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將軍 第5章(2)

晚間,青硯到將軍帳里鋪床,擺了從王府里帶的紅木大澡桶,燒了熱水注滿。

永霖一絲不掛,氤氳熱氣朦朧他精實健碩的身軀。他慵懶潑水洗面,趴在澡桶邊,看對面桌幾後頭忙碌的女人。青硯抱了暖厚大毛巾等在一旁。

邵庭正在研究一路到穹剜的路線,听見嘩嘩水聲,頭也沒抬。

「庭兒,休息一下,過來一起洗。」他撩起水,潑在胸膛上。「別浪費了熱水,這天冷的,青硯要準備也不容易。」

青硯哆嗦,看看抬也沒抬臉的邵庭。糟糕,主子現在心情很好,就不知待會兒還好不好。

邵庭盯著地圖。

「我用你洗剩的就行。」

「那怎麼行?為夫怎可讓夫人用剩下的水?」

「我本就不怕冷,在營里都是三天才浴洗一次。沒關系,你慢慢洗你的。」

「喔?」

永霖沉了沉臉,都不見她反應,徑自氣悶地很快起身,讓青硯擦干身子換上睡袍。著好衣服,他揮退青硯,吩咐不用再來伺候。

他做這些事,邵庭都沒吭聲,遑論投來一眼。

「我睡了。」他投入被窩,氣悶地閉上眼楮不見為淨。

「嗯。」邵庭熄燈,只留了一支蠟燭,仔細推敲穹剜人的守備,以及尋常如何貿易。

帳內只剩沙沙的書寫聲響,半時辰後,邵庭月兌衣浴洗,一身干淨味道上炕。她才蓋好被子,永霖就一改背對姿態,翻身過來壓住她,黑黝黝的眸子帶怒焰。

「你還記得有我這個丈夫嗎?」質問。

「記得呀。」她仰高脖子吻了吻薄唇。「睡不著嗎?再不養精蓄銳,當心身子撐不住。你一路奔波,該很累了。」

「你當真以為給點甜頭就能哄我了?你知不知道我這趟來是為了什麼?」他咬牙切齒。

「為了什麼?」她放軟聲音,另外也是累了。

「……隔壁的老家伙,說你會為國捐軀!」

「唔,相爺嗎?就因為他一句話,所以才來的?」

「對!」永霖暗恨咬牙。「與其等消息,不如陣前看個清楚。」

她淺淺一嘆。「不論什麼原因,你都不該在這兒的。皇上要聯合穹剜,也不該派你來。」

「我偏要來,這場該死的仗,愈早結束愈好!」

「你想憑一己之力結束它嗎?事關國家民族,饒是你再能干,也不可能輕易如願。」

「是嗎?」永霖輕嗤。「其實不管戰事如何,你回家就好。要嘛,上奏皇上,參劾你以身涉險,不維護自身王族安全,直接讓你撤職回京;要嘛,與嗤人談判,就算要把北郡草原一帶劃給嗤人也行。我早就做好打算,無論如何都要讓你回去,就算聯合朝中大臣抵制皇上也不足惜!」

「……永霖,你應當將私情與國事分開。」

他氣憤難止,狠狠咬了她芳唇一口,氣呼呼道︰

「對我而言私事就是國事!我別無選擇生為王族,隨便一個決定就攸關卓豫國勢,更何況還娶了卓豫第一女將為妻!我的家事,就是國事,沒得分開!」

邵庭露出擔憂。「你後悔了嗎?」

永霖倒抽氣,她怎能輕易說出後悔二字?

「……要是會後悔,這幾年我何必推掉大臣們的說親?要是會後悔,何必日日上邵家探望那個頑固祖父?要是會後悔,何必迢迢千里來此,讓你問我後悔了沒!」

邵庭眨眼,一時腦袋接不了話。「所以,你不後悔,但為什麼又生氣?」

「問得好。」永霖危險眯起眸。「卓豫跟我,你怎麼排序?」

「嗯?」

「簡單說,哪個對你重要?」

「唔……」她猶吟,陷入沉思。

北風呼呼地在帳外吹著,隨著時間過去,永霖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他是否要慶幸自己還算夠份量,讓她左右為難?

「永霖……」

永霖難以置信,心中動容。「庭兒……你……」

「我能不選嗎?」兩邊她都想守護。

永霖頰肉抽了抽,掌心撫面,片刻後放下道︰「算了,不打緊……」

邵庭偏頭,他根本不是不打緊的樣子。

「我腦袋直,永霖,你別拐彎,想讓我知道什麼,直說吧。」

他眸色一黯,在她頸畔噥聲︰「那麼,對我說一句話。」

她點頭,表示自己听著。「嗯。」

「說絕不丟下我,絕不留我一個,絕不讓我受獨活的煎熬。」

啊……她想起來了,這是成親時他的承諾。

而今,換他索取她的承諾。

她從來沒有想過,哪一天她走了,留永霖一個人。

爹爹去世後,祖父與娘堅毅卓絕地教養她,當她拿下武狀元時、當她受領派命到邊關時,他們欣慰不已。

唯有永霖,堅持隨軍送她出京,送到最末,屏退左右,最後一次問她能不能不要去。

她不知道祖父與娘是否想過她可能戰死關外,但即使如此,她相信他們能好好活下去。但永霖呢?心思細膩的永霖呢?

從軍為將是邵家人的路,死傷是戰勛。嫁進邵家的女子,失去夫君之際不能掉淚,相反地要無比驕傲。而娶了邵家女的永霖做得到嗎?

在她的棺槨送回家時,永霖可否不掉一滴淚?

