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嫣然離開後,溫泓玉放眼打量喜房。
分出內外寢的喜房以一面充滿中原雅風的雕花山牆隔開,房中擺設簡單而簇新,彷佛是不久前才為了喜事急急布置。
這間房的男主人對這門親事到底有幾分意願?是與她一樣不甘心,因此未將大喜之日放在心上嗎?
思及此,她幽嘆了口氣。
原本對這親事還抱著點樂觀希望,卻因眼下的狀況與千里迢迢而來的疲憊,悄悄染上一點沮喪。
驀地,嫣然苦著臉回到喜房,那令人絕望的哀嘆將她飄遠的思緒拉回。
「小姐,堡中根本不見半個人影。」
她終于明白為何石堡會與久無人居的寺院破屋沒兩樣,因為她以極快的腳程找遍了堡中,但該有人之處皆空空蕩蕩、冷冷清清,不見半個人影的結果實在令人沮喪。
她不由得懷疑,這個鐵城城堡壓根兒是幌子,裝飾用的!
聞言,溫泓玉可真的苦惱了。
她初來乍到,不知堡中狀況,卻也不可能不顧護送她到鐵城的轎隊和護衛。
一路風塵僕僕而來,她身心俱疲,遑論身邊人有多累。
暗暗思索了片刻,她心里有了決定。
「不管了,咱們先整理幾間房出來,再到廚房瞧瞧有沒有什麼現成的東西可以料理。」她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準備換下喜服。
嫣然急忙阻止。「萬一……姑爺突然回來怎麼辦?」
「再穿回喜服便是了。」
嫣然急得猛擺手。「不成不成,這些事嫣然來做,小姐還是乖乖待在喜房等姑爺回來比較好。」
「你一個人哪能做得了這麼多事?」溫泓玉態度堅定,已開始準備月兌去一身喜服。
「小姐!這真的不——」
在嫣然的嚷嚷下,一道規律的叩門聲傳來,主僕同時一愣,心頭閃過相同念頭——原來,堡中並不是真的無人。
一抹顯然已上了年紀的嗓音響起。
「夫人,堡主今晚應該沒辦法趕回來行禮,請夫人先行歇息。」話落下,不待房里人回應,老者旋身離去。
溫泓玉一個箭步上前開門,望見一個徐緩前行的背影,喊道︰「老伯,請等等!」
老者頓下腳步,旋身望著她許久才開口。「夫人有什麼吩咐?」
既然無法趕回來行禮,那她只能先請老人幫忙安排轎隊和護衛吃食、留宿的事。
說出心中所求,老者徐聲回道︰「夫人放心,這些事奧古斯會處理。」
她趕緊又問︰「那堡中狀況可否順道同我的婢女說說?」
雖然這中原女子尚未與主子行婚儀,但名義上已算是堡主夫人,他自然不可能拒絕。「是。」
溫泓玉暗松了口氣,讓嫣然跟著老僕四處瞧瞧狀況。
待兩人離去,她重新坐回榻上。
將事情交代給手下的人去做,代表她這個無事可做的新嫁娘得乖乖留在寢房中繼續發呆……以及胡思亂想。
深夜,一室無聲,空蕩幽寂。
在內寢的榻邊,無事可做的溫泓玉終是抵不過疲憊與睡意,靠著床柱沉沉睡去。
「小姐、小姐……」
在熟悉的叫喚中,她逐漸醒來,卻發現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尚不及開口問,啪地一聲燭火亮起,瞬間映亮整間寢房,驅走滿室黑暗。
「什麼時辰了?」
「已經過戌時了。」
「這麼晚了。」她揉了揉發酸的肩頸,訝異自己竟然還穿著喜服,就這麼坐在榻邊睡著了。
「奧古斯說姑爺今晚估計是趕不回來,所以奴婢燒了熱水讓小姐好好洗浴,舒舒筋骨再歇下。」
這一路,水源取得極為困難,每日僅能以少量的水擦身、洗臉,入浴是奢侈的想望。
這會兒听到有熱水可用,溫泓玉感動不已,放眼一瞧,卻被擱在內寢的那只大木桶給怔住了。
早料著主子會出現如此反應,嫣然沮喪地道︰「沒辦法,奴婢只找到這只姑爺專用的大浴桶,不過听奧古斯說,姑爺並不常用。小姐也不用擔心,奴婢已經把內外洗刷得干干淨淨。」
霍循人高馬大,是該用這麼大的浴桶,簡直夠讓她和嫣然兩個人一起泡進桶子里。
除此之外,她也不得不佩服嫣然,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無聲無息地把這麼大的桶子搬進寢房、汲滿熱水,等著她入浴。
