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錢不在府里?什麼時候出門的?誰跟她一同出門?」皇少風神色擔憂的問。
晚膳時刻不見毛一錢送膳食來他廂房一起用膳,他問了丫環才驚覺找不到她的人,追問皇府上下,竟然無人知道她的去向。
皇老爺神色匆匆跑來告知兒子可能的噩耗。
「出走?!」皇少風瞠眸驚駭,「好端端的,怎會無故離家出走?」
他忙要跨下榻,華安趕忙上前攙扶。
皇老爺不得不道出下午發生的事。夫人的話肯定讓一錢在意不已,為此內疚心傷,最後只能選擇出走。
皇少風听了忿忿不平,母親怎能說出這樣傷害她的話!
「少爺!」若梅倉皇地跑來稟告,「少夫人廂房案上留有兩封信。」
她分別將其交給老爺與少爺。
「少爺,不好了!」春蘭也驚慌地奔了進來,喘著大氣道︰「祠堂神案上,不見少夫人父母的牌位。」
皇少風匆匆看過毛一錢字跡歪扭的書信,憤而將信揉掉。
他教她讀書寫字,可不是為讓她學會留書出走。
「備車轎,我去找她回來。」他捉起外袍套上,忍著腰椎疼楚,急著要出門尋人。
「風兒,你傷未愈,要上哪兒?」皇夫人听見兒子步出廂房,追到前苑阻止他外出。
「娘!」他停步,轉身怒視母親,「你要趕一錢出府?她無親無靠,你讓她一個人上哪里去?」
他難以置信向來心軟的母親竟會如此決絕無情。
「我……」皇夫人被兒子的怒氣嚇到,心顫了下,「我只是一時氣話,又沒真要趕她出府。我不同意她和你的婚約,可沒真的拒絕讓她留在府里生活……她與你命格犯沖,她只會為皇府帶來災禍,娘會盡快替她尋門親事,讓她以皇家女兒身份嫁出去……」
「荒謬!」皇少風聞言,憤而駁斥,「娘,您的迷信比爹當初認為爺爺在祠堂顯靈,逼我娶一錢的事還荒謬!」
「一個江湖道士,隨便幾句話就讓你對一錢輕易改觀,我受傷不過是意外,茶葉運錯也只是巧合疏失,這不能全怪罪一錢,更與她是否帶煞無關,我心甘情願為她受傷,我只想保護她,娘卻輕易傷害她!」
「爹曾以爺爺的誓約對我逼親,我不能接受,是因那時的我對一錢沒有感情,現在娘為了無稽的算命之說阻止我與一錢的感情,我更不能接受!」他說得憤慨為毛一錢抱不平。
「風兒,娘也是為你著想,娘怕你真被一錢給牽累了,萬一她真如算命師所言……」皇夫人一雙鳳眼蓄滿淚水,兒子第一次對她這般怒目相視,令她萬分心痛,卻難以因此妥協,「娘只有你一個寶貝兒子,你比娘的命還重要,娘就是背上對老太爺不孝的罪名,也不能讓你冒險娶個不詳的女子為妻。」
「娘!」皇少風再度努喝,「我現在不想跟你爭辯此事,先把一錢找回來要緊,若找不回一錢,我絕不原諒你!」
他心緒紊亂,不惜對母親說重話,萬分焦慮毛一錢的去向。
他轉身大步而去,不理會母親的哭喊。
皇老爺在一旁拍拍愛妻,雖不能認同兒子的態度,可也不便出聲指責。
「夫人,有些話我原打算一輩子不說的,可現在不說出來,怕你是不會改正對一錢的誤解了。」
皇老爺牽起愛妻的手,緩緩朝東廂房走去。
***
傍晚時分,熱鬧的街道上攤販只剩三三兩兩。
巷口內,家家戶戶屋頂炊煙漫起,已是晚膳時刻。
毛一錢背著包袱蹲坐在狹窄巷弄一處階梯上,望著遠方巷口逐漸西沉的橙色夕陽,雙眼迷蒙,不知該何去何從。
