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臉皮,真的很厚。」坐在安靜的客廳中,藍浩琛單手撐在頰邊,看著眼前的女人大口大口吃著剛剛送來的熱騰騰披薩。
「嗯?」忙著進食,韓悅灌了一大口可樂。「你說什麼?」
他無言了。
在所長開出的兩個選擇中,藍浩琛選了前者。
這也是韓悅能坐在這邊大啖披薩的原因。
並不在意他話才說到一半,韓悅開心地吃著。越過藍浩琛的肩,能見到那個房間里的雜物已經搬了一半出來,是他的兩個朋友幫忙的;而接下來的日子,她會在那房間生活。
不用依賴大雄這件事讓她心情大好。
藍浩琛看著韓悅的笑容,眯細了眼。她是因為能住進這間公寓感到開心,還是因為食物?無論是哪一項,也都算是自己供應的,所以,韓悅的笑容,是他的功勞?
……不是。他要的不僅是這樣。
「暫時,你就住下來吧。」重復了一次所長他們還在時說過的話。
韓悅頓了頓,放下吃到一半的披薩與可樂,正顏道︰「藍先生,真的很謝謝你。」她微微傾身鞠躬。「老實說,我沒有想過你會願意收留我……不,我甚至沒有想過,今晚救了我的會是你。」雖然她一點也不明白為何藍浩琛會那麼剛好在那種時間出現在那個地方。
韓悅的聲音在滿是披薩香味的客廳中,仍是顯現不出太多的歡樂氣氛。大雄的店被砸了,這不是件令人開心的事。唯一慶幸的是,大雄人不在場,而她也沒真的出事。
藍浩琛靜靜听著,忽然很不習慣他們之間這樣禮貌過頭的對話。
罷才與咖啡廳店長聯絡過了,他會馬上趕回來處理,並且盡量不牽扯到韓悅身上。這是所長的意思,也是店長自己的意思。所長的意圖藍浩琛能猜到七八分,八成跟自己有關;至于那店長的出發點……韓悅自己也應該明白。
而現在,那聲音里尚有一絲不安,她在害怕什麼?怕那個店長成為那些人尋仇的目標嗎?
在事情未查清楚之前,大雄不願韓悅出面。她為了咖啡廳的工作辭掉了很多打工,一下子要找合意的高薪工作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韓悅在那雙眼的睨視下,頓覺無處可逃。
好像一直到眼下這一秒,她才驚覺這間公寓中只有他們兩人。以後,大部分的時間,也只會有他們兩人。
……她不應該會害怕與一個男人共處一室,她不是沒借住餅獨居在外的男性友人家,這一回,不會有什麼不一樣……
藍浩琛發覺了韓悅的退縮,別開了視線,望向窗外的夜色,久久,轉回道︰「既然要搬進來,有些事我要事先跟你說清楚,我不希望以後因此有什麼糾紛。」
「喔……」韓悅清清喉,又拎起披薩塞進口中。
「第一,我很重個人隱私。」他說著。「除了客廳、廚房這些公用地方,我們都不要涉足對方的空間。」
「……好。」錯覺嗎?他的語氣好像有點變了……變得像她以為的那個他,傲慢又可惡;但……會來救她、會收留她的,不是同一個藍浩琛嗎?
「第二,雖然這個家中如你所見,」藍浩琛環顧了這擺設簡單到不行的家。「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我還是希望我們彼此尊重。」
「了解。」她點頭。明明是一項基本的條例,為何從那口中說出,就有種特別瞧不起人的感覺?
「第三,星期一到星期五,若非必要,我希望你不要跟我說話。」尤其最近有個煩人的案子在手,難保他不會遷怒別人。
韓悅白了藍浩琛一眼。別說星期一到星期五,若非必要,她真的一點也不想跟他說話。
「你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條件要說?這些事,一開始講清楚會比較好。」藍浩琛揚揚嘴角。
「……沒有。」她不覺得以自己的立場還有什麼好說的。
「好。」藍浩琛輕笑著。「那請你盡快把你的存折跟印章給我。」語畢,起身準備回房。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韓悅擰眉,喚住了他。「這不合理吧?」
「讓一個打工族的窮酸鬼住進我的公寓,我當然要確保你付得出房租。喔,對了,還得先向你收個押金。」藍浩琛回過身來,理所當然地說著︰「我是為你好,所以沒叫你壓身分證……」
韓悅瞪大了眼。
有那麼一刻,韓悅以為自己誤解了眼前這個男人。雖然他花心、雖然他嘴毒,但好歹還是有良心發現的時候……搞了半天,原來她從來沒有抹黑他一分一毫!
