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婚流行主義 第2章(2)

冉擷羽扯了扯唇,真心?她真懷疑自己身上還有那種東西存在。

「夠了吧,不要再執著于我了。」

她重重吁了口氣,其實這些全是真話。

唯一不同的,是她刻意表現厭煩,但她怎麼可能真覺得煩?問題是在這一刻,一個不舍的眼神就會令她功虧一簣,她好不容易才逼自己說出這些話,她不想……再說第二次。

這一字一句听在昱凱耳里或許有如凌遲,可對她而言又何嘗不是?

「老是看著你,我很膩了。」

「啊。」寧昱凱輕噫一聲,表情很淡,也很沈。他看著她,她的眼神是倔強的,神情是厭惡的,她放在大腿上的手握成了拳,隱隱發顫。

這麼多年,他以為自己早已作好萬全準備承受她的攻擊,可直到這一刻,他才頓悟,原來他不是不會受傷的。

周圍陷入一片闃靜,沒人說話,只有沉重的呼吸聲。

他想,她說得確實夠明白了,這些年她從沒像今天說得這般清楚,一般人听了這種話應該會徹底惱羞成怒,他何苦作踐自己,死巴著這個對他不屑一顧的女人不放?

可他看著她,看著她努力在自己的目光里添上厭惡,看著她絞盡腦汁搜索著那些傷人也傷己的言語,心情竟慢慢地寧定下來……沒辦法,他太懂她了。

寧昱凱苦笑。他從不自詡為情聖,也從不認為自己愛得無私、無怨無悔。他做的那些,全是為了索取她的感情,逼她正視面對自己。他充滿私心,就算是被拒絕也好,因為在那當下,至少她心里想的,僅僅是他。

「擷羽,我可以要求你一件事嗎?」

「什麼?」

「別動。」

簡單兩個字,沉著有力,冉擷羽渾身顫了下,抬眸卻見他一臉不容置疑,她咽了咽口水,最終放松自己,當真不動。

然後下一秒,她便被他緊擁入懷。

她瞠眸,寧昱凱站著,彎身環抱坐著的她,她的鼻尖因而抵在他的小骯上。他用力地緊環住她,一手霸著她微微發顫的背,另一手則按壓著她的後腦勺,等她想起要掙扎的時候,他已輕易地將她制住,沈實的聲嗓自她頂上傳來。「不要勉強自己講這種話。」

冉擷羽愣了,還不及回過神,便听見他又補一句。「我一直都在做我想做的事,不用擔心我,如果哪天我真的受不了了,不用你說,我也會放棄離開的。」說著,他一笑。「只是現在,我還不想。」

「你……」

他抱緊她。「擷羽,我永遠比你倔強。」

她說不出話來,甚至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

冉擷羽想像得出他是用怎樣繾綣的目光望著自己。為什麼他要這麼懂她?為什麼他要待她這麼好?為什麼……分明早就決定了對他殘忍,她還是忍不住被他的一舉一動所牽引,控制不了自己?

她感覺自己一直以來的決心有如浸了水的砂堡,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柔情攻勢下逐漸崩坍,再差一點,就要徹底傾頹,再不復形貌。

于是她閉上眼,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個下午,他也是這樣用力地環抱住她,向狼狽不堪的她說︰「沒有人要你,我要你。」那時的溫度,她的身體仍舊清晰記著,所以在這一刻,她才會無法推開。

冉擷羽再度落淚,淚水被他的上衣給吸收,浸染出一道道深淺不同的痕跡。

如同她此時斑駁不堪的心。

★★★

餅了這天,冉擷羽終于覺悟了。

「Kevin,幫我一個忙。」她打給自己在V牌做業務的朋友。事已至此,她只能出此下策。「我需要你假扮一下我新交的男友。」

「噗!小蘇蘇,你需要男人還不簡單,干麼要找個假的?」電話彼端的Kevin驚到,以為天下紅雨來了。「你跟那個BR公關分手也快一個月了吧?到現在還空著?不,這不是我認識的Sophia~~」

