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紅。」
她抬起頭。「什麼事?」
牡丹蹲,與她一起攤平書籍。「王爺……」
吐出兩個字後,她就止住了,等了一會兒不見她續說,桃紅只好問道︰「王爺怎麼了?」
「王爺現在疼你,我說的話他听不進,你能不能幫我在他面前說幾句?」
雖然牡丹語調溫柔,可桃紅卻十分不安,硬著頭皮道︰「王爺什麼事都有自己的主張,我說不動他的。」
「我只是想留在府里,不在他身邊也沒關系。」她顰眉,哀怨地說。
唉,就知道是這事……桃紅婉言道︰「王爺已經下了決心,我怕是沒辦法……其實反過來想,離開這兒也不見得不好……」
「那要你離開你願不願意?」牡丹插話進來,語氣已無方才的溫柔,而是冷刺的。
這話讓桃紅心口一窒,突然間說不上話來。
「你自己也做不到,怎麼叫人去做?」牡丹不悅地說。
听到這兒,晏伏易冷下表情,不過他仍站在原地沒動,想听听桃紅如何回答。
「如……如果王爺不喜歡我,要我走我就會走。」桃紅沒想太多,就這樣沖口說出,直到發現牡丹臉色脹紅十分難看,才意識到自己說得太直白,傷到她了。
她趕忙道︰「我的意思是說一件衣服很漂亮,但穿著就是不合身,那就不要勉強——」
「王爺是衣服還是我是衣服?」牡丹怒氣沖沖地起身。「你不要太過分!」
「你誤會了,只是打個比方。」桃紅徒勞無功地解釋,看著牡丹憤怒地離開,她嘆口氣,喃道︰「師娘說得對,感情這種事說破嘴也沒用,人家不領情,什麼話听在耳里都是刺,還拿衣服打比方,真是笨透了,要說也說她是花,王爺是采花人——不對、不對,這樣王爺不就成了采花賊,唉……怎麼打個比方這麼難啊!」
見她仰天長嘆,他頓覺好笑。小丫頭竟把他說成采花賊了。
他正要現身嚇她,忽地瞧見管家急匆匆自曲廊而來,喊道︰「王爺。」
桃紅一驚。王爺在這兒?不是在花廳嗎?她四周轉了一眼,見晏伏易自樹後走出才反應過來。他怎麼躲在那兒?那剛剛的話不都讓他听去了……
「何事這麼匆忙?」晏伏易問道。
避家走到他面前,低聲說了幾句。
桃紅沒听清楚,只听到宮里、王妃、大怒什麼的……
「轎子備好了嗎?」晏伏易蹙著眉。
「都備好了。」
「桃紅。」晏伏易喚了一聲。
「是。」她趕忙上前。要進宮嗎?
「別亂跑,我回來若是沒瞧見你,可有你好受的。」他叮囑。
很想問他剛剛為什麼躲在那里偷听,但見管家一臉焦急,想來宮中出了什麼大事,她也不好在這時問王爺,只得點點頭。
晏伏易沒再多說什麼,轉身與管家離開,桃紅看著他遠去,一邊猜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宸妃發現王爺說謊,所以才召他進宮?不對啊,即使發現王爺說謊,有嚴重到需要立刻召見入宮嗎?
莫非王爺昨天夜觀星象,忽然決定不走,就是預料到今天宮里會出事嗎?
桃紅蹙眉沉思,心中開始覺得不安。莫非出禍事了?這樣一想,她更是坐立難安,恨不得也跟著進宮去。
她煩躁地走來走去,心神難定,只得去房里翻出她藏著的寶貝,一個個小心擦拭。除了銀子外還有瑪瑙、玉佩、小陶俑,當然還有之前王妃送的玉豬、玉馬、玉鐲等等。
每回她心情不好,只要擦著寶貝就會眉開眼笑,這次卻不怎麼生效,尤其見到王爺送她的玉佩跟珍珠後,心里更是悶得緊。
她呵口氣,小心翼翼擦著,想想又覺不妥,于是特地盛了一小盆清水,細心擦拭,心中感嘆,這麼大顆珍珠啊……王爺真送她了。
想到他說喜歡她,臉蛋便紅了,不覺嘆口氣,心里直發癢。以前只有看到值錢的寶貝心里才會癢,現在卻是想到王爺就如心頭爬了螞蟻一樣,癢得難受。
怎麼以前她喜歡華大哥的時候不會這樣呢?桃紅捂著發燙的臉,害羞地嘆息,發了好久的呆。
晏伏易一進宮,太監們便急急領著他去見父皇,個個臉色緊繃。他與太監們都熟,所以宮里差人來王府時,多少露了點口風給他,讓他心里有個底。
一見父皇書房滿地凌亂,下人們跪著收拾,臉上滿是驚懼,他恭恭敬敬地彎身說道︰「父皇。」
建成帝轉過身,圓臉大眼,眉毛濃黑,留著山羊胡,年近六十,身材壯碩,黑發摻著些許花白,一見到他,眸子盡是厲色,隨即對房里人大吼︰「都給我出去!」
下人們應了一聲,倉皇地彎身退出,張太監也彎身走出,帶上房門。
待房里只剩兩人,建成帝將手上緊抓著的布偶甩到地上。
「看你娘做了什麼好事!」
