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將軍 第6章(1)

半個月後,二十輛載滿糧食與布匹織物的馬車驅來北郡關口。

邵庭走過去清點。

青硯瑟縮低聲︰「夫人,現在糧草買賣管制得嚴,有錢也買不到,這已經是最多的了。」

「我明白,謝謝小硯。所以金子沒全熔完是嗎?」

「對,只熔了船首三分之一。」

「要你多嘴!」永霖敲了下青硯腦袋,討好地拉攏邵庭隨風揚起的披風。「庭兒可別以為我藏私,糧食控管是三哥負責的,先前已經送你一座糧倉了,現在想跟他要一顆糧食都難如登天,更何況在他眼皮子底下買糧資助敵人?我能弄來這些已經不容易了。」

「謝謝你,辛苦了。」她頷首道謝。

「真老實。」他拍拍她頭顱,就喜歡她直愣愣的性格。

邵庭指頭扳數完,探看過,果然每車子都裝滿了。

她對跟在一旁探看的李思容道︰「請思容派人把這些糧食布匹裝到轆轤車,改安上烏珠穆沁馬。我與監軍都督明日出發,思容和其它驍衛們看好隊伍,依日常操練,若有人問起我與都督的行蹤,就說不清楚,此事尚不需讓太多兄弟知道。」

「是!」李思容肅直身子,只剩對頂頭上司的全然尊敬。「請將軍此行千萬小心。」

「嗯,仔細裝載。」邵庭點頭,轉身去大帳。

她還有工作未完。遣使一計相關的接應支持日前已經抵定,眼下只剩下要與將軍們交接日常瑣務。

她穩健行事,仿佛明天還在軍營一樣平常坦然。

翌日,糧食布匹已全裝載在草原民族特有的轆轤車上,馬匹改用頭大頸短、強健剽悍的烏珠穆沁馬,轆轤車的車輪較卓豫馬車大、輻數多,以竹編席子曲起為廂。

邵庭此時坐在車轅上,一邊拍模馬背,口中喊著草原民族趕馬喊的「勒勒」二字練習。

她頭戴尖立檐帽,帽邊一圈白貂皮滾邊煨得耳朵溫暖,紅墜珠蓋在額上,臉蛋顯得小巧有致;一身紅色不開叉的棉袍,再罩上敖吉長坎肩,腰上系了黃腰帶,身子裹得玲瓏縴細,腿上蹬香牛皮靴子,儼然是個窈窕姑娘。

永霖一襲與她相仿的藍袍,戴帽束腰,腰上系著鼻煙壺與火鐮。眉眼帶笑,嘴角卻僵硬地壓低聲音︰「夫人在這兒坐多久了?」

忽然,一個女副將道︰「哇!邵庭將軍您這打扮好看呀!真像草原出生的姑娘,多健爽!」其余軍將也紛紛點頭,不少還臉紅了,只敢用眼角偷瞄。

「呃……」青硯捏把冷汗,只求大家都閉嘴。「約莫一刻鐘。」

邵庭漾出梨渦,盈盈地笑,答謝眾人。「謝謝大家。」

永霖額筋抽動,說不出話來。

「主子,您還好嗎?」青硯怯怯道。

「不好。」他跨步走近,企圖以身軀擋住她。

邵庭軒了軒眉頭,見他換好裝束並無評論,淡淡問︰「你要帶去的禁衛軍也換好裝了嗎?」

永霖冷笑。「青硯?」

「噯,換好了,都換好了,就等主子而已。主子好了,大伙就都好了。」

永霖下顎仰得老高,就等她稱贊他俊美如斯,辦事利索。

「嗯,那請他們一位來駕車,咱們出發吧。」她鑽進車廂。

永霖愣在當場,片刻後她才又鑽出來,一手朝他伸去。

「你想駕車嗎?」

他考慮片刻,決定她此時太甜美,他心情好,不與計較。半矜持不情願地搭上她的手,讓她牽進車廂里。

「出發!」車廂里悶悶地傳來永霖的聲音。

青硯趕緊揮手,招來一個禁衛軍駕馬,自己跳上車轅坐在外頭。

如邵庭所吩咐的,沒有離情依依,因為還會回來。在商隊駛離議事大營時,眾將不約而同地彎身恭送,為他們此行重要的責任。

商隊從黃沙營地出發,繞開嗤人族內部戰事正熱鬧的大草原,一路走西北,沿著草原而行。沿途遇上避難的嗤人或其它草原居民,永霖便發揮應酬手腕,斯文善良地與對方交易。一行人從食米粥到食肉、女乃,從滿口卓豫話到瑯瑯上口幾句嗤人語,食衣住行愈來愈像這塊青翠大地的孩子。