「你整天在換工作,常常需要用到吧?」嘴角是好看的弧度,吐出的話卻充滿譏諷。「明天我會準備好這份不平等合約,你有一夜的時間考慮要不要簽。」
未再理會韓悅將披薩端在唇邊那驚異的表情,轉身後,藍浩琛帶上了門,忽然覺得心情舒暢,一整晚因為門外那個女人而受的鳥氣,全都消散無蹤。
門外的韓悅愣住,瞪圓的眼眨也不眨,很久之後,她狠狠地咬下手邊的披薩。
雖然借住大雄的咖啡廳一段時間了,但韓悅留在那邊的東西其實不多。
或許因為,她心中打從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一找到時機,就搬出去。
因此,隨著大維回到台北處理一切事宜,以及所長運用手段秘密從後面推了一把,警方並沒有察覺當夜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天亮了。前夜的風風雨雨,像場惡夢。
而帶她離開那場惡夢的人,一早就上班去了。
韓悅離開了咖啡廳,暫時丟了工作。
但,所幸朋友還沒丟。
「婉瑜……」雙袖卷至肩頭,長發束在腦後,韓悅坐在整理到一半的雜物箱間,無力地安慰著電話那頭哭得唏哩嘩啦的好友。「都說我沒事了……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弄得我好心煩啊。」
「我……我……昨晚,對、對不起哇——」說到傷心處,林婉瑜又大哭起來。
「……」韓悅深呼吸一口氣,閉上了眼。「林婉瑜,給你一分鐘停止哭泣,要不然接下來十天我都不會再跟你聯絡。」
聞言,林婉瑜馬上閉嘴,只敢輕輕抽著氣。可她真的很難過嘛,要不是早上看到新聞,她還不知道小悅出事了,都是因為昨晚……才會害小悅一個人面對那些事。
「唉,我沒事了。」韓悅捺下性子,溫聲說著︰「只是跟你報個平安。還有,我暫時搬到一個律師家住,以後你不用擔心了。」話落的那刻,她怔了怔,為什麼自己會認為在這家伙這邊,以後就不用別人擔心?問題是這個人才是最令人擔心的人物呀。
「……什、什麼?」林婉瑜一邊擦鼻涕一邊問著︰「什麼律師?」她怎麼不知道小悅有什麼律師朋友。
「總之,就是這樣,再聯絡吧。」韓悅收了線。什麼律師……這個問題,她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才想著,手機又響起。韓悅接了起來。
「小悅,是我。」林婉瑜想起了一些事。「大雄說怕給你惹麻煩,所以暫時不會打給你了,要你自己小心。」
「嗯,幫我跟他說謝謝。」韓悅苦笑著。大雄前腳才離開,店就被砸了,他沒怪罪自己沒將店看好,還這樣關心自己;只是,除謝謝之外,她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林婉瑜自是明白小悅的想法,所以沒有再就此事多說。遲疑了一陣,依然濃重的鼻音問︰「小悅……你……你會懷疑我嗎?」
握著手機,好友的聲音從那頭傳來,是那麼的熟悉,她听了快二十年的聲音。韓悅不說話。
「我……」林婉瑜絞著手。「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能保證不是我——」
「我不會懷疑你。」韓悅毅然決然截斷了婉瑜不知所措的話語。
「但……」她還想說些什麼。
「我沒忘,如果我死在街邊,你要刨我的墳。」韓悅靜靜說著︰「這樣的你,絕不會傷害我。」
良久良久,听著電話那頭的好友再說不出一句話,韓悅擰擰眉。「以後別再問這種問題。背叛與信任,都不是口上說了算的。」
「小悅……」細細的抖音,是林婉瑜隱忍的啜泣。
「但這麼多年來,別告訴我你感覺不到,我已經把你當成自己的親姊妹。」韓悅垂下了眼。親姊妹,就是一家人了。意味著,她允許婉瑜左右自己的生活,也會接受婉瑜的一切——包括背叛。
韓悅二度收了線。
將手機放在地上,她縮起身子,環抱住曲起的雙腿,枕在膝上。
她不是沒想過昨晚的那些人……是沖著自己來的。
啊……多久了?
多久沒有遇過這種事了?
不自覺地撫著左上臂內側的一個疤。
來來回回,輕柔地、粗魯地……她知道再也撫不平。
一陣子,呼了口氣,甩掉思緒,她站起身。
來到廚房,左看右看。「想吃點東西呀……」終止思考的好方法,就是吃東西。韓悅咬咬下唇,瞄向了空曠廚房中的大冰箱,已然伸出的手頓了頓。
今早,她簽下了那份不平等合約。
「這個家中如你所見,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我還是希望我們彼此尊重……」口中喃喃念著,韓悅使力拉開了冰箱門。「看一眼而已……」貪小便宜的個性真是本性難移,她努力過了。
中間一排啤酒,剩下的空間被法國礦泉水塞了滿。
韓悅嘴角抽動著。「搞什麼東西啊,這家伙不用吃飯的嗎?」沒有食物這件事能輕易把她惹惱。這樣,豈不是要逼她出門買菜了嗎?
瞪著一瓶開了的礦泉水,韓悅一把抓了出來,旋開瓶口,一仰而盡。
喝完,她喘著氣,冰涼的法國礦泉水在體內流竄,好像令她消了一點火。低頭看著手中的空瓶,她嘖了聲。
就在這一刻,手機又響了。
韓悅惱了聲,轉開水龍頭將空瓶裝滿又放回冰箱中。
她回到房中將手機拎起,看了眼那串陌生的號碼,側著頭接起。「喂?」
「小悅嗎?是我。」電話中傳來了溫政繁的聲音。
韓悅眨眨眼,不知道他打來意欲何為。
電話那頭的溫政繁微微笑了。「是這樣的……」
黑暗中,門被推開。
一個人影在身後又將門關上,隨即,他拍開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