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賞點錢 第3章(2)

翠竹環繞的玉修院,是封民達的正室、封天鐸的娘親——張如雪的居處。張如雪生性淡泊,與世無爭,幾年前便皈依佛門,在家修行,過著簡樸虔誠,深居簡出的生活。

這日,正值元宵,封天鐸讓趙海兒做了一些點心,親自領著她到玉修院孝敬張如雪。

途中,她非常不安的問︰「大少爺,我見過夫人嗎?」

封天鐸微微一頓,「你來封府四年多了,當然見過。」

「喔,我……我大病一場後,很多事都忘了。」

「我知道。」他眉梢一挑,「你連我們的事都忘了呢。」

「我們的事?」她心頭一驚,倒抽了一口氣。封天鐸跟趙海兒能有什麼事?

見她一眼驚嚇的表情,封天鐸又好氣又好笑。「不就是我教你讀書識字的事,你都忘了。」

聞言,她這才知道他指的是那件事,頓時松了一口氣。

「你是身分年資都很低微的小婢女,平常都跟在嬤嬤旁邊做些小事,自然是沒什麼機會接近我娘,不過在府里來來去去,總見過兩三回。」

「既然我是身分及年資都很低微的婢女,怎有機會接近大少爺,你還願意教我讀書識字呢?」

「因為你笨。」他簡單扼要的回道。

「嗄?」她一愣。

「你剛來的時候膽小怯懦,話不敢說,頭不敢抬,常常一個人躲在角落里,像只棄貓似的。」提起當時的她,他眼底透露著一絲憐惜,「有一回,我見你拿著樹枝在沙地上寫自己的名字,我就突然想教你識字了。」

她歪著頭,一臉困惑,「為什麼?」

他白了她一眼,「因為你連自己的名字都寫錯。」

听他說完,她才知道趙海兒當年為何能進真德院跟著他習字,原來有這麼一段故事啊,他真是越來越教她驚嘆了。

「大少爺,你果然是個好人。」她臉上漾著燦爛的笑,兩只眼楮定定的望著他。

被她那如陽光般耀眼的雙眸注視著,封天鐸不知怎地竟一陣心慌,他趕忙深呼吸了一口氣,定定心神。

「少灌迷湯了,是誰之前把我說得一文不值?」

「那是誤會一場。」她咧嘴一笑。

「別抬杠了,待會兒見了我娘,可得乖一點。」他提醒著她,「我娘不喜歡沒規矩的人。」

她點點頭,「大少爺放心,我會謹言慎行的。」

「話別說太滿,我對「現在」的你不太有信心……」說著,他邁開步伐往前走,「快跟上吧。」

「是。」她答應一聲,立刻小跑步跟上。

兩人才到玉修院的入口,便听見里面傳來說話聲,封天鐸一下就認出那是母親張如雪跟姨娘柳芊芊的聲音。

柳芊芊曾是張如雪的貼身婢女,因為乖巧勤快,深得張如雪歡心,後見她已屆婚齡,加上想替封家多添些男丁,便提拔她讓封民達納她為妾。

其實封府里那些丫鬟老想著要爬上封天鐸的床,便是看見柳芊芊由婢女變寵妾而生了念頭。

才踏進玉修院,負責照顧張如雪生活起居的嬤嬤趨前,「大少爺。」

廊下,張如雪跟柳芊芊正面對著庭園品茗閑聊,見他來了,很是歡喜。

「天鐸?」

「娘,柳姨。」他領著趙海兒上前向兩人問安,「正好,我帶了一些茶點給您們佐茶。」說著,他將手中的糕點擱在方桌上。

張如雪待柳芊芊很好,讓下人喚她二夫人,也要封天鐸稱她一聲「姨」,而不是冷漠的姨娘。

柳芊芊看著,疑惑的問︰「是咱們珍滿樓新做的茶點?」

「不是。」他說,「是海兒這丫頭做的。」

張如雪跟柳芊芊好奇的看著趙海兒,她向兩人行禮問安後,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

封天鐸囑咐她謹言慎行,她想她還是盡量閉上嘴巴好了。

張如雪跟柳芊芊是不管事的。但即使如此,府里發生了什麼事,她們多少都听到,只是不會過問及干涉。

必于趙海兒先前生病,原以為沒了氣,卻又活過來的事,她們都有耳聞。但因為平時無交集,並不會特意將她叫到跟前來問東問西。

「你會做糕點?誰教你的?」張如雪好奇的看著她。

她搖搖頭,「沒人教我。」她總不能說大部分是看著電視上的美食節目跟網絡上的料理分享學來的呢?

