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失約了。
夏如茵看著表,八點整,再一次的,她丟了手中買好的爆米花,回到車里。
她將手機關機,因為不管雷揚是否打電話給她,都會令她難受,現在,她誰也不想理會,只想好好沉澱情緒。
從新聞里,她知道原來雷揚最近時常出席企業界的宴會,或者听父親的話參加聯誼,而對照記者跟拍的照片日期,她發現上回他失約那日,便是在大飯店參加相親聯誼。
她赫然覺得,自己像在天秤上,她一個人永遠在一邊,而另一邊與她比重量的卻輪番上陣,她比蚵仔煎不重要、她比大腸面線不重要、她比聯誼的千金小姐們不重要……而,在雷揚心目中,她到底比什麼要重要一些?
曾經她責罵自己貪心,現在她才明白,陷入愛里要不貪心有多難。
夏如茵感到極為疲累,她深深吐出胸中的郁悶,透過擋風玻璃看著夜空。
月亮好美,無私的照耀著這塊大地,不求回報。
她也願意為雷揚燃燒,只要他肯看她一眼,給她一個答案就好。
「原來,這就是我跟月亮的差別……」她喃喃的說。
她並不是不求回報的。
晚間九點,雷揚被困在車陣中,他拚命打電話給夏如茵,但她已關機。
他捶了方向盤一下,滿胸悶氣無處發泄。
是他不對,以為自己能來得及赴夏如茵的約,結果,他小看了台北周日塞車的功力。
他父親在傍晚五點來了通電話,要他今天一定得代雷柔赴一位商界大老的壽宴。
他當然不答應,沒想到老爸補了句,「這是最後一次,你辦好這件事,永城的房子我不再管。」
這個誘惑太大了,于是他由雷柔的助理陪同出席那場在某五星級飯店舉行的壽宴。
助理早將賀禮準備好,他只要露個面送上禮物,就可以離開。他實在不懂,這麼簡單的事,父親親自走一趟不就好了?而且還能讓雙方都更有面子,干嘛非要他出面?
到了飯店他才知道,原來是該商界大老的孫女剛從英國留學回來,父親是想讓他們倆認識。
雷揚才不會對這種事感興趣,他送了禮,說了幾句吉祥話後隨即閃人,那時已經七點五十分,一路上他踫見兩件小車禍,使得早已擁擠的台北街頭更水泄不通。
現在,夏如茵一定以為他又失約了。
沒錯,以她的觀點,他是失約,他願意道歉,願意再彌補,可是,她已經將手機關機,來個相應不理了。
原來被拋下的感覺這麼難受。
雷揚極為懊惱,將饒舌音樂開得極大聲,點了一根又一根的煙,在車陣中無奈的等待。
十點十七分,他到了電影院,夏如茵早已離去。他舉步走到售票口,想看看這部電影的放映期間,赫然發現今晚已是最後一場。
他呆在售票亭外,靈魂深處被一股不知所措包圍。
顫著心口,他驅車跑遍一間又一間電影院,發現夏如茵想看的電影全都下檔了。
那二輪戲院呢?
雷揚走進一間連鎖快餐店,打開筆記型計算機上網,尋找預備上映這部電影的二輪戲院,然後跟店員借筆,在餐巾紙上寫下一間又一間的二輪戲院。
將餐巾紙放在胸口的口袋,他心里有個聲音告訴他,他錯了,他不是沒有答案,不是不知道自己愛不愛她。
這個周日夜,雷揚懊悔萬分,拿著手機反覆撥打著夏如茵的電話,撫著胸口那寫了各家戲院名稱的餐巾紙,他也不由自主開始祈求魔法給他力量,讓她接電話。
一向早上十一點開門營業的因為畫廊,這個星期一直到下午三點才開門。
從早上十點起,雷揚便無時無刻不注意著隔壁,在一有動靜後就沖過去,推開畫廊的玻璃門,尋找昨晚他狂call一夜的人。
「有事嗎?」一道有些虛弱又清冷的女聲響起。
雷揚沒有看到人,于是自顧自的往里面走,終于見到坐在地上呈盤腿姿勢的沈蔚。「她人呢?」
沈蔚懶懶地抬眼,道︰「讓我先冥想。」
他揚高嗓音,「我不是來找你的,你只要跟我說夏如茵在哪里就好。」
「今天我當家,照我的規矩來,給我十分鐘,你如果無聊,那也來一起冥想,我不介意。」
他深吸口氣,正欲再說什麼,卻看見大畫家的雙眼已然合上,整個人神游虛空去了,于是他走到會客區,毫不客氣的在沙發上躺下,隨手拿了本美術專刊蓋在頭上,展現一點小叛逆。
好不容易捱過十分鐘,雷揚坐起身,發現沈蔚動作很快,已經開始在地上畫畫,她看也不看他,就這麼靜靜的畫著。
這間畫廊的人原來都愛在地上作畫,雷揚心里這麼想。
「冥想夠了吧,告訴我,夏如茵呢?」他走過去問道。
