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人I計劃 第二章 土人

猴島?不是只有峨嵋山才有猴子的嗎?她沒興趣去看什麼猴子,一千個一萬個沒興趣。原本跟團只是害怕自己會重蹈前兩次失戀時把自己鎖在房里幾天,然後空著行李箱回去的覆轍。

「什麼?看到猴子會過敏?」導游小姐還是第一次听說這樣的理由。

「是的,而且渾身會起紅疹。」藍悅認真地點頭。

導游小姐為難地看了看已經坐滿大巴的客人,無意間看到一旁才半滿的小巴士,忽然心生一計,「對了,藍小姐有沒有興趣去白石嶺的神秘谷看看?」

「白石嶺?神秘谷?」听上去好像還不錯,不過,「那里應該沒有猴子或者猩猩這類動物吧?」

「沒有,當然沒有。你可以絕對放心,而且風景還挺不錯的。」導游小姐笑得無比真誠。

「那好。」藍悅點頭認可了導游小姐的提議。

「藍小姐上這部小巴就行了。這是我們旅行社往白石嶺的專線車。」導游小姐連忙伸出右手為藍悅引路。

藍悅看了眼導游小姐臉上的殷勤,心中不由感慨,沒想到竟然一不小心踫上了一個這麼負責而熱心的好導游。回去以後是不是要給旅行社發封表揚函以示鼓勵呢?

胡亂地想著,人已鑽進了那輛小小空空的巴士內。

藍悅望著那部已經緩緩離開的大巴,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小小的疑惑來,為什麼這麼多人寧願去看那些讓人頭痛的猴子而不願意去風景優美的神秘谷呢?猴子的魅力真有這麼大嗎?

藍悅只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了。自己看到的是什麼?滿世界臉上涂得花花綠綠、吹著號角、蕩著繩索、穿著白粗布的土人,還有可怕的爬刀竿、踩玻璃、舌忝燙鐵……這是表演還是滿清十大酷刑的真人版?為什麼導游竟然沒有告訴自己,這個所謂的神秘谷,根本就是土人部落?她發誓,一定會投訴,回去以後一定要將那個笑得很真誠的導游投訴到哭得很真誠才罷休。

站起身來,準備到一邊去透透氣,這種節目再看上去,她晚上非做噩夢不可!

「&¥&×……×#……」藍悅只听得空中響起一串凶狠的吼叫,她還沒來得及抬頭,晃著繩索而來的人已經穩穩落在她面前,他手中的一把亮晃晃的刀直直指向了藍悅。

「這位阿布布,請問你這個……」藍悅認出眼前這個皮膚黝黑、鼻塌耳大的土人正是剛才表演踩玻璃表演得很賣力的那位,伸出食指戰戰兢兢地指了指踩玻璃大叔手中的刀,臉上擠出尷尬的笑來,「這刀……是什麼意思。」

「阿布布」是她上山時,由小巴導游處現學的土話贊美語,相當于「帥哥」的意思。

可這位橫眉豎眼的阿布布顯然對藍悅的甜言蜜語半點也不過敏,手中的刀反而更加逼近了藍悅那張保養得體、膚如凝脂的白女敕小臉。

「高導游,高導游……」藍悅一邊向後退著一邊向看節目看得正歡的導游求救。難道真是流年不利嗎?為什麼她會淪落到被一個和自己語言不通、整天用繩索蕩上蕩下的土人給要挾的地步?

斑導游听到的呼喊,連忙趕向了藍悅這邊,可是一看到那把貨真價實的尖刀,身子不由矮了半截,「¥&%&&×@&%……&×。」

同持刀的阿布布交談之後,高導游臉上的緊張稍稍平緩了些,「藍小姐,他是因為你剛才看他表演時沒喝彩,所以在生氣呢。」

生氣?老天吶!生氣就可以拿刀對著人嗎?那她現在也很生氣,作為比土人還要現代化的她,是不是也可以拿槍對準他呢?

