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小築里,紅紗飛揚,溫暖的燈火搖曳,驅散了原本那滿室的寒意。
展少遠正沉沉昏睡著,燭光的投射下,他的臉色越見蒼白,那滿頭的銀發,更是令人心痛。
昏睡中的他,不同于平日里的清冷犀利,眉眼間所帶的,是一種毫不設防的恬靜。
上官旖旎趴俯在床頭,縴縴玉指一一劃過他的眉,他的眼,還有他蒼白無血色的唇。
為什麼指間所到之處,皆是這般冰冷?
微蹙了蹙柳眉,她索性爬上床,躺到了他的身側,緊緊擁住他。
「木頭,你說,你會和我一起死。所以,現在我還沒死,你就更不許死了。」將頭輕靠著他的胸膛,聆听著他微弱的心跳,「為什麼你總是將真正的情緒掩藏起來?就連受了傷生了病,也是自己一個勁地瞞著。知道嗎?你的心真的好難猜,我就怕自己猜錯了,到頭來傷心傷身!如果今天不是我落入了絕境,你是不是準備一輩子都瞞著我?」
上官旖旎不由輕輕嘆出了一口氣,「木頭,你知不知道?其實我真想恨你的啊,看你那樣幫著展蓉,都不顧我的死活,我真的很想一劍殺了你,一了百了,可是,我偏偏又恨不起來,更是殺不下手——」
靶覺自己所依靠的胸膛微微震動了一下,上官旖旎雙目一亮,抬起了頭。
「木頭,你醒了嗎?」
展少遠方一睜開了雙眸,便迎上了一雙玉石般的眸子,閃亮得幾乎能勾人的魂魄。
「小蓉在哪里?」他微微避過了那雙眼眸,淡淡地開口,聲音虛弱而略帶著嘶啞。
上官旖旎挑了挑眉,雙手捧住他的臉,逼著他正視自己。
「木頭,你醒來的第一句話竟是問別的女人。這樣對我很不公平。」
展少遠微微合上雙眸,那眉間似帶著淡淡的嘆息之色。
上官旖旎見他不語,唇邊又勾起一抹慵懶妖魅的輕笑。
「木頭,如果我說——我殺了她,你會怎樣?」
展少遠再度睜開了眼,淡淡地問︰「為什麼你總是喜歡說些口是心非的話?」君上的事是這樣,玄墨的事是這樣,就連對展蓉,看她的眼神就已經猜到小蓉肯定沒有生命危險,但她還是嘴硬地說自己殺了小蓉。
「因為你總是對我不冷不熱啊!所以,我只好和你作對,讓你生氣,讓你記恨,你才能記住我,不是嗎?」上官旖旎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愉悅,這塊木頭終于主動問她的事了?
展少遠微垂眼眸,忽然低低咳嗽了兩聲。
上官旖旎連忙起身,攙扶著他撐坐起來。
「木頭,你怎麼會中了我的追魂銀針之毒?」上官旖旎一邊細心地為展少遠蓋好錦被,一邊奇怪地道,「就連玄墨那個笨小子身上也有殘毒。」
展少遠怔了怔,玄墨身上的毒可能是因為那碗姜湯吧?那夜其實有血滲入了姜湯里,才讓玄墨端出去。
但昨夜自己出來時,卻看到了窗邊的那個空碗。看來玄墨是被自己害了。
上官旖旎笑道︰「你放心吧,現在你們身上的毒都解了。」昨夜她遇到玄墨就看出他中了銀魂之毒,所以,才騙了他到冰窖里的玉石床為他驅毒。當然,驅毒之余,也順帶問了下展蓉的住處。
不過,她只有一個奇怪的地方。展少遠身上中的追魂毒很嚴重,可是,竟然能撐到現在?!難道木頭的內功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高深嗎?