「放大假。」沈蔚畫了一大片松樹。
「放什麼假?」今天是星期一耶。
「失戀假。」松樹上很快的多了只小鳥。
「她放什麼失戀假?她又沒有失戀。」雷揚蹙起眉頭。
沈蔚又畫了朵白雲,悻悻然地道︰「你又知道了?難道她這不算失戀?」
「這不關你的事。」他抓了抓臉,尷尬地說。
「怎麼不關我的事?茵茵哭得我整夜沒辦法睡,這還不關我的事?我的好朋友傷心難過,這也不關我的事?她瞎了眼暗戀你七年,這也不關我的事?」
昨夜十二點,夏如茵來找沈蔚,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的消夜,一進門,話不多說便咬起香雞排,配上珍珠女乃茶,再解決豬血糕,接下來捧著鹵味一口接一口,再來是肉圓、章魚燒、女乃油可麗餅……最後,一碗大腸面線讓她邊吃邊哭。
「什麼七年?」雷揚有些無力的說。他跟沈蔚並不熟,而沈蔚過于激動的語氣讓他覺得好內疚。
「你不知道?我和茵茵跟你念同一所大學,你知不知道?」
「後來才知道。」因為夏如茵曾說她總是拿吃剩的便當給小花,他從這一點推測得知。
沈蔚冷笑,「那不然你以為她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
雷揚攏緊眉峰,「三個月前?」那時她剛搬來。
「笑話,你沒發現她過人的執著嗎?那年你大四,她大三,她告訴我說小花死了,接著就開始注意你了。你以前不是常在校門口左邊的早餐店買早餐?茵茵天天去等你,我每天陪她吃一樣的早餐,都快膩死了。」
「你是說……她從那時候就喜歡我?」雷揚萬分訝異。
原來,她真是個傻瓜,默默喜歡他這麼久……
「你還不懂嗎?她愛瘋了,跟她媽媽一樣,愛上一個人就死不放手!她努力經營畫廊,可是你知道她其實沒有繪畫天分嗎?她只對色彩有驚人的敏銳度,但她還是待在這兒,因為我是一個很自在的老板,任由她在畫廊里隨意成長,我喜歡她單純的傻子個性,不想讓她在外面被污染……」沈蔚越說越氣,索性扔下畫筆站了起來,狠狠的瞪著雷揚。
「我不知道。」他淺淺地嘆息。
「你不知道的多著呢!她好不容易讓畫廊上軌道,就開始尋找新地點,會搬來這里,也是等了好幾個月,精品店倒閉後,她才速速租下來,都是因為你的動物醫院開在隔壁。」
「還有嗎?」雷揚的眸子更為深幽,臉上沒了表情。
「還有,她為了你跟她阿姨學做大腸面線,也為了你買福斯金龜車……其他的,你感受不到嗎?」
他感受得到。
她假裝家里養狗,常來問他問題;為了他,她硬是用自己的車替他佔車位,她總是綻放的亮麗笑容,是不是也是為了他?
雷揚呆了許久。他從沒遇過這樣死心眼的傻女人,她將自己準備好,等他來愛,可是他遲遲不來,所以她主動靠近,像溫暖的水流進他心田,混進了他的體溫,讓他幾乎忘了,原來她已經來到他心中的領土,而且生根發芽了。
他是不是太糟糕?吻了她,給她希望,卻不給答案。
『雷揚,你喜歡我嗎?』
這句話,她問了不只一次,他的回答卻一直沒有變。
他深深傷害了她嗎?
「茵茵這麼好,如果你不喜歡她,就明白告訴她,干嘛這樣折磨她?她又不是沒人要,我好多朋友都哈她哈得要死……」沈蔚不斷罵著。「你如果不要她,就別再給她希望……」
「我要她。」雷揚忽然道。
沈蔚愣了一秒,微笑了,「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她。」他的語氣充滿肯定。
「算你有眼光,不能退貨喔。」沈蔚的丹鳳眼笑得眯起,語氣轉為輕快。
「告訴我,她在哪里?」
沈蔚發現此刻的雷揚雙眼炯炯,散發著一股魅力,不似平常帶點慵懶的模樣,她想,這是不是代表他此刻真的很認真?
她拿出一把鑰匙,然後率性的將地上的畫布反過來,用彩筆沾上紫紅色的顏料,寫下一個地址,道︰「她在我家。」
雷揚收起鑰匙,再看沈蔚一眼,然後毫不客氣將大畫家的新作一把抓起,帶著離去。
沈蔚倚著牆,目送雷揚的背影離開,愉快的牽起唇角,笑得開懷。
七年了,她是真的為好友開心。
雖然她始終不明白,一個帥一點的動物痴究竟有何迷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