「那他要怎麼樣才能消氣?」望著那反射了陽光的亮晶晶的刀尖,藍悅小心翼翼地又向後退了一些,以降低自己與刀誤踫的幾率。

在一番嘰里呱啦的交談之後,高導游大聲給出一個字——「錢!」

這個答案讓藍悅哭笑不得。這些滿臉涂得亂七八糟、生活得仿佛野人一般的家伙,或許在山上用繩索蕩一輩都不會下山一次,他們竟然在學會與現代人溝通之前,先學會了錢的重要。

笑嘆著掏出錢包來,幸好自己上午在ATM機內取了些錢出來,否則滿皮夾信用卡卻沒有現金的自己還真不知道該用什麼來讓土人大爺「消氣」。

「給。」藍悅一把將皮夾內所有的錢都掏了出來。

一手拿著刀的人,另一只手飛快地接過那些錢,數了百元大鈔的數目後,再抬頭,凶神惡煞的臉已經因為笑得太過開心而成了滿是褶子的黃金包。

「呼……」藍悅長長吐了口氣,總算……安全了……

正想將自己已經靠近邊緣的身子拉回,卻忽然看到左手握著錢、右手握著刀的黃金包直直向自己飛撲而來,而那尖著寒芒的刀尖更是直直指向了她心髒的位置。

難道是殺人滅口嗎?老天啊!這個地方到底還有沒有法律這樣東西……向後閃身欲躲的人,猛然想起,自己剛才已經退到了山坡的邊緣。與此同時,她右腳跟下一空,伴著碎石滾落的聲音,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隨著石塊一起翻身滾下。

山坡上高導游急切的呼喚隨著風聲一起傳入藍悅耳內︰「藍小姐,他只是……想抱你……表示友好……友好……友好……」

最後兩個字如同詛咒般在疾速翻滾而下的藍悅耳邊久久回蕩著,延綿不散。

好好聞的味道。是花香嗎?還隱隱听到有鳥聲啾啾。難道自己已經踏上了極樂淨土,再也不用在人世間受苦受難了不成?

藍悅睜開雙眼,只看到一雙清澈得不沾一點塵埃的褐瞳正靜靜倒映著略顯錯愕的自己,而臉上暖暖熱熱的正是褐瞳的主人肆無忌憚的氣息。

藍悅本能地往後挪了挪身,這才順利拉開了自己與對方的距離,視角漸漸拉大,看到了對方除了那雙寫滿好奇的褐瞳之外,還有著健康的陽光色皮膚,只是臉上那些搶眼的彩色條條杠杠讓人徹底忽略了他五官的美丑。原本還算平和的雙眸在繼續上行時忽然轉為絕望,他額頭上那一窩是什麼?稻草?雀巢?這樣讓人倒胃口的發型迫使藍悅轉開視線,誰想又不小心看到了他耳垂上那兩只大大的銅環,將他原本已經被彩杠和鳥窩毀得差不多的臉部線條徹底推向了深淵。死心的雙眼最終定格在他粗白布的外套上,總算明白了一連串打擊的起因——他也是土人一族。

「請問這位……土人先生,」藍悅張望了一眼四周宜人的山景林色,「這是哪里?」

那個土人瞪著眼迷茫地搖了搖頭,顯然完全不懂藍悅在說什麼。

「我是說……」藍悅猛然想起神秘谷內那些表演節目的土人,連忙去找自己的包,可是左尋右找,卻根本沒有包的影子。

「啊!我的包!完蛋了。我的手機、我的信用卡、我……」抬頭時,發現那個土人仍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

「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包?就是這樣方方的長長的……」藍悅比劃到一半,忽然揮了揮手表示放棄。自己在白費什麼力氣,別說他听不懂自己在說什麼,就算能听懂,光憑他同族點鈔票時的那個錢迷樣,也不難猜出自己的包是有去無回了。

「呶。」

LV的經典花紋忽然像變魔術一般出現在藍悅面前。

「呀!我的包包!」藍悅喜出望外從對方手中取餅包來,急切地打開包來去檢查,皮夾、手機、化妝包……一樣不少,連來時的飛機票根都還在。如看到救命稻草般地掏出手機來,看到那滿格的信號時,激動得幾乎想流淚。有救了!這回有救了!中國移動總算沒有辜負自己的依賴!

「謝謝你了。」查找著導游號碼的同時,抬頭對「土人先生」露出感激的一笑,無論他是否能明白,她都發自內心地想謝謝他。

怔怔望著藍悅唇邊笑容的人跟著憨憨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口貝殼般的白齒,褐瞳中映著正略顯焦急地講著電話的藍悅。

「什麼?明天才能來接我?」藍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你知不知道我周圍都是野人有多危險?」

「藍小姐,他們不是野人,只不過是當地土生土長的人,簡稱土人而已。除了溝通有些不方便,他們是不會無故傷人的。」電話那頭,高導游耐心糾正著藍悅的口誤。

「我不管野人還是土人,你們怎麼可以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荒山野嶺?」藍悅氣極之下,不怒反笑,「你們今天要是不來接我,因為導游不力害我跌下山以及我今晚無法與公司取得聯系造成的經濟損失和我受驚造成的精神損失,一律由你們負責。」

「啊呀,藍小姐,我們晚上實在是沒法上山,你就不要刁難我了,大不了明天導游費退給你。今晚就麻煩你自行解決了。」

藍悅簡直不敢相信,對方竟然以一副被欺壓的口吻外加被勒索的無奈來敷衍自己。鬼才在乎那點導游費,她要離開!她要快點離開這個討厭的有著野人,不對,是土人的地方。

「你讓我怎麼解決?再說晚上獨自在荒野……」藍悅話說到一半,才發現听筒那頭早已變成了有規律的嘟嘟聲。

「竟然敢掛我電話!」這就是所謂的五星旅行社的素質嗎?這就是所謂的在海南能享受的上帝待遇嗎?

