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不要有人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鳳箏從廚房走過來,將剛煮好的熱茶端到桌上,為媽媽和弟弟緩頰兼倒茶,對于今晚發生的事充滿不解。
看!是誰說鳳五很拽的?他們真該來瞧瞧,在鳳四和鳳笙面前,她根本就是個卑微的丫鬟啊。鳳箏不平地想。
「剛剛發生了很多事,你在問哪一件?!」鳳四喝了口熱茶,緩過幾口氣,方才被兒子掀起的激動情緒才稍稍平復,回答鳳箏。
鳳壟依舊是那副涼涼模樣,事不關已。
「媽,你怎麼會突然回國?」一樣一樣來好了,鳳箏為自己添茶,開口問母親。
「我算到女兒紅鸞星動,好事近了,能不回來嗎?你跟房里那男人做了?」
「咳、咳咳咳!」鳳箏瞬間被茶湯嗆到,暫且先換別件事好了。
對,他們是將王遠慮帶回鳳宅醫治了,當然,王遠慮人高馬大,背他的絕對是鳳筆。
王遠慮在母親的治療之下並無大礙,現在人就睡在她的臥房里。
她其實並不介意和人討論她和誰做了沒做這回事,但對象是母親的話,總覺得有哪里怪怪的。
「鳳笙會收妖?」鳳箏撇去雜亂的心思,拋出下一個疑問。
「你都親眼看見了,這麼爛的問題也要問我?重來!」鳳四橫了鳳箏一眼。
好吧,她是問了個笨問題,顯而易見的,鳳笙絕對是繼承了鳳家靈能,但為什麼?
「鳳笙為何會收妖?」鳳箏重振旗鼓。
「這題無解,冉來。」鳳四再度瞪了女兒一眼。
母親還是一樣又嚴格、要求又多啊,鳳箏隱隱嘆了口氣。
她怎麼知道哪題有答案、哪題沒有?只得想了想,硬著頭皮踫運氣。
「你當初帶著鳳笙搬出去住,是因為你要教鳳笙驅鬼?」沒道理鳳笙看得見鬼這事她從未听聞,除非他們刻意隱瞞。
現在回頭想想,母親那時打著男女有別的旗幟,帶著鳳笙出去住這件事原就吊詭,她二十歲時,八寶十五歲,鳳笙也才十三歲……十三歲開始就要擔心男女有別了嗎?
好吧,現在小孩早熟,或許也該擔心,但是,鳳箏內心隱約有種直覺,認為母親是擔憂她因鳳笙繼承了她求之不得的鳳家靈能,自卑更甚,所以才作出如此決定。
啊啊啊!煩死人了!鳳笙究竟是什麼時候看得見鬼的?又是何時學會施術的?那似乎是一個她今晚听不完的故事,鳳箏決定先把這些細節往後擱了。
「是。」女兒的提問總算像樣了,鳳四甚感欣慰地喝了一口茶。
「不過,我確實也是因為擔憂有人會太早讓我抱孫子,所以才搬走的。」說完還若有似無地瞥了鳳笙一眼。
「嗄?」鳳箏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我要回去了。」那個「有人」心虛了。
「明天我會搬回來住,就這樣,再見。」鳳筆擺了擺手,走了。
「喂!」鳳箏對著那道不理她的背影喊。
般什麼?他當這里是飯店啊?明天八寶要回家,他也要跟著搬回來嗎?這兩人絕對有鬼……算了,她暫時都不想听見或看見「鬼」這個字了。
「媽,你認識王遠慮的繼母?」既然鳳笙走了,鳳箏迅速切入主題。
王遠慮書房里的照片是怎麼回事?辦公室里的鳳家風水陣又是怎麼回事?鳳笙不在也好,她可以毫無顧忌地發問。
「何止認識?我和秋虹從小一起長大,就像你和鳳笙、八寶這樣。」秋虹是王遠慮繼母的名字,也是她兒時玩伴的名字,鳳四隱隱約約嘆了口氣。
「欸?」鳳箏十分驚訝,既然從小一起長大,她怎麼從未听過這位阿姨名號?
