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婢 第10章(1)

喜神還是降臨了瑞木家,給足面子的晴空萬里,再好不過的迎親好日。家門外,綿延的人龍,只為一睹新人的風采。他們並肩而行,叩首拜堂,羨煞不少待嫁女兒心。

新嫁娘很美,看那行步姿態的腰肢婷立,就可以知道。

新郎倌得意,看那來者不拒的捧酒牛飲,就可以知道。

整日的歡騰,也有曲終人散的時候,當新郎倌送走最後一批客人後,也到了新房,準備洞房喜事。

諷刺!離兒是守新房的丫頭,而他是入新房的新郎。

當他越過她的身,正要抬手推門,離兒不知哪來的勇氣,出聲喊住了他。

「大少爺可還記得,離兒的名字是您賜予的?」

瑞木修言聞言,背影震了一下,冷硬的回道︰「嗯。」

「「離兒」的本意,是您要我別忘記,我隨時都有離開的權利?」

「嗯。」

「如今……離兒要離開,您是否能做到?」她壓抑著難過,克制著聲音,不泄漏半點脆弱。

他始終背對著她,若不這樣,他會見到她的心傷。

冗長的沉默,令人窒息,離兒的轉變是歲月的磨練,還有他的作為助長,這氛圍,逼得他不得不開口。

「做不到……你能不要求嗎?」

「離兒心意已決。」況且,這是他「提醒」她的,若不是他說過她當年許下的承諾,她也不會記起那些陳年往事,更不用說,她從不曾想過要離開他。

而現在,她的開口,是他逼的。

「「瑞木」這個姓,你也不要了?」

「不要了,從來就不是我的。」她想要,又怎麼要得起?應該換個說法,打從他收了她當自己的小婢後,她對這個姓,就不再執著了。

曾經,有了他,她還求什麼?

「沒有這個姓,你往後怎麼在人前過活?」對他開口吧!她有任何索求,他都可以滿足,而他,卻無法開口主動給她,因為他無法用任何物質去衡量她對他的價值,傷她,也傷自己。

「無妨,尋個人……他會再賜我姓氏。」就如同他當初賜名一樣。

「是嗎?」狠心的丫頭,要走,也不想讓他好過!「那你就走吧。」

停在新房上的手,跟著他的話落,一推,人消失在門邊。

他的背影,入了離兒的眼,在瞬間,也成了一片模糊。

她支撐不住,讓淚潰堤。

不願承認,她最後的話佔有絕大的心機,可是沒有得到理想的回應。

她失敗了,因為他根本不在意。

新房內,卻是截然不同于外頭的氣氛。

「這是何苦呢?我不會阻擋你們偷來暗去的戀情,你要是納她為妾,我也樂見啊!」

「閉嘴!女人。」他如今失去的不只是自己的女人,還有耐心。

伍顏一聳肩,身上的鳳冠霞帔早已卸除,桌上的酒菜早已入了她的肚,象征早生貴子的紅棗花生;到了她的手上倒是變成她的飯後零嘴。

她慵懶的倚在案桌上,支著頭,有趣的打量著身上還掛著彩帶的新郎倌。瑞木修言將那可笑的彩帶取了下來,很難有好脾氣的說︰「接下來呢?」「消息就要傳到京城了,用不著多久……」

