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哄睡了南宮毅後,桑靜立刻跑去找秋嬤嬤。
由于秋嬤嬤絕口不提袁秀熙的事,口風極緊,她原想著在雜種一事上秋嬤嬤或許也不會回答太多,沒想到秋嬤嬤竟給了她完整解答。
原來南宮縱並非南宮奇與妻子蕭言潔所生,而是他與異族女子相戀而生下的愛情結晶。
當年,南宮奇遠征,與異族女子邂逅並產下南宮縱,此事傳回慕天城,令蕭言潔十分不悅。
蕭言潔之所以如此強勢,全因她乃參政大臣蕭敏之女,蕭敏育有三兒二女,一女嫁了南宮奇,一女則進宮成了先皇的寵妃,在朝廷可謂是位高權重。
她是個佔有欲極強的女人,盡避自己不孕,也不讓南宮奇納妾,南宮奇與她的婚事是先皇指婚,因顧忌著先皇,南宮奇也只能忍讓。
先皇為平息岳丈及小姨子之怒,私下派人與南宮奇協調,將之與異族女子所生的兒子交由無法生育的蕭言潔撫養,南宮奇為免先皇夾在他與蕭敏之間難為,答應了蕭家的條件。
就這樣,剛滿一歲的南宮縱被帶回慕天城,成了蕭言潔的兒子。只是,南宮縱因有異族血統,長相與中土人士迥異,蕭言潔看著他越來越覺礙眼,盡避孩子叫她一聲娘,她卻對他毫無情感,甚至厭惡他。
她將南宮縱丟給秋嬤嬤撫養,對他十分淡漠,冷言冷語是平常事,有時甚至想一些奇招修理他。據秋嬤嬤說,蕭言潔曾經命人抓了數百只的蜚蠊放入箱中,然後以懲罰為由將十歲的南宮縱關進去。
听聞這一段過去,桑靜終于知道他為何害怕蜚蠊,也不再覺得這是件好笑的事情,這可是虐待兒童啊。
南宮縱在侯府里的處境十分艱辛,直到十六歲那年,南宮奇帶著他前往邊關,父子聯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南宮縱屢立戰功,得到先皇賞識,賜少將軍一職。
不久,南宮奇因身體因素退回慕天城休養,南宮縱便取代了父親之位,擔負起捍衛疆土的重責大任。
幾年後,先皇駕崩,其子褚祺登基。褚祺還是皇子時曾遠赴邊關一年,與南宮縱一見如故,稱兄道弟,他即位後,自然對南宮縱格外器重。
後來,因境內無患,境外無敵,南宮縱又已培訓出可擔負重任的將領戍守邊關,褚祺于是將他召回慕天城,就近防護京城。
又兩年,蕭言潔死于急癥,南宮奇的身子也漸走下坡,一日不如一日,為了沖喜,南宮縱便向袁家提親,只可惜南宮奇最後還是過世了……
筆事說到這兒,秋嬤嬤就不想再說了。桑靜認為她已經透露了不少,便也沒追問。只是知道南宮縱的身世及他的遭遇後,她還真有點同情他。
從小到大,他一定被不少人羞辱或嘲諷吧?但是不是自幼的心理創傷,造成他日後的心理變態呢?
自從南宮毅說了姨娘不見的話後,她便留意起下人間的閑言碎語,還真的听聞南宮縱殺了妻妾,讓她對自己的猜測更加確定。
因此,縱使覺得他很可憐,但她不能原諒他對袁秀熙及其他女人做的事。
離開秋嬤嬤那,桑靜回到自己的寢室。
進到房間,她嚇了一跳,因為有人坐在她房里,光線昏暗,她只看得見那人的輪廓,而光是這樣,她便知道那是誰。
「侯爺?」他干麼像鬼一樣坐在她房里?
這話又讓她想起南宮翔私底下對他的那些稱謂,她心里有點難過。
「我听說今天的事了。」他聲線低沉地說。
她先是一楞,然後猜想他指的是哪件事。
「怎麼,你今天發生很多事嗎?」他目光一凝,「當然是南宮翔的事。」
「喔。」她淡淡地應了一聲。
「喔?」他眉梢一揚,「如此輕描淡寫?」
「不是什麼能困擾我的事情,奴婢沒放在心上。」她想,應該又是南宮毅告訴他的吧?
南宮毅畢竟是孩子,想法還很天真。他一定以為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告訴父親,父親就會替他們出頭吧?
「看來你比我以為的還要氣定神閑。」他唇角微微一勾,「我真好奇有什麼事能困擾你?」
桑靜在心中嘆了口氣,最困擾她的就是他啊!
