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烈陽透過木窗灑進藥廬里,亮晃晃的光俏皮地落在眼簾,逼得沉睡中的閻韌思不得不睜開眼。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她睡眼惺忪地眨了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楮,思緒依舊恍恍惚惚的,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眼前,除了彌漫的煙霧不再,情景卻與她不小心睡著前一樣,而男子依舊忙碌著。
到底過了多久?
閻韌思輕擰起眉,感覺久未進食的肚皮,因為餓到極致,被折磨得發痛。
「公子,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她有氣無力地問。
突然听到那細微的聲響,沐平鴻的動作猛地一停。
他望向聲音來處。「你還沒走?!」
「我一直都在啊!」他驚愕的語調,讓閻韌思發出滿是不解的嘟囔。
是她太過嬌小,還是存在感薄弱到如斯地步?
他竟然沒發現她一直沒離開過,這……會不會太離譜了?
「姑娘,你賴著不走,到底想做什麼?」沐平鴻放下手邊熬煮藥草的工作,沉冷著嗓問。
「我要報恩,還要吃東西。」對他冷厲淡漠的態度不以為意,閻韌思說出心里的渴求,表情可愛又可憐。
瞧她那憐人模樣,沐平鴻蹙緊濃眉,只覺兩鬢隱隱作痛。
「我說過,不用報恩……」
「我知道。」她用力頷首表示,用虛弱的語氣說︰「有什麼事,可以等我填飽肚皮再說嗎?」
她餓得有氣無力,絕對有辦法吞下一頭牛。
听她用軟女敕的嗓音要求,沐平鴻幾乎要以為自己是惡人、大魔頭,正在對她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似的。
心底有絲憐惜悄悄泛開,他大發慈悲道︰「填飽肚皮後就走。」
一听到可以吃飯,閻韌思就直接略過他話里趕人的意味,雙眼發亮,精神十足地說︰「那我要醋溜魚、蜜醉雞、鹽燒豬肘子、藕釀蓮子、蜜汁醬牛肉……」
沐平鴻听她煞有介事、劈里啪啦就念出一長串食物,不由得瞠目結舌,但他仍聲調平板地問︰「姑娘當我這兒是酒樓嗎?」
閻韌思自然明白自個兒的要求過火了,但肚子一餓,想吃的美食,就這樣一個個蹦出,管都管不住。
「對不住。」她俏皮地吐了吐粉舌。
她那神情可愛得緊,讓人實在不忍苛責。
「我這里沒什麼好吃的。」
不著痕跡的挪開落在她臉上的視線,他轉身朝著角落的木櫥步去。
閻韌思退而求其次,勉為其難地說︰「唔……總好過沒東西吃。」
她的話甫落,便見男子打開了木櫥。
瞬間,色彩繽紛的果子落入眼底。
閻韌思錯愕的看著眼前情景,一雙清澈的圓眸不解地眨啊眨。「這些是……」
「我的食物。」
他為藥草、醫理深深著迷,只要一沉浸在藥學中,便很少花心思去想幾時該用膳吃飯。
為了不浪費時間,他會摘采果子放著,餓了,便可隨時取食,十分方便。
「公子……茹素嗎?」瞧那一整櫃的果子,閻韌思難以置信。
「沒有。只是沒時間烹煮食物。」
若真要顧著火,他還比較願意將時間花在熬制藥物上頭。
「為了省時,天天只吃果子?」
閻韌思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有像他這樣的怪人。
挑眉覷了她夸張的反應一眼,他不認為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
但顯然,他這行為在一般世俗人的眼里,就是奇怪。
「公子是神仙嗎?就算不是神仙,僅吃果飲露,不食五谷雜糧……杜絕了口月復之欲,也和神仙沒兩樣。」
他眉清目俊,整個人頗有不染塵世的氣質。
真要說他是神仙,絕對有人會相信。
閻韌思暗暗想著,那雙閃燦燦、亮晶晶的圓眸充滿崇拜,甚至忍不住想伸指戳戳他,瞧瞧眼前的身形是否出自幻覺。
兩人的眼神交會,沐平鴻眼尖地發現她可疑的舉止,利落閃過她的縴指攻擊。
他只是懶、覺得沒必要;但,瞧!這古怪的姑娘把他看成什麼了?
沐平鴻在心里冷呿了聲,不打算再繼續與她閑扯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想吃什麼就拿。」
語畢,他轉身回到那鍋不知熬著什麼東西的爐前。
閻韌思餓得緊,听他這麼一說,便拿了顆大果子,邊吃邊用她那雙圓眸打量四周。
蒸騰的煙霧漸漸散去,她這才發現,這屋子里除了草藥還堆著醫書……
驀地,一個念頭猛然閃過。
醫書?!
「你就是那個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怪神醫?」
話被問出口的同時,關于他的種種傳說倏忽涌進腦中。
他的藥果、他古怪的行徑、那幾要將屋子淹沒的藥草及一堆醫書……這些在在顯示,他極有可能就是她要找的怪大夫。
敝神醫?!
沐平鴻挑眉瞥了她一眼,不記得自己幾時有過這樣的封號。
「我的確是大夫,但沒讓人起死回生的本事。」他淡淡開口,繼續攪著鍋中的藥物。
閻韌思聞言,手中的果子因為激動的情緒,咚地一聲掉落在地。
沐平鴻還不懂她為何激動,她卻已經噗通一聲,直接跪倒在他眼前。「大夫,求您下山救我娘!」
如此戲劇化的轉折,讓他怔然傻眼。
他尚不及響應,就見她紅著眼繼續說道︰「大夫,您知道……我找您找得多辛苦嗎?」
想到自個兒沒半點危機感地在深山胡亂闖著,卻沒有迷路、沒遇上惡虎大狼,更也沒遇上攔途搶劫的惡匪,她就既欣慰又感嘆。
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終于找著眾人口中的怪神醫了!