「木頭,究竟是誰用追魂銀針害你?」
展少遠淡淡地道︰「侍劍。」
「侍劍?」上官旖旎皺眉,那日侍劍早已被她的銀針所傷,又怎麼傷得了展少遠?聯想起那日展少遠的招式,他似乎有意地往自己身前一擋,然後,那一劍便往自己心口直刺而來。
似乎有些明白了什麼,她蹙眉問展少遠︰「木頭,那日你為我擋了一記銀針,是嗎?」
追魂銀針的毒性何其霸道?中了一針,劍還能握得穩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展少遠低頭輕咳了幾聲。
「你這個笨蛋。」上官旖旎心中懊悔,那日自己氣極還打了他一掌,令他傷上加傷,所以他今日才會吐血昏迷吧?
罷才自己為他療傷時,還發現他手臂上的那道劍傷竟也還沒好,再加上方才用力拉她和展蓉上來,傷口更是早已崩裂。原來他身上竟帶著這麼多的傷病,可是他總是一聲不吭。
上官旖旎心疼地嘆了口氣,親昵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木頭,以後要是受了傷,有什麼不舒服,你可不能瞞著我。」
這一回展少遠雖然沒有回答,卻輕點了點頭。
上官旖旎心中一甜,這塊木頭終于對自己的要求有所回應了。
她喜上眉梢,微一低頭,想要撐坐起身,而此時展少遠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微一抬頭,兩人的唇頓時輕輕擦過。
四周,暗香浮動,隱隱帶著一絲曖昧不明的氣息。
上官旖旎輕撫住唇,眼眸里閃爍著奪人的光彩。
木頭的唇,味道真是不錯啊!
展少遠顯然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景,別過了頭,「對不起。」
上官旖旎妖嬈一笑,竟趁著展少遠失神,又快速地在他冰涼的唇上一吻,蜻蜓點水般離開。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我喜歡。」
她的大膽與直接,讓一向鎮定的展少遠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
上官旖旎知道自己不能太過急近,便含笑起身,退開了兩步。
「我去給你弄點東西吃。」
目送著那道紅影消失在門外,展少遠才悶哼了一聲,伸手掩住唇,掌心頓時一片溫熱。
攤開了手掌,望著那滿手的猩紅,湛藍的眼眸掠過了微微悲涼之意。
——幸福,對他來說,還是太過遙遠了。
——遙不可及。
鈴聲丁當,清脆悅耳。
上官旖旎輕靠著展少遠的胸膛,心情愉悅地撥弄著右腳踝處的銀鈴,眼角眉梢都凝滿了幸福的微笑。
餅去的這三天,應該是自己這一生中過得最開心的日子。
木頭雖然依舊神情淡漠,但眼神已不再冰冷,也不會直言拒絕她的任何行為。
譬如說,她喜歡沒事就勾住他的脖子,喜歡沒事就窩進他的懷里,自動投懷送抱,更喜歡在他不經意間,就悄悄地偷一記親吻。
每當這個時候,木頭都只是微微垂下眼簾,雖然他什麼話也沒說,但她感覺得到,他的心底是愛她的。
是啊,能說出與自己共生同死的男人,又怎麼不愛自己呢?
