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他怔忡了下,隨後急喊,「停車!」
望見路旁梧桐樹不遠處有間破廟,沒來由地他突然想趨前探看。
他記得一錢提過在來京城的漫長路上,她幾度借宿廟宇的經歷。
「少爺?」華安轉身掀開轎簾,不明白少爺為何停車。
他坐在車首仔細左右張望,並無看見任何人影。
「我去前方小廟看看,你們在這里等著。」皇少風跨下馬車,拒絕華安攙扶,獨自邁步向前。
他往小廟而去,踏進沒有門板的廟門,才往里頭一探,便倏地怔住。
左邊窗下牆角處蜷縮著一個嬌小人兒,正是他搜尋一整夜的毛一錢。
見她安危無恙,髻上插著他送她的玉簪子,她小小臉蛋有干涸的淚痕,嬌小身子在睡夢中輕輕瑟縮了下。
他見了為之心疼不已,伸手欲探向她粉臉,便見她小嘴微張低聲喃喃。
「少爺……」
她緊閉的眼角淌下淚水,教他見了更覺不忍。
「一錢……」他柔聲輕喚,蹲身在她面前。
「少爺,我想回家……」在夢中,她攢緊細眉泣訴著,眼角溢出更多淚水。
皇少風听了心里好難受,張臂將她摟進懷里。
突然的懷抱教睡夢中的毛一錢驚醒,以為是登徒子,她慌忙使力推開對方。
「噢!」皇少風被她一把推離跌撞在地,未痊愈的腰椎一陣刺疼。
「啊!」毛一錢張大滿是驚駭的雙眼,「少、少爺?!」
她眨眼再眨眼,難以置信眼前被她推開的男子竟是皇少風!
「少爺有沒有受傷?你怎以會在這里?」她慌張的趕忙爬上前探看。
「腰椎被你撞斷了,你得照顧我一輩子。」皇少風攏起眉心坐靠在地吃疼道。
「嗄?斷、斷了?!」毛一錢心猛地一震,突地狂哭起來,「怎麼會……哇啊——少爺……一錢不是故意的……哇——我果然是煞星,害少爺癱了……」
皇少風被她的反應嚇到,他不過說笑,竟害她哭得如此慘烈。
「喂,我說笑的,沒摔斷啦!」他忙解釋,但腰椎確實疼痛,讓他一時無法直接站起來。
「嗚……一錢該死……就算想逃離,還是害了少爺……一錢不該出生在這世上,克死爹娘,還害慘少爺……嗚……」她癱軟在地,哭得不可遏止。
「一錢!」皇少風大喊一聲,「過來扶我起來!」
沒料到她會瞬間情緒崩潰,他後悔不該說玩笑話。
毛一錢被他的聲音嚇到,終于暫止了號哭聲,淚眼朦朧看向他。
「沒撞斷,只是傷勢還沒復元,一時撞疼而已,你別哭,我沒那麼脆弱,被你一推就廢了。」皇少風說明,一手扶著牆壁試圖站起身。
毛一錢趕忙爬到他身邊哽咽道:「少爺沒撞斷腰椎?」
「沒有。」他強調。
沒料到她竟一把圈抱住他腰際,害他無力起身,只能再度坐靠在地。
「少爺對不起,一錢真的不是故意害你受傷,嗚……」她又啼哭起來。
「我知道,我沒怪你。」他伸手拍拍她哭顫的肩,順勢將她摟抱在懷里,心疼的安慰,「別哭,沒人怪你。」
「一錢喜歡少爺,不想害少爺……更不想離開少爺……可……可一錢竟是少爺的煞星……」她說得心碎。
「胡說八道。」皇少風輕斥,不許她自卑地輕蔑自己。「你才不是我的煞星,更不可能克父母、克丈夫,我娘只是一時迷信,你別听她胡言亂語。」
「一錢也不願相信,可一錢是真的給少爺、給皇家帶來災禍……」
「那是意外。」他再次強調,「跟我回去,不許再用這理由出走。」
「一錢想回去卻不能回去,若繼續留在皇府,只會為少爺帶來更大不幸……」她嗚嗚咽咽,傷心欲絕。
知道他出門找她已令她感動不已,卻無法跟他回去,她就是心里再痛苦,也不願害他再遭遇一次不幸。
「一錢,你是怎麼了?」皇少風繃起俊容,不滿她的自怨自艾,「你要因我娘幾句話就否定地自己,認為自己只會為他人帶來不幸?」
她仰起臉蛋,滿面淚痕的望著他,顫聲道︰「因為……一錢愛著少爺,少爺在一錢心中比一錢的命更重要,一錢不敢賭……不願再害你受到任何傷害,不管是意外或真是一錢命中帶煞,一錢都無法不內疚……」
她不要他為她受傷,她寧願受傷的是自己,她心里就不會如此難受。
「傻瓜。」皇少風抹去她滿面淚液,心疼她的單純,「我是男人,保護心愛的女人有什麼不對?若你在我眼前受傷,我才更要自責內疚。」
「啊?」她眨眨眼瞠眸,懷疑自己听錯了,「少爺說什麼?」
「我愛你,你不知道嗎?」他決定向她好好坦承情感,不再讓她自卑退縮。
她瞠大雙眸瞅著他,搖搖螓首。