不死心重撥了好幾遍,卻頹然地發現對方已經關了機。

完蛋了。握著手機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一雙眸這才注意到一旁始終未曾離開的雞窩頭。雖然他的裝扮駭人了一點,他的表情也愣了這麼一點,不過導游不是再三強調了嗎?他只是當地的土人而已,和去任何一處鄉郊遇到的只會本地話的農民是沒有本質區別的。

想著,藍悅對那位雞窩頭擠出一個笑來,「這位……阿布布……」

對方被她這樣一稱呼,不由露出一個靦腆的笑來,一雙無邪的褐瞳全神貫注地望向了她。

她很慶幸,自己竟然還記得這個土語,于是接著繼續道︰「我……」指了指自己,「想問你借一個地方……」雙手指尖相對搭出一個屋頂的形狀來,「睡一晚……」雙手又合攏在耳旁,做出睡覺的姿勢,雙眼卻認真注視著雞窩頭的反應,生怕他沒看懂自己的肢體語言。

「哦哦。」對方很認真地重重點著頭,跟著她做出了睡覺的姿勢。顯然,溝通起效了。

藍悅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感覺自己就像是和這雞窩頭在玩前陣子綜藝節目中很流行的看動作猜答案一樣。

雞窩頭忽然朝藍悅揮了揮右手,邁著赤果的雙足,開始往樹林中走去。

難道是要帶自己去可以休息的地方?

藍悅沖他點了點頭,正想從地上站起身,腰間卻忽然一陣抽痛,藍悅猛地發現自己的腰直不起來了。

「啊!好痛!好痛!」怎麼會這樣?難道是剛才從高處摔下來的時候摔傷了腰不成?老天對她還真是「無微不至」,失戀的傷還沒治愈又免費送上腰傷。

正在胡思亂想的人,忽然感覺眼前光線一暗,不知何時一只有力的胳膊已經繞上她的腰肢替她扶穩了重心。

「喂……」她還來不及表示抗議,對方已經直起了腰。

這家伙……好高!原本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可被他這一架已經雙腳月兌離地面,才發現彼此間身高的差距不是一點兩點。在架著藍悅前行的過程中,那只扶住她腰間的掌始終那麼貼心地熨著她腰部隱隱作痛的地方,溫暖而有力。

藍悅唇邊露出一個認命的苦笑來。如果他是在地鐵或公車內這樣唐突地靠近自己,可能早就被自己的包K成豬頭了,可現在,身處這人煙罕見的山林間,自己又好壞不壞地扭傷了腰,她不僅一點也不排斥他這種唐突,甚至因為能感覺到他面對森林時的沉穩和自若而由心底泛出一種踏實的信任來。

再次轉頭去看那個承受自己身體大半分量卻半點沒看出吃重感的家伙,一直帶有防備的雙眸中漸漸松動出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柔軟來。

心有靈犀般,那個原本只專注著前方的雞窩頭也恰在此時轉了過來,恰巧對上藍悅的雙眸,四目交會,剎那間,地球仿佛都忘記了轉動,听不見腳踩在落葉上的脆斷聲、听不見風吹過樹林歌唱的聲音、更听不見穿空而去的飛鳥歡鳴,世界簡單得只剩下眼中的那個人和耳邊回蕩著的心跳聲。

嗒。一片翠綠的葉旋轉著落下,無巧不巧地穿過四目,割斷那交會的線,徑直落在了他挺拔如小峰的鼻梁上。

「唔?」清澈無邪的瞳注意力由藍悅轉向自己的鼻翼,眼中的迷茫顯然是因為還沒自樹葉的打擾中回過神來。

「呵呵。」一串清亮的笑聲在樹林間回蕩開來。藍悅想捂唇,手卻先捂上了肚子,真的是太可愛了。他……他竟然頂著雞窩頭雙眼斗雞地注視著自己鼻子上那片樹葉,而一陣微風吹過時,那樹葉還搖了兩搖玩起了假摔卻最終仍是穩穩地睡在了他的鼻子上。

被藍悅這一笑,雞窩頭有些發窘,雙眼斗得更厲害了,卻完全不知道該拿那片樹葉怎麼辦?

