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戲烈紅妝 第5章(2)

陸長興坐在台上,緊握把手,他掌心出了汗,有些癢,恨不得在她的肌膚上磨蹭,把這磨人的感覺消除掉。沒想到沈閣老一介儒生,居然能教出這麼厲害又耀眼的姑娘。

在她策馬的當下,馬蹄也像踏在他的心上,俐落的身手像滿天飛櫻般絢麗,在他眼里劃出一道旖旎,直到她射穿了他的箭,他體內被撐到極致的情感瞬間爆發,恨不得再要她百次、千次,證明如此亮眼的人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陸長興忍受不住內心萬蟻攀爬蝕咬,步下了看台。他要近距離地看看沈清,他要抱抱她,離那麼遠,她跑了怎麼辦?得防,得鎖!

唐琳見沈清一次又一次射穿她的箭,讓她面上無光已經十分惱怒,又看陸長興激賞的眼神始終膠著在那女人身上,甚至為了她走下看台,嫉妒燒毀了她僅存不多的理智,她也駕馬沿著場邊奔馳,抽出放在一旁的箭矢,搭弓射向沈清。

她不過是名歡場女子,憑什麼跟她爭!

沈清雖然注意著陸長興的一舉一動,也沒有忽略箭矢破空而來的聲音,她側身躲避,原本瞄準她眉心的利箭劃過她的雲鬢,射下她覆面的紗巾,正當她想策馬回避時,唐琳射出了另一支箭,目標是她胯下的棕馬。

她還來不及反應,眼見就要連人帶馬翻摔過去,此時棕馬突然失控,滿場狂奔,唐琳射出來的那箭不僅落了空,削了面子,最後還被卷進披風當中。

而以披風卸勁、不讓利箭傷人的,就是步下看台而來的陸長興。

「輸不起便罷,居然還動手傷人?」陸長興高舉披風,冷冽地看著面色蒼白的唐琳。

「天子腳下,蓄意傷人,現在人贓獲,懇請世子還給陸某一個公道。」

方才冷箭射向沈清時,他生平頭一回感受到失去的恐懼,害怕沈清像隕星一樣,光芒劃過天際,就消失在無垠的黑暗之中。

兩年前,他找不到沈清的尸身,還可以告訴自己她沒死,倘若今天她在他面前中箭落馬,傷在眉心,一箭一命,他該如何說服自己她還會再回來!

「必不辜負陸大人所托。」秦王世子在朝中是有領職的,正好負責京防這塊,看到唐琳朝芙 舉弓,心髒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來人,拿下唐九小姐。」

「不——」唐琳奮力掙扎著,發束都凌亂了,最終還是被掖下馬,雙手反剪帶了下去,等候審判。

沈清大難不死,安撫好受驚的棕馬後,主動回到陸長興身邊。雖然陸長興給她的感覺太過虛幻難測,終歸還是在緊要關頭救了她一命。

她翻身下馬。「謝——」

兩個字都來不及說完,人就被陸長興按入懷中,埋首在她脖間猛然吸氣,兩人之間密不可分,隨著他呼息而脹大的胸膛壓得她有點疼。

「你沒事……快點告訴我你沒事……」陸長興撫著她的發,唇瓣貼著她險些受創的眉心與額鬢,不住地細語著。

「我沒事。」沈清覺得他的反應有些過火,更讓她模不透的是他的恐懼與擔憂不像裝出來的,他是真的怕。

「爺,松手吧,周遭太多人了。」

「也是,待我回去好好看看你。」他的人怎麼能讓旁人欺侮去,回去檢查仔細後,他還得跟唐順理一理帳。

陸長興輕捏了沈清臉頰一下,再把她抱到馬上,跟著跨坐上去,將她護在懷中,望向台上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世子們,拱手道︰「內人受了點傷,怕延誤救治時機,陸某欲先離去,還請各位世子多加包涵。」

這話一出,不曉得嚇壞了多少人,居然稱姨娘為內人,陸長興對她究竟喜愛到什麼程度?

「……」沈清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了,她少了面紗,馬背上又沒什麼可遮掩的,除了低頭,還能做什麼?

這下陸長興疼寵她不再是傳言了。

「應該的,別耽誤——呃……你盡避放心回去,這里我來處理就行了。」秦王世子不知道該如何稱謂沈清才好,把身分說低了,怕陸長興不高興;擺正了,又怕壞了陸長興的姻緣,誰願意把女兒嫁進來就低姨娘一頭?連世子都替姨娘說話呢。

「多謝世子。」陸長興一拉韁繩,調轉方向,奔出狩圍場。

這下京師又有新話題了。

騎射比試差點比出人命,連聖上都驚動了,先是薄懲了寵幸妾室的陸長興,要他在家反省十日,再召回教女不嚴的唐順,要來辦唐琳的案子。

陸長興無法出府,不代表旁人不能上門探消息,可惜陸長興這幾天足不出戶就算了,還謝絕訪客,奴僕們都像被下了封口令,連小翠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大人。」孫嬤嬤來到書房外。「奴婢有事稟報。」

