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伽藍發現得及時,韓銳的褥瘡得到了很好的醫治,不出半個月,潰爛的傷口已經結痂。
伽藍怕他長時間臥床,褥瘡會再次復發,每半個時辰都要替他翻身,晚上睡覺前,會為他的腿部進行按摩,偶爾更會攙扶著他到院子里走動走動。
大部分時間他都很配合,可這壞脾氣的小煞星怎麼可能一直都這麼讓人順心呢?他下乖的時候簡直比蠻牛還固執,每每這個時候,伽藍都要自己忍、忍、忍,相信這一路伺候下來,她的忍功肯定無人能出其右。
今天又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小祖宗發脾氣了!
蘭兒一路叫喊著沖進藥坊,把府中的老大夫嚇了一跳,在一邊搗藥的伽藍只是抬頭看了看她,又低下頭去,專心搗碎藥材。
應該多加些甘草,小主子不喜歡吃藥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藥太苦……
"伽藍你快些去看看吧,小主子又開始鬧了。"
"怎麼了?"伽藍緊張地站起身。
"不知道,剛剛我把午飯送給小主子,開始還好好的,我就乖乖站在一邊,等他吃完好收拾碗筷。可是吃到一半,他就莫名其妙發火,把東西全掃到地上,叫我滾蛋。宋嬤嬤、劉公公都去了,也哄不好他,沒辦法只好來叫你了!你快些去吧,這次好像鬧得特別凶,天知道,他最近脾氣不是挺好的嗎?早知道我就不要呆在那里啦,白白受一頓無妄之災!"
蘭兒一個人嘰哩呱啦抱怨個不停,伽藍用清水淨了手就跑出去了。
這段時間,他的心情不是挺好的嗎?身體也恢復得不錯,太醫說。只要小主子肯配合治療,康復指日可待,其實在伽藍看來,小主子的病也不過是嬌慣出來的富貴病,只因是從小身子不好,他又喜歡鬧脾氣,不肯吃藥,積聚了一段時間,這病才成了宿根,總是好不了。
但最近他身上的褥瘡好了,怎麼又鬧起脾氣來了?
伽藍一路思索著,腳步也沒停過。她趕到韓銳住的主屋時,他正在哭!
哭?一向要強的小主子竟然在哭?
宋嬤嬤和劉公公一個床頭一個床尾,好聲相勸也沒用。
鮑主坐在床邊,一邊用絲巾拭淚,一邊哭道︰"銳兒,告訴娘,到底是怎麼了?別哭了,哭得娘心里好痛哇!"
伽藍看看地上,又是一片狼籍,碎碗碎盤子到處都是,幾個丫鬟正在打掃。
按照蘭兒姐姐的說法,小主子是在用膳中發脾氣的,莫非是食物的問題?小主子那麼挑食,但也不至于會哭呀?
"哎呀,你終于來了,快過來看看你主子,怎麼用餐的時候不隨侍在身邊?"
劉公公看見伽藍來了,趕緊從床上下來。
"伽藍給公主請安。"伽藍不慌不忙福了福身子。"伽藍剛才在藥坊給小主子搗藥,一听蘭兒姐姐說小主子發脾氣,這就趕過來了!"
"還不快點看看他,問問他到底是怎麼了?竟然連娘親都不理了!"公主拭著淚水,有點焦急地催促伽藍。
伽藍好羨慕,有娘的感覺一定很好,可惜她娘親早已去了,小主子有這麼好的娘親也不珍惜……
唉,想這些做什麼?伽藍丟開雜念,來到床邊。
她溫柔地拍著被棉被包裹起來的韓銳,聲音低低的。"是飯不好吃嗎?"
被棉被裹住的人兒剛才听見她的聲音就已經不哭了,但不時有抽泣聲傳出,一听見伽藍問他,他抽泣變得很大聲,棉被晃了晃。
"是什麼意思?"公主忙問。
"小主子的意思是飯沒有不好吃。"
伽藍耐心解答完,又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棉被不動了,伽藍笑笑。"是傷口不舒服?小主子讓奴婢看看好不好?"