「永霖。」邵庭坐在車廂里,探手招徠。

他颯爽溫朗地與今晚要一起扎氈帳的嗤人家庭婦女討教擠馬女乃,此刻走來,俊臉紅撲撲地,她一手捧住,拇指摩挲,果然有些涼。

「過午了,再一會兒會轉冷。」她道。

他笑著取過她折迭在膝上的厚氅,抖開披上。

「庭兒果真是姓邵,這幾天看下來,和你家祖父極像,愈來愈嗦。」

她眨眨眼楮。尋常人只會覺得她話少。

永霖邪壞地笑,在她的手心親吻。「不過這樣好,你愈是對我嗦,我愈是歡喜。」

「嗯。」她點頭,兩頰微熱。

「下來喝些馬女乃酒,傍晚與他們一道晚餐,否則你就要悶壞了。」

「嗯。」她兩臂搭在他肩上,讓他抱下車。

轟隆隆地,不是天要落雷,而是遠方草原驀地沖來馬隊。

「搞什麼!」永霖罵道,拍拂掉馬群驟奔過濺起的泥草屑。

邵庭翻身躍上馬,抽出彎刀,勒馬回首︰「前頭有戰事,你待在這里。」

「什麼?庭兒!」

永霖的呼喊,她置若未聞,忽略其它,一心集中精神判斷接下來的行事。

若沒猜錯,由馬匹臀部上烙的阿魯哈圖案看來,那是穹剜族人的馬匹,而且還是戰馬!先前庫洛什等人留下的馬里就有這種紋飾。

嗤人是馬背上長大的民族,視馬如兄弟,如家中一員。一群戰馬備氈而無人,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戰士們無法與馬同活!

希望不會太遲,還有人活著。

她微地咬牙,夾腿挺腰,大喝一聲沖掠過去。「駕!」

「端木邵庭!」永霖氣得破口大罵,朝一干禁衛軍吼︰「你們愣著做什麼!快追!安王妃要是出什麼事兒,你們別想有太平日子!」

禁衛們面面相覷,領導很快判斷。

「你、你、你,留下來保護王爺,其它人跟我來!」

「本王要你們全都過去!」永霖面容冷厲,躍上馬,雙腿一夾控馬追去。

「搞什麼!」領導低咒一聲,很快反應過來。「沒听見王爺的話嗎?都快點!王爺不會武,讓他沖第一,咱們小命不保!待會兒看我手勢,三人護衛王爺,其余去幫將軍!」

「是!」

領導同眾禁衛疾馳追去,很快地幾人超越永霖,幾人隨侍左右。

邵庭這頭,看見草丘下以多欺寡,緊緊地握住了刀。

似乎是某支族對上穹剜人。她很快下了判斷,不顧五十欺十二的懸殊,迅捷地看出弱口,趁敵人反應不及時,左手鞘右手刀,利落沖殺,與綠珠人馬同心,短時間就剖開一條路,直至被困的穹剜族人身邊。

「哪來的?連你一起殺!」穿著狐皮獵袍的男子喊,憤怒張狂。

「你說的話我听不懂。」她用卓豫話回去。

一旁穹剜勇士听懂了,回答她道︰「外族的姑娘,他會連你一起殺死,你快跑。」

邵庭看去,他身上皮衣破口猙獰,傷口的血汩汩而流,再轉眼瞧,敵人手中的刀刃上有銳利鋸齒。

好厲害的兵器。萬一綠珠讓這刀砍傷,後果嚴重!她勒緊韁繩,正肅神色,聚精會神地控馬。

「我欠庫洛什一批糧食,你能帶我去找他?」

「姑娘認識我們族長?」穹剜勇士訝聲,暗暗驚訝,族長什麼時候和卓豫姑娘有來往?