「說。」陸長興翻著路冰、路雨送上來的消息,今年雨水增多,不少地方都要防洪、排洪,人手跟資金都是要預先考量起來的事情。

孫嬤嬤垂首回道︰「集玉閣的閣主求見芙姨娘。」

有人來找姨娘,通常都是回了主母,陸府沒有主母,只能來回陸長興。

「動作挺快的。允了。」陸長興合上案卷,揉了揉眉心,看上去有些疲累。

「要門房注意,以後有人來找芙姨娘,切記不可刁難,若我在府,記得報過我再放人入內,若我不在,就把人打發了,也別讓芙姨娘知道。」

「是。奴婢知道,先退下了。」孫嬤嬤退走兩步,卻發現陸長興站了起來,伸了下腰,意思是要跟她一塊兒離去。

「大人是?」

「辦公累了,需要休息一下。」勞逸結合,成果才會豐碩。陸長興笑了笑。「我也去見見閣主,總不好客人上門了,我還在書房裝聾作啞吧?」

「以大人的身分,確實可以。」孫嬤嬤不免說了句,畢竟集玉閣閣主還不夠格由他親自接待。

陸長興笑而不答。

沈清有些恍惚,沒想到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不出一個月,就有人透過集玉閣想跟她搭上線,本該是件好事,她卻有些不安。

太順利了,也易生變數。

「看來你在陸府過得不錯,這樣我就放心了。」集玉閣閣主拍了拍沈清的手,偷偷在她的掌心塞了張紙條,手法干淨俐落,隨侍在旁的小翠完全看不出異樣。

沒人知道集玉閣閣主的真實姓名,就像她教培出來的瘦馬一樣,領了個名字,叫沈香,大約三十出頭的年紀,恬靜雍容,氣質穩重,穿著講究卻不華麗,看起來像是個官家太太。

「多謝閣主關心,不知道其他姊妹如今可好?」沈清飛快地將紙條塞進袖口,替沈香添茶。

「一如往常,只是浣花晚你幾天,也讓京師里的董姓布商贖走,我上門求見,被董家主母駁回,也不曉得過得怎樣。」沈香重重地嘆了口氣。

「做我們這行的,一生還沒過完就先看到結局了,你算好命的,陸大人很疼你,就算只有幾年光陰,我也替你高興。」

「誰說只有幾年光陰?」陸長興掀簾入內,震住了沈清跟沈香的身影。他大方地坐到沈清身旁,摟住她的肩膀往懷里按。「我可是要疼她一輩子的。」

「……」沈清實在不懂,她假裝深愛陸長興還挑得出理由,陸長興對她一往情深的模樣卻毫無來由,他到底有什麼陰謀?

「能得爺的疼愛,是芙渠前輩子燒了高香。」

「這麼會說話,回頭賞你。」陸長興調情似的捏了把她的鼻子。

沈清跟沈香在空氣中無聲地交換了一眼。沈香說︰「看到大人如此在乎芙渠,我就放心了。我不便打擾太久,這就離去。」

「閣主不多留一會兒嗎?」沈清顯得有些不舍,想多敘會兒舊。

「以後有機會再來看你,好好服侍大人。」沈香笑了笑,站起來朝陸長興福身,便隨小翠離去。

「女人不是一聊就一個時辰嗎?她走得真早。」陸長興挑眉,如此簡明扼要,是目的達成了吧?「她都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問芙渠好不好,也說了其他姊妹的情況。」沈清照實回答,反正他事後去問小翠也是一樣。

「沒給你什麼東西嗎?」陸長興定定地望著她。

沈清搖頭,清澈的眼眸回視。「沒有,芙渠在這里,什麼都不缺。」

「喔?」陸長興笑了笑,手指撫上她的脖子,慢慢滑下,想親自驗個身,像那日從狩圍場回來後,將她月兌個精光。

沈清感受到他的意圖,有些排斥,卻不敢明目張膽地拒絕他,正想用公事為由將他請回書房,孫嬤嬤就先出現了。

「大人,奴僕有事稟報,可否請大人移駕?」

「喔?」陸長興好奇了,孫嬤嬤並非看不起沈清的人,有什麼重要的事非得單獨跟他說?他先一步走出沈清房外,孫嬤嬤在後頭跟隨著他,來到小院的花圃處,孫嬤嬤才說︰「後門來個男子想見芙姨娘。」

「誰?」

「他自稱沈容燁,長得與芙姨娘有幾分相似。」

陸長興思考了一會兒。「另外找人去通知芙姨娘,安排他們在後院見面,若芙姨娘問起我,就說漕幫有急事,我與駱冰在書房相商。」

他是知道沈清一些事,不過都是透過別人的嘴,始終不曾親口听她解釋,就算握有證據,也不能徹底踏實,萬一沈清不能從他這里得到她要的線索,恐怕下一步就是想著如何逃離他的身邊。

