲玩到很晚,想當然睡得比豬還死。
他見對面的人沒反應,自己半閉著眼楮從床上翻下來,走到電話旁邊接了起來︰「喂?」
電話那頭一片寂靜,電話鈴聲還在響。他的意識這才清醒了幾分,原來是自己的手機在響,于是又幾步走了回去,看了眼號碼,語氣清晰地道︰「俞先生,有事嗎?」
俞秉承在電話那頭回道︰「哦,有點事想找你談談,方便來一下嗎?」
葉明琛以為是跟案子有關的事,略作沉吟便答應下來。
幣斷電話,他看了眼時間,原來已經早上九點多了。
快速地走進衛生間去洗臉刷牙,弄好了出來,看到鄭斌那小子睡姿極其難看地趴在那里睡得昏天暗地,被子也掉到地上去了。
重新幫他蓋好,他才簡單收拾了一下公文包,然後提著包出了門。
約的是十點鐘,他也來不及吃早餐,匆匆打了車直接往約定的地點去。
到達之後,停車正在付錢的時候,無意間瞥到旁邊的人行道上走過去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看了一眼,有些意外。
距離上次開庭已經好幾天了,而那天不歡而散之後,想當然不可能再見到她。
事後他反省了一下,自己那天的話的確說得過分了點,也許應該找個機會跟她道個歉。
她已經先他一步,推開咖啡廳的門走了進去。
他下意識蹙起了眉。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里,難道也是俞秉承約的嗎?
下了車,他給俞秉承打電話︰「俞先生,我看到顏小姐也來了,需要我先回避一下嗎?」
俞秉承在那頭深沉一笑道︰「不用了,我找你來,就是想讓你也听听事實的真相。不過你先不必走過來跟我們打招呼,找個旁邊的位子坐著就行了。」
幣斷電話,他心里的反感又加重幾分。討厭俞秉承這種陰謀似的不光彩舉動,可是因為事關顏子墨,他猶豫了一下便走了進去。
也許是出自好奇,更或許是,出自關心。
子墨在服務生的引領下,找到了俞秉承的座位。
俞秉承看到她,難得一見的友好態度,微笑示意。
她卻裝作未見,神色淡漠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喝點什麼?」
她拒絕道︰「不用了,我還有事。你有事就說,我馬上就要走。」
俞秉承見態度冷淡,臉色也冷了下來。
他朝她身後的入口方向看去一眼,看到自己等的人已經出現,安靜地走到與他們背靠背的位子上坐下了。
今天這場好戲,其實就是為了給他看的。
想贏得官司,那代理律師心不在焉怎麼能行?葉明琛苞顏子墨在私底下有多深的交情他不知道,使個小手段沖散他們之間的交情才是要緊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有話直說了。」
子墨心里暗想,有話就快說,省得耽誤她工夫。今天會來,不是為了給他面子,不過是想看看他會使什麼花招。求和?還是繼續用難听的話來羞辱她?當然,在面對俞家人的時候,她也從來沒讓自己吃過虧。
「顏小姐,做人不能太貪心。你一個不相干的外人,一上來就想分走我們俞家一半的財產,是不是過分了點?」
子墨不以為然地撇了下嘴,居然又是這個老套路。
「我高興。」她懶懶一笑,三個字堵得對面的人差點氣結。
「顏子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勾當……」
她凌厲地瞪了他一眼,卻依舊嘴角帶笑,平聲警告道︰「勸你最好別惹毛了我,否則我可保不準會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為來。」她開始掂著手里那個裝滿清水的杯子。
俞秉承今天找她來,當然也不是為了惹怒她的。
「好吧,算我失言。今天找你來,是為了另一件事。我想知道,你跟我的代理律師葉明琛,是不是私交很好?」
子墨收起笑容,防備地看了他一眼,「關你怎麼事?」
「當然關我的事了。如果他跟你有交情,那我怎麼能保證他是真心實意幫我做事的?讓你的人留在我身邊,我好像還沒蠢到那個地步。」
原來他是在懷疑葉明琛,才到她這里來探口風。
雖然法庭之上葉明琛站在對立那一方令她很難過,但她仍是不願意拖累他下水,影響到他做事。
所以——
「我跟他不過就是同一個學校而已,也沒什麼交情。」她說這話,俞秉承想當然不會相信。
于是她故意一笑,繼續道︰「我原本倒是真打算好好利用一下這層關系好撬了你的牆腳,讓葉律師陣前倒戈輸掉這場案子。可是有點遺憾,偏偏人家意志力太堅決,我恨不得連美人計都用上了,也沒能成功。」