「你叫什麼名字?」

「小克蘇力,叫我蘇力。」

「嗯。」她沉吟一聲。「蘇力,告訴你的族人,待會兒盡力保護自己,看到前面一群灰衣男人里面騎白馬穿藍袍的男人嗎?待會兒跑到他旁邊就對了。」

「啊?」蘇力愣住,朝年輕男人投去一眼,那個凶巴巴的卓豫男人很厲害嗎?

見一群人奔近了,邵庭沒看永霖的方向,反而對上禁軍領導,見他眸光驚訝,已然知道她目的,後援既成,不由分說提刀揮去,除了注意不讓綠珠受傷,幾乎奮不顧身。

嗤人見她不打招呼,群起激昂,五六人攻打她一個,混戰中饒是她再靈巧,以攻擊為主,仍不可避免地挨了輕微的幾刀。

邵庭掀起的混戰讓嗤人集中應對,當禁衛軍由後方殺來時,嗤人猝不及防,在禁衛精湛的武技下,兩方處境逐漸對調。

青蔥草原緩緩安靜地染上紅色,一滴、兩滴,鮮血從邵庭手掌滴落,已分不清是自己還是敵人的。

她毫不手軟,與禁衛軍擊斃嗤人,只留下穿狐皮獵袍、看起來是指揮人物的男人。

「將軍、領導,都清理光了,剩這一個留下來問話的。」

邵庭蹙眉,那家伙剩半口氣,還掙扎吼叫如此劇烈,不想要命嗎?

「把此人的手腳用牛皮繩子綁起來,嚴加看管!」

「是!」領命的禁衛離開,依照吩咐處理俘虜。

「端木邵庭!你是否忘了什麼?」永霖怒火沖沖,中氣十足地吼來。他的怒焰燒遍草原,在場所有人只希望自己能從此地消失。

邵庭英姿勃發騎著綠珠到他身旁。

她看著原本五官無一不俊秀的男人氣到齜牙咧嘴,直想讓俊臉回來,抬手要抹開眉峰皺折,卻看見自己縴細的五指黏血。她縮手,扣緊馬鞍,淡淡道︰

「那邊穿褐牛皮衣的是庫洛什的族人,小克蘇力,有他帶領,我們就可以順理成章進入穹剜部落。」

永霖看過去,腦袋很快思量,她的計策好,但他就氣她一意決斷。

「我不計較你丟下我。其它的事過幾天再說,先裹傷!」

「唔。」她低頭看看手臂與肩頭傷口,方才沒感覺,現在痛感才慢慢浮起。

「真是的,就知道有這一天。」永霖從懷里掏出瓷瓶,將藥粉灑上傷口。「還好出門前去問過祖父,他說這款邵家軍慣常用的傷藥最好,止血收口都快,就是藥效強,上藥的時候會受點痛,還說什麼你習慣了不怕,該死的不怕!不怕就要一直受傷嗎?你身上還要添多少疤?這副身子我也有一半份兒,老是去太醫房要生肌膏,那沒長眼的宋太醫還說要送一箱到安王府,這不是咒你是什麼?若非看他還有點用處,早罷黜到邊疆醫署去……」他輕吹了吹,溫軟著口氣︰「會不會疼?祖父添了一些麻沸散在里頭,混著用能止疼。」

她莫名地心頭涌出擋不住的激昂情緒,祖父祖父……她兩年沒回去,除了成親那日踫面,比起她,永霖叨念祖父的次數還多過她。胡思亂想著,思緒紛亂,眼睫揚著揚著竟沾了一滴淚珠。

「啊……」她微微意外。

「很痛?」他瞪大眼,很氣憤。「可惡,祖父騙我!添的什麼東西根本沒用!」

「不是……不會痛,我自個兒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他心疼。「就叫你把征北大將軍的位子讓給李晉榮,偏不肯。」

「不行。」她搖頭,提到征戰,反記起該定然恢復情緒。「我要去看看穹剜人。」

他眯眸。「庭兒,出嫁從夫,夫唱婦隨,你還記得答應我的嗎?」

她為難地點頭。「沒忘,不過眼下以戰事為重。」

「喔?」他沉吟,伸指刮過她臉皮。「讓你欠一筆,日後慢慢還。」

「唔。」糟糕了,永霖算人情欠賒的手段……她根本想象不出來。唉,屆時怎麼樣,隨他就是了。邵庭搖頭,甩開無奈,去探視穹剜族人。

電腦版

茶香言情網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