「不用懷疑,秋虹不只跟我一起長大,同時也跟著我和你女乃女乃學堪輿、學命理,她資質不錯,一點便會,你女乃女乃時常夸她……」鳳四一頓,眼神因回想起往事而變得有些黯淡。
「可能也是因為這樣,所以,她一直認為鳳四應當是她,不是我。」
「嗄?」鳳箏真是感到越來越不可思議了。
「她天生能辨陰陽,又能驅動簡單靈術,天分極高,所以,她總認為她比我適合繼承鳳家衣缽,可她不知,鳳家受天命、行天道,當中有許多外人難以明白的艱辛之處,我們正因為深深明白個中甘苦,自己的女兒就算了,可別人的女兒,我們怎麼能夠拖下水?」鳳四說得萬分感慨。
「嗯。」這倒也是,鳳箏頷首。
「你女乃女乃就是這麼想,所以,即便秋虹資質再好,也不可能讓她承擔鳳家家業。最開始,秋虹只是一點點忌妒,一點點小心眼,跟你女乃女乃鬧鬧別扭,跟我斗斗氣,後來,有一天,她遇見王見庸,就是你房里頭那個男人的父親。」
最後一句不用加好嗎?鳳箏嘴里那口茶又差點噴出來。
「當時,王見庸上門委托,對我們鳳家很是仰慕,秋虹對他一見傾心,便藉機與他親近,不只自告奮勇去當他的秘書,甚至還央求你女乃女乃在他辦公室里為他布風水陣,佑他鴻圖大展……」
「女乃女乃怎麼可能因此就去為外人布陣?」鳳家風水陣豈是隨隨便便就能布的?不夠有緣還辦不到呢,況且王見庸還是個外人。
「你說對了,你女乃女乃布陣並不是為了王見庸,而是為了秋虹。」
「為什麼?」
「因為,你女乃女乃發現,秋虹越來越偏激,對王見庸的情感也越來越無法控制,再怎麼說,王見庸都是個已婚之人,你女乃女乃擔憂秋虹行差踏錯,介入別人家庭,索性應了秋虹心意,在王見庸的辦公室里布下神鬼不侵之陣,希望秋虹在那間辦公室里,也能不受干擾,心念秉正。」
原來,王遠慮辦公室里的那個鳳家風水陣是這樣來的……不過,鳳箏又陡然想起王遠慮家的風水布局。
那是一個樣樣皆好,唯獨不利女主人的格局。
母親既然說,王遠慮的父親對鳳家十分仰慕,繼母又在命理堪輿這領域頗有心得,那麼,王遠慮的繼母打著鳳家名號,慫恿王遠慮父親將屋宅改建成這副不利妻子的風水並不困難,而王遠慮的母親很早便因病餅逝,繼母並沒有入住這間房子……再之後,天空塔被安排在一個沖煞王遠慮的地方,藍鬼也說,那是它利用王遠慮繼母對王遠慮的忌妒之心,慫恿繼母推動的……
這當中的關聯,鳳箏不願再想,只怕女乃女乃當年的苦心是白費了。
「總之,世間萬物,一飲一啄,皆是天定,太過強求總是不好。就像我們鳳家,在你還沒出生前,你太女乃女乃早說了,鳳家祖墳風水百年內必有大變,若得平凡子嗣,也是意料之中,無須勉強。只是,沒有法力是小事,怕只怕那些與鳳家曾有過節的怨靈鬼怪藉機尋仇,所以,非得讓你有個東西依托傍身,這也就是為什麼,那把扇子的扇柄不知斷過幾次,卻仍用著你太女乃女乃繪制的薄絲扇面。」鳳四語重心長。
對了,說起扇子與太女乃女乃,另一個疑問又來了。
她只要觸踫王遠慮便會見鬼,而那個藍鬼,甚至還會因為踫到王遠慮,被彈出宿主體外……它不斷提到的太女乃女乃指印究竟是什麼?