見俞秉承露出不屑的譏笑,她亦冷然撇了撇嘴角,「不過你提醒了我。今天你這麼鄭重其事地約我來談這件事,可見很重視葉律師的存在。你說我如果把你剛剛那番對他懷疑的話說給他听,他會不會改變立場,轉過來幫我呢?」
對付俞秉承這種老奸巨猾的人,她不一定是對手,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在氣勢上就先輸掉了。
俞秉承听完她的話,沒有露出半點驚慌之色,反而神色深沉地笑開了。
子墨當然不知道個中內情,見話談完了也不想跟他多浪費時間,丟了一個冷笑,站起身打算離開。
卻被一個人擋住了去路。
熟悉的白襯衫,熟悉的眉眼。
她幾乎是立刻愣住了。
他施施然為她讓路,「顏小姐走好。」
子墨隨即明白過來,為什麼俞秉承今天會突然變得如此友好了,原來是耍的這一招。
當然,眼下並不是解釋的時候,否則剛才那一番話等于白說了。
她忍住心里的焦急,表面上還是裝得從容,揚眉一笑道︰「葉律師,真巧你也來了呀。什麼時候有空,我請你吃飯?」
葉明琛的臉色迅速沉了下來。這個時候她再提出這件事,對他來說就是一個極大的諷刺。原來他跟她之間的那份和樂氣氛,果然是她精心安排下的假象。
俞秉承也許不夠厚道,卻是很干脆利落地讓他從一場幾欲淪陷的瑰麗幻境中清醒過來。
「如今看來,顏小姐的飯似乎不太好吃,我想我恐怕是沒那個榮幸了。」
听著他嘲諷的話,子墨心里又被一口氣堵住了,好半天都沒能說出話來。
她或許看起來精明,但那不過是為了對抗而努力維系的假象。偏偏對面的這個人,思維敏捷語言犀利,很知道如何一句話就能打擊到對立方。
不過看俞秉承的表情,應該不再有所懷疑了吧,總算委屈沒有白受,也算值了。
「葉老師,不用如此嚴肅吧?」
他眉心展開,嗤然一笑,「顏小姐太客氣了,你不是都已經休學了嗎,再說不過上了我幾堂課而已,鄙人實在不敢擔上尊師這麼大的稱號。」
看看,居然連師生情誼都不要了,夠冷情啊。
不過,戲也唱得差不多了,再留下去她也不敢保證自己在面對他冷漠的態度時,還能繼續裝作若無其事。
「好吧,既然如此,那不打擾你們了。」
她端起笑臉,留下一個微笑,與他擦肩而過,離開了。
葉明琛下意識側身,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淡淡蹙眉。
俞秉承在旁邊添油加醋︰「葉律師,精明如你恐怕也沒想到自己差點會被一個小丫頭利用吧?還好我深知顏子墨的為人……」
葉明琛沒有說話,眼底的目光卻已經冷至了冰點。
回到宿舍,鄭斌破天荒沒有在玩游戲,神色思量地坐在位子上,看著他進門。
葉明琛也沒心思注意他的反常,將公文包隨手一丟,自己則懶散地往床上一躺。
「兄弟,你沒什麼話要說嗎?」鄭斌突然冒出一句。
葉明琛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問︰「有沒有電話找我?」
問完也覺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已經一腔怒意,卻仍在下意識等她的電話,等她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沒有。」鄭斌很干脆地回答。
「哦。」他隨口應著,繼續對著床頂發呆。
鄭斌拖著椅子坐到了他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最後定在他的臉上,難得一見的正經之色,「你跟顏子墨是不是吵架了?」
床上的人眉心又再次疊到了一起,「我跟她,談不上。」沒到那個情分上。
「其實她剛才的確打電話來了,不過不是找你,是托我辦件事。」
鄭斌見他沒反應,便問︰「你不好奇是什麼事嗎?」
葉明琛翻了個身,「沒興趣。」
鄭斌有些好笑,看著態度也知道,明明就是介意的,否則干嗎一臉的不爽表情。
「哦,那看來你對她要拿給你的東西,也是不感興趣了?也好,省得大熱天我還要特地跑一趟。」
葉明琛翻過身來。
「真不感興趣啊?」
人家很酷地回了他一句︰「要不要去拿隨便你。」
說完就翻身回去繼續睡。
鄭斌連連搖頭。都說動什麼別動感情,這句話果然是真理啊。明琛兄向來冷靜理智沉穩從容,踫上了動心的人,那些理智的東西也統統被丟到一邊去了。
鄭斌去把東西拿來了,是一個牛皮紙的信封。
他原來以為里面裝著信,拆開之後卻只是掉出一個東西來。是一枚很普通的校徽,表面都已經有些磨舊了。
里面並沒有她寫的信,只是裝著這樣一個東西,到底是什麼意思?