棉被僵了半晌,然後晃得很猛烈。
伽藍低頭偷笑,知道是有人不好意思了。
她轉頭對旁邊一臉擔心的公主說︰"公主請放心吧,小主子可能是身子不舒服,心里煩躁才會哭的。小主子是男孩,怕是不好意思了,請公主和宋嬤嬤、劉公公都出去吧,伽藍來照顧他就行了。"
"那也好,千萬小心伺候著!"公主不放心地再次叮囑。
"是,伽藍知道!"
待幾個人出去了,伽藍才放膽爬上大床,向來別扭、脾氣又很壞的韓銳竟然哼都不哼一聲,但埋在被子里的腦袋也沒出來就是了。
"小主子又不是三歲小童,都是六七歲的大男孩了,不可以這樣鬧別扭,忘記您答應奴婢,以後有什麼都直接說的嗎?"
本嚕咕嚕……
好像听到有反對的聲音?伽藍皺著眉,湊近疑似包著韓銳腦袋的部位。"小主子說什麼?這樣包著棉被,奴婢听不太清呀!"
本嚕咕嚕……
這次听清了,他抗議說他已經九歲了!
九歲?九歲怎麼會這麼瘦小?先不管這些,她最想知道的是,他究竟在鬧什麼別扭!
頭發滑下來,觸到額上結疤傷愈的地方,有點癢……啊,不會是……
"小主子是不是傷口很癢?"
棉被沒有動,看來沒錯。
這幾天他傷口結疤掉痂,因為傷口面積比較大,估計躺著肯定很不舒服,再加上他身體一直不好,這麼瘦弱的身體承受這麼多的病痛,是鐵打的人也有崩潰的時候,所以她向來驕傲的小主子才會哭,就是還曉得埋在被子里,不會太丟臉就是了。"讓奴婢看看吧,前幾天太醫給奴婢的藥還沒用完,小主子不嫌棄,伽藍這就去拿。"
不說話就代表同意了?
伽藍動作迅速地從床上爬下來,小跑步回自己房間取來止癢用的清涼藥膏,是上次額頭受傷時太醫特意給她的,據說很珍貴,這個藥是宮中才有的,只有主子點頭同意了,她才有得用。
她月兌了繡鞋,重新爬到大床上,推推那堆棉被。"小主子、小主子……"
怎麼不說話?
"小主子,奴婢要給你擦藥膏嘍?"
半天等不到回復,伽藍大著膽子拉開棉被,韓銳一張臉全埋在枕頭里,耳朵很紅。
伽藍偷笑,因為怕褥瘡復發,他都是光著睡覺的,所以每次給他按摩、翻身,他都是這個別扭的樣子。
伽藍一邊小心翼翼地在傷疤上擦藥,一邊仔細觀察韓銳的反應。"如果痛了,一定要跟奴婢說喔!"
"知道了,你好唆,煩人的女人!"他痛他當然會喊,她一天到晚像只老母雞一樣嘰嘰喳喳個沒完,煩都煩死了。
韓銳不耐煩地瞪了一眼伽藍,在看見她額上那道很明顯的疤痕時,他眼楮閃了閃。
她抿抿唇,告訴自己要忍耐,這個小表可是她的衣食父母,她得罪不起的!
伽藍歪著腦袋,很溫柔很仔細地為韓銳擦著藥膏,而韓銳呢?他一直偷偷地盯著伽藍的臉蛋猛瞧,有時候她不經意地把視線投射過來,他就像做賊一樣趕快把臉埋進枕頭里。
有幾次被伽藍發現了,也只是沖著他笑笑,他埋在枕頭里的臉就紅了,伽藍一點都不在意,因為她這個小主子向來陰陽怪氣,她早習慣了!
這些日子他比較配合,脾氣也小了,雖然對她不時還有些惡聲惡氣的,但伽藍還是覺得他已經接受她了。
或許那只是錯覺!
