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歷與陳之飛同時被這聲音驚得一愣。
「我怎麼會有你這麼不要臉的女兒!」石淑英伸在空中的指劇烈地顫抖著,唇角也因為太過激動而由紅變紫又慢慢泛起白來。
「媽,媽,你不要這麼激動。」歐陽琳眼見石淑英臉色乍變,不顧臉頰上的腫痛,向石淑英靠去。
「滾!我……不要……」石淑英說到一半,忽然雙手捂胸,整個人蜷成一團,漸漸不支倒地。
歐陽琳驚惶地睜大了雙眼,淚水仿佛通海般不斷溢落。眼見歐陽歷抱著臉色煞白、四肢僵硬的媽媽向外疾沖、耳听著吳媽尖聲的呼救,心中一個聲音反復不止,你害死媽媽了!你把她氣死了!
曾經以為已經完美的世界,在這一刻轟然坍陷。
歐陽琳望了眼仍面牆背己的人,長長嘆了聲氣。一度以為自己會永遠失去她,總算,她平安無事地醒轉了,可是,卻完全拒絕與自己交流。
「媽,我去幫你買些甜湯,很快就回來。」她知道那個背影不會給自己任何的反應。自從醒來後,知道了陳之飛的退婚決定,冷戰便也悄悄開始。
醫院走廊上彌漫著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這種味道很適合她現在的心情,混合著死寂的難受又無法宣泄出口的味道。
「當心,當心。」有護士推著推車與她擦身而過。車上躺著的病人申吟不止,額頭傷口血流不止。
她心驚,空蕩蕩的胃開始隱隱作痛。
此時的她,脆弱而孤單。她開始思念,思念那個堅實而溫暖的懷抱。
「小懷……好想你……」想著,淚已潸然。
慌忙擦去眼淚,告訴自己現在不是脆弱的時候。步履匆忙間,險些撞上旁人。
「抱歉。」抬眸間,眸中閃出意外來。竟然是自己的國中同學,錢嘉兒。
「歐陽琳?」錢嘉兒抬眸,細長的眼底有古怪在流動。
「好巧。」發現錢嘉兒身旁,一位年約十四五歲的男生正用好奇的眼打量著自己,不由露出友好的笑來,「你是嘉兒的弟弟嘉文吧。沒想到都長這麼高了。」
正想伸手去撫嘉文的頭,卻被錢嘉兒冷冷地用身子擋住了,「琳,我弟弟才十五歲,而且,他不喜歡比自己大太多的女生。」
歐陽琳的手就那樣尷尬地僵直在了原地。錢嘉兒眼中的古怪,她總算明了。原來自己和小懷之間的愛,被外人曲解到這般田地。
「我們先失陪了。」錢嘉兒帶著滿眼的譏誚、鄙夷,將弟弟護到離歐陽琳較遠的右手邊,匆匆離去。
呵,自己竟然成了別人眼中對少男有著特別傾向的變態了。想勉強自己笑的,委屈卻化作酸痛陣陣漫上鼻尖。拼命咬唇,痛到血腥味染上舌間,卻還是沒有辦法阻止心被扎的那個深口內流淌不止的悲涼。
「歐陽琳,堅強一點,現在不是在乎別人說什麼的時候。」疾步走到公用電話前,當務之急,是盡快通知遠在上海的大哥和爸爸回香港。
指尖觸上按鍵,一串數字未經過大腦便已徑直飛舞而出。
「你好,這里是紀宅,請問找哪位?」華伯溫和有禮的聲音自話筒悠揚傳至。
「華伯嗎?小懷在不在?」她握緊話筒,仿佛這是救命的稻草。
「歐陽小姐嗎?」華伯聲音陡變。
「華伯,讓小懷听一下電話可以嗎?」她真的渴望听到他清朗的聲音,渴望他用那樣的聲音安慰自己———琳,一切都會過去的。
「歐陽小姐,澤懷少爺恐怕沒有辦法來接听你的電話。」聲音疏遠,不復溫和。
心,頓時涼成一片,不會听到他的安慰了。
「我想……我知道了……」話筒自手間滑落。心中的不安如漫天野花般肆意綻放。紀澤懷是不是已經妥協了?這樣巨大的壓力,根本讓人無法喘息的壓力,他怎麼可能不妥協?