他是南宮毅的父親,而她擔心南宮毅在他的教養下會性格扭曲,或是受到傷害。天天都在想著該如何引導南宮毅走向正軌,讓他成為一個心理健全正面的孩子。
但她當然不能這麼誠實的說出來,尤其是當著他的面。
「奴婢現在最困擾的事情是……如何說服小少爺上幼塾。」她沒說謊,這也是她的煩惱之一。
「我知道你在教他讀書識字,若你自覺能力不及,我也可為他另聘夫子入府。」
「那不一樣。」她正色道︰「上幼塾不只是為了讀書識字,也是為了學習待人接物的處世之道,小少爺天天關在府里,接觸的全是寵他或是侍候他的人,很容易養成驕縱的脾氣。」
「驕縱?」他直視著她,「秋嬤嬤說自從你來了之後,毅兒的性子溫和許多,我倒覺得他先前上幼塾的時候,脾氣才古怪。」
「那是因為他在幼塾中遭到排擠。」她頓了下,問︰「侯爺可知道此事?」
南宮縱沉默了一下,「他沒說,但我多少有猜到。」
「所以侯爺不強迫他上幼塾,是因為知道他在幼塾里遭遇到的事?」
「毅兒不需要受這種委屈。」
「這世界就是這樣,沒有任何人是可以受到所有人歡迎的。」她神情嚴肅,「孩子無知,很容易做出殘酷的事、說出殘酷的話語去傷害別人,奴婢認為要讓小少爺學會如何去面對及應付各種不同的人,而不是將他關在府中。」
從沒有人跟他探討過兒子的教育及養成,而他也沒有可咨詢的對象,因為他是平遠侯南宮縱,他的身分讓所有人不敢對他說出心里話,他們只會順從,不敢違逆他、反駁他、糾正他——縱使他是錯的。
可她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指正他這個糟糕透頂的父親。
他疼愛毅兒,卻又下意識的與毅兒保持距離,他對毅兒有虧欠,所以他寵愛毅兒,但毅兒的存在,偶爾仍會令他感到……不堪。
「侯爺若愛他,就不要害怕他受傷。」她在昏暗的光線下,直視著他的眸子,「真正的愛,不是確保他不會受傷,而是在他受傷的時候給予鼓勵及安慰,並陪伴他成長。」
她的這一番話讓南宮縱更加確定了一件事,她是真心的喜愛毅兒,不是作戲。
毅兒失去娘親後,他納了兩名妾室,希望她們都能成為毅兒的母親,代替他娘好好疼愛他,只可惜他不喜歡她們,她們也不愛他。
于是在毅兒對他說出「我討厭蓮姨娘跟繡姨娘」後,他便讓她們永遠消失在毅兒眼前,並覺得女人對于不是己出的孩子,果然是無法衷心疼惜的,他自己便曾經受過那樣的苦,最能理解毅兒的處境。
在她們之後,皇上將羅謙之女指給他為妾,他對她一點期待及寄望都沒有,而她也確實對毅兒毫無心思。
然後,桑靜來了。
她不是毅兒的娘,卻對毅兒有著無比的耐心及愛心,她不因他的身分高貴而不敢管教,也不因她非親生己出而放任不管,比娘親更像娘親。
「我不制止你帶毅兒上幼塾,只要你有那份能耐的話。」
聞言,她驚喜地道︰「侯爺說的是真的?」
「我像騙子嗎?」他眉丘一攏。
「不……不像。」她下意識的注視著他。
他確實不像騙子,甚至也不像是殺人魔,但兩個妾室失蹤,袁秀熙又死因成謎,不知落葬何處,教她不得不懷疑他是個可怕的「變態殺妻魔」。
「你早點歇著吧。」
他起身掠過她身邊走了出去,而當他經過她身側時,她的肩頭踫觸到了他的胳膊,不知怎地,她竟心跳加速。
見鬼了!她在心里咕噥著。
南宮縱離開慕天城,進京與皇上研議秋狩布兵之事。
他這次進京要好幾天才會回來,大魔王不在府里,正是桑靜四處打探的好時機。幾個月前,她是侯府的新人,若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恐怕會啟人疑竇。
可現在,誰都知道她是南宮毅最喜歡的姆姊,南宮縱也賦予她極大的管教權限,再加上她頗得秋嬤嬤及辛老爹的信任及疼愛,就算她出現在奇怪的、與她一點關系都沒有的地方,也只需要一個「睡不著,出來走走」的理由就能糊弄過去。
在大家睡得最沉的二更天,她走出自己的房間,開始進行搜索。
袁秀熙在這兒住餅,不可能沒有半點她存在過的痕跡,雖然她不知道袁秀熙在侯府時是住在何處,但她打听到侯府西邊有一個小築始終閑置著,平時也不準人隨意進出,因此她強烈懷疑那里可能就是袁秀熙待過的地方。
她忍不住又想起藍胡子,藍胡子離家前交給妻子一把鑰匙,要她無論如何都不能開啟那扇門,可妻子卻抗拒不了好奇心的驅使,打開了那扇秘密而血腥的門。
侯府中的僻靜小築,就像是藍胡子的那扇房嗎?想著,她突然感到害怕惶惑,但她天生大膽並勇于冒險,即便害怕,還是勇往直前。
她小心翼翼的避開巡邏的護院,終于來到目的地,可進入小築後放眼所見,卻讓她訝異得張大了嘴。
她原以為會是個殘破荒廢,冷清寂寥的地方,可整個小築整潔清幽,草木扶疏,一看就知道有人極用心的在打理著,不僅沒有一丁點恐怖的感覺,反倒覺得溫馨舒適。
月光溫柔的灑落在小築的前庭,照亮了一條石板小路,小路的盡頭是一間矮木房,門開著。
她走進屋里,里頭陳設簡單樸實,正中央是個小廳,廳中有張長案,案上擺了一個牌位,供著香,可牌位上卻沒有任何的名字。
她心里疑惑,是哪個無名氏在此處被供奉著、祭拜著呢?