「沒人教你?那你如何……」

「娘,」封天鐸代她回答了張如雪的問題,「這丫頭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後,腦袋瓜子里便裝進了很多從前沒有的東西,她懂料理、藥理,會做藥膳,還能做一些奇奇怪怪的茶點糕餅。」

聞言,張如雪跟柳芊芊都十分驚奇。

「這還真是奇聞……」張如雪說著,對她招了招手,「過來。」

她愣了一下,看了看封天鐸,他點了頭,她才走到張如雪面前。

張如雪拉著她的手,深深的、專注的打量著她。「孩子,你能從鬼門關前回來,還得此天賦,那是何等的福分啊。」

趙海兒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能望著張如雪。

張如雪的眼神溫暖又溫柔,讓她覺得心里一陣暖,可模著張如雪的手,她卻覺得冷。

「夫人的手好涼……」

「是啊,最近身子有點虛乏,晚上睡不好,也容易倦。」張如雪說。

「明天我給夫人煲碗補湯吧。」

張如雪微怔,「你會嗎?」

「娘可不要懷疑。」封天鐸笑說︰「她會的可不少,現在我的早午膳都是她在張羅。」

「咦?」張如雪訝異,「是嗎?」

「天鐸,你這麼一說,我才發現一件事。」柳芊芊張大眼,「夫人,不覺得天鐸長肉了,氣色也好了許多?」

張如雪微頓,細細的端詳著兒子,然後欣喜的一笑,「確實如此,看來海兒這孩子還真有點本事。」

「娘可別一直夸她,她還是個孩子,別慣壞了她。」封天鐸說著,瞥了她一眼。

「我如果沒記錯,今年海兒已經十五了吧?」

「是的,夫人。」她恭謹回答。

張如雪一笑,「十五歲不算孩子了……對了,還跟著張嬤嬤嗎?」

封府上下有六十多名下人,其中包括護院、廚子、雜役跟丫鬟、嬤嬤,分工極細。除了少數貼身服侍主子們的嬤嬤及管事,或是特別受寵的丫鬟小廝,其它人都不得留宿或隨意進出主子們的院落。

張嬤嬤是負責雜務的,平時鮮少有機會跟主子們接觸,而跟在她身邊的一幫下人,身分及階級也都低微。這些人平時不能進到主子們的院里,只能在院落以外的地方看見主子們。

而趙海兒來到封府後,一直跟著張嬤嬤住在下人專用的廂房里。張如雪幾次見到她,她都是安安靜靜的跟在張嬤嬤身後。

「她現在不在張嬤嬤那兒。」封天鐸說︰「她因為犯了一點事,我讓她到真德院來伺候我。」

聞言,張如雪一怔,訝異的看著他。倒是柳芊芊像是早已知情,一點都不感意外。

天鐸喜歡獨處,別說是丫鬟,他甚至不讓伺候他的貞伯、四海跟八方住進他的真德院呢。可如今,他卻讓趙海兒住在真德院?

見柳芊芊一副早已知悉的樣子,張如雪疑惑的問︰「你早就知道?」

「听我的丫鬟繡芳說過。」柳芊芊不是個愛說長道短的人,尤其是封天鐸的事。

封天鐸是封家嫡子,而她所生的封天宇則是庶出。雖說兄弟倆一直以來都是兄友弟恭,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跟紛爭,關于封天鐸的事,她向來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有些話說者無心,傳到別人耳里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人心隔肚皮,誰都猜不準其它人心里的想法。

「怎麼沒听你說?」

「我覺得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她微微一笑,「天鐸是該找個人伺候,四海跟八方粗手粗腳,貞伯又老了……」

「話是沒錯,但丫鬟跟少爺同住總是不妥。」張如雪是傳統的女人,她神情嚴肅而認真的看著氣定神閑的封天鐸,「天鐸,你向來謹慎,怎會——」

「娘,」他打斷了她,「她只是個孩子。」

「十五歲不能算是孩子了,你要她伺候你吃穿也不是不行,但不能讓她住在真德院里。」張如雪堅持。

夾在中間,趙海兒有點兒尷尬了。

這時,柳芊芊拿起一塊茶點往嘴里放,那糕入口即化,唇齒留香。

「哎呀!」她略顯夸張的叫了一聲,技巧性的結束了張如雪原本的話題,「夫人,你快試試,這糕真是太好吃了。」說著,她捏了一塊遞給張如雪。

張如雪接過糕點,放進嘴里,立時忘了剛才還要說的話。

「是不是很好吃?」柳芊芊笑嘻嘻的說,「夫人,海兒的手藝真是一點都不輸珍滿樓的茶點師傅呢!」

張如雪配了一口茶,一臉滿足,「確實。」

柳芊芊瞥了封天鐸一記,跟他使了個眼色,又說︰「夫人,在我看來,海兒待在真德院服侍天鐸也沒什麼不妥。你想想,天鐸身子弱,可現在卻讓海兒喂出肉來,這可不曾有誰辦到。雖說讓一個丫鬟住在少爺院里與規矩不合,可也不是什麼罪過。」