腳下一軟,正想跌個狼狽,跌個痛快,卻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穩穩扶住。
「小懷?」欣喜若狂地抬眸,直直對上的是一雙熟悉的灰眸。
「是你。」淡淡扯了扯唇。又是一個被自己驚世駭俗的戀情給觸怒的人吧。又是一個想用所謂的「道德」來給自己上課的人吧。又是一個自己虧欠太多必須給出交待的人吧。
「琳,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灰眸中的擔憂、不舍與關切呼之欲出。
「沃倫?」是不是自己已經神志不清了?沃倫怎麼可能用這樣愛憐的眼神,這樣心急的語氣對待自己呢?自己不是早就淪為全天下最變態最罪大惡極的女人了嗎?
「媽,我買了你最喜歡的紅棗溏心蛋。趁熱喝吧。」歐陽琳對著那個听見自己進來便轉身朝內的人道。
沒有任何回應。
「我已經關照吳媽了,讓她明天給你煮些瑤柱粥。」
仍然是一片死寂。
「我的手機沒電了。不過剛才打公用電話,還是沒聯系到爸爸和大哥。我想他們大約是出差了,等明天……」
「不用聯系他們了。」石淑英忽然冷冷開了口,「紀老爺子準備撤回卓新的投資,你爸和哥沒空來看我的。」
撤資?難道是因為自己和紀澤懷的事?可是……「紀爺爺並不是這麼公私不分的人。」
「哼,紀家和井上家的聯姻都被毀了,毀個卓新算得了什麼?」商場上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公與私,對公有利的私即是公,對私無利的公要了有什麼用。
「卓新是爸爸多年心血,怎麼可以……」
「你還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陳家一旦退婚,誰還敢要你?」石淑英說到最後,竟然開始嘆息起來。
歐陽琳想到方才錢嘉兒的激烈反應,又听得媽媽的一聲長嘆,終于意識到自己目前是處于怎樣的位置。一個變態的、喜歡著年幼少年的可怕女人,還因此被未婚夫退了親。
「我要琳。」尾隨歐陽琳進了病房,卻一直被忽略的人,忽然響亮出聲。
石淑英聞言,倏地從病床上從起身來,回首望向沃倫時,眼中已寫滿了驚喜,「沃倫?你剛才……你剛才說什麼?」
「伯母,你不要激動。琳說你心髒受了刺激,需要好好靜養。」沃倫邊說邊為石淑英墊好枕頭,扶她躺下。
「沃倫,你剛才說的,不是逗伯母的話吧。」石淑英一把緊握住沃倫的手,生怕他會連同他剛才的話一起消失一般。
「伯母,你知道的,我從小就喜歡琳。如果你能答應把她嫁給我,我激動開心還來不及呢。」
石淑英觸到沃倫眼中的真摯與懇切,憔悴的臉上頓時揚溢起神采來。
「你是因為還不知道我被陳之飛甩了吧,也不知道我和紀澤懷一起逃婚的事吧。或者連我對年輕男人有特殊癖好的傳聞都沒來得及听說吧。」歐陽琳在一旁幽幽開口。難怪沃倫剛才見到自己時會那樣鎮定,原來遠在新西蘭的他根本對一切還一無所知。
「琳!」石淑英厲聲阻止歐陽琳再繼續暴出更多不該讓眼前人知道的事。
「我都听說了。」沃倫轉頭去看歐陽琳,唇邊帶著溫和的笑,「可是,我還是願意娶你,即使你真的對年輕男人有特殊癖好。」
「沃倫,我不值得你這樣。」歐陽琳沒料到沃倫會給自己如此一個包容而溫暖的答案。