啊!似乎不小心下手重了點!
"好痛!笨手笨腳的臭丫頭…………"
一票不堪入耳的髒話從那張漂亮的小嘴里絡繹不絕地進出來,伽藍的臉色是越來越黑。
丙然是錯覺!
伽藍沒好氣地想,但手下的動作更小心了。
好不容易擦完了藥,伽藍的耳朵在飽受折磨後終于得到清靜,韓銳斜眼看她小心地收妥藥膏。那副謹慎的模樣讓他嗤之以鼻。
不過隨口讓太醫給她的藥,她就那麼寶貝?這藥膏雖然珍貴,他娘親和皇婆婆那有一大把,每年夷鄰薩滿人都會進貢很多珍稀藥材,皇上舅舅因為他體弱多病,都會賞他好多。
伽藍听見了那聲不屑的哼聲,知道他是嘲笑她上包子的舉動,這位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主子,哪里懂得民間疾苦?不跟他計較!
眼楮溜過來又溜過去,看著她額頭被劉海遮蓋的疤痕若隱若現,實在有夠礙眼的,韓銳想了想,突然用腳踢踢伽藍的腿。
伽藍抬起臉,眼神充滿疑問地看著他。
"小主子有事讓奴婢做?是不是餓了?"
"不餓!那個……那個你去那邊……"韓銳用手指指床頭的暗格。"里面的藥膏拿出來!"
伽藍疑惑地看著他,後者的臉色則越來越紅,最終受不了了,凶巴巴地吼了一句,"看什麼看?讓你做你就做,慢吞吞的!"
伽藍翻了個白眼,姿勢很不文雅地爬到大床里面。
這床真是大得離譜,木料是最珍貴的金星紫檀木,大床上上下下雕飾精巧瑰麗,或浮雕或透雕著象征吉祥的麒麟、蟒等瑞獸,床頭有暗格,可放一些急需的用品,不過韓銳性格古怪,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東西,如果不小心踫到了,下場可是很淒慘的。
"小主子,是這個嗎?"指著其中一個暗格,伽藍虛心請教。
"不是,下面那個。"他隨便瞄了一眼,口氣很惡劣。
伽藍弱弱地指著下面偏左的一個格子小聲問道︰"這個?"
"你真是笨得離譜,我說下面那個,你指哪里啊?"
她瞇著眼等他罵完,可能罵太過火了,他猛烈地咳嗽起來。
"真是的,不會好好說嘛,下面有兩個暗格,又不說是哪一個……"伽藍一邊嘟嘍,一邊爬回來拍他胸口給他順氣。
"咳咳……又笨又唆……咳咳咳咳……"
韓銳咳得驚天動地,伽藍皺著眉頭,拍撫著他的胸口。"別再說話了,閉上嘴,深深吸口氣。"
他嘴巴動了動,沒說話。依照她說的,吸了口氣,可惜沒用,咳得更厲害。
伽藍小心地把他扶起來。用手拍他後背。"要不要緊?我看我還是去叫太醫來吧……"
"不許去!咳咳咳。"
"好好好,我下去,你別再說話了!"伽藍坐到他身後,把他瘦弱的身子抱在懷里,伸長了手臂把放在床頭櫃上的玉磁杯拿過來。
"喝點水潤潤喉嚨。"伽藍舉著杯子放到他唇邊。
韓銳難得听話地張開了嘴,稍稍飲了一口,漂亮的濃眉立刻皺起來。
"里面有潤喉的藥,可是不苦的,我加了多味祛苦的草藥,別吐出來啊!"伽藍緊張地盯著她的小主子,倒不是怕他又發脾氣,她擔心他把藥都吐出來,他下次肯定沒這麼好騙了!
韓銳還是咽下去了,不過不甘心就是了,那幾句流水帳似的髒話又念了一遍,對此,伽藍基本上已經沒有任何反應了。
看他還要念,她趕緊插話,"小主子剛剛要我拿什麼來著?"