鳳箏試圖向母親解釋當時病房內的景況。
「媽,我跟你說,之前,我只要踫到王遠慮就會見鬼,然後,剛剛那個鬼,它說——」
「我知道你要問我什麼。」鳳四從容地啜了口茶,打斷鳳箏的話。
「你要問我太女乃女乃的指印是什麼,你又為什麼踫到王遠慮就會見鬼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鳳箏備感驚嚇,雖說知女莫若母,但也不是這麼神的吧?
「我怎麼不知道?我剛剛在病房內都听見了。」鳳四仍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你剛剛哪有在病房內?」鳳箏毫不客氣地挖苦母親。
「我哪不在病房內?我到了醫院,走到一半,察覺有妖氣,發現時間來不及,只好隨便找了張候診椅坐下,元神先行。當時我的元神就在病房里,只是隱了氣息,你們和那個小表都沒發現。」
「……」好吧,鳳家姑娘神通廣大的境界,真的不是她這種半調子麻瓜能夠體會的。
「既然你已經到了,干麼不早點幫我?還是你早知道鳳笙會來?」若母親早點出手,王遠慮或許就不會受傷了。鳳箏提問。
「是,我的元神恰好和鳳笙、八寶擦肩而過,于是我按捺性子,想看看鳳笙會怎麼處理。鳳笙行事向來偏激,我實在不放心,我好怕他變成另一個秋虹。」
丙不其然,鳳笙又再度做過頭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鳳四頗為無奈。
「媽,既然你也在那里,那,那個鬼還說,它是王遠慮的替死鬼,為什麼?」既然母親當時也看見病房內的景況,鳳箏便不再解釋,馬上將全部的疑問通通拋出來。
「假若我猜得不錯,秋虹當初應該是算到王見庸的兒子命薄,想等他兒子死了之後,拘提來當小表。」仔細推敲,鳳家似乎也是在那幾年與秋虹徹底月兌離關系、不相往來的。
原本,當王見庸妻子過世時,她與母親鳳三尚能說服自己,一切只是巧合,所以也懷抱著祝福的心情,出席秋虹的婚禮,誰知秋虹最終仍是一步錯、步步錯。
或許,向來疼愛秋虹的母親鳳三,就是因為發現秋虹做了許多虧損陰德的事,所以才與秋虹完全斷絕聯系的吧?只是母親沒有告訴她?緣由,鳳四心想。
「……」這實在是太變態了,因為善妒,所以連前妻的兒子都要除掉嗎?鳳箏簡直都要冒冷汗了。
「所以了,秋虹本想煉鬼,沒想到你那男人卻不知曾在哪里見過你太女乃女乃,而你太女乃女乃也不知為何,在他身上壓了個指印,匯聚一口真氣……你太女乃女乃是鳳家靈能最為強大之人,那個指印自是不同凡響,不只護他平安,還助他延壽,誰能提他煉小表?就連你踫了他,都會因太女乃女乃那莫大靈能,感知陰陽。」
原來如此,莫怪那藍鬼遷怒王遠慮,也莫怪它會被震出宿主身體,可是,不對呀!