「好嫣然,辛苦你了。」
「不辛苦,這是奴婢該做的事,小姐這麼說,是折煞奴婢。」嫣然皺起秀雅的眉,邊替她寬衣邊催促。「小姐快入浴,瞧入夜以後的涼意,說不準熱水很快就涼了。」
溫泓玉頷首,任她替自己寬衣,不忘問︰「那其他人安頓好了嗎?」
「嗯,大伙兒已經用完膳、歇著了,小姐不用擔心。」
她充滿感慨地松了口氣。「嫣然,有你真好。」
被主子稱贊,嫣然嘴邊懸著歡喜的笑,一張臉紅撲撲的十分討喜可愛。「小姐你知道嗎?若不是奧古斯領路,奴婢真的會在堡中迷路。奧古斯說,石堡是由數座建築層層疊疊建起,有上百個房間,各層與房間的小道、石梯四通八達,不過基本上底層是地窖及糧倉,第一層是迎賓大廳、廚房及佣人房,第二層是住室,頂層走過石梯後是露台及碉樓。」
果然,有人領頭便是不一樣,嫣然很快便模清了城堡結構與狀況,但溫泓玉還是忍不住憂心地問︰「听起來倒似咱們中原的深宅大屋,院落重疊,院園相通,只是……這堡中不會真的只有奧古斯一人吧?」
「听說還有個照顧孩子的女乃娘。」
她頷首。她已經听說霍循死去的妻子幫他生了個孩子,只是……堡中僅有個老管事及女乃娘,莫怪會荒涼至此。
「今晚小姐就別想那麼多。」
她一如過往在府中伺候主子的方式,替主子盤起及腰的長發,為她擦背。
「嫣然,你忙了好一會兒了,去歇下吧!這些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這怎麼可以?」
嫣然自小在相府里長大,主子為天的念頭已根深柢固,這會兒都還沒伺候主子上榻,自己怎麼能先行歇下呢?
「來到這里,難不成我還要當個等人伺候的千金大小姐嗎?」話落,她將螓首靠在用幾層布巾墊在桶緣的枕上,一副無須再說的口氣。
熱水漫至她的頸肩處,溫度雖然不及平日在京中泡得那樣舒適,但在氤氳熱氣中,她感覺筋骨放松,舒服得讓她連話都不想說。
嫣然為難地杵在原地好一會兒,不知如何是好。「小姐……」
輕合的墨睫掩住水眸,語氣嬌柔卻不容拒絕。「听話,去歇著,明兒個起,說不定還有好多事得做呢。」
嫣然又堅持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那奴婢將干淨的布巾擱在一旁,小姐別泡太久,萬一水涼了,會染上風寒的。」
听著她叨念,溫泓玉僅是掀了掀水潤的女敕唇,揚起一抹淺笑當作回答。
嫣然離開後,室內恢復原有的靜謐,她暫時拋開煩心事,靜靜地享受這難能可貴、且或許極為短暫的熱水浴。
不知過了多久,水溫漸涼之時,她隱隱約約有種自己被誰窺探的錯覺。
難道嫣然還沒走嗎?
溫泓玉疑惑地睜開眼,倏地看到外寢似乎有個人影……
因為隔著一道山牆,加之她完全沒想到有人會進入房中,因此嫣然點起的燭火全擱在內寢。
凝著那在暗夜中被燭光勾勒出的高大身影,她屏住呼吸,好半晌,才揚聲顫問︰「誰?誰在那里?」
她身上一絲不掛,更不敢貿然起身,只得取下方才拿來墊頭的布巾攤開來遮住上半身。
她該做些什麼保護自己安全?房中有什麼能當自己的武器?
就在溫泓玉以為一切僅是錯覺時,那怔杵在夜色中的身影,緩緩往前踏了一步,對方手中的燭火跟著亮起。
那微不足道的光映亮了暗夜中的身影。
入了夜,寒涼的風在房中回蕩,燭火不安地左右搖晃,在暗影中的那張臉龐上映出晦暗詭異的交錯光影。
那張臉似曾相識——
英挺霸氣的雙眉色澤濃如墨,鼻梁挺直,接著便是一團亂胡映入眼底……
認出了男人,溫泓玉心一急,想起身撈些什麼好遮住自己,卻因為太急,腳在桶底一滑,整個人沒入大大的浴桶當中。
「唉呀!」
她想撐起身子卻力不從心,溫水竄入口鼻,讓她忍不住嗆咳了起來。
隱約中,她听到一個十足陽剛的低咒。
雖然還沒舉行儀式,但人都已經在喜房了,今夜勉強可算是兩人的洞房花燭夜,也是兩人頭一次見面,怎麼會是這麼狼狽的開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