「我的公主,你值得。只是,不算年輕的我,能有這個榮幸娶你嗎?」灰眸那樣認真地望著她,雖未單膝跪地,求婚之詞已鄭重自口內說出。
「沃倫,我真的很感激你。可是……」她愛的人只有紀澤懷。如果這一生沒有他陪伴,那無論換成誰,對自己而言,都意味著一輩子的孤單。
「沃倫,我突然想喝牛女乃,麻煩你先幫我去樓下超市買一盒來。」石淑英及時阻止了歐陽琳的拒絕之詞。
沃倫前腳剛離開,石淑英已是一個起身,「撲通」一聲跪倒在了歐陽琳面前,「琳,媽媽求你,答應沃倫吧。」
「媽,你這是干什麼?」歐陽琳驚慌地想扶起石淑英,卻被她固執地拒絕了。
「媽,你不能試著接受我和小懷的這段感情嗎?為什麼非要逼著我在愛情和親情之間二選一呢?」她不要,她真的不要做這樣高難度的選擇題。她並不貪心,只是想要親情和愛情兩樣而已。
「我是不可能接受他的。更何況紀老爺子已經將整個紀氏交給了紀澤脈,他根本不可能給你帶來幸福。」紀澤脈登上紀氏董事長寶座的消息,無疑宣告著紀老爺子對紀澤懷寵愛的終結。
「我不在乎那些。」她的愛情太純粹了。那些母親視若珍寶的名與利,她根本從未放在心上過。
「你真的能夠不在乎嗎?」石淑英深深望著女兒,「你知不知道,即使卓新能夠運營下去,它也鐵定是你哥哥的。你作為女孩子,不可能繼承公司。」
「媽,我當然知道,我從來沒想過要和大哥爭。」
「可是,你該拿什麼來維持今後的生活?靠歐陽家的產業嗎?歐陽家如今由你小泵和小叔把持著,你小泵早就與紀家水火不容,你和紀澤懷有了牽扯,便是與她的決裂。你小叔不過大你三歲,成家是早晚的事,家產今後必定是留給子嗣而不可能分給你一毛一厘。」石淑英的分析透徹而直接。姓著歐陽的歐陽琳其實完全不可能得到歐陽家任何的好處。
「我可以靠自己。」她從來也沒想過去倚靠他人。
「靠自己?就憑你港大的經濟學學士學位嗎?你知不知道每年香港有多少學士誕生,又有多少外鄉人涌入?你與他人競爭,頭破血流,又能賺到多少錢?恐怕維持你每日吃的燕窩都不夠。而紀澤懷呢?失去了紀家的繼承權,他將面臨和你一樣的局面。可他才二十歲,從來都養尊處優的他,不僅要面對紀氏的打壓,更要經歷社會上的一切。他受得慣別人的白眼嗎?耐得了上司的欺壓嗎?挺得住他人的風言風語嗎?」
石淑英的話將歐陽琳原本堅固的信心徹底動搖。只知道和小懷無憂無慮地不顧一切地去相愛,她卻從來沒有考慮過,失去歐陽家與紀家的支撐後,自己和小懷的未來,該怎麼辦?沒了家族背景的支撐,不得不考慮柴米油鹽的彼此,真的能堅持嗎?
「琳,你可以為了愛情不考慮媽媽的面子,不考慮爸爸的事業,甚至不考慮你今後的人生如何。可是,你忍心讓你全心全意愛著,為了他可以放棄一切的那個人,由眾星捧月的月落成任人踐踏的泥嗎?」眼見歐陽琳唇色已蒼白,石淑英幽幽嘆息,「琳,放手吧,你比他大了七歲,所以咬牙揮劍的事不得不由你來做。」
腦海中,翻騰不止的,是紀澤懷由那眾星捧月的月落成了任人踐踏的泥。她不可以,不可以這樣自私地拉住他不放,只要自己放手,他又會成為紀老爺子最寵愛的乖孫。他會有相匹配的年輕女子去愛,那雙棕眸會永遠地意氣風發,而不用為了愛上一個不該愛的女人而陷入疲憊的渾濁。
雖然想到他的人生與自己將轉為平行時,心會那樣痛。可是卻寧願自己一個人在這里痛到窒息,也不想他日後用怨恨的眼淒涼地對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