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小巷子里,夕陽余暉落在一幢舊公寓的矮牆上。
深紅的磚牆邊停著一輛黑色金龜車,旁邊是沒有鎖的紅白條紋破舊木門,因為無法完全關上而留有一道縫隙。
沿著老舊的樓梯往上走,雷揚來到六樓,站在有些生銹的鐵門前。
他還真沒想到,近來紅透片半邊天的新興畫家沈蔚會住在這麼老舊的公寓里。
握緊手中的鑰匙,他打開門,像在做什麼壞事一般,遲疑的走進去。
才站在玄關,他已然見到想找的人兒。
沈蔚的家里沒有任何椅子,從玄關看去,僅鋪著一塊地毯的空間應該就是客廳,而夏如茵正側睡在地毯上,腰間蓋著薄被。
她蜷曲著熟睡,縴細的雙腳露出被子外,看起來寧靜又自在。
雷揚輕輕在她身旁坐下,俯望著她閉著的眼,柔和的眉,淺粉色唇瓣,以及那縴細的柔白頸項。
第二次看見她的睡顏,他覺得這氛圍舒適宜人,連空氣聞起來也似帶著香甜。
不知看了她多久,腳也有些麻了,他動了體,怎知驚醒了睡得酣甜的她。
夏如茵迷蒙的眼注視著他,坐起身,將薄被拽在懷里,疑惑的側首。
他怎麼會在這里?這不是沈蔚的家嗎?
「沈蔚呢?」她帶著倦意的嗓音有些軟軟的。
「她替你開店去了。」雷揚輕輕地一笑。
「那……你來干嘛?」
「我來找你啊。」他咧開大大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
「找我做什麼?」她直線條的回問道。
雷揚沒有說話,溫柔的目光看著她。他不急著告訴她答案,只是靜靜的注視著她的臉,一遍又一遍。
本來仍恍惚的夏如茵因為這陣沉默而想起了昨晚被放鴿子的椎心刺痛。她決定了,就算她再愛雷揚,此刻也得放棄,因為在他的世界里,她永遠排不到她想要的位置,繼續硬捱只是增添痛苦。
「沈蔚跟我說了很多。」他終于又開口。
心中警鈴大作,但夏如茵佯裝鎮定,「是嗎?」
「你不問我,她說了什麼嗎?」
夏如茵看入他的黑眸中,咬著唇,想問,又不敢問。
沈蔚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八成全都說了,連一分尊嚴也沒有留給她吧?
雷揚自顧自的說下去,「她告訴我,有個人喜歡了我七年,為我做了很多事。」
「我沒有為你做事,我是為自己。」
「怎麼會呢?你買金龜車,難道不是為我嗎?」他語氣柔軟,像哄著她。
「我買金龜車,只是想體驗你的想法,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選這樣的車,所以也買,另外,也為了滿足跟你一樣的感覺。」她索性豁出去,將一切誠實的說出來。
雷揚淺笑,「那你將畫廊搬到動物醫院隔壁,不也是為了我?」
「我是為了自己想見你的心情,而事實上,我有沒有搬過來,對你絲毫沒有影響,不是嗎?」夏如茵酸酸地說,在心底嘆氣。唉,她變成了一個不可愛的女人,講話尖酸帶刺。
「如茵,你這麼喜歡我嗎?」他問,模仿她過去如此問他時的語氣。
她注意到,他不是問「你喜歡我嗎」,而是問「你這麼喜歡我嗎」,意思很明白,不是嗎?他吃定她喜歡他,而且是這麼的喜歡。
「喜歡又能怎樣?」她低下頭,幽幽的嘆息,「也要你也喜歡我才行啊,只有一個人的愛情很累的,我再也受不了了。」
「沒關系,你不用再忍受了。」
什麼意思?夏如茵揚睫看著他,雙眼迷惑又充滿不解。
「我覺得你好奇怪。」
「哪里怪?」他欺近她。
「說的話啊,整個人啊,都很奇怪。」讓她有些不安。
雷揚一手撐著身體,另一手忽地抓住她的胳臂,臉與她的距離只剩十公分,他清楚看見她黑睫下的眼楮里那有些不安的神色,忽地輕輕一帶,將她擁入懷里。
他抱得很緊,臉枕在她的頸窩中。唉,他心疼啊,這女人,思考永遠是直線條,從他進門到現在,她沒有責罵他失約兩度,只是在話語里隱隱帶著無奈。
她其實不太懂得爭取自己的權利,還是面對他時,她只知道先為他著想,才想到自己呢?
「我並不怪,我只是忽然明白很多事。」雷揚在她耳邊柔聲道。
「你這樣就很怪。」夏如茵被他抱住,看不見他的臉,只感覺得到他暖暖的體溫,不禁臉紅了。
「你氣我嗎?」
「氣你?怎麼會呢?」她直率的這麼說。
雷揚听了,心口幾乎融化了,「你就是不會為自己想嗎?」
她靜了幾秒,道︰「我有啊,昨天我還在想,我就是太貪心,才會太難過,如果我不貪心,就不會難過了。」
「你那是怪自己。」
「我……」她無法反駁。
確實,她是怪自己,這是她的習慣,先檢討自己,這也錯了嗎?
「唉,昨天手機為什麼關機?」他止住那個話題,忽然這麼問。
「因為,我接你電話也難過,不接也難過……」
雷揚揉揉她的發,輕輕地說︰「你看,明明是我失約,你不罵我、怪我,反而自己忍受,所以我才說你不會為自己著想。」
她沒有說話,細細在心底咀嚼他話里的含意。
他難道是心疼她嗎?
「听著,我現在給你答案,你注意听。」他的嗓音里帶著點胸有成竹的笑意。
夏如茵听見自己的心怦怦跳。她有些緊張,怎麼辦?他忽然要給她答案,她能承受得了嗎?
而她還來不及做好心理準備,就听見雷揚略低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晰的說著。
「我心里不是沒有你的,只是不小心先把你擺在一旁了。」
這句話並不浪漫,他知道,可是這已經是他想破腦袋才得到的結論。
听了沈蔚的話後,他一直想,他對夏如茵,究竟是高于大腸面線的喜愛?還是低于蚵仔煎的喜歡?或者是把她跟愛車小大腸看得一般重要?
後來他發現,原來自始至終,夏如茵並沒有進入他心里的排行榜,而是佔了他心口一角,不爭取,也不說話的靜靜的存在于他的心房,佔領那塊只屬于她的沃土。
即使今天他為了追逐蚵仔煎而疏忽她,但他最後仍會回來找她,或是道歉,或是彌補,這樣的表現對他而言已經是夸張的寵愛了,這也代表著其他事物和她對他的重要性是不能相比的。
「什麼意思?」夏如茵有些傻傻的問。
雷揚嘆氣,認命的說︰「意思就是我也喜歡你啊。」唉,都快三十歲了還把這些話掛在嘴邊,他覺得有些害羞哩。
她僵住了,雙眼迷蒙,帶著盈盈淚光。終于等到這句話,她心里好感動。
夏如茵微微掙扎,待雷揚松開懷抱,她便拉開與他的距離,看著他的眼。
他的眸子里充滿了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