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湘蕾知道眼前這男子大約是誤會了什麼,但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說不定這次相遇就是一生唯一的一回,實在沒有必要多解釋些什麼,于是她沒說話,自在地坐在那兒等著攤主把包子送來,拿起筷子慢慢地吃了起來。
夏侯彧也沒想過自己的禮讓能夠得到些什麼,看著眼前女子表情平靜的很,似乎沒有多少哀色,他淡淡一笑,心里多了幾分贊賞。
一時之間,小桌子前的兩人氣氛無比的融洽,即使兩個人都不曾多說一句話,可卻讓人覺得無聲勝有聲。
只是他們不說話了,邊上的人卻忍不住小聲地長舌起來,不時還用懷疑的目光看向夏侯彧的方向。
「听說皇後之前定下的弟媳婦兒今日出嫁了?」
「可不是呢!那樣子就算沒有十里紅妝,也差不多了,一早熱熱鬧鬧的敲鑼打鼓走了好幾條街,生怕人家不明白他們家的姑娘悔婚過似的。」
「但也是情有可原啊,好好一個大姑娘守了那麼多年,結果卻守回來一個瘸子不說,還沒領官職,就領著安樂侯的俸祿,疼惜自家姑娘的人家都不會把姑娘嫁給那樣的人的。」
誰都知道安樂侯雖是皇後的親弟,卻沒辦法考取寶名,如今又當眾推了皇帝說要賜下的官職,只憑那一個安樂侯的名頭,誰看得起?
包別提安樂侯當初是跟著大軍出征蹭點功績,結果功績沒瞧見,反而把自己給搞瘸了一條腿,這下子讓原本打算嫁個如意佳婿的姑娘如何忍受的了,也難怪就算扛著皇後娘娘的怒氣,也得堅決退婚了。夏侯彧緩緩地輕啜著茶水,就像不知道那些人是在說他一般,對于那些或同情或嘲弄的眼神,心情沒有半點起伏。
反倒是莫湘蕾覺得有趣,沒想到在這樣的好日子里,會听說一件跟她的遭遇差不多的事。
她緩緩把包子吃完,啜了一口茶水清了清嘴中的油膩,放下杯子時,她突然重重的把杯子砸出了好大的聲響,讓那些閑話聲突然都消失了。
莫湘蕾目光冷冷掃過那些人,又看向一臉不在意的夏侯彧。
雖然不確定這男子是不是安樂侯,且自己出頭說不定會讓人覺得自己多事,但是誰叫她也憋著一股氣呢?不趁機出口氣就不是她了。
「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嫁個姑娘都還得計較對方能夠給姑娘掙來多大的虛名,要是不合自己的心意,說悔婚就悔婚,不知信義卻還說得滿口好道理,把被毀婚的人批評得一文不值。」
她邊說邊放下了茶錢,一個個慢慢看著剛剛那些有說過話的人的臉,直到那些人難堪的低下頭去為止。
「也不知道那悔婚的女方是有多厚的臉皮,踩著安樂侯的臉替自己揚了名聲,也不知道今日出嫁時可有幾分心虛?」
最後幾句話她像是喃喃自語地反問,可卻也讓周遭那些人一個字不落的全都听見了。
哼!本來婚約解除一開始是挺高興的,可是後來想想這些年砸進去的金銀,就越想越心痛。
她剛剛一邊吃包子的時候,一邊暗罵自己真是傻透了,居然只把鴛鴦佩給換回來,沒有順便討點利息。
就算收個一兩二兩也好啊!罷剛她可透過門縫瞧見了,滿滿當當的嫁妝擺了大半個院子,雖說左家的院子不大,可那滿地的東西總不是假的。
只不過現在讓她再回去她也不願意,只能吃了悶虧,又听見這些人說的閑話惹惱了她,她就沒必要忍了。
夏侯彧听到她說的話微微動容,但又覺得她這樣未免太張揚,他自然是可以不在乎的,可她一個小泵娘就算不考慮名聲,也該考慮這些話一旦傳到胡侍郎家耳里,對方會私下找麻煩的危險。
然而雖然這麼擔憂,他仍沒有阻止她。
或許是感受到她不只是在替他說話,也是在替她自己出一口氣吧!
