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三天不見的桑靜終于回到侯府,南宮毅終于破涕為笑,抓著她的手安心入睡。
翌日經過誘導及詢問,她總算知道他不想上幼塾的原因,原來是他在幼塾里遭到其他塾生的排擠和欺侮。
他是平遠侯的兒子,若無意外,也將是未來的平遠侯,照理來說其他人巴結都來不及了,何況是欺侮,偏偏在這些塾生之中,就有人敢帶著大家一起冷落南宮毅,那人便是他的堂哥——南宮睿。
南宮睿是南宮縱叔父南宮遠的長子——南宮亮的兒子,他年長南宮毅三歲,在同級的塾生中算是最大的。
南宮遠一家人就住在西府,西府與侯府之間僅有一道長廊連接,亦無派人駐守,但兩邊若無必要,極少往來,尤其是南宮縱,從沒穿過那道長廊去過西府。
「他們說父親是壞人,還說我是沒娘的孩子……」南宮毅一臉委屈,「我不喜歡上幼塾,不喜歡。」
看著他無辜又無助的神情,桑靜十分難過。
原來在府中是個小霸王的他,在幼塾卻是飽受欺凌的孩子。她想,一時之間要強迫他去上幼塾,必然是有難度的,得慢慢引導勸誘,建立他的自信心,再幫助他融入其他塾生之中。
她決定在還沒想出讓南宮毅上幼塾的辦法之前,先用她自己的方法教導他。她跟秋嬤嬤要來一些零碎的布料,縫了幾本立體布書,還做了一些圖卡及字卡,在玩樂中帶著他學習,並矯正他的一些壞習慣。
慢慢地,南宮毅變了,他變得很快樂,笑容也多了,這樣的改變所有人都看到了——包括南宮縱。
這日,有人送了辛老爹一只九官鳥。辛老爹將鳥放在院子里,鳥兒腳上拴著細鏈,站在樹枝做的立架上.一下拍動翅膀,一下胡亂學語,逗得大家都十分開心。
南宮毅聞訊跑來,一靠近便伸出手拉扯鳥兒的翅膀,拍打它的身體,鳥兒受到驚嚇,激動地閃躲,他惱那鳥兒不讓他抓,一個勁兒的拉扯它。
辛老爹本想阻止他如此粗魯的對待鳥兒,可又不敢出聲,只能在旁干著急。
這時,桑靜默不作聲的走了過去,伸出手來就朝南宮毅的手臂打了一下。他愣住,瞪大眼楮直望著她,其他人也傻了。
桑靜什麼話都沒說,又連續在他手臂上打了幾次。
「桑……桑靜,你這是做什麼?」秋嬤嬤驚疑地問。
「疼嗎?」桑靜神情平靜的看著泫然欲泣的南宮毅。
「……疼。」南宮毅噙著淚,小臉皺成一團。
「那麼,你知道鳥兒的感覺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才明白她的用意,但縱使明白,對南宮毅動手這件事可沒有人做得出來。
「所有的生命都一樣珍貴,就算是飛禽走獸,也是需要被溫柔對待的,你知道嗎?」她伸出手,輕輕的抹去他眼角的淚水。
南宮毅抿著嘴,忍著淚,點點頭。
桑靜溫柔一笑,牽著他慢慢的靠近那只躁動的鳥。
「嘿,小鳥,你好。」她用非常溫柔的聲音對鳥兒打招呼,再轉頭對南宮毅說︰「跟它打招呼,讓它知道你想跟它做朋友。」
南宮毅一臉狐疑的看著她,但仍是照做。
「小鳥,你好漂亮啊,我可以模模你嗎?」桑靜伸出手,慢慢的、試探的靠近鳥兒,輕輕的踫觸了它的頭頸。
鳥兒因為剛才的驚嚇心有余悸,振了振翅膀,但桑靜非常有耐心的安撫著它,終于,鳥兒平靜了下來,並接受她的觸模。