又或是,她玩的另一個把戲?
想至此,便眉頭一蹙,把徽章重新裝回信封,扔到抽屜里去,沒有再把心思關注在上面。
而顏子墨那邊,除了帶來這樣一個東西之外,也再沒有了什麼動靜。
直到再次開庭,他才在法庭上見到她。她看起來一如既往的從容平靜,拿出來的另一個證據卻幾乎令整個庭上的人震動。來旁听的大半都是俞家這邊的親戚,所以當那個親子鑒定書一拿出來,對俞家的人來說無疑是個最難堪的打擊。
顏子墨是俞老先生的親生女兒,這個事實雖然狗血卻令他有些意外。內情如何顏子墨並沒有給出解釋,而之前打這個案子本來就勝算微弱,現在則是根本沒什麼可打了,必輸。
最終案子也的確輸了,顏子墨帶走了俞家一半的財產和對他的一個解釋。
也許根本沒有什麼可解釋,不過是他太死心眼,才會在心底里始終抱著一絲的希望。
再後來,他也放棄了所有的希望,認定了自己只是險些被利用過一回的事實。
敲門聲將他的回憶打斷。
秘書小姐端著咖啡送進來。
順便低聲匯報︰「陳小姐已經來了,問您什麼時候可以走?」
葉明琛看一眼對面沙發上坐著的人,放低聲音回道︰「讓她五分鐘之後進來叫我。」
秘書帶上門出去了。
他將目光轉回對面的人身上,表情平淡疏遠,「顏小姐,找我什麼事?」
子墨將他冷淡的態度看在眼里,也不放在心上,朗然一笑道︰「葉老師……」
葉明琛迅速一蹙眉,打斷她︰「顏小姐,都畢業這麼多年了,再叫老師不敢當。」
看來他是真的不打算給半點面子來敘一下舊情了,情況不太妙啊。
「葉律師……」
他微微一挑眉,繼續道︰「顏小姐,我有事馬上要走,如果是公事的話可以給你三分鐘。」
她終于忍不住蹙了一下眉,抬頭看了他一眼。
「葉律師,知道你的時間寶貴,既然如此,我就直說來意吧。我想請你當我的律師。」
葉明琛的目光幾不可見地閃過一抹詫異之色。
「是什麼案子?」
「五年前的那個案子,俞家的人打算重新起訴我。」
竟然是那個案子,而這五年來,它也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個疙瘩。不是介懷當年他輸了,而是對于這件事,有人還欠他一個解釋。
隨即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人家並不需要向他解釋,五年之後,他亦是早不需要這個解釋了。
最好的對待方式就是,避開,不要再讓自己被牽扯進去。
「很抱歉,這個案子我想我恐怕不會接。」
子墨也未露出意外的神色,笑了笑道︰「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回答我。」
他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既然如此,她為什麼還要來?
她笑著,繼續道︰「雖然今時今日,葉明琛是司法界響當當的人物,一般案子請不動你。但因為這個案子我輸不起,所以才想來賭一回運氣。」
「顏小姐……」
她阻止他說話,只是道︰「我知道你拒絕我的理由,可是我現在一窮二白,也是無策之下才來找你的。你可以覺得我很厚臉皮,而我必須贏這個案子,所以請你哪怕念在師生一場的情分上,幫我這個忙吧。」
一窮二白?她嗎?不過五年而已,當年她可是得到了俞家一般的財產,那是怎樣的一筆財富,再敗家也不至于揮霍至此吧?
「你為什麼認為,我會同意幫你?」
她目光堅定,收起嘴角的笑容,很認真地回答︰「我並不確定,卻必須來爭取一下。」
他神色平靜地看了她一眼,素來冷靜自若的思緒卻因為她的突兀出現被擾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