罷了,事情既然因他而起,他也就順手替她處理干淨,以免她今日好心替他抱不平,日後卻惹來無妄之災。
他放下了杯子,清俊的臉龐沉下,淡淡掃了那些本來就被噎得無話可說的人一眼,「本侯不知道原來自己如此的不知長進,莫怪胡侍郎家得悔婚在先,免得讓自家閨女以後掙不出一個好前程了,看來,我還得進宮一趟,問問皇後娘娘,胡侍郎的女婿究竟是多麼的有出息,連我一個侯爺也被壓上一頭?」
這話一出,那些在背後說閑話的人更是連喘氣都似乎放輕了氣息。
他們不過就是瞧著一個瘸子來這兒喝茶,就聯想到最近挺有名的安樂侯,也就碎嘴了兩句而已,誰會想到,說曹操曹操就到,一個侯爺居然也在路邊的茶水攤子喝茶?
要是他們早就知道本尊在旁,打死他們也不敢多嘴多舌啊!
眾人心里忐忑不已,恨不得賞剛剛大放厥詞的自己幾個巴掌。
人家再怎麼不爭氣也是一個侯爺,還是皇後娘娘的親弟弟,哪是他們這種小老百姓能夠隨意指摘的。
莫湘蕾挑了挑眉,看了看那個一臉雲淡風輕的男人。倒是想不到,在傳言里大概要氣憤欲死的男人居然這麼從容。
茶水攤的攤主沒想過自己的攤子能夠迎來這樣的貴人,手足無措的幾乎要哭了,對于其他說閑話的人他恨得半死,就怕貴人一個不悅,他這小生意就別做了。
夏侯彧其實沒想過拿這些人真的如何,看那些人只差沒抖得跟鵪鶉似的,他也就放下了銀錢,慢悠悠地站了起來,離開。
莫湘蕾看著那個人揮走了一個小廝的攙扶,心里頭有點騷動,就像是學了一種新針法那樣。
他明明可以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的走人,可卻還是站了出來,說了剛剛那些話……莫湘蕾不笨,知道他這麼做是為了她。
如果他真的想找皇後娘娘去問罪那個悔婚的胡家的話,早就去了,哪里還會等到現在,像是耀武揚威似的在路邊說這等話?
他是怕她剛剛一時沖動說的那些話,會替她惹來禍事,所以干脆站了出來,就算有人要追究今日的事,有他這個當事人在場,誰還會記得她這個小女子?
那個連臉都不敢露的左書凡跟安樂侯一比,真是高下立判。
她如此一想,心里頭忍不住嘆氣,人果然是不能比較的。她不禁在心里下了個結論。
看著那人慢慢地走出自己的視線,莫湘蕾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了,就這樣慢慢地跟在他的身後。
邊走著她邊想,是要就這樣分開,維持萍水相逢的緣分,還是干脆主動上前去說些話呢?
要說話題也是有的,他們不都剛被人悔婚了嗎?或許他們可以交流被毀婚的感受?
她胡思亂想著,直到鼻子硬生生地撞上了一堵肉牆,才終于反應過來,自個兒的跟蹤行為被正主抓個正著。
「姑娘還有事?」他都要一路走出城去了,她還像是失了魂一樣跟著他走,讓他不得不停下來問問她到底要做什麼。
「沒事。」莫湘蕾模了模自己的面紗,確定還穩穩地掛在自己的臉上後,佯裝平靜的回著。
「那……」
當夏侯彧還準備耐心地問她是不是沒有地方落腳,莫湘蕾低頭看著他的衣襟,突兀地打斷了他的話。
「你的衣裳勾破了。」
夏侯彧低頭一瞧,衣襟處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勾花了絲,一個指甲大的洞隱藏在暗紋之中,若不是特意去找還真的找不到。
他失笑,難道就因為這一個小洞,就讓她跟著他跟了這一段路?