「真不知、假不如?」他伸手捏捏她秀鼻,再輕觸她唇瓣,「若對你沒感情,我怎會吻你?」
他不認為她真對他的感情毫無感受。
她輕抿唇瓣,想起他曾經的招喚,雙頰染上一抹紅。
「原本……以為少爺對一錢有些好感……可後來……後來……」她聲音斷續。
「後來怎樣?」
「少爺一直在找凝香姑娘丟失的龍紋香囊……你雖說對她沒情愛,可你其實心里仍只戀慕像她那般美好的女子,她不僅貌美、才華洋溢,更溫柔婉約,難怪定少王爺跟你都心儀著她……」她細聲道。
那日在醉月樓,路凝香為她烹茶,柔聲安撫她焦慮的心緒,路凝香的美好令她不僅嫉妒,更多傾慕,連她一個女孩都喜歡像仙子的她了,更遑論男人。
「原來你一直誤解我去湖邊尋失物的事……」皇少風輕嘆口氣。難怪自中秋游湖後她就有些不對勁,他卻疏忽了。
「我不是找凝香遺落的香囊,先前華安也誤會了,把漁翁撈到的香囊呈給我,那只龍紋香囊我早讓華安送去給允齊了。」
「呃?」毛一錢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允齊跟凝香早就互訴情衷,我卻是直到前陣子買下凝香初夜權之後,才發覺允齊對凝香藏有著深情。
「一直以來,我只是欣賞凝香的才情,單純視她為知己,自然歡喜成全他們二人,雖說他們因身份懸殊,這份感情還未能明朗,但我相信允齊自會護衛他所愛,而我對凝香絕無半點男女情愫。」就算解釋一百遍,他仍要向她清楚強調。
「我費心費神要打撈的,不是凝香的香囊,是某個可愛女子送我的定情之物。」他笑著探手往懷里掏。
毛一錢听了,心一窒。
皇少風心里在意的不是路凝香,是另一個女子?
下一瞬,就見到他攤放在大掌上的錦囊,她瞠眸驚詫。
「這、這是……是一錢給少爺的鈴鐺錦囊!」看見那歪歪扭扭的繡紋,不像龍紋倒像條蜈蚣,她驚愕之余,對自己掘劣繡工更感到丟臉。
「如果我一開始不強調是龍紋,形容為蜈蚣,也許不需花那麼多日打撈,早能尋獲了。」他輕笑。
「少爺……把這東西帶在身上?」她抬眸問他,心情激動,眼眶霎時又盈滿淚霧。
她曾以為她給他的當下就被丟棄了。
「雖說這龍不像龍,蜈蚣不像蜈蚣,但好歹是你第一次用心繡縫的東西,我只能收下。」他笑說。
雖然收到時他有點無奈、有些嫌棄,卻無法丟棄,還莫名地從此隨身攜帶。
「可……可少爺走路沒有鈴鐺聲呀!」她困惑。
之前她將鳳紋鈴鐺錦囊掛在胸前,一走路便會發出清脆響聲。
「我用碎布將鈴鐺口堵住了。一個大男人走起路來身上發出鈴鐺聲,像話嗎?」他俊眸橫她一眼,語帶抱怨。
不過她身上系著鈴鐺時,走路或奔跑發出清脆聲響倒還頗可愛的。
她听了心莫名熱燙,兩串晶淚潸然滑落。
沒想到他竟會將這麼丑的錦囊當寶隨身攜帶。
不慎遺落湖中,還大費周章動員數日尋找,她竟徹底誤會他了。
「怎麼又哭了?」他大手再度抹去她掉不停的珠淚,對她潰堤的淚雨不知所措。
「我沒想到……少爺真會接受我的心意,怎麼可能……喜歡上平庸又一無是處的一錢?」她難以置信他對她的情感,一顆心撼動不已。
「你怎會一無是處?你身上擁有我所沒有的好,我因此不自覺被你吸引,不知不覺喜歡上你,對你動了真情。」他睇凝她的俊眸深情滿溢。
「我……我沒有什麼長處的,我沒有一處能與凝香姑娘相比……我只會為少爺帶來災難……」她咬咬唇瓣,說得悲觀沮喪。
「沒有人身上沒任何長處的,你更不需與凝香相較,因為我愛上的人是你。我不希望再听你說什麼煞星災禍的無稽之談,我喜歡樂觀開朗、天真單純、認真生活的一錢。」他輕柔的揩去她的淚珠,隨即傾身吻住她的小嘴。
面對他突來的吻,她瞠眸驚愣。
他的吻輕輕柔柔、綿綿密密,她不覺閉上眼感受他的真情。
片刻,他不舍地離開她的唇瓣,大掌摩挲她嫣紅粉頰低聲道︰「如果你離開我,我才是真的不幸。」
他拉起她的手,一起站起身。
「回家吧,我想吃你烹煮的茶料理。」他大掌緊握她小手。
「少爺的傷……」她擔心問道。
「回去又要多躺兩日,你得負責好好照顧我。」他故意道,緊捉她的手不放,不準她再逃離開他身邊。
毛一錢跟著他步出破廟,想到回去得面對皇夫人,一顆心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