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戲烈紅妝 第5章(1)

沈清此言一出,連主座上的陸長興都不由得坐直身子。

她會武功,並不代表就精通騎射,騎射要掌握的關竅十分復雜,馬術、箭術、對距離及風速的判讀,對臂力、腿力、眼力要求也相當嚴苛,就算她有涉獵,怎麼比得過在草原長大的唐琳?她可是鐵騎將軍手把手教出來的,上不比男子,也是女中精英,去年秋狩,唐順帶她同行,她一手打獵功夫還獲得聖上贊譽。

丙然唐琳一听,哈哈大笑了起來。「有趣,當真有趣,我還沒遇過要跟我比騎射的女子呢。不管你實力如何,這句話就夠我敬你三分,至于比試,我看就免了吧,老虎跟兔子的比賽,有什麼好看的?」

「芙渠知道,誰都怕輸。」沈清乖順地低首退下,不再多言。

陸長興倒是笑了,這丫頭挑釁人的手段真高。

「你說誰怕輸?」唐琳這人激不得,更何況中意的人還在場——她自認做不出閨閣女子扭捏的模樣,可姑娘家該有的心情她一樣不缺,而且她還多了一分好勝。

「好,要是你贏過我,我唐琳這輩子不會再找你麻煩。」

「芙渠謝過唐小姐。」沈清略一福身。「可惜芙渠沒有賭資,還請唐小姐見諒。」

「誰說沒有?你輸了,就離開陸府。」唐琳一揮手,自信得好像隨著這動作,沈清就會被趕出陸家。

「這事不是芙渠說了算,一切要問過爺的意思。」沈清很清楚,包括陸長興在內,在場沒有一個人相信她能佔上風。

「陸郎,你怎麼看?」唐琳立馬詢問他的意思,十分期待他能點頭說好。

沈清也望向他,雙眸平靜無波,好像他作什麼決定都無關緊要的樣子。

就說這丫頭挑釁人的手段很高,現在他也有些怒意橫生了。

陸長興眯起眼,讓老僕重新換了杯茶,手指輕叩著把手,有一下沒一下的,好像在所有人心里敲響鐘。

「芙渠輸了,那便是輸了,你有什麼資格趕她走?要不是今天芙渠想靠自己掙口氣,你以為我會眼睜睜看你欺負她嗎?」陸長興嗤笑一聲,完全不給唐琳面子。

「我不知道芙渠會騎射,倒想見識見識。唐小姐不比,我跟芙渠私下切磋也是情趣。」

「誰說我不比?」唐琳不甘示弱地瞪了沈清一眼。「就讓你看看什麼才是正統的騎射!」

「敬請唐小姐指教。」沈清不卑不亢,朝陸長興盈盈跪拜。「芙渠斗膽,請爺安排比試地點。」

「難得芙渠有求于我,豈會讓你失望?只是這事不好聲張,就低調處理吧,這場比試,我們這群人知道就好。」陸長興寵溺地看著沈清,好似這場比試不過是他拿來討好妾室的手段。

「就七天後吧,東城外狩圍場,巳時正。」

東城外的狩圍場是專供皇親國威、重臣名將租賃尋樂的掛牌獵場,小有名氣。

「好,巳時正,不見不散。」唐琳惡狠狠地瞪了芙渠一眼,不信這狐媚子有力氣拉弓御馬,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