小廳的兩邊各有一個小房間,她走進右手邊的那間,看見一張書案,兩旁有書櫃,案上則有筆墨,顯然有人在使用。
她驅前一探,案上擱了幾本冊子,她拿起來翻了一下,赫然發現竟是袁秀熙的筆跡。
秀熙姊在這里待過?那麼外面小廳供著的是她?若是她,為何牌位上無名無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正思索著,忽然听見外面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她嚇壞了,急著想找地方躲藏,可這斗室根本沒有可藏身之處,只能趕緊縮在牆邊,發覺有人走進小廳,她下意識的屏住呼吸。
「我好想你。」外面傳來男子的聲音,竟是南宮翔。
桑靜心頭一震,住在西府的南宮翔為何會在這種時間溜到侯府來?跟他在一起的人又是誰?
「我難道不想你?」有人回應了他,是個女子。
一听那聲音,桑靜震驚得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老天爺,跟南宮翔在這里幽會的人竟然是羅雨懷?
「我真的好想離開那個陰陽怪氣的男人。」羅雨懷抱怨著,「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我才能月兌離苦海?」
「這事急不來,你不是不知道皇上有多賞識他。」
桑靜一听,就知道他們所說的「陰陽怪氣的男人」正是南宮縱。
「你知道我的日子有多難熬嗎?」羅雨懷語氣幽怨,「雖然他從來不踫我,視我如無物,但只要一想到我在名義上還是他的人,我就……唉,你哪里懂?」
聞言,桑靜驚訝得差點忘了呼吸。
什麼叫從來不踫她?這意思是……南宮縱跟羅雨懷至今仍是有名無實的?!
這麼國色天香的美人在側,南宮縱竟然無視她的存在,他到底有什麼毛病?
「心肝,」南宮翔哄著她,「別急嘛,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帶回身邊的。」
「我如何不急?再遲,恐怕你都看不見我了。」
「為何這麼說?」南宮翔問。
羅雨懷哼了一聲,「你知道那個叫桑靜的女人吧?」
「你是說小雜種的姆姊?」
「就是她。」羅雨懷面上難掩憤恨,「上回她對我無禮,我不過是賞了她一耳光,小小的教訓了一下,南宮縱居然三更半夜跑進我房里,掐我脖子,警告我從今往後要離那賤婢遠一點。」
听到這些話,桑靜整個人傻了。
南宮縱竟會為了她警告羅雨懷?難怪好幾次在府中看見羅雨懷,她都轉身就走,原來是有這層原因。
但,南宮縱為何要這麼做?羅雨懷是兵部郎中之女,是出身嬌貴的官家千金,而自己不過是一個婢女,孰尊孰卑顯而易見,他怎會為她出頭?
想到這兒,她不自覺的倒抽了一口氣,心跳也莫名的加速。
「你說,難道我堂堂一個兵部郎中的千金,還比不上一個低賤的丫頭嗎?」羅雨懷氣憤難平。
「心肝,別氣,那丫頭怎麼跟你相比?」南宮翔安慰著她。
「她當然不能跟我相比,」她語帶疑惑,「只不過他為什麼對那個丫頭這般上心?難道……」
「難道什麼?你該不是想說他看上桑靜了吧?」
「難道不是?」
南宮翔笑了起來,「不說你是多麼的國色天香,婀娜多嬌,就說之前的李繡娘跟沈開蓮吧?她們可也不是一般的美人呀。那些個美人在他身邊,他都能無動于衷了,哪會對個丫頭產生什麼興趣?你別不信,那雜種肯定有隱疾。」
聞言,羅雨懷也笑了。「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難得他得好幾天才回來,咱們可要好好利用這段時日恩愛一番。」
「你可真大膽,約在這種地方,看著那牌位,你心里不怕嗎?」羅雨懷捶了他一下。
「死人有什麼好怕的?活人才可怕呢!」說著,南宮翔一把將羅雨懷抱住,摟著她往小廳另一側的房間去了。
確定他們進入另一間房間後,桑靜躡手躡腳的走出來,快速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