接著,她帶領南宮毅去模鳥兒,「輕輕的、柔柔的……對,很好。」
見鳥兒果然乖順地不再抗拒自己的踫觸,南宮毅為此感到開心,其他人看了也都相視而笑。
這時,秋嬤嬤注意到南宮縱走了過來。「侯爺。」她一喊,所有人紛紛恭謹的站好。
「父親,」南宮毅看見父親前來,立刻興奮的向他炫耀,「您看,小鳥讓我模。」
「唔,爹看見了。」他淡淡的說著,然後瞥了桑靜一眼。
方才桑靜所做的一切,他都看見了——從他打南宮毅的手臂開始。他得承認,第一時間他幾乎要沖出來制止她,但他忍住了。
他想看看這個大膽的女人到底要對他的兒子做什麼,他也慶幸自己沒有出聲制止。
他不得不說,她對孩子真的很有一套,過去從沒有一個人能照顧得了毅兒,因為毅兒是平遠侯之子,就算他犯錯也沒人敢糾正、教訓。而他這個當父親的,也因為對兒子有所愧疚,從來不忍苛責他。
可是桑靜不怕,她做應當做的事,說應當說的話,甚至為了教育孩子,不怕死的與他頂撞。
真是個奇妙的女人。
「桑靜,」他靠近她,低聲道︰「下次打我兒子的時候,得再輕一點。」說罷,他邁開步伐離去。
桑靜愣了一下,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心頭一陣莫名的悸動。
他看見了?他明知道她剛才對南宮毅動手,卻沒制止她、沒責罵她,也沒懲罰她……為什麼?
下過雨後,桑靜帶著南宮縱在院子里進行探索。這是她最喜歡帶小朋友進行的活動,在玩樂中學習,吸收新知。
南宮縱玩了一身泥,臉上卻充滿愉悅,秋嬤嬤跟幾名婢女在一旁看著他開懷大笑,也都笑了。
「這里真是熱鬧。」突然,一位女子的聲音傳來,是南宮縱的妾室——羅雨懷。
羅雨懷是兵部郎中羅謙的女兒,長得國色天香,艷光照人,桑靜只看過她幾次,而且都是遠遠的看著,從沒正面接觸過。
秋嬤嬤等人看見她過來,一個個低頭欠身,態度十分恭謹,桑靜也跟著行禮。
羅雨懷走到桑靜等人面前,挑挑眉,眼神睥睨地打量著桑靜。
「你就是桑靜?我早听說過你的名號,可從沒機會見到你,真是失敬啊。」
「懷姨娘言重了。」她謹慎應答。
羅雨懷看著玩得一身髒的南宮縱,眉心一擰,「你身為毅兒的姆姊,怎麼讓他弄得這麼髒?照顧他是你的責任,你這根本是失職。」
「懷姨娘有所不知,其實過度保護孩子並無益處。」
「你說什麼?」羅雨懷哼了聲,「你生養過孩子嗎?說得好像你很懂似的,毅兒是平遠侯之子,不是一般的孩子,要是他病了,有你受的。」
「待會兒奴婢會帶小少爺去清洗更衣,絕不會讓他生病的。」
羅雨懷語氣微慍,「你可真是大膽,敢跟我一句來一句去的,你知道自己是什麼身分嗎?」
這下桑靜很清楚的知道這女人是來找麻煩的。
一旁的秋嬤嬤見狀連忙緩頰,「懷姨娘,桑靜她年輕不懂事,請千萬別跟她計較。」
羅雨懷斜瞥了秋嬤嬤一眼,「秋嬤嬤,你知道侯爺有多麼寵毅兒,要是毅兒讓她帶出毛病來,你也是吃不完兜著走。」
「懷姨娘,」桑靜直視著她,「侯爺把小少爺交由奴婢照顧,也同意讓奴婢用自己的方法照顧他,不信的話,懷姨娘可以去問問侯爺。」
聞言,羅雨懷惱火的瞪著她。南宮縱竟然同意讓一個賤婢這樣教導南宮毅?