「那太女乃女乃為何不干脆在我身上壓個指印?這樣就不必畫扇子了。」
「你是豬啊!你若能承受鳳家這半陰半陽、陰陽相融之力,你因王遠慮見鬼時就不會身體不舒服,藉由太女乃女乃團扇施放靈術時也不會因此難受,你就天生注定是麻瓜啊。」鳳四嗤了聲,神情與方才的鳳笙如出一轍。
這太悲情了,居然連王遠慮承受靈能的程度都比她好,她真是麻瓜界中的翹楚……
「幸好,你雖然笨笨的,大難臨頭時還有想到將血抹在扇面上念咒,不然,要是我和鳳笙沒趕上,看我怎麼去地府要人?」鳳四慶幸。
「說起這個,你和女乃女乃為何不告訴我扇子可以這樣用?」真是太沒道義了。
「我們又沒當過麻瓜,誰知道啊?」鳳四補刀。
「那太女乃女乃總該知道了吧?」鳳箏如萬箭穿心,回應得好心酸。
「我猜,你小時候,你太女乃女乃沒告訴你,應該是擔心你害怕,或許,你太女乃女乃也只是以防萬一,並沒想過真有用上的一天。」
也或許,太女乃女乃是明白她在靈能上一向自卑,自尊心又強,擔憂她為求表現,會濫用團扇吧?所以,太女乃女乃只叮嚀她要好好帶著扇子,若是她受傷了,扇面難免會沾染血跡,只要她不放棄吟誦咒語……
這麼一想,鳳箏心中對太女乃女乃真是又敬又佩,既感動又內疚。
「欸?」鳳箏內心五味雜陳,內疚到一半,腦海中突然閃過些什麼,驀然驚叫。
「所以,那個藍鬼還藍妖就是因為王遠慮身上的太?女乃女乃指印潰散了,才傷得到王遠慮?」
「廢話。」這麼白痴的問題不要拿來問她好不好?鳳四的白眼都要翻到後腦勺了。
「那,既然王遠慮身上的指印沒了,太女乃女乃的力量也逸散了,我現在踫到王遠慮就不會見鬼了?再也不會了?」真的嗎?太好了!喔耶!
「喂!五姑娘,你媽我突然想到,既然你踫到你男人會見鬼,那你們之前是怎麼上床的?」換鳳四發問了。
她媽究竟在問她什麼啊?鳳箏很想昏倒。
「報告鳳四大人,這題我PASS。」鳳箏舉手投降。她縱然口無遮攔,但她真的不想和母親討論這件事啊!
「小氣,給你PASS,不說就不說,我要走了。」鳳四將桌上的茶喝完,起身。
欸?不是這麼小心眼的吧?不過PASS一題而已,有必要玩這麼大嗎?
「你要去哪里啊?」鳳箏急匆匆地跟著離座。
「回飯店睡覺呀,我才不要跟小孩一起住呢,我怕你和你男人干麼時,萬一叫得太大聲,我會忍不住笑你,哈哈哈!」
王遠慮!你快來听听什麼叫做真正的口無遮攔,真正的大魔王在這里呀!鳳箏在心中吶喊。
「對了,記得媽說的,這七七四十九日都要讓他用柚葉和老姜泡澡,才能根除厄氣,一天都不能偷懶,知道嗎?」鳳四一路走到門口,想起什麼,又回頭交代。
「啊!我看你們這幾天干脆順便禁欲好了,讓他好好養養氣,才好用一輩子。」什麼叫做才好用一輩子啊?
「好啦,我知……喂!听人把話說完啊!」鳳箏都還沒應完,母親的背影已經遠到看不見了。
「真沒禮貌……」鳳箏咕噥,哭笑不得地望著母親離去的方向。
方才還熱熱鬧鬧的鳳宅一下子恢復闐靜,夏天的夜晚寧馨得只剩蟲鳴,鳳箏在這和平的靜謐氛圍中佇然而立,沉澱了會兒,最後唇角不自禁微揚,輕輕的笑了,很開懷、很滿足的笑了。
是,她一直都是鳳家的麻瓜,從以前到現在,都是。
可是,她有個即便過世了,仍在保護她的太女乃女乃;有個既嚴格又不正經,可知道她有對象了,會千里迢迢趕回來的母親;有個既傲嬌又張狂,但會在她危急時,風風火火趕來救她的弟弟。
她還有一個即使負傷倒下了,也希望能夠護她平安,深愛她,她也深愛的男人。
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麻瓜,她想,她為什麼曾經會因為她是個麻瓜而感到不開心呢?
鳳箏踅回她的臥房,靜悄悄瞧著王遠慮熟睡著的俊顏,枕著他的手,窩在床沿安安穩穩地睡了。
驚濤駭浪過後的今夜,風平浪靜,沒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