只是,她卻很希望他可以親口再說一次。
「木頭,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何時開始喜歡上我的?」上官旖旎窩在展少遠的懷里,隨手把玩著奪魄令和那縷發絲。
沒想到他竟然收了這兩樣東西,時刻隨身帶著。
這個男人啊,真是讓她不愛也難。
展少遠沉默了良久,就在上官旖旎等得幾乎沒有耐性的時候,他淡淡地吐出一句︰「不知道。」
上官旖旎妖嬈一笑,又伸出手臂纏上了他的脖頸。
「木頭,為什麼你總是喜歡讓我猜呢?」她頓了頓,神情愉悅地又問,「那你總可以告訴我,你對展蓉到底是什麼感情?我知道,你們並不是親生兄妹。」
展少遠看了她一眼,很簡略地回答︰「她是我妹妹。」
雖然什麼都沒多說,但上官旖旎也已經心滿意足了。
賴在他的懷中,看著他那完美剛毅的臉部線條,她的眼楮忽然盯上了那一頭雪白的銀發。
輕輕地,她伸指纏住了他的銀發,幽然道︰「木頭,我很早就听說,你這頭銀發並不是天生的。」話落,又看了那對湛藍的眸子一眼,「還有這雙眼楮。」
十年前,當澤國出現這樣一個銀發藍眸的人物時,曾掀起一陣驚濤駭浪。那時,似乎有很多人都不接受展少遠。坊間更是流傳了很多關于展少遠身世的傳聞,有人說他是妖魔轉世,也有人說他是澤國的禍星。但澤國的前一任君主卻力壓群臣,執意地,讓展少遠當上了護國將軍一職。
漸漸地,展少遠的才華和功績堵住了幽幽眾口,也成為了澤國上下一致認同的第一武將。于是,坊間的那些傳聞,轉眼間變成了一則則傳奇。
甚至有人走出來,說曾經見過十年前的展少遠,那時,他還是黑發黑眸,跟常人並無兩樣。他的藍眸銀發,一定是天神賜予的,讓他輔助澤國君王。
上官旖旎從不信鬼神,她只相信自己。人的一生中,所經歷的一切,無論是苦難、快樂、憂傷,全是自己承受,根本就與鬼神無關。
而展少遠的銀發藍眸一直是她心中的一個結。因為,她曾經听說過,有一種毒藥,會讓人變成藍眸銀發。這種毒藥毒性強烈無比,能漸漸腐蝕人的五髒六腑。
現在,她只希望是自己多慮了。
沉默良久,卻始終不見展少遠回答,她抬眼深深凝視著展少遠。
「木頭,怎麼不說話?」
面對她的疑問,展少遠卻微微別開了眼楮。
上官旖旎挑了挑眉,「好啦,你不說我也不勉強你。」再度妖嬈地抬手纏上他的脖頸,「現在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我不管你過去怎樣,我只管現在,只管將來。木頭,你說過要與我同生共生的,可不準反悔。」輕輕地,將頭靠上他的胸膛,一臉的幸福與甜蜜,「我要跟你約定好了,從這一刻開始,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別想甩掉我。」
展少遠輕輕合上眼簾,掩去了眼底那一絲掙扎之色。忽然,他出指如風,竟點了上官旖旎的穴道。
上官旖旎頓時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只是用一雙眼眸緊緊盯著他,眸光里滿是不解、失望還有傷心。
展少遠將她抱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讓她躺好。
「三個時辰後,穴道就會解開。」他沒有看她的眼楮,只是細心地為她蓋上了錦被。轉過身,正欲離去,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了丟落床邊的奪魄令和那縷斷發。
他彎腰撿了起來,將奪魄令和斷發放在了床頭。
「旖旎,我和你根本就不可能。」
上官旖旎渾身不可抑制地一顫,目光已漸漸冰冷了下去。
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卻也是最殘忍的一次。為什麼給了她三天的幸福之後,再殘酷地把一切都打碎?
面對她質問的眸光,展少遠卻是面無表情地轉身離去。
走到門口,他低低輕喚了一聲︰「宇。」
一道黑影頓時急掠而來,單膝跪下,「將軍。」
展少遠淡淡地問︰「可有消息?」
「屬下已查明一切。」話落,那黑影衛站起了身,在展少遠耳畔低語了幾句。
「嗯。」展少遠微一頷首,便跟著那黑影衛離去。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回頭看一眼。
上官旖旎在心底悲涼一笑,忽然間覺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她以為最幸福的、只屬于他們二人的三天,展少遠卻暗中聯系了黑影衛。
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吧?
展少遠,如果你只施舍我三天的幸福,不如不要給!
心底深處,似有什麼東西破碎了,她輕輕合上眼。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