"除疤的藥膏,在那個格子里。"高貴的手指了指。
察覺她感動的視線射過來,韓銳尷尬地在她懷里動動身體。
"本來想讓人丟掉的,一直忘記了。"他用施舍的口氣說︰"反正我也用不到,你拿去吧。你那個傷疤丑死了,看著礙眼!"
也不知道誰才是罪魁禍首喔!
看著那張倔強又尷尬的漂亮小臉,伽藍好氣又好笑,知道他驕傲、唯我獨尊慣了,雖然說話傷人,可自從那次讓她受傷後,他砸藥盅扔飯碗都會很注意,每一次那些不長眼的東西都落在她腳邊一咪咪的地方。
"伽藍謝謝小主子了!"笑瞇咪的,伽藍根本不在意他那有些傷人的話。
而韓銳卻狼狽地紅了臉蛋。
寒暑幾易,扳扳指頭算算,伽藍竟然已在韓家度過了五個春秋。
這五年來,小主子的身體在她的緊迫盯人下,被太醫調理得越來越好,于是王府里的人都說她是小主子的大福星,她那奇怪的斷掌命格竟然能保小主子終生福壽延綿?
愛里的下人隨便說說就算了,可是公主、韓大人、宋嬤嬤、劉公公似乎都這麼看,因此,伽藍在韓府的地位可不是普通的高,有時甚至比那八位正牌的小姐都吃香。
不為別的,只因為她那超級難伺候的小主子只"勉強"听她一個人的話,有時候公主、宋嬤嬤都搞不定韓銳,只要伽藍一說情,雖然他還是別別扭扭、臉色臭臭、嘴巴硬得像右頭,但最後事情肯定能順利解決!
這一天,是韓府六小姐出閣的大喜日子,韓府張燈結彩,加上是皇上親自主婚,場面之隆重不下于公主成婚,韓府八朵金花難得齊聚一堂,尚未出閣的七、八小姐更是仕宦子弟急欲攀識的搶手貨。
但那位韓府最最金貴、最最難伺候的正主兒卻……失蹤了!
這下也別成什麼親了,整個韓府被翻得個雞飛狗跳,心焦氣惱的新娘子也急哭了。
她是為自己的婚事被耽誤而哭嗎?才不是!她心愛的弟弟不看著她出嫁,那可真是天大的遺憾,所以今天最大的新娘子說了,弟弟找不到,她今天就不出閣!
因此,一干前來祝貿的朝中重臣被晾在廳堂上,剛當上新科狀元的新郎官不管再如何不甘願,也得立刻從馬上下來,加入找人的行列。
伽藍真是快被氣死了。她記得小主子心情最近一直都不錯呀,沒道理在這麼重要的日子鬧什麼失蹤,唉,這個已經被寵壞的小霸王,從來都不考慮別人的感受,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她把小主子最喜歡藏身的地方全都找逼了,竟然找不到?他不會又找到了新的藏身地吧?
伽藍撫額哀嘆,幾年下來,韓銳舉凡心情不爽、不想說話、和她鬧別扭、不想看見任何人、不要念書、討厭吃藥中任一情緒出現,這個小霸王就會藏得無影無蹤,任憑大家把整個韓府挖地三尺也難找到。
拜這位愛鬧別扭的小主子所賜,伽藍對韓府的各個角落都了若指掌,每次大家都找得焦頭爛額時,伽藍總能在最後時刻揪出他。
其實,只有伽藍自己心里明白,他只不過是玩夠了自動現身讓她捉,她才不敢認為自己逮人功力一流!
他這次到底又躲到哪里去了?
找遍了假山、石洞,半個影子都沒有!伽藍在偌大的韓府中四處搜尋,不時踫到亂烘烘、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找人的丫頭、家丁。
雖是夏初,但天氣還是有些燥熱,伽藍停下來休息一下,拭拭額際的汗水,她抬頭望向遠處的山丘,滿山郁郁蔥蔥,絕對是個納涼的好地方!