冉擷羽翻了個白眼。「少羅嗦!你幫是不幫?」

「嘿嘿,小忙嘛,要幫當然不是不行啊,只是為什麼?」

冉擷羽嘆了口氣,想了想,極力輕描淡寫地交代。「有個男的,他喜歡我,我希望他能放棄。」

「啊?就為了這種事?你也太大費周章了吧!直接回絕不就得了?」

「我拒絕了。」

「然後?」

「他……不放棄。」說到此,她整顆心都擰了起來。

可惜人在電話那端的Kevin感覺不到。「喔,所以你不喜歡他,嫌他纏著你很煩?」

她不想多講。「差不多吧。」

「OK,了改,這忙我幫了。」听完前因後果,Kevin一口允諾,兩人簡單套了幾招,掛上電話,冉擷羽躺回床上深深吐了口氣。

不,她不是不喜歡他。

只是長久以來,她太安心了,以為自己真能控制感情,想愛就愛、不愛就不愛。殊不知心是這個世界上最難以捉模的東西,它在她不自覺的時候悄悄露出破綻,任他溫柔進犯,將她包圍,于是她本來單純地享受戀愛,最後竟不自覺變成了逃避,可她太遲鈍,居然直到現在才發覺。

「我很怕……」聖誕夜那天,在他懷中,她第一次坦白內心真實隱藏的心緒。

他問她。「你怕什麼?」

她沒回答。

事實上,她怕他,怕……他所代表的愛情兩個字。

她……害怕愛情。

很怕很怕。

十八歲那年,冉擷羽驚然發現父親的外遇。

倘若只是玩玩還好,但到了那把年紀而有的「認真」,就算是千軍萬馬都難以撼動。就在這件事揭發後不到一個月,父親便包袱款款,趁著她們母女倆不注意的時候,帶著家里所有值錢的物品及現金跟那女人跑了。

母親為此遭受巨大打擊,她這輩子就只跟了父親,為他生兒育女,滿月復的愛情全給了這個男人,冉擷羽仍記得發現父親離家後的隔天,母親聲淚俱下地揪著她說︰「擷羽,媽只有你了……」

那份痛楚,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她膚底,像個看不見的瘀痕,有時想起,總會隱隱生痛。

家里霍然失去了經濟支柱,母親一把年紀找不到什麼太正式的工作,最後去早餐店幫忙,鄰里周圍的人听聞這丑事,表面上給她們打氣,私底下各種不堪的說法都有。她正值高三,前一天還在為聯考的事煩憂,沒過幾天便感覺自己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不再青春。

可她告訴自己,媽只有她了,她得堅強起來,母女倆相依為命,還有什麼關卡是過不去的?

只是她沒料到,父親拋棄了她們之後,連母親都在最後一刻遺棄了她。

那天她一放學就去打工,在自助餐店幫忙洗碗,雖然辛苦但工資較高,只是不知道怎麼了,她一直心神不寧,工作中甚至不小心打破盤子,劃傷手心,傷口割得有點深,她沒法繼續工作,只得提早回家。

結果回家一打開門,刺鼻的瓦斯味一下子模糊了她的嗅覺,她心一驚,掩住口鼻,不敢開燈,只能朝一片漆黑的屋子里呼喊。「媽?」

沒人回她。

她一顆心如墜冰窖,明知危險還是沖進去尋找母親身影,可沒一下她便覺四肢發軟、頭暈目眩、意識逐漸模糊,可心里還是記掛著母親。「媽……」

再轉醒時,她已在醫院。

十四歲的昱凱,就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哭得眼楮都紅了。

「小姊姊……」

幸好,濃烈的瓦斯味從大門泄出,住在隔壁的昱凱小阿姨意識到不對,連忙過來察看情況,這才找了人來處理。

冉擷羽躺在床上,眨了眨眼,不掩虛弱地問︰「小凱,我媽呢?」

寧昱凱一愣,連忙抹去眼淚,有些遲疑道︰「阿、阿姨她……沒事。」

「真的?」

他點點頭。「真的。」

認識六年來,這是昱凱第一次對她撒謊。

實際上她醒來的時候母親還在急救,她吸入過多一氧化碳,造成暫時性休克,送進醫院時幾乎是不治,好不容易救活了,卻因腦子失氧過久造成部分細胞壞死,就算醒來,也注定了成為一個失智的人。

她的母親是自殺。

她將門窗都緊閉了,甚至留下遺書,內容滿是對自己愛情的遺恨,愛一個人愛到自殺,卻忘了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女兒。

听聞這事,冉擷羽近乎崩潰。「為什麼!她明明說還有我的!」

她使勁哭喊,砸爛了病房里所有能砸的東西,最後是醫生護士合力架著她給她一針鎮定劑。冉擷羽疲憊睡去,寤寐間仍舊心痛難忍,不懂為什麼母親居然可以為了她不完滿的愛情,連唯一的女兒都不要了,那還有誰要她?

