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妝 尾聲 人間不許見白頭

天色微明,德淨尼院內晨鐘悠揚,該是做早課修持的時候了。

偶爾鳥語三兩聲傳來,已是盛夏,院中高木枝枝葉葉恍如要蔽天遮日一般,滿眼的綠意,幾乎讓人睜不開眼楮,樹下坐著的灰衣女尼卻早已經抓著一本佛經研看多時。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有愛故生憂,有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曙光卻漸漸逼了過來,將她的身形容貌清晰映出。

正是許瑤光。

昔日的許威將軍之女,亦是已經成為當今南朝國主的雩王親封並下旨「厚葬」的大昭後。

世人都以為她傷心孩兒過世而隨之病逝,有誰知道她居然會在這皇家尼院中內隱身呢?雖然尚未削發,但是德淨尼院的人卻早已經默認了她的存在,一同保守著這個秘密。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她輕悄起身,伴著耳邊隱約傳來的誦經之聲朝院中放生池處走了過去。

池水明明若鏡,清晰地映照出了她的樣子。

她面上的憔悴之意已漸漸褪去,眉色淡雅,目光沉靜如水,只是曾經令睿帝一見傾心的容華似乎已經消失,整個人仿佛暗淡了許多。

痴然看了片刻後,她輕輕摘下頭上的灰色衲帽,一頭參差不齊的短發頓時披散下來。

臨水而立,她伸指握著短短的發尾出神。

當日剪去的,便再也沒有長長過。

曾有過的愛恨情仇,似乎隨著那發一起,被一並剪去,再也不曾留下些許。

昨日師傅問她︰「痴兒可有所悟?」

她微微一笑閉上眼楮,輕輕開口︰「相見不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種的前因,結來後果,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如是而已。」

仿佛有穿堂的風襲來,心上頓時一痛。

佛語有雲︰風亦不動,樹亦不動,乃汝心動也。

她根本絲毫未悟,托身尼院,終是愧對佛祖……

身後似乎有風拂來,心下隨即悚然。一只溫熱的手卻驀地伸來,覆在了她的手上,一起握住了她的短短發尾,低沉的聲音喑啞地傳來︰「你的頭發……」

狂喜、慌亂、緊張、無措、茫然……種種情緒頓時紛亂地交織在一起,她驀地轉身。看著那突然出現的人眉間一抹郁郁之色,眼神內含著不舍和憐惜,只是半張臉上卻覆著奇怪的金屬面具,似乎有微微的傷痕隱在下面,甚至連他的咽喉之處,亦有恐怖的傷痕,仿佛被人一刀割斷了半個頸子似的。

與君初相逢,猶如故人歸。

她難以置信地喃喃開口︰「我以為……你死了……」

他搖了搖頭,依舊憐惜地握著她的發尾痴痴看著她,許久之後才開口︰「你的頭發……留長吧。」

那麼長的日子不見,他的第一句話,居然只是要她把頭發留長?!

含淚點一點頭,她終于哽咽著遲疑開口︰「大哥。」

眼前仿佛突然炸開萬紫千紅,一如初次相見的那個夜晚,耳邊轟然聲動,隨即繽紛繚亂,一如星落急雨。

若是從一開始便明白想要的是什麼該多好,那樣的話也就不必無端生這許多是非。

原本就該成就神仙眷侶,只羨鴛鴦不羨仙,卻總奈何似水流年,錯牽紅線兩難全。這望斷的青春,拋擲的時光,要找誰人才能歸還?

遠遠地身影一閃,卻是同樣灰色尼裝的碧瑚,默然看了片刻,隨即帶淚含笑走開。

抬頭四顧,水般艷色陽光已然四處飛濺,映得院中一片明朗。清風忽來,夏日的初晨清涼而寂然,晨鐘再次響起,驚飛了林間棲鳥。遠遠地看去,一點黑影飄然而去,倏忽消失在天上雲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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