她嫁進侯府已經一年,還記得進府的那天,南宮縱冷冷的對她說——
「毅兒是我的兒子,不是你的,所以你不必勉強自己對他好,更不需負起教導照顧的責任,你若喜歡他自然是好,不喜歡他的話就離他遠一點,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情,過你想過的日子,咱倆相安無事即可。」
說完這些話,他便離開了,從此再沒踏進她的房,更別說踫她了。
她並不稀罕他的寵愛,畢竟她也不是心甘情願嫁他為妾的,但對于他的無視,她卻覺得受辱。
「你這低賤的奴婢在我面前洋洋得意什麼?還敢叫我去問侯爺,你真是……」話未說完,她發現南宮毅突然拉住她的手。
她一怔,低頭望向笑看著她的南宮毅,驚覺他手上都是泥,第一反應是甩月兌他的手,可還來不及動作,就見他放了個東西在她手上。
靶受到濕黏的觸感,她一細看,嚇得花容失色,驚聲尖叫——南宮毅放了只蝸牛在她手上!
「呀啊!」她用力甩開了手上的蝸牛,狠瞪南宮毅,「你這……」她想罵他,可又顧忌著南宮縱的警告,只能敢怒不敢言的帶著兩名侍婢走了。
她一走,秋嬤嬤等人都掩嘴偷笑,秋嬤嬤還夸獎南宮毅,說他做得好。
雖然南宮毅此舉大快人心,但終究不是正確的行為,因此桑靜還是拉著他,正色道︰「小少爺,這樣嚇人不太好喔。」
南宮毅抿著小嘴,「可是懷姨娘欺負你……」
知道他不是因為調皮才拿蝸牛嚇羅雨懷,而是另有原因,桑靜心頭一暖,感動不已。
「原來如此,」桑靜注視著他,溫柔一笑,「你是為了替我出氣才嚇懷姨娘的?」
他用力點頭,「嗯。」
「那我就謝謝小少爺羅,今天晚上可以多听一個睡前故事。」她模模他的頭,「現在你先去洗手腳,換衣服。」
聞言,他開心的又叫又跳,由著其他婢女把他帶去清洗更衣。
秋嬤嬤看著笑容不斷的小主子,臉上浮現欣慰的、慈祥的笑意,衷心向桑靜表達感激之情。「桑靜,真高興你能來到侯府。」
她微頓,不解的看著秋嬤嬤。
「自從你來了之後,小少爺臉上總算有了孩子該有的表情。」秋嬤嬤不知想起什麼,神情轉為憂愁,「小少爺小小年紀就沒了娘,對娘親的印象十分模糊,侯爺雖疼愛小少爺,卻又不靠近,小少爺一直很孤單……」
難得听秋嬤嬤主動提及袁秀熙的事,桑靜趕忙問道︰「秋嬤嬤,夫人到底是怎麼過世的?」
秋嬤嬤一臉戒慎的看著她,「桑靜,為了你好,最好不要在府里提起夫人的事。」
她一怔,「為什麼?」
「別說了,我去幫小少爺準備點心。」說罷,秋嬤嬤便離開了。
看著秋嬤嬤的背影,回想著她剛才的提醒及臉上的表情,桑靜心頭蒙上一層厚厚的疑雲。
看來秀熙姊的死果然不單純,她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當晚,桑靜給南宮毅說了兩個睡前故事,終于哄睡了他。
靜靜陪了南宮毅一會,她正要起身離開,袖子突然被拉住,只听他囈語著,「娘親……娘……」
她心頭一痛,定定的看著沉睡的南宮毅他微微皺著眉頭,小小的臉上有著毫不隱藏的悲傷。
平時,他絕口不提娘親的事,她以為他不想念,以為他對娘親的印象已淡了,可原來他只是在壓抑……忖著,她忍不住流下眼淚。
她握住他的手,慢慢坐了下來。
南宮毅迷迷糊糊的微睜開眼楮,桑靜溫柔的注視著他,柔聲誘哄,「好孩子,快睡。」
他安心的一笑,牢牢的抓著她的手,再度入睡。
看著他,桑靜就會想起袁秀熙,難以自持的流下眼淚。
她已經來到侯府三個月了,可直到現在她還是對袁秀熙的死毫無所悉。袁秀熙是怎麼死的?竟竟葬在何處?