不會是在那里吧?記得某人最怕熱了,昨天還為此昏昏沉沉在竹榻上睡了一天,連每天必練的毛筆書法都丟到一邊……
不會偷偷去乘涼了吧?反正他向來討厭什麼拜壽啊、成親、送禮的這一套,索性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沒良心,虧六小姐平時這麼疼他!
去瞧瞧!
伽藍輕挽裙裾,撐起羅傘向後山走去。
還沒到山腳下,便听見錚錚淙淙的琴聲在山林間婉轉流泄,她微微一笑。終于捉到小主子了!
步上層層蜿蜒而上的石階,琴聲悠揚若溪澗潺潺淌過的清澈溪水,由遠而近,琴音也漸漸大起來。
小主子的琴技更精湛了!一曲《幽蘭》意境全出,空谷幽蘭,清雅高傲,不過,高傲是有的,清雅就免了!
她那位小主子,不說話的時候堪稱清雅,嘴巴一打開就沒有一句好話。不是嘲諷就是冷哼,反正就沒見過他夸過誰好的。
就在伽藍現身的同時,琴音也"錚"的一聲靜止了。
韓銳抬起頭,瞥了一眼伽藍後,立刻把腦袋轉向另一邊。
十四歲的韓銳穿著一身白衣,烏黑的長發隨意披散在背後,微微敞開的衣襟下是線條分明的鎖骨,他依然是那麼漂亮,眉目比女孩家還要精致美麗。
此時他咬著嘴唇,好看的濃眉緊緊皺在一起,嘴角微微翹起的模樣讓熟識他每個細微動作的伽藍明白,小主子又生她的氣了。
"小主子又在生伽藍的氣?"而且氣得不輕,隨便披了外袍就跑出來了。
瞄瞄漢白玉石桌上的"焦尾"古琴,那可是四大名琴之一,皇上親自賞賜的,他平時寶貝得不得了,總要讓她把琴台擦拭干淨,在案幾上擺上香爐才會拿出來。
現在那把可憐的琴被隨意放置在飄有落葉的石台上,這也是他很生氣的重要表現之一!
她又哪里得罪他了?
"你到這里來做什麼?"韓銳重重哼了一聲,斜瞟了她一眼。
竟然問她來做什麼?伽藍沒好氣地說︰"小主子一個人在這邊好自在,知不知道府里的人都在找你啊?’
"不關我的事!"
看他那副拽樣,真想好好揍他一頓!
想歸想,伽藍可不敢付諸行動,她很有耐心地開導她蠻橫的小主子。"今天可是六小姐出閣的日子,小主子是韓府未來的主人,怎麼能不到場呢?難道你不想看著姐姐出嫁?"
"她又不是走了就不回來了!狀元府不就在幾條街外嗎?"
幾個已經出嫁的姐姐還不是有事沒事就愛往家里跑?爭相送一堆他根本就不喜歡的東西,煩都煩死了!
"可是今天不一樣啊,今天是六小姐一輩子最重要的日子,她平時那麼疼你,當然希望最疼愛的弟弟看著自己出嫁啊?"
"我不高興去!那麼多人,煩死了!"
他說完就任性地咬著嘴唇不再看她,雙手無意識地撥弄著琴弦,琴音淙淙若碎珠滾落銀盤,非常好听。
可惜現在不是欣賞的時候,她得趕快安撫好小祖宗,讓他能乖乖去參加婚宴,免得耽誤了六小姐的終身大事!
伽藍偷偷移近他身邊,左看看右瞧瞧,確定沒人了,她才敢放膽抓著他寬大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觀察他反應,似乎沒有要甩開她的意思。
她搖了搖他衣袖,聲音裝得很可憐,"算奴婢求你了好不好?"
"哼!"他鼻孔昂得可高了。
"那……你要怎樣?"
"你下次還要說那樣的話吧?"韓銳的臉色陰沉下來,擺著一張臭臉,眼神像刀子一樣射過來。
"啊?"伽藍完全模不著頭腦。她傻楞愣地聞︰"奴婢……有說什麼冒犯小主子的話嗎?"