冉母醒了,記憶錯亂的她有時像是回到了少女時代,天真無邪得教人看著好生羨慕。有時她記起了現實種種,嚎啕大哭,怨恨父親的薄幸……不管是哪一種,母親的眼里,都沒有她這個女兒的存在。

母親的愛情毀了自己,也毀了她。

冉擷羽在母親面前哭泣,希望她至少能多看自己一眼,還記得有個女兒,可最後的結果盡是失望。之後母親被外公接回,送進療養院,她拒絕陪同,獨自一人回家。

白天,她依舊上課,可一到晚上,她開始作惡夢,夢境里她被黑暗捆綁,呼息間滿是瓦斯令人作嘔的氣味,每回醒來便吐,傷了胃,到最後她拒絕進食,用最消極的方式抵抗母親給她的傷害。她吐不出東西,就吐胃酸,沒人知曉她的情況,唯一在乎她的,居然是那個從八歲至今在她背後打轉的小昱凱。

那年他才十四歲,剛上國中的他,身子開始抽高,盡避還是瘦瘦弱弱的,但每次來看她,表情都變得不太一樣,看著她的方式也不再是小時候那種全然的崇拜。他目光很深,拉著她的手,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安慰。

「姊,你不要難過,你還有我……」

冉擷羽嗤之以鼻,重重反問︰「我有你要干麼?」

她冰封了自己,用最殘忍的言語傷害這個真心關懷她的十四歲少年,甚至為此感到一絲扭曲的快意。天,她多丑惡!冉擷羽徹底唾棄自己。「回去吧,我會管好自己,你不用再來了。」

可寧昱凱卻好似充耳未聞,他不走,仍不放棄告訴她︰你有我,你不是一個人。

他曉得她無法進食,于是給她熬粥。「我第一次做的,嘗過味道了,應該不會太難吃,你吃一點,給我意見好不好?」

冉擷羽不想理他。

「姊,你吃一點嘛,我放在保溫鍋里帶來的,還熱著——啊!」

冉擷羽嚇到了。她只是不耐他一直吵,伸手想揮開,不料卻打翻了那鍋粥,還冒著熱氣的米粒混著湯水就這麼翻倒在他手臂上。

「小凱?!」她臉色蒼白,連忙抓著他便往廚房沖,可多日粒米未進,她沒力氣,就這麼倒在地上,而寧昱凱明明被燙著了,可眼底好似只有她。

「姊!你還好吧?!」

「你、你不要管我……快去沖水!」這是她僅剩的力氣。

寧昱凱曉得她的堅持,趕忙進廚房沖水冷敷,直到流水聲傳來,冉擷羽終于松了口氣,她眼眶里蓄出水氣,不敢置信。

她做了什麼?她不是真心想要傷害他的……

「姊,我沒事,你別哭了。」直到寧昱凱的手包著一塊毛巾回來,冉擷羽才意識到自己落淚的事,他用那柔軟而討好的黑目睇望著自己。「我家里還有剩,吃一點好不好?」

于是冉擷羽的淚落得更凶了。

「你不要管我……連我媽都不要我了,我活著干麼,我這麼辛苦、這麼努力,她卻不看我一眼,沒有人要我了,我好想死……好想死……」

她聲嘶力竭,一字一句,喊得她耳膜都發痛,她以為自己心死了,可未竟的言語卻被一堵瘦弱的胸膛吸收。這是她第一次听見昱凱用尚在變聲的沙啞嗓音嘶吼。

「誰說的!沒有人不要你!如果……如果真的沒人要你,那……我要你。」

他說,這次帶了一種確定。「你把自己給我吧。」

他不笑了,表情竟隱隱透出一股冷硬,像是不容她拒絕一般,震懾了她。

誰能想像得到一個剛滿十四歲的少年,竟講得出這種好似電視劇里才有的台詞?這好不倫不類,冉擷羽該笑,卻哭了。即便這小子只是現學現賣想耍帥,但他真實的感情還是透過擁抱感動了她。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個真心想要她好起來的人。

即便這個人,不過是一個小孩子。

可對當時的冉擷羽來說,卻是如同浮木一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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