「孫嬤嬤,扶姨娘回房休息。」陸長興揮手讓沈清先下去,面露疲態,軟性逐客。

秦王世子豈會不識相。「叨擾過久,我也該離去了,七天後狩圍場見。」

「世子慢走。」陸長興起身相送,其他人見狀,也一一離席。

唐琳雖然想留下,但也知道陸長興不可能單獨招待她,最後也是遣嬤嬤過來當陪客,看了他幾眼後,也領著她帶來的人離開。

大廳此刻只剩陸長興跟老僕,他才轉頭吩咐。「權叔,暗中找人把唐琳跟芙姨娘比試騎射的事情傳出去,順便把唐琳上門找碴的事推到鄒氏頭上。」

「是。」老僕恭順領命,心里有些竊喜,站在陸長興這邊的人,誰會喜歡唐琳跟鄒氏?她們只會給自家主子帶來麻煩而已。

而陸長興雖好奇沈清此舉,但也不急著問清楚,他知道問出來的答案不見得是真的,替她選匹好馬、覓把好弓才是要緊事。

陸長興納了一名瘦馬當妾室的風頭還沒過去,又傳出唐琳因為南國公妻子的攛掇,快馬加鞭從北方駐地趕回來,模不清楚身分就上門理論,甚至大言不慚地說除非那名妾室能在騎射上贏過她,否則就得自動求去。

謗據當天在場的人士透露,陸長興痛斥唐琳,甚至連唐順的面子都不想給了,發話要唐家來把人領走,倒是那名如花似玉、嬌滴滴的妾室站了出來,應下唐琳的挑戰,約定七日之後,東城外狩圍場一決勝負。

這下京城熱鬧了,誰茶余飯後不把這些事拿出來談的?講著講著,難免開始評論起唐琳跟鄒氏的所做所為。唐順駐立北方多年的忠誠形象全毀在這名寵壞的幼女身上,不過唐順听不見這些閑言閑語,不像京里的南國公陸隨,脊梁骨疼得要命,鄒氏也稱病在家,暫時不敢在女眷間走動。

大伙兒翹首以盼,這場七日之約還沒到,又傳出鄒氏私下為陸長興說好了一門親事,是工部尚書的嫡親三孫女,因為臉上有塊黑色帶毛的胎記,已經十八歲了還找不到好人家。

鄒氏敢上門提道門親事,據說是陸長興奏請朝廷在漕運重要樞紐上建蓋小型船塢,讓過路漕船能及時獲得修繕,而不是等航線結束後才處理,或是出了大事直接換船,這樣還能增加船只使用的年限,工部正在評估這件事,如果陸長興拒絕了這門婚事,小型船塢的事就等著黃了。

這事透著蹊蹺,鄒氏一內宅婦人,如何知道朝廷尚未決策的國務?這不表明了南國公一家子為了世子之位,緊緊注視著陸長興的一舉一動,想伺機算計他嗎?

不僅如此,有幾名漕幫老人知道這件事後,仗著年紀長了南國公幾歲,即便一腳都已踏進棺材里,仍上國公府想為陸長興討公道,誰知道連對方的面都還沒見到就被家丁打出去,一氣之下,在國公府外大聲斥責陸隨狼心狗肺、鄒氏泯滅良知,情緒激動之下,無意說出陸長興生母臉上有兩道疤,好事之人馬上就聯想到鄒氏安排工部尚書這門親事,還帶有諷刺陸隨正妻之意。

這下鄒氏暫時沒臉在女眷里走動了,她親生的孩子都沒議親呢,真是自作自受。

「姨娘,你說過不過分?」小翠把這幾天傳的事說了一遍,邊替沈清更衣邊為陸長興抱不平。

「嗯,是過分。不過這事別再說了,小心讓爺听見,壞了他的心情。」沈清整了整衣服,半敷衍地回著小翠,要是今天她不知道陸長興的真面目,興許還會同情他悲慘的遭遇,可惜她已經領教過他扮豬吃老虎的本領。

有什麼比不解釋而默默承受的受害人還來得讓人義憤填膺?如果小型船塢辦不起來,工部尚書就難逃公報私仇的臆測了,真是可憐了他的嫡親孫女,婚事耽擱了,還在這場斗爭下被推上火線。

「姨娘,等會兒就要上場比試了,怕不怕?」小翠為她梳理頭發,看著身穿竹青色窄袖勁裝仍不減柔媚的沈清,心里不免犯嘀咕,怎麼會想不開找唐琳比試騎射呢?