「嗚……」一只狗兒靠近她腳邊低鳴,垂涎她手中的肉包。
望著夕陽發怔的毛一錢回過神,看見乞食的狗兒,將手中未咬半口的肉包撕剝喂食狗兒,而自己竟毫無食欲。
「好吃嗎?」見狗兒猛搖尾巴,狼吞虎咽,她關心道︰「吃慢點,我這兒還有三個肉包,全分給你。」
說完,她從包袱掏出一包油紙包,繼續喂食。
她不禁伸手模模狗兒的頭,頓時一陣鼻酸,眼眶泛紅。
此刻的她也像孤單無依的流浪狗無家可歸,有家歸不得……
她曾以為皇府是她的家,即使無緣與皇少風結為夫妻,她仍能當皇老爺、皇夫人的女兒,有家庇護,有雙親疼愛。
不知為何一開始對她溫和友善的皇夫人逐漸改變態度,對她疏離淡漠,直到現在她才明白,不僅因為她配不上皇少風,更因為她會為皇少風及皇家帶來災禍。
她不怪皇夫人的責難,也沒打算返回皇府,卻遲遲離不開京城,在大街小巷徘徊。
回想幾個月前她千里迢迢來到京城依親,她懷抱希望,對初到的京城充滿興奮之情。
之後,她輕易對皇少風一見傾心,輕易融入皇府大宅,輕易喜愛上京城的繁榮熱鬧。
現在的她卻要黯然心碎離去,她無法向皇少風道別,更不敢向他道別,只能留書給他。
他教她讀書寫字,沒想到竟用在道別,她寫得揪心斷腸,字跡歪扭,更被淚水濡濕墨跡。
她從不知分離是這麼痛苦的事,雖然她曾說過不畫破圈兒,因為她不會跟他分離。
可如今即使不用畫出來,她也能感覺心口有破缺,被陣陣秋風襲得刺痛椎心。
豆大淚滴自她臉龐潸然滑落,難以止息。
陡地,灰藍天空無端飄下滴答雨滴,她緩緩抬頭,淚眼模糊仰望漸暗的天色,幾滴雨點落上她臉龐與滿面淚水交和。
靶覺雨勢不久便會加驟,她得找個地方避避,今晚也需找處地方歇息。
暫拋開愁緒,她站起身抹抹臉上的淚水,朝巷子口快步而去。
***
城東外郊一處小廟里,毛一錢一身濕淋淋地在廟里躲雨。
原本不知去處的她,想起中秋那日與皇少風搭馬車前往翠煙湖,出城不久經過一座看似無人煙的小廟,因她離東城門不管太遠,于是匆匆奔行而去。
才出東城門不久,紛紛細雨幸時轉為滂沱,她雖加快步伐,但奔進小廟時早已一身濕。
她衣裳濕透,滿面雨水淚水交織更顯狼狽,踏進無人小廟後她吁了口氣,慶幸今晚找著安身之處。
回想從家鄉來京城的路上因身上盤纏拮據,她鮮少投宿客棧,多半找個廟宇借宿棲身,即使是荒郊野地殘破不堪的破廟,她亦能睡得心安無懼。
從皇府離開時她不好多取銀兩,只帶些許盤纏,盡避在皇府豐衣足食數個月她仍節儉慣了,不敢隨意花用。
眼前這間小廟雖失了門窗,看似棄廟,但比她過去待過的多處破廟好上太多,神案上香爐還有香煙燼余灰,應是偶有過路旅人進來上香。
她抹抹臉上雨水捉起袖擺、裙擺擰出水漬,並取下肩上包袱,想找套衣服換上,但包袱里的衣裳也讓雨水給濡濕了。
她心一驚,忙翻出包在衣料間的畫卷,攤開畫卷,心口一扯。
皇少風親手畫的荷花早已被雨水濡濕,團團墨色暈散成了一攤黑色爛泥……
再也抑止不住傷心,豆大淚珠紛紛打落在潰爛的破荷中,她捉著畫紙的雙手顫抖,難以克制地號哭。
這幅荷花是皇少風第一次送她的寶物,她小心翼翼收藏,不時拿出來觀賞。