她的心揪緊了,因為想到他難過的模樣而難受。

「我答應你,不留你一個人。」她許諾,攬住他的肩頭。這個男人是她的。她總算懂,為何他老是要問她是否嫁給他了。真嫁給他,就會把他放在心上,在乎每一個決定于他會有何影響、在乎他的感受。就像此時,永霖在她懷抱里輕顫,提醒她,自己多麼地讓他擔驚受怕。「對不住,我是個武將。」

永霖撐在被褥上的指掌收緊,捏皺了一襲暖衾。他一掌撫在她背後,壓子與她廝磨,極度滿足有她在懷。

「武將哪里不好了?道什麼歉?」他賊賊地笑。「只要再改進一點點,出征記得帶上監軍。」

「唔,但你還是待在京里會比較……」末語沒在他的吻里。

永霖含住朱唇,深吻問斷續呢噥︰「說什麼都沒用,我跟定你了……」

她喘息,還把持些理智,因為感覺到他流連腰月復的溫熱掌心而瑟縮。

「外頭有人巡邏……」

「別擔心,不會讓他們听見。」他以行動貫徹,輾轉深吻,只留換氣間隔給她,一次又一次封住瀲潑紅唇,吞沒她所有嬌甜可人的申吟。

一宿貪歡。邵庭卯時起來,全身酸疼,轉臉見永霖睡在身旁,模樣安穩安適。她悄聲下床穿衣,將特制薄鐵甲穿在軍袍外頭,綁縛好靴子,將長發扎在腦後,仔細地撩開厚氈。

帳篷外,天蒙蒙亮,她閉目深吸口氣,又是一天。

校場邊,上自副將下至百夫長,軍將們兩兩持戟相斗,環繞著軍營,士兵們吐著白氣繞營地練跑。

邵庭一邊看著校場動靜,穿梭在場間,指點了幾個人的動作。當練跑的士兵跑近校場時,她原地踏步,在隊伍經過時隨隊跟上。

固定的晨練在辰時前結束,大隊散成小隊,各自分開領取饅頭稀飯。

「邵庭將軍。」李思容將她的早膳拿來。

「謝謝。」邵庭坐在校場邊板凳上,飲粥嚼饅頭。「思容有話但說無妨。」

「……是。」他還是一派欲言又止,見她瞅來,才硬著頭皮道︰「將軍非得去游說穹剜人嗎?屬下的意思是,您是負責領兵的將領,可不是擅使權謀的遣使,那應當由皇上派的人——」

「皇上派的就是我。」一頓,慎重道︰「我受任征北大將軍,領皇命平亂息戰。所有和息戰有關的事,都是征北大將軍的事。」

「但是將軍,咱們兩次與穹剜人交手都驚險無比,您不怕有去無回?」

邵庭瞅過他手腳傷處,穹剜人如何厲害,他深領其教,會擔心也是情有可原。

「若有萬一,李將軍與顧副將能代替我的位置。」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

「嗯?」邵庭認真望著他。

李思容驀地住口,只怔怔看望她,彷若干頭萬緒,不知如何從頭說起。

「庭兒!」永霖匆匆走來,身邊跟著青硯。他站定,斜睞一眼李思容。

「會冷嗎?」她牽起他手,到頰邊蹭了蹭溫度。

永霖薄唇勝利的笑,彎如勾月,輕吐︰「不冷。」朝李思容看去。

「唷,李驍衛早。」

「七王爺早,您初來乍到,能這麼好睡,真是難得。」

「的確難得。本王許久沒睡好了,好不容易夫妻聚首,心安下來,自是好眠。」永霖溫善地笑,把邵庭一絡被吹落的發絲順回耳後。「說好要幫你畫眉梳頭的,怎不叫我起來?」

青硯抖了抖。主子還想幫夫人在軍營里貼花鈿、梳墜髻不成?

她點點頭。「你還在睡,就沒吵你。」

「是嗎?」永霖笑開,模樣樂在其中,不吝提醒眾人他還在新婚。

「金船這事兒,小硯交辦下去了嗎?」

「啊?呃,是,昨天主子交代下來,馬上派人回京處理了,但是這時候買糧不容易,估計最少要半個月後才能運來。」

邵庭沉思。「依你看,要等嗎?」

永霖欣然自信。「當然,有了糧食,咱就更像商人了。」

「嗯。」邵庭頷首,看一眼他。「永霖吃飽了嗎?」

「主子出帳前就吃過了。」青硯回答。

「嗯。」了解。邵庭轉頭吩咐︰「思容,別太常走動,偶爾盯著他們,開口指點就好。永霖,你跟我來。」語畢,拉著他往議事大帳的方向。

端木永霖自是很樂意跟去。

誰料,前一刻還喜孜孜,下一瞬就想轉身走開。

邵庭找了處空地,調勻呼吸,左腳弓步、右腳弓步,穩著下盤扎起馬來,開始指點他道︰「我昨晚就發現你體力似乎弱了些,趁這半個月再練練,若在穹剜人那兒出什麼事,反應會敏捷些。」

永霖挑眉,兩腿一跨,雙臂前伸,挺胸垂肩在她身旁照做。

過半個時辰,邵庭收勢,只見永霖即便額上冒汗,腰桿還是挺得直直的,腿也沒貪懶偷彎半分。

她欣悅笑。「你總算為自個兒身體著想了。」

「哼,哪個男人讓妻子嫌體力不好還不肯扎馬,你倒是讓我知道。」

他沒好氣,努力地練練練。

「唔。」她雙頰微熱。「這是兩碼子事。」

他氣沉丹田,拉長呼息,打算再蹲上半個時辰,徐緩慎重說道︰「我瞧著一樣。」

從此日起,端木永霖每日晨練,到變成老王爺也未有一日歇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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