沐平鴻不帶感情的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激動神態,仍以冰冷的語氣道︰「我不是你口中的怪大夫,也沒下山行醫的打算。」
他早有預感眼前的姑娘會是個麻煩,果不其然,應驗了。
「為、為什麼?」心中一震,她吶吶地問。
「沒有為什麼。」
習醫僅是他唯一的嗜好,他並沒有救人的熱血與熱忱,更沒半點悲天憫人的慈悲心。
再說,他自小在深山長大,下山走入塵世的次數屈指可數,他沒必要為個陌生姑娘破例。
對方冷漠的答案,讓閻韌思既驚愕又疑惑。
「意思是……您不願下山救我娘?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大夫制藥,不也是想拯救世人于苦痛——」
「我制藥只是興趣。」他用不置可否的淡然語氣,打斷她激動的喋喋不休。
「大夫,是因為我給您招惹麻煩,所以您不願下山救我娘,是嗎?」她哽澀地問,心里難過不已。
他終究是怒了,因為她壓在他身上,還害他失去價值千金的藥果……她幽幽想著,那張總是帶笑、充滿活力的臉兒,現在卻有著說不出的傷心。
一想到自個兒做了一堆惹怒大夫的蠢事,她心里就懊惱極了。
面對她的要求,他大可斷然拒絕,但不知怎的,看著她楚楚可憐的黯然模樣,他的胸口竟然微微發疼,心也被詭異的情緒給揪扯著。
他從小就沒有爹也沒有娘,只有一個傳授他醫術並扶養他長大的師父;對于師父,他雖有孺慕之情,但卻從沒深刻到有為他老人家做些什麼的想法。
在師父過世後,他就一直獨居在深山里,生活除了醫理藥草外,毫無親情、友情的牽絆;時日久了,他也漸漸忘了對師父的孺慕之情、漸漸遺忘人性里本該存在的羈絆。
此時,看著她一個姑娘家為了娘親,不惜上山來找人們口中的怪大夫,沐平鴻心里便充斥著一股難以理解的感覺。
是怎樣的情感驅使,竟讓她無所畏懼地來到這深山野嶺,求一個不知會不會傷害她的怪男人?
沐平鴻百思不得其解,拒絕她的話懸在喉中,卻怎麼也吐不出口。
驚覺自己心里的想法,他惱嘆了一句,不懂自己遇上她……怎麼……就變得古古怪怪、不像自己了。
「隨姑娘怎麼想……」暗暗抑下浮動的心思,他重新拿了顆果子遞給她。「姑娘填飽肚子後,就早點離開吧!」
閻韌思聞言一驚。「大夫您別趕我!我同您道歉,您要我怎麼做才肯原諒我?只要您答應,我什麼都願意做!」
「我說,不要再纏著我!」
沐平鴻淡淡側眸,望著那固執的人兒幾近耍賴的行為,內心嘆了口氣,冷嗓摻入一絲僵硬。
當初真不該動惻隱之心,她確確實實是個麻煩!
「我不走!」她堅決開口,圓眸及微抿的唇瓣,顯示她有著不可撼動的決心。
沐平鴻寒著臉容,真的沒轍了。
「您一天不答應救我娘,我就不走!」
「姑娘,你這是強人所難。」
「大夫的職責是救人……」
不待她將話說盡,沐平鴻打開餃接在藥廬後的密室,一股濃郁的藥味兒撲鼻襲來。
閻韌思看著眼前那滿滿一室的丹瓶藥罐,頓時傻了眼。
「這些是……」
「這是我習醫的目的。」
多年來,他並未出售由他研配出的秘方丹丸,反之,一制完藥,他便將其收進密室中。
此舉單純只是為了打消她異常堅毅的決心;未料,當閻韌思瞧見那滿室靈丹妙藥後,語氣更加堅決。「大夫,只要您答應下山為我娘診治,我可以當您的藥童,幫您做很多、很多雜事,讓您可以專心無騖地制藥!」
听聞怪神醫之怪後,她早有心理準備。
親眼目睹後,她更加確信,要打動怪神醫、下山醫治娘親的病,她的態度就得更加堅定、百折不撓!
完全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結果,沐平鴻咬牙,惱聲道︰「我不需要打雜的小藥童!」
「大夫當然需要打雜小藥童!有我幫大夫打理家務、燒飯、洗衣補衫,大夫便可無後顧之憂,專心研藥。」
甩開幽幽怨怨的憐人模樣,閻韌思甜甜的耍起無賴。
沐平鴻睨了她一眼,懷疑她話里的可信度有多高。
一般人不會懂處理藥材是一件多麼麻煩的事,而且,他根本無心打理的「家務事」,更讓人頭痛。
他真的可以把那些麻煩事,交給這麻煩人兒嗎?
若她真能一手操持,他的確會清閑許多,只要專心于醫藥之上即可……
無視沐平鴻因為深思而益發沉冷的嚴肅俊臉,閻韌思覺得有必要讓大夫好好認識她。
于是她斂下甜笑,正經地說︰「我叫閻韌思,閻羅王的閻,堅韌的韌,思念的思,大夫您可以喊我韌兒或思思。小時候我曾听我娘說,爹爹幫我取名為韌思,就是希望我有堅韌不可摧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