依著伍顏的話,果真用不著多久,這場計中計,熱騰騰的在瑞木家上演,大肆展開。

離開瑞木家的離兒,日子沒有想像中的難過,加上馮叔看前顧後的幫忙,她順利的在二南村尾處的一畝茶田,用便宜的價格租賃下旁邊的一間小屋。

日起,她就到茶田幫忙主人家,采采茶蟲與茶葉,應付日子,也攢些糊口的錢銀。

日落,她回到小屋,趕工縫制小衣和小鞋,給即將臨盆的孩子,有整個冬日的衣服可以替換。

是的,她有孩子了,在離開孩子他爹之後才知道的。

可這孩子的到來,沒給她帶來不便和麻煩,她滿心歡喜的期待他的降臨,尤其在她對生命最絕望的時刻,孩子的出現等同于救了她一命,打消她因為思念成疾而了無生趣的意念。

她在思念的時候,總會望著北邊的方向,那里是徽州,距離她住的地方不遠也不近,恰巧一百里路,光用走的,得不停歇的走上十天半個月才會到……

倘若用瑞木修言的話來說,像她這般愛熱鬧的野丫頭,那就是走上一百日,都未必看得到瑞木家的宅子大門。

多壞的嘴,卻教她念念不忘……

可能她這輩子也只能這麼過了吧!在想念中回憶著與他的一切生活點

未時四刻、申時六刻、沏茶、老驢、竹藤、默書、習字、依戀……

他還未向她解釋,何謂情與絮悠揚……可是如今不必他教,她也懂了,這指的不就是此刻她的心情嗎?

肚里的娃兒感受到娘親起伏的情緒,踢了個小腳丫,顯示他正在不爽。

這霸道的小家伙,成功的拉回他娘親對他的注意力。

離兒坐在搖椅上,望著要西落的夕陽,手心輕輕地來回撫著肚子,嘴里哼唱著某詞人的茶謠。

她要煩惱的事可多著了呢,才沒閑工夫能夠好好地想孩子的爹,首先,她得想好肚里娃兒的大名才是。

遠方傳來馬蹄聲,在這山野林間回蕩著,十分罕見。

離兒沒有好奇來人是誰的興趣,將手邊的東西收拾一下,便準備進屋里。她在此安身立命,總也是形單影只的,若是來者不懷好意,她可沒有保命的本錢。

或許她的擔憂不無道理,但這命運總不站在她這邊,那鞭策馬匹的人,確實是因她而來的。

馬蹄聲在她門前止住,她听到來人下了馬匹,擺弄馬鞍的聲音,她提著心,扶著圓挺的肚子,有些慌亂。

「離丫頭,是我馮叔,快出來吧!」

听到這個聲音,離兒松了一口氣,放開心懷,為許久不見的馮叔開門。自從將離兒送至這二南村後,馮叔也就沒有再探訪過她了,所以當他一見到她的肚子,忍不住大為驚嘆。

「你……這孩子怎麼來的?」

離兒猶豫著該說不說,在心里快速的計量著。

馮叔也是滿腦子想像著各種可能,復雜的表情全寫在臉上。

「你不是被人欺負的吧?快跟馮叔說,我這就去替你討公道!」誰?會是誰?怎麼能這般欺負一個弱女子!都怪他啊!是他沒有照顧好離丫頭,他怎麼對得起大少爺!這是唯一一次,他沒有辦好大少爺交代給他的任務。

「沒有,沒有,馮叔別多想,沒人欺負離兒的!」離兒頭手並用的直搖擺著澄清。

「是顧家的人嗎?我早知道他們不能靠的!」

彼家兩兄弟,做人是老實,可就是懦弱了些,加上家里有個母夜叉的娘,

他們兩兄弟哪還有主事的份?萬一母夜叉哪天見了離兒不舒爽,想把人趕走,他們是能保護得了離兒嗎?而大少爺就是不听,硬是要他把離丫頭送到二南村的顧家,還被那兩個死小子欺負去了,看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離兒一頭霧水,她的肚子跟茶田主人有什麼關系?馮叔真冤枉人了。

「這孩子跟顧家主人一點關系都沒有!是搬到二南村前就有孕的。」

彼家主人待她極好,她不能讓他們兩兄弟平白受了這種冤枉。

什……什麼……「所以……這是在瑞木家就懷上的?」

她局促不安,閃躲著馮叔放在她肚子上的視線,「可否請馮叔別將事情帶回去?往後大少女乃女乃會給大少爺生孩子的,他不差我肚里這一個。」

拜托,別將孩子帶離開她身邊,她會承受不住,真的會活不下去的。

「要是能生,還真不差這孩子呢!可……」

馮叔欲語未完的話,揪住離兒的一顆心,「馮叔是什麼意思?!」

馮叔嘆了一氣,事到如今,他也不有所隱瞞了,「唉,這樣也好,說不定還能給大少爺留個後呢!」

留後?