提及身弱的封天鐸在趙海兒的照料下長了肉又添了元氣,原本有點在意的張如雪稍稍動搖了。

「夫人,天鐸正派,海兒乖巧,不至于出亂子的。」柳芊芊說著,笑視著趙海兒,「我看這孩子還天真得很呢。」

張如雪沉默了一下,細細的端視著趙海兒,然後一嘆。

「好吧,你說的也有道理。」她轉頭看著封天鐸,「天鐸,海兒現在十五,或許大家還拿她當孩子看,不過待她滿十六歲,就再不能說是孩子了。到那時,不管如何都不能再讓她留在真德院。」

「孩兒知道。」他點頭,然後看了柳芊芊一眼,眼底傳遞著一絲感謝。

書齋里,封天鐸專注的看著賬本,而一旁的封民達則耐心的候著。

審閱完賬本,封天鐸神情凝肅,若有所思。

「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嗎?」封民達問。

「爹,」封天鐸將賬本遞給他,「您看看這幾筆帳目。」

封民達就著他指出的幾筆帳目,又對照了一回。「怎麼了嗎?」

「我已經注意好一陣子了。」封天鐸一筆一筆的跟封民達說明,「爹看這兒,進貨是二十箱,單箱價格是五兩,按理確實是一百兩銀子,可是爹再看這個地方,因為大量進貨,單箱價格其實只有四兩六,不只這兒,還有幾筆也都是相同的情形……」

封民達經他一說,恍然大悟。「怎會這樣?」

「爹,自上次我無意發現到相同的情況後,便一直注意著,雖然都不是很大的數目,但封家似乎養了一只會咬布袋的耗子了。」

聞言,封民達驚呼,「你是說……」他難以接受這個消息,「不不不,這些帳都是白震做的,他不會亂來。」

「爹,我並沒說白叔是耗子。」他說︰「但這事確實需要細查。」

「不如把白震叫來……」

「不,」封天鐸搖搖頭,「這事先別讓任何人知道,有些事說出口,言者無心,听者有意,若白叔真是偷米的耗子,那便是打草驚蛇,若不是,就怕會傷了感情,孩兒認為此事不宜聲張。」

听兒子這麼說,封民達也覺得有道理。「那麼你想怎麼做?」

他沉默了一下才說︰「爹,我想我也該到珍滿樓管管了。」

「咦?」封民達一怔,驚喜不已,「你說的是真的?」

封天鐸因體弱及孤僻的關系,一直不大外出。因為自己的身子還行,又有白震這個得力助手替他掌理珍滿樓,因此即使封天鐸是日後將繼承家業的嫡子,封民達也不曾強迫他到珍滿樓。

可封天鐸一眨眼已二十二了,既未成家,也未正式接管家業,著實令他擔心。

雖說他還有一子封天宇,也勤快受教,但性情天真,毫無城府,做事又迷迷糊糊,有人看著帶著還好,若要獨當一面,恐怕不行。

正因如此,他終究還是將希望寄托在封天鐸身上,如今听封天鐸說要到珍滿樓坐鎮,他心里真是無比欣慰。

「爹一直等著這一天呢!」封民達有些許激動。

「爹不必高興過早,我還不一定能勝任。」他淡淡的說。

「你是我封民達的兒子,爹對你有信心。」說著,他突然想起一事,「對了,你娘跟我提了件事……」

封民達未說完,封天鐸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

「爹,是海兒的事嗎?」

封民達微頓,「是的。你做什麼事我向來不問,不過讓一個丫鬟住在真德院里,實在不合適。」

「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爹不是信不過你,再說若是喜歡,納丫鬟為妾爹也不反對,畢竟芊芊原本也是你娘身邊的丫鬟,只是你還未娶妻,要是丫鬟跟你同住真德院的事傳出去,只怕讓人多做想象。」封民達續道︰「說來你也二十二,該成家了,有了正室,再納妾似乎比較恰當,你知道嗎?前幾天金氏繡坊的金老板已經托人來說,希望他家麼女能嫁給天宇。」

「是嗎?」他知道封民達的用意不是在告訴他這個消息,而是在提醒他婚齡已至。

「可你是兄長,他總不好搶在你前頭完婚吧?」

「我不介意。」他語氣仍是淡淡的,「就讓天宇先成親吧。」

「可是這……」

「爹,」他打斷了封民達,「我未有成親的打算。」

「天鐸,男大當婚,你是封家的嫡子,身負延續香火的重任。」

「天宇也是爹的兒子。」他說︰「不管誰延續香火,延的都是封家的香火。」

「當然,爹對你們並沒分別心,只是還是希望你能……」

「爹。」他目光一凝,直視著封民達,「我未有成親打算,也沒想過要納海兒為妾,我待她猶如妹妹般,並無私心。」

「我听芊芊說,」封民達神情嚴肅,「海兒大病一場後,突然懂得藥理及醫理,而且做了一手好菜,除了晚膳,你的早午膳都是由她親手制作。」

「是的。」

封民達專注的看著他,「瞧你這一兩個月來不只長了肉,也精神許多,這是海兒的功勞吧?」

他忖了一下,「或許正是如此。」

「那就對了,再沒有什麼比能好好照顧你更重要了。」封民達說著,不知想著什麼,突然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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