他得吊著餌在她面前晃,讓她眼底只有那道高懸的餌,而沒有其他。

一日內,連續兩人到訪,其中一名還是男子。

沈清收到消息時,有些想拒絕——她現在還是陸長興的姨娘,讓人撞見她跟一名男子在後院私會,跳到厲江也洗不清。

但掙扎過後,她還是去了,深怕錯過一絲可以利用的機會。

一到後院,來通報的奴僕說要去守著,順便替她拖著小翠。來找她的男子站在槐樹

下,身穿質樸的藏青色長袍,發綰髻,以白色發帶束之,看起來是儒生的打扮,不像一般人家的奴僕。沈清心下一沈,轉頭便想離開。

「走了四年了,你還想走?」那名男子轉過頭來,四十來歲的臉龐上,有歲月蹉跎的痕跡。他痛心地看著沈清的背影。「你連大哥都不認了嗎?」

沈清身軀一僵。「……你認錯人了。」

「我自己的妹妹還會認錯?」沈容燁,也就是沈清的大哥,怒指心窩,沈痛地說︰「我听到有人說漕運使的姨娘騎射了得,能射穿前者留在靶心上的箭矢,還有脖間上的頸飾,我就想到這人是你!當年我們習藝,箭靶上留幾根箭,你就射穿幾根,你頸子上的傷,是為了女扮男裝不受起疑,下狠手自個兒劃的,你還說你不是我妹妹?」

「我……」沈清的眼眶迅速泛紅,但她沒有哭。

「公子真的認錯人了,你快走吧,免得旁人嚼舌根,把我們倆攪在一塊兒,陸大人的脾氣我想你不會想領教的。」

「你都自甘墮落成了姨娘,還怕別人嚼舌根?這事要是傳出去,你把父親的臉面擱哪兒了?你眼里還有父親、還有兄長嗎?」沈容燁恨不得把沈清帶回老宅,在父親牌位前請出家法。他上前拉住妹妹的手。

「跟我回去,別在這里丟人現眼。」

「……不,我不回去。」沈清閉起眼,咬緊牙關道︰「父親冤屈一日未伸,我寢食難安,無法像哥哥們一樣,能把這麼大的屈辱吞下來。」

「你——你——」沈容燁氣得說不出話。「父親要我們別爭,難道你忘了嗎?」

「我沒忘,因為我根本沒答應。」沈清撇過頭,想起父親臨終前骨瘦如柴的模樣就難受。他不是病了,他是傷心難過到吃不下飯,一日一日消瘦下去,終于撐不住才倒的。

「姨娘又如何?比起父親受的誣蔑根本不算什麼,他為沈氏一族付出這麼多,為什麼死後不能入祖墳?還有大哥你也是,你跟二哥、三哥、四哥的才華根本不該被埋沒,你們應該在朝廷發光發熱,替父親將為國為民的理念延續下去!」

「父親要我們不爭,就是看盡了世態炎涼,我們什麼辦法沒試過?曹永祥不會放過我們,早晚像拔草一樣,一株一株將我們連根拔起,到時候誰來將父親為國為民的理念傳下去?我們回到民間,就是為了教導下一代,這種事誰來做都可以,不見得非要沈家人。」他們有許多後顧之憂,不是說拚就能拚的,如果可以,誰不想拚?

「我沒有你們這麼偉大的情操,我只知道父親抑郁而終,哥哥你們有志不能伸,嫂嫂們從官家小姐成了農家婦,連帶著你們在妻族面前也抬不起頭來!憑什麼我們得受這種折磨,始作俑者卻逍遙法外,繼續做他的首輔大人?」沈清氣得握緊拳頭。

「那你能做什麼?四年了,你做成了什麼?成了陸長興的姨娘之外,你做成了什麼?!」

沈容燁扯著沈清想往後門拖。「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沈清甩開哥哥的手,終于回頭看他,雙目紅得像使勁揉過一樣。

「就算我現在一事無成,不代表我一輩子一事無成,就算我只能用這麼卑賤的法子走下去,我也不後悔!」

「沈蓉清!」沈容燁氣得恨不得甩她一巴掌。「你瘋了嗎?你這麼做,父親在天之靈會高興嗎?你只是讓他蒙羞而已!」

听到自己久違的本名,她,度不知該如何反應。從她出來尋訪證據那一天,沈蓉清這個名字就讓她埋葬在老家了,提也不敢提,現在就連沈清她都不敢用了……

她忍住悲愴,深吸了一口氣。「我只知道不將父親的污名洗清,日後我們這一脈的子孫,都會因此蒙羞。」

「你——你——好!好!」沈容燁氣到呼息不順,喘了好幾口氣才緩了過來。

「你不過是為了面子,我們這一脈是死是活你管嗎?父親做了多大的牲才保全我們一家人?換作今天要是國難,拚上全家人的性命也光榮,可你拿命去給曹永祥踐踏哪里值得?別拿沈姓作文章,你根本不配姓沈!」

沈容燁盛怒難平,揮袍離去,對沈蓉清的固執與墮落失望透頂。

沈蓉清站在原處動也不動,目光有些游離。

西邊烏雲籠罩,有往此處移動的跡象,沒多久,豆大的雨滴打在她的臉上,她像大夢初醒般,抬頭看了眼天空。

「我確實不配姓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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