她不覺得她有說過什麼冒犯他的話呀!誰不知道他心眼小,脾氣又壞,身為他的貼身奴婢,她平時只能用小心謹慎來形容了,陪伴他簡直比陪伴一只老虎還令人膽顫心驚!
"那個……小主子能不能提醒奴婢一下下?"
傍了她一個白眼,他嗤之以鼻。"你早上為什麼丟下我去找六姐?誰才是你的主子啊?"
伽藍差點沒昏過去。就……就為了這麼一點小事?
話說某人早上賴床,伽藍去叫了許多遍,他還賴著不起,眼看著六小姐梳妝的時辰就到了,作為府中梳妝、女紅公認第一的伽藍,自然被推選為替小姐梳妝的不二人選,可某個霸王賴床不起,嚴重影響到伽藍的工作,情急之下,伽藍掀了霸王的薄被。
霸王惱羞成怒,照例狠狠罵了她一頓,然後……繼續賴……
伽藍看著那埋在薄被里的一團球,氣得直咬牙。
他就是要和她唱反調,昨天明明都說好的,他也同意了,怎麼可以出爾反爾,賴皮成這樣?
伽藍使勁搖他。"小主子怎麼可以耍賴?明明昨天答應伽藍了,听話。快點起來,伽藍服侍完小主子還要去幫六小姐梳妝呢!"
"我要睡覺!"他不動就是不動,哼,平日就沒見她伺候他那麼積極,還不到天亮就要去替六姐梳妝,她還真以為六姐少了她就出不了門?
包可惡的是,她為了要給六姐梳妝,竟然敢犧牲他的睡眠?哼,他要好好教訓她,讓她明白誰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那好,小主子睡吧。等到時辰了,我叫宋嬤嬤或劉公公來伺候你?"
伽藍決定走人。這小霸王太可惡了!
"不準,你敢走出這個屋子試試看!"韓銳一把掀開薄被坐起來,雙臂交叉環胸,表情囂張得可以。
"那……小主子到底要伽藍怎樣?不是昨天說好了嗎?小主子也同意伽藍今早給六小姐梳妝了呀!"要是能揍他就好了,她一定揍他個半身不遂!
"我現在改變主意了,讓別人去給六姐梳妝,你在這里伺候我!"
"能不能……能不能讓別人來伺候小主子起床更衣?"明知道小霸王不會答應。伽藍還是問了。
"不行!"韓銳立刻丟過來一句。
丙然!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取代了宋嬤嬤、劉公公,成了他唯一能親近的人,雖然他總是會嘲諷她,挑釁她,但他對她並不像對其他下人那樣冷漠。
但是,不能因為他對她稍微好點,她就得感激涕零,什麼都听他的吧?再說,六小姐平時對她也不薄,拿好東西給弟弟時也不會少她一份,她真的想在六小姐出閣前盡一份綿薄之力。
"那小主子究竟想要伽藍怎樣?"她也是有一定忍耐限度的,且這件事是公主殿下親自讓她去的,她大可不必理會這個被寵壞的小孩!
"隨便派個人到六姐那,告訴她你不去了,讓她找別人給她梳妝!"
"六小姐平時對小主子那麼好,沒想到小主子那麼自私!"
"你說什麼?有膽你再說一遏?"
混蛋,她到底是誰的貼身丫頭?干麼那麼向著六姐?氣死他了,他才是她的主子耶,她竟然敢頂他的嘴?
伽藍抬頭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伽藍知道自己冒犯了小主子,可伽藍還是要說,伽藍是韓府的奴婢,又不是小主子一個人的奴婢,六小姐平時對伽藍很好,伽藍想在她出閣的時候盡點心力。這樣難道也錯了嗎?"
伽藍偷偷看韓銳的反應。他雖然沉著一張漂亮小臉,但不像有發火的預兆,可能在反省吧!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她福身行禮。"伽藍先去服侍六小姐了,我會讓蘭兒姐姐叫宋嬤嬤來服侍小主子的,時辰還早,您再休息一下吧!"