「不過就是個小地方,等我回家之後再處理就是。」他不以為意的答著。
莫湘蕾卻抬起頭認真地望著他,「不,我幫你補補吧!不過就一個小地方而已,我一會兒功夫就能補好的。」
夏侯彧還想拒絕,可一低頭,就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手上已經拈了針,一恍神的功夫,她已經從荷包里頭模出了細線,手腳俐落地穿好了針,一臉認真地盯著他瞧。
他驀然失笑,覺得這姑娘有點奇怪,不過雖說現在行人已經漸少,可畢竟還是在路上,讓她拿了他的衣裳去補,怎麼也是不妥的……如此一想,他就說︰「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大庭廣眾之下,我也不好當眾寬衣。」
「不用你月兌了衣裳的。」莫湘蕾認真說著,裝作听不懂他的拒絕。
也不管這樣是不是會惹人厭了,可是她既然開口說要替他補衣裳就是認真的,伸手指了指旁邊的小巷,然後說︰「不需要寬衣的,我站在巷子里頭,你站在外頭,你也不用月兌了衣裳,我直接補就行了。」
夏侯彧還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就被她推進了巷子里,動作太快他的腳承受不住還差一點要摔倒。
可當他站穩了身子,他馬上就明白了莫湘蕾的自信是從哪里來的。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她大約矮了他一個頭,拈針的手在他的胸前飛舞著,細細的針線在他怔愣時便已經穿透了布料又穿了出來。
她的眼神十分專注,他也看著她的動作出了神,直到她突地往前又踏了一步,整個人近得幾乎像是要埋進他的胸懷,她發絲上的淡淡香氣直撲而來,她輕側著頭,銀牙輕輕咬斷了手中的絲線,快速地打了個結,隨即又退開。
他的心似乎快速閃過一抹悸動,但是那一點異樣消失得太快,讓他來不及深思。
低下頭,他發現剛剛衣襟破損處居然已經被補好了,甚至如果不是他記住了破損的位置,根本無法發現修補的痕跡。
即使他不懂女紅,也知道她這一手功夫的確是很了不得的。
「好了。」莫湘蕾滿意的看了看自己剛剛修補過的地方,確定和原來的幾無二致,點了點頭後收起了針線。
「姑娘的針線功夫不比宮里的繡娘遜色。」
莫湘蕾對于自己的針線功夫如何很清楚,對于這句夸贊也就不謙虛的受了。
兩人相對無言,都想著還能夠說些什麼。
莫湘蕾一時沖動找上夏侯彧,有點不知道怎麼收場而僵在原地,夏侯彧則是覺得,也許是同病相憐,加上在茶攤的那一出,他並不想就這樣離去。
可在巷子外頭等著夏侯彧的小廝並不知道主子的心思,只急得團團轉。
本來被主子吩咐只能遠遠的跟著,他就已經夠心焦了,結果一眨眼就看到主子被個姑娘推進小巷子,主子沒叫人,他不敢過去,偏偏又看不見表情、听不見話語,不過片刻,他就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度日如年。
眼看不遠處的城門即將要關了,小廝也顧不得夏侯彧的吩咐,飛快地走到自家主子身後,提醒道︰「侯爺,這城門要關了,咱們再不出城就來不及了。」
廝的話打破了僵凝的氣氛,也讓莫湘蕾輕舒了口氣,這個小廝算是替剛剛沖動的自己解圍了。
她閃出了小巷子,往來時路走了回去,夏侯彧則是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轉角處,才略微不舍地轉身。
不過就是萍水相逢的緣分罷了,又何必多想呢?
夏侯彧開解自己,淡淡一笑,但手指輕撫著剛剛她縫補過的地方,卻又像聞見了那抹香氣。
清淡,卻在心上悄悄的烙上一抹痕跡。