離家出走時,她將這畫卷用衣物層層包裹,這輕盈的畫卷比起當年娘交給她的指婚黑色煙桿令她更覺貴重。
即使離開皇府,將來只要看著他畫下的美麗清荷,便能憶起皇府美麗的景物,消散內心的灰暗,即使再也看不到他,至少她留有他的親筆墨畫,已足以慰她相思。
沒料到她才離家半日,便讓一場大雨打毀她最重要的寶物,令她悲慟不已。
仿佛她與皇少風就像這手中的畫作,曾經的美好景象頃刻間烏雲密布,被大雨無情沖刷,只剩一攤不堪黑泥。
她愈想愈沮喪悲傷,顫聲哭不停。
許久,她終于哭到無力地背靠牆面,在一處角落坐了下來。
雙手抱膝,她抬頭看向門窗外天色轉為闃黑,風聲雨聲交疊,她視線朦朧,不知該何去何從。
即使回去家鄉,娘親不在,也已無她安身之所。
她原以為任何困境自己都能勇敢面對,都能有力氣邁步向前,可現下她蒼涼落寞,消極難受,害怕明天到來。
閉上眼,她再度淚流不止。
她好想回去有他的家啊……
***
五更天,黑檀馬車內一夜未寐的皇少風,神情困倦,心情焦慮,望著清冷霧蒙的街道。
他派出皇府所有僕役在京城大街小巷尋找了一夜,他亦坐上馬車從東到西,由南至北,雙眼直盯著窗外,來來回回梭巡街道人影,卻始終未找到毛一錢的蹤影。
雖曾問到有人看見疑似她的身影在京城街巷內走動,卻無法真正尋到她的去向。
他擔心她已離開京城,那將像大海撈針更難找尋。
「華安!」他叫喚坐在車首車夫旁的書僮。
「是,少爺。」華安忙回身掀開簾子問道︰「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先回府歇息?」他擔心少爺未愈的傷勢。
「去衙門,我要報官尋人。」他沒耐性再搜尋下去,打算直接找上官府。
「報官?這……會不會不妥?」華安有些質疑。
毛一錢是自願離家出走,這事若報官出動官兵尋人,似乎不太妥當。
「昨晚下了一夜雨,我擔心一錢發生意外。」皇少風攢緊眉心,憂心如焚。
盡避在馬車內奔波一夜,他背脊不斷隱隱泛疼,但內心更因毛一錢的出走感到痛苦焦慮。
「去衙門!」他再次喊道。
車夫聞言只得拉扯韁繩,讓馬車掉頭準備前往衙門方向。
「少爺、少爺!」一名僕役從巷口奔出大街,直朝他的馬車叫喊。
「停車!」皇少風急急喊停,忙探身向前掀開轎簾,迫不及待追問︰「有消息嗎?」
「是……是!」僕役喘著大氣道︰「方才在巷子里問一名剛挑豆腐要上市集的老先生,他告知昨晚約酉時末,看見一嬌小女子攢著包袱在細雨中奔走,直往東城門外而去,听他形容那模樣,十之八九是少夫人。」
皇少風聞言心窒了下。她出城了!
「你立刻召集皇府的人往東門外找去,沿途仔細的尋一錢下落。」他急聲交代,要車夫立即奔往城東。
***
皇少風的馬車急馳出東城門。
他一路直探向窗外,不停觀望。
清晨的秋風擲起一地黃葉,翩然飛舞,郊道上幾株梧桐,緩緩飄落最後幾片枯葉。
以往的他總覺秋景迷人,詩意盎然,可現下竟有種悵然寂寥。
不久前他才與一錢同乘馬車走上這條道路,她笑容燦燦,一路有說有笑,為搭畫舫游湖興奮歡快。
可那日最後兩人卻是有些敗興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