「真笨。」藍悅笑嘆著,伸手替他移走了那片「障礙」。陽光下指尖拈著的那片葉子綠得如同翡翠一般,而那清晰的脈絡讓人忍不住想用指月復去跟著描繪一番,不舍得扔棄,便隨手將葉片扔入了包內。

「笨?」雞窩頭口中忽然蹦出一個字來。顯然是在學藍悅剛才的那聲笑罵。

「是啊。你很笨。」藍悅用指尖指了指他,以示強調。

「你……很……笨?」雞窩頭很認真地指回藍悅。

「不是我。是你。」藍悅隱隱覺得自己仿佛陷入了某個爛俗笑話的對白中。

清澈的瞳認真盯著藍悅的手勢,終于開口道︰「不是你,是我。我……笨。」

「沒錯。是……」藍悅的聲音戛然而止,剛才他說什麼?狐疑地看向雞窩頭,難道他根本就懂普通話,從一開始就只是在拿自己尋開心?可是看他一臉愣愣的表情,又確實不像。這樣說來,莫非是這家伙在語言方面有著非常稟異的天賦?

「你。」雞窩頭指了指藍悅,又拍了拍自己,「我……」然後,非常非常鄭重地用扶著藍悅的手稍稍用力捏了一把她的腰。

藍悅一頭霧水。我……他……腰?這是什麼天方夜譚?

原來是帶自己來看醫生。藍悅遠遠看到那間簡陋小屋門口畫著的世界通用的紅十字標記,不由心生感慨︰自己果然冤枉他們了,他們其實不是野人。

雞窩頭掀開小屋門口的簾子,沖著屋內叫喚了一聲,一位身穿白褂、頭發花白的矮個子男人由屋內探出了頭。

男人看了眼藍悅,忽然開口問道︰「三(山)下來的?」

「你……你會說普通話?」她激動得想跪地謝天。

「四(是)啊。你拉泥(哪里)出問題了?」

「腰好像摔傷了。」

醫生看了一眼一旁始終靜靜聆听著兩人說話的雞窩頭,對他嘰里呱啦不知道說了什麼。雞窩頭連連點頭。

藍悅正想詢問醫生是怎麼回事,忽覺得整個人一個失重,雙腳已騰空而起。

本能用手去勾緊那個莫名把自己抱起的人,卻因為意外拉近的距離而注意到他滿臉油彩之下所掩蓋著的似乎是一張溫和而不乏俊逸的臉孔。

當雞窩頭低頭將藍悅抱入屋內後,醫生又再次出聲似乎吩咐了什麼。雞窩頭應了一聲,大步朝著屋內唯一的一張床走去。

一個陌生男人忽然抱起自己還往床的方向送,通常情況下,該尖叫該掙扎該破口大罵的。可是藍悅卻只是安靜地任由他將自己帶到床邊,溫柔地放置在床上。她所有的稜角和戒備似乎都無法運用到這個眼神清澈的男人身上。他就像是鄉間小道旁那輕搖的狗尾草,那麼純粹、簡單而質樸,讓人一眼就看穿,根本無需任何防御。

醫生隨後就將雞窩頭請至屋外,為床上可憐的病人進行了非常細致的檢查。

「酒(就)手檢結果,美(沒)斷美(沒)裂代(大)概只四牛(扭)傷了。我替你推納(拿)一下。你下三後,還四要去大醫院找(照)個騙(片)子以防萬一。」醫生一番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害藍悅腦袋繞了好幾彎才由「只是牛傷」和「去大醫院找個騙子」中領悟出真諦來。

「只是扭傷嗎?那我就放心了。」還沒來得及將感謝說出口,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叫已經奪口而出。

「啊!痛!好痛!」痛死了!這醫生是在推拿還是在殺人!

「XXXX?」忽然響起的又急又快的土語,引得頭埋在稻草枕里的人透過胳臂縫隙拿眼去偷看,只見雞窩頭正面帶緊張地張望著房內,可是雙眼一觸到後背在外的藍悅時便立刻如觸電般收回了視線。

醫生不知對他說了些什麼,雞窩頭這才如釋重負地點頭離開。

醫生回頭時,正對上藍悅眸中的好奇,他沖著藍悅意味深長地一笑,「小豬(族)長似乎很在乎你。」

「小組長?」應該是組長而不是族長吧。藍悅不太確定地推斷著。

「說四豬長,其實也相當于村長,權雖然不帶(大),但卻四當地土著村民心中的父母官。阿齊四族長的獨子,也就四未來的父母干(官)。」

「原來還是準族長……」藍悅輕聲自語著,卻忽然听到一聲︰「準備好了。」還沒反應過來,腰間猛然一陣鑽心的巨痛。

心中不禁哀嚎︰原來……四那個醫生……又開始他的推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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