「大少爺怎麼了?出了什麼事?馮叔,您可別嚇我啊!」有身子的人總是心情起伏大,動不動就大喜大悲的,這下離兒眸里迅速蓄積眼淚,說要掉,馬上掉。

馮叔想安慰她,可現實是殘酷的。

「自從你離開之後,不知怎的,府邸和茶莊連番被官爺們用上各種理由來找麻煩,有幾次還想帶走大少爺,但幸好都被大少女乃女乃阻止,才安然度過,但在半年前,情況最為激烈,尚書大人伍階竟然到府邸討人,要把大少女乃女乃帶走,大少爺不肯,在與他們的人馬對峙中,給傷了命根,听大夫的意思,大概以後都……」

離兒的心有如被人掐得死緊,半口呼吸都不得順暢,她撐不住身體的沉重、心的沉重,身形晃了一下,馮叔見了,連忙搭出自己的手,讓她扶著,再緩緩坐上一旁的椅子。

「然後呢?」

「大少爺的命是保了下來,但說來也奇怪,就在咱們的家漢們要和那些欺人太甚的官爺們來個誓死決斗時,竟有另一方的人馬突然沖了出來,說是領了皇上的密旨,要把誣告朝中大臣令其辭官的伍階帶回朝廷受審,伍階不听從密令,說這是場騙局,說來的禁衛軍都是張某的人,然後喊了幾聲,他人就開始瘋癲起來,大少女乃女乃到他身邊安慰他,可沒說幾句,那瘋子竟然想殺大少女乃女乃!其他的禁衛軍見了,說了一句︰「領聖命,不從者,就地格殺」。就這般,伍階被砍死了。」而他沒說的是,大少女乃女乃也跟著笑了,笑得燦爛開懷,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不在的時候,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大少爺的身體……」

「看似除了那兒……其他沒啥大礙。」馮叔心思一轉,略微為難的開口,「離丫頭……就是不說你和大少爺曾經扶持這麼多年,這一路走來,大少爺怎麼對你的,你自己也清楚,而如今,大少爺正是需要你的時候啊!不光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他也需要人照顧。」

離兒沒去細想馮叔最後一句話的意思,她靜默不語,在心里想著,她何嘗不想照顧他?她的大少爺從來就是她的天,她的命哪!而發生這麼多事,她竟然沒有陪伴著他,她自責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如今她想要回到他身邊,可他與人少女乃女乃之間,還有位置容得下她嗎?

「請馮叔帶話回去吧!說這孩子姓瑞木,等他大些,再到少爺身邊養著,如此可好?」她再歡喜有孩子的陪伴,也比不上大少爺的需要來得重要,這無跗置疑,她愛他,勝過一切。

「既然如此,你何不親自到大少爺面前與他說個分明?反正大少女乃女乃都走了。」重要的是,他私心的希望這丫頭會願意看在孩子的份上,與大少爺兩人好好地過日子。

離兒愣然。

「走去哪?」大少爺為了她傷得如此重,她不好好待在大少爺身邊,去哪了?

馮叔擰眉。這種事要他怎麼說?怪不好意思的。

「還能去哪?大少爺都無法人道了……拖著人家過上這種日子,總是不太好吧?大少爺不是這種人啊!所以當大少女乃女乃提出和離書,大少爺也收了。」離兒這下可說是百感交集,當她有十萬個理由可以回到他身邊,又得擔心他是否願意再次接納自己?畢竟分開時說得絕,而他會不會懷疑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當初口中說要尋的那個人的?

馮叔見到離兒猶豫又復雜的表情,繼續游說著,「離丫頭就別想了,快跟馮叔離開吧!要是等這身子再沉下來,要走就不方便了。」

「我……我還得整理一下東西……」她是嘴上還在溫吞,一顆心早已飛越千里,到他身邊去了,只是一種近鄉情怯的情緒在發酵而已。

「那還不簡單,你先隨意收拾幾樣東西,馮叔去給你雇輛馬車,稍晚就可以出發了。」他怕夜長夢多,所以話一說完,便立刻行動,連給她回應的時間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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