「想著會贏就不怕了。頭發扎一束就行,緊一點。」沈清指點著,等小翠束好頭發,準備戴上面紗時,陸長興推門進來了。

「怕嗎?」他笑看坐在銅鏡前的沈清,干淨俐落的模樣又是另一種風情。

沈清起身回頭,柔柔一笑。「有爺在就不怕。」

「當然,只要你跨得上馬、搭得起弓,我就有本事保住你。」他走上前將她圈入懷里,在她耳邊低聲囑咐。

「摔下來的時候悠著點,記得喊我的名字,嗯?」

他尋了十匹好馬、三十把良弓讓她試手,她也不過騎著馬在府里繞個兩圈,每把弓拿起來對空中虛射了幾下,不到一個時辰就選好上場的利器,看不出來有重視這種比試的意味。

難道沈清也跟他一樣,有時候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只是為了惡心見不慣的人?

「爺的叮嚀,芙渠牢記在心。」沈清笑了笑,沒幾分害怕,心里反而期待著。

她離家四年,途中挫折不斷,她氣憤過、低潮過、盲目過,卻始終沒有明確的進展,一口氣愁著不上不下的,就等唐琳讓她直泄部分。

就算唐琳的騎射功夫是唐順親手帶起來的又如何?當年父親為了栽培哥哥,四藝跟騎射可是聘了名師,好巧不巧,這名師傅曾經帶出一名弟子,就叫唐順,而且還不是最出色的徒弟,沈家每個孩子資質都比他高,而沈家資質最上等的,就是她這個跟在哥哥後面有樣學樣的女女圭女圭。

案親疼她,隨她折騰,幾名孩子中,就她習藝最久、最精,這門功夫也是在她進入集玉閣前,最有幫助的一環。

她從來沒有落下過,唐琳跟她誰有贏面還難說。

「時候不早了,走吧。」陸長興松開沈清,捏了她的小臉一把。「車備好了,就等你掙一口氣回來。」

這口氣是好是壞都不打緊,反正他們是魚幫水、水幫魚,同時又能讓他看場好戲,這種生活過起來才有滋味不是?

東城外的狩圍場人滿為患,平常租一次場子,看範圍大小,要價從五十兩到五百兩不等,因為此次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女子騎射比試,更是首次開放五文租個可以站著觀賞的地方。

「回頭問問這狩圍場的主人收了多少租金,不分個幾成,太說不過去了。」陸長興

坐在三天前搭好的看台中間,正對靶面。試場輩有五面靶,前後錯落,間距各有不同,他看著兩側與箭靶後方黑壓壓一片人頭,不禁眯起眼來,起了斂財心思。

「我知道,漕幫很窮的。」秦王世子在旁笑著幫腔,笑意里有些無奈,不難看出他也曾為貧窮的漕幫貢獻過一分心力。

「還是世子懂我。」陸長興笑了笑,一點愧疚都沒有。

連箭靶後方的位置都有臉租出去,他哪里沒臉抽佣?

「出來了,出來了!」另一名世子指著台下右方,一名身著紅色衣裝搭黑色短褙的女子,自信滿滿地仰起下顎,騎著紅馬步入場中。

「這挑釁的意味真重。」

誰都知道姨娘不能用正紅色,唐琳一身紅裝,是兼刺激人的吧?

陸長興但笑不語,將目光定在右側,果然迎出一名颯爽佳人,面覆紗巾、頸環脖飾,左手駕著一匹額間一點白的棕馬,右手持弓背負箭筒,看起來精神奕奕。

「不過是個歡場女子,面覆紗巾充作什麼樣子?不覺得可笑嗎?」唐琳嗤了一記,朗聲嘲諷。

「請唐小姐莫要見怪,芙渠已是陸爺的人,沒有他的吩咐,面目不可示人。」沈清目不斜視,淡然回應,在外人眼中,她看起來更像出身良好的姑娘家。

陸長興不由得笑了,這丫頭狠起來,講話可真傷人吶。

「拿弓來。」他朝身後老僕道,目光不離台下淡然從容的沈清,迫不及待想看看她會拚出什麼成績來。

拿到弓後,陸長興從台上擺放的箭筒中,隨意抓出一支羽箭,緩步走至前方,帶著歉意向眾人朗道︰「陸某已吩咐此事不許聲張,未料還是驚動了各位,不管最終勝負如何,還請各位莫要嚴格對待。」他轉對唐琳說︰「唐小姐,你是客人,先後次序就由你決定,不知你意下如何?」