晏伏易彎身撿起布偶,只見布偶上寫著瑾妃的名字與生辰年月,上頭還插了幾根針。
他面色沉重地問︰「這東西怎麼出現的?」
「還能在哪兒出現?當然是你母親房里的花盆內!昨天地震把花盆震下來,那東西就藏在里頭!」他咆哮地拍桌面。
晏伏易蹙眉問道︰「是宮女發現的?」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那宮女是我安在身邊的,沒可能陷害你母親,反倒是她作賊心虛,一干奴婢都讓她打罵了,說丟東西又不敢明說丟了什麼東西。」他冷笑。「她與瑾妃先是斗殺了皇後,現在再來互相殘殺。上個月瑾妃才剛小產,今兒個就在她花盆里發現那東西——」
「父皇,這事還得細細查……」
「從昨天到現在我就在查這事!」他憤怒地又捶向桌案。「這兩個女人都該死——」
「父皇!」晏伏易大驚,急忙跪下。「這事還有待查明。」
「查明什麼?」他冷笑。「還不夠明白嗎?難道你認為你娘是被陷害的?被誰陷害?瑾妃,還是其他嬪妃?皇後之位懸宕多年,整天在朕耳邊嘀咕這事的,就你母親、瑾妃、容妃三個人,她們在後宮興風作浪,還到太後跟前說嘴,我忍著不治她們,就瞧她們還能弄出什麼花樣來,結果又是魘鎮;瑾妃在我跟前哭了一整晚,要我給她作主,我治宸妃難道是為了給瑾妃出氣?今天為了皇後之位爭,明天為了皇儲之位吵,明著來暗著來,貪得無厭、貪得無厭……」他大罵了幾聲。
晏伏易沉默以對,這當下也沒他插話的余地,只能听訓挨罵。他明白父皇的憤怒,只是感嘆這命運始終無法逆轉。
十年前,皇後投湖自盡,有一說是失足落水,真相已不可得,父皇傷心欲絕,病倒三個月,此後性格雖不能說丕變,但比起以前是嚴厲暴躁許多。
罵了一會兒,皇帝話鋒一轉,問他知不知道宸妃私底下施行這些巫術?
「孩兒不知。」他蹙眉。
皇帝瞥他一眼。「你母親說先前找了幾個術士進宮是為了給你祈福,要術士算算你今年是否真有死劫,這事你可知道?」
「知道,母親提過。」
「整天淨在那兒裝神弄鬼,那些術士若真厲害,怎沒算出宸妃今天會有此一劫?怎沒告訴她魘鎮有損陰德?!」他又是一陣大罵。
餅了一會兒,他才又道︰「這事你真不知情?」
晏伏易淡淡地說︰「不知。」
「有人密告,說是你給宸妃出的主意,那些術士也是你介紹的。」
晏伏易心中一凜,立刻道︰「孩兒真不知,也不曾介紹術士給母親。」
皇帝冷哼一聲。「這事我自會再查,來人啊,把他給我關起來!」
晏伏易沒為自己辯解,讓侍衛將他帶走。父皇正在氣頭上,多說無益。
當年皇後之死,皇上一直懷疑與宸妃、瑾妃有關,皇後投湖不久,有宮女在皇後寢宮的梁上發現巫術使用的符印及布偶,皇上大怒,下令徹底調查,可始終沒有結果。當時在宮中的幾位道士受到牽連,全被下令斬殺,自此宮里不再有道士術師進出,直到兩年前太後重病,才又請了僧人道士進宮祈福。
今日魘鎮之禍,勾起父皇心頭舊傷,新愁舊恨全都來了,一時之間,怕是誰勸也無用。
晏伏易走進幽暗的房中,四周的窗戶都被釘死,侍衛留了盞油燈給他,便帶上房門,鎖上鏈子。
這是他第二次被關在這兒。前回是十六歲時,父皇五十大壽,母親希望他煉丹給父皇食用,及閉關清修一個月為父皇祈福。他告訴母親煉丹非同小可,得花數年時間,再者丹藥若毒性未除,吃了會喪命,自古有多少人喜好吃丹藥而落得中毒下場,再說閉關清修平時便可做,要他特意在父親大壽前做這等諂媚之事,實在違背他的性格。
母親听了大怒,把他臭罵一頓,要他搞清楚他身在帝王之家,這兒可不是道觀廟宇,讓人修行之所,在皇家就得懂這種權術。他回道︰不是不懂,只是不屑為之。這話一出,把母親氣得暈厥,說他大逆不孝。
案皇知道這事後,也非常生氣,把他關在這兒,要他好好反省,說他別以為道長說他有修道之命,就真以為自己能拋下這一切清修。
若他不是身在帝王之家,而是山林野處該有多好?
遇上桃紅之後,他偶爾會想,他的父親若是桃紅的師父該有多好。
想到桃紅,糾結的心慢慢松開,他自在地在乾草上坐下。
桃紅雖與他身分地位不同,但性情卻相合,而母親中意的那些大家閨秀,雖與他門當戶對,卻琴瑟難鳴,令他無趣,她好奇的雙眸、直率活潑的性子,就如清風一樣令他舒爽。
她現在在做什麼?他沒回去,她不知會不會牽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