為什麼沒有人敢提起她的事?南宮縱又對袁秀熙做了什麼?
突然,桑靜感覺到周圍有道視線盯著她,警覺的回過頭,差點叫出聲來。
不知什麼時候,南宮縱進來了,人就站在她身後。
他像鬼一樣沒聲沒息,房里的燭火微微晃動,映在他毫無表情的臉上,實在有夠驚悚。
看見她一臉驚嚇的表情,南宮縱的唇角勾起一抹難得的笑意,讓桑靜有點毛。
「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他低聲道,「嚇到你了?」
「侯爺總是一身黑衣,神出鬼沒又不出聲的嚇人,這是樂趣嗎?」她沒好氣地說。
可惡,她到現在還驚魂未定,心跳得厲害。
南宮縱眼底有一抹得意,但旋即就發現她臉頰上的淚痕。
「你在哭?」
她先是一愣,然後急忙轉過頭,抹去臉上的淚。
「想家?」
她搖頭,「不是。」
「在侯府的日子不舒心嗎?」他又問。
不舒心嗎?不,她跟南宮毅在一起的時候不知道有多開心呢!
「不是。」
他微微皺起眉頭,「那你哭什麼?」
「我哭,是因為小少爺,」她站起身,「他剛才喊著娘親,神情哀傷,我見了心里難過,就跟著哭了。」
南宮縱沒說話,他冷著一張俊美的臉,眼里覷不見一絲情緒。
「侯爺,」她小心翼翼地問︰「小少爺一定很想娘親吧?他可曾……」
「想有何用?」他打斷了她,表情有著一抹悲哀及懊惱,「那個女人是個無情的娘親。」
聞言,桑靜一驚。那個女人指的是秀熙姊嗎?無情又是怎麼一回事?
她所認識的秀熙姊明明溫柔善良,絕不是個無情的女人,那為何南宮縱會這麼說?
一早,桑靜遍尋不著南宮毅的身影,正焦急時,忽見他自遠遠的地方奔來,而後面追趕著他的竟是羅雨懷,後頭還跟著她的丫鬟喜兒。
「你別跑!站住!」羅雨懷氣急敗壞地在後頭叫罵。
「桑靜,救我!」南宮毅看見她,彷佛看見救世主般朝她狂奔而來,縱身撲進她懷里。
她一把將他抱住,疑惑的看看他,再看向追來的羅雨懷。
羅雨懷臉上有著藏不住的憤怒,精致的臉龐頓時有些猙獰。「又是你?」
「懷姨娘,發生什麼事了?」桑靜問。
「你這個姆姊是怎麼做的?為什麼不看好他?!」羅雨懷將手一攤,掌心里是一只斷頭的玉菩薩。
她一震,「這是……」
「這是我娘給我隨身佩戴的玉菩薩,他卻把它弄斷了!」羅雨懷怒瞪著躲在她懷中的南宮毅。
桑靜看著南宮毅,神情嚴肅地問︰「小少爺,真的是你弄斷的?」
他揪著臉,「我、我不是故意的……」
「還說不是故意?」羅雨懷氣怒地道︰「你已經不是第一次溜進我房間亂動我的東西了!」
「懷姨娘,我相信小少爺絕對不是故意要弄壞你的玉菩薩的。」桑靜試著安撫盛怒的羅雨懷。
「不是故意的?」氣不能發在南宮毅身上,羅雨懷便遷怒于她,「你這個卑賤的奴婢,你懂什麼?你知道他有多壞嗎?」
「懷姨娘,」既然玉菩薩真是南宮毅弄壞的,桑靜也沒什麼好說,只能低頭認錯,向她賠罪,「請你息怒,小少爺還小,難免調皮,請你原諒他。」說著,她輕拉南宮毅一下,「小少爺,快跟懷姨娘賠不是。」
南宮毅看了羅雨懷一眼,扭頭抱著桑靜,「我不要,誰教她壞。」
「你還說我壞?你這個沒娘教的小表!」羅雨懷氣到口無遮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