不管了,先走人要緊,再去晚些,為新娘梳妝的時間都不夠了。
但她哪里想到這個小鼻子小眼楮的小霸王竟然為了她一句話鬧失蹤,把個韓府折騰得底朝天,害得六小姐還為他延誤了婚禮。
伽藍滿臉黑線,再一次她醒悟了。
真的不能得罪這個小人主子,他心眼比針孔還小!但醒悟歸醒悟,當下最先要解決的,還是怎麼把這個小祖宗乖乖勸回去吧?
"小主子想要伽藍怎麼做才肯乖乖去參加六小姐的喜宴?"
"終于想起來了?"鼻孔里不屑地哼出兩團冷氣,韓銳斜著眼楮看她。
"是,一切都是伽藍的錯,小主子就原諒伽藍這一次,"她討好地伸出一根手指,陪笑道︰"就一次,小主子還是跟奴婢回去吧,讓奴婢服侍你換上吉服,去參加六小姐的喜宴,好不好?"
伽藍汗顏,自己都覺得自己諂媚得過分!
"哼,我可不敢勞駕你親自伺候,你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奴婢,我怎麼敢再增加你的負擔?"
他斜著眼楮挑釁看著她的模樣邪惡又俊美,害伽藍差點失了心智,她晃了晃腦袋,擊散他無意識中給她下的魔咒,她滿臉陪笑,小手斗膽抓住他細瘦的手臂,有點撒嬌的意味,縱使她自己沒察覺出︰"奴婢早上是急了才亂說的,求求小主子別放在心上了!"
"哼!"漂亮的臉蛋又轉向一邊。
"好了好了,小主子別生氣了,整個韓府大院誰不知道伽藍是小主子一個人的貼身奴婢?小主子是韓府未來唯一的主人,小主子說伽藍是什麼伽藍就是什麼!"
她姿態低到到自己都想扁自己的地步了!
"是嗎?"漂亮的小臉稍微轉過來一點點。"你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
"伽藍是小主子一個人的奴婢!"
"以後只听我一個人的話?"
"是,伽藍以後只听小主子一個人的話!"伽藍舉手發誓。
"嗯,過來扶我。"
韓銳施舍似的把手伸出去,生怕他後悔,伽藍忙不迭地過去攙扶他,想去順便把焦尾琴也抱過來,卻被他制止了。
"等下隨便找個丫頭過來抱吧,你只要專心伺候我就可以了!"
偷偷翻了個白眼。雖然無奈,但可不敢表現出來,她大聲說︰"奴婢遵命!"
不想韓銳站起來,身體卻顛躓了一下,伽藍趕緊用全身力氣撐起他,其實也不是那麼重,他雖然比她高些,但因為很瘦,對她構不成威脅。
"是不是腳麻了?"伽藍有些心疼,不知道他一個人坐在這賭氣多長時間了。
她蹲子,為他按摩小腿,開始碎碎念,"平時也不知道注意一下,你真以為自己身體好一點了就可以亂來啦?你這麼愛生病,還跑到這邊坐這麼長時間,雖然說是初夏,但山中風露濕冷,對你的關節也不好,你……"
韓銳一把把她拉起來,擁在懷中。伽藍愣住了,嘴巴也失去說話的功能,只能傻傻任他抱著。
他的臉靠在她頸窩,他溫暖的氣息帶著蘭花的清香。"你永遠是我一個人的奴婢,對不對?"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沒響應。
他又抱緊了些,細瘦的胳膊硌得她背部有些疼,心弦動了動,她像著了魔,不自覺點了點頭。
"是的,我永遠是你一個人的奴婢!"
陽光穿過樹葉,點點灑落在兩個人的肩頭,樹影搖晃,兩個人緊緊擁在一起。
伽藍大腦一片空白,心底只無意識地叨念著︰小主子好像又長高了,她又該給他縫制新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