唐琳神色沉了下來,可又說不出她不是客人的話。「不用浪費時間了,我先來吧,到時候她一箭出去,比試就可以結束了。」

陸長興看了眼沈清,見她神色未變,只沖著他笑了一下。

就這麼一下,陸長興似乎見到了她奪勝的可能,意味深長地回視她一眼,旁人看來,全是不容質疑的濃情密意。

他架箭滿弓,咻地放出箭矢,如風似電地飛向試場最遠的箭靶。著靶後,在箭靶附近的民眾都為這箭的威力而微微顫抖,看著在紅心上抖動的羽箭,耳邊甚至回響著嗡嗡的聲音。

「比試開始!」陸長興揚手宣布,台下一陣激烈掌聲。

唐琳移開落在陸長興身上的迷戀目光,狠狠地瞪了沈清一眼,駕馬原地繞了兩圈之後,夾起馬月復直線疾奔,抽箭搭弓放矢,速度之快,不過幾個眨眼時間,獻給陸長興的掌聲還未停歇,五座箭靶的靶心上皆可見羽箭,其中一座還並列兩支。

「如何?服不服氣?」唐琳策馬走到沈清身邊,得意地揚起下顎看她。

「唐小姐好功夫,這就換芙渠讓唐小姐服氣一回。」沈清淺笑答,眼中無懼色。

「哼,我看你能嘴硬到什麼時候。」唐琳嗤笑一聲。雖然她贏了也無法將這女人趕出陸家,但琴棋書畫、烹飪女紅她都學得零零落落,會的不過是這門騎射,就算外界傳她欺負陸家姨娘她也認了,她就是欺負怎樣?

沈清目光幽冷,拍了拍棕馬的脖子,行前又檢測了一回弓弦,不理台上陸長興的殷殷目光,眼中只有這五座錯落不一的箭靶。

「駕!」她突夾馬月復,棕馬賣力馳奔,疾風揚起她束起的發絲,戴著皮制指套的素手挾起肩後為了辨識而涂上黃漆的羽箭,似乎沒有見她瞄準,一搭上弓就射了出去,眾人還在觀望第一靶的結果,第二支箭便已月兌弓而出。

「她射穿了唐琳的箭!」有民眾大叫,驚奇地看著唐琳被一分為二的箭矢,而此時,沈清已經射出第五支箭了。

「滿靶!她也滿靶,而且靶靶射中唐琳的箭啊!」狩圍場爆出巨大的驚呼聲,看台都有些抖動了。

眾人激奮的情緒正在沸騰,沈清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拉著韁繩,將馬轉了個方向,往右側場邊奔去,守在右側的民眾突見有馬疾馳而來,嚇得紛紛走避,台上的陸長興也為此坐直身軀,想看清楚沈清在搞什麼把戲。

就見她忽然急彎,身子往地面貼近,宛如鴻鵠展翅一般,從場邊擱放的箭筒當中抽出一支箭矢,在眾人驚詫的眼神之中,在馬背上站了起來,搭弓放箭,射穿了陸長興開場的那支箭矢。

「太驚人了!」狩圍場的掌聲與驚呼聲如春雷,震起一林飛鳥。

沈清緩緩垂下舉弓的手,氣息輕喘,一滴香汗沿鼻而下,有些後悔此番行徑。方才射箭的感覺太過美好,她仿佛回到了當年,還是那個不識愁滋味的小泵娘家,竟然一度忘形了,在這麼多人的面前挑戰他的權威與顏面。

做都做了……她硬著頭皮望向看台,與陸長興熱切的目光對上,冷不防地打了個寒顫,像被什麼難纏